我第一次发现《原典》所具备的特殊力量,是在昨天──距地一万公尺的高空上,奥莉薇亚将它递到我手中的瞬间。
当拿到那本书的时候,我看见了未来。
该说是很有现实感的梦境嘛,或者说莫名具体的第六感。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如电流般窜过我的脑海。
在那现实般的梦境中,我首先拒绝了从奥莉薇亚手中收下《原典》。毕竟我认为《原典》不应该是那么轻易可以交到我手中的东西。
奥莉薇亚虽然感到困惑,但最终放弃了将它托付给我,并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可是在那之后,我们搭乘的那班飞机没能抵达法国。因为奥莉薇亚在机上不知遭到什么人袭击而受伤,于是飞机紧急降落到近处的机场。
然后──《原典》不知被何人夺走了。
「我错了。」
那时候没有从奥莉薇亚手中收下《原典》果然是错误的……就在我如此深感后悔的瞬间,回过神时我又坐在飞机上,奥莉薇亚就站在我眼前。而《原典》还好端端地握在我手中。
我一开始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接着确认奥莉薇亚平安无事,又向渚问了一下现在时间,才发现时间完全没有前进。
回到过去了──我不禁这么认为。
但后来仔细想想才总算察觉,这并不是回到过去,而是我看见了未来。
换言之,这本《原典》会在拥有者对什么重大判断感到犹豫时,让拥有者看到那项选择之后的未来。这非常接近于《巫女》米亚•惠特洛克看见未来的能力。因此我推测,自己应该是处于透过《原典》借用了《巫女》那份力量的状态。
这件事还不能跟任何人讲──我立刻这么判断。假如这是必须和希耶丝塔、渚共享的情报,想必从一开始米亚就会亲自说明才对。然而她没有那么做,甚至也没告诉身为使者的奥莉薇亚。由此可以推测,米亚或许认为只应该让君冢君彦一个人知道《原典》的力量。因此我尊重了《原典》本来的拥有者米亚的想法。
但我同时也有另一项疑虑,那就是连米亚本身其实都没有掌握清楚这本《原典》真正力量的可能性。假如是这样的状况下,我甚至对于该不该向米亚确认这件事都感到犹豫。因此我决定首先稍微花一些时间,观察这本《原典》的详细机制。
就这样,我片刻不离地将《原典》带在身上行动,但好一段时间都没发生什么奇怪的现象。我也有尝试过在小事情的选择上故意犹豫,看看相对应的未来,然而《原典》并没有发挥力量。看来它果然只有在面临重大分歧点的时候才会看到未来,或者可能并不是想要发挥的时候每次都能发挥能力。
后来《原典》终于再次让我看到未来,是在昨天晚上。我和希耶丝塔吵架,并且与布鲁诺交谈之后。分歧点是──要跟史蒂芬见面,还是跟渚见面。我选择了前者,将《原典》放手。借由选择将就的和平,试图守护侦探们的日常。但结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如今应该不需要再多说了吧。
──所以……
「重新来过吧。」
我在见到史卡雷特的这条夜路上……也就是时空的狭缝间如此决定。不过虽然讲重新来过,也不是指从现实回到过去。严格上来讲,应该是从未来回到现实。否定米亚和希耶丝塔被罪恶子弹击倒的那项未来可能性,并选择另一项未来。
我眼前有两条岔路。选择和史蒂芬见面,把《原典》交给《未踏圣境(Another Eden)》使者的那条路最后会走到什么结局,我已经看过了。因此我要选择另一条,与渚见面的路。况且渚在另一个未来也说过了──
──只要在你为了什么事感到犹豫的时候,你愿意看着我就好啰。
所以我现在要相信她这句话。然后追上在那个未来的最后,渚一直线奔向希耶丝塔的背影。
「从这里再来一次。」
我就这样朝着跟一开始不同的路走出去。不久后,我有种彷佛被光芒包覆的感觉。接着回过神时,我又回到了昨天晚上。
因此接下来要开始的,是紧接于昨晚在酒吧与布鲁诺道别之后的故事。
是我没有回应史蒂芬打来的电话,选择与渚见面的世界。
「……久等啰。呜~~好冷。」
在繁星露脸的冬季夜晚,可以看见被灯光照耀的艾菲尔铁塔的一座公园中。
身穿大衣的渚缩着身体,来到约定地点。
「哦哦,抱歉,还让你特地跑出来一趟。」
我也竖着外套的衣领,转身面朝她。
接着,我简单扼要地说明了一下就在刚才与布鲁诺见面谈过的内容。虽然对我来说是第二次对她说明,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把终究没能说服布鲁诺婉拒出席典礼的事情告诉渚后,她便「这样呀」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要讲这件事的话,在饭店讲也可以呀。」
「现在回去房间也只会听到希耶丝塔在抱怨我的事吧?」
「呃,你怎么会知道?……不对,并没有那种事喔?」
你眼神太飘忽不定了啦。再说,这是你告诉我的啊。
「她是有点生气没错啦,不过感觉困惑的成分好像更多呢。」
渚接着一边苦笑,一边向我形容希耶丝塔刚跟我吵完架之后的样子。
「为什么助手无法明白?我只是尽到自己身为《名侦探》的工作而已呀──这样。」
「……说得也是。或许她是对的,错的人是我。」
「哦?好稀奇。那你就快点回去跟她道歉呀?我想她也会原谅你喔?」
「那样不行。」
我对疑惑歪头的渚说道:
「我希望她也出错。」
因为希耶丝塔的正义感太过正确了。因为她为了保护世界和身边的人,甚至不惜牺牲自己也会战斗下去。
她曾经因为这样陷入长眠。而且还两次。所以在这个灾祸总算结束,悲剧的连环终止,获得和平的世界中,我希望她能舍弃那样的正确态度。
「毕竟她现在逐渐变回了以前的希耶丝塔呢。」
渚似乎也有察觉这点,吐着白色的气,注视远方的铁塔。
自从两周前被《联邦政府》召唤,然后从诺艾尔那边接下暂时复职为《调律者》的委托之后,希耶丝塔就感觉渐渐在恢复为《名侦探》时期的自己。
获知将可能发生的未知危机,接受代理《名侦探》的职务。后来又和风靡小姐见面,回想起曾经身为《调律者》的那段往事,而且还遭遇到与从前交手过的敌人酷似的存在。再度握起的滑膛枪让她回忆起战场上的感觉,而委托夏洛特维修那把武器。
接着又得知布鲁诺即将面临危机的希耶丝塔,更加深了做为《名侦探》的责任感,然后在渡轮上与《未踏圣境(Another Eden)》的存在相遇,让她的使命感真正恢复……我怎么也无法压抑自己从中感受到的危险性。对于《名侦探》过度完美的正义,我忍不住感到担心。
「你又是如何?你应该同样回忆起那时候的感觉了吧?」
我心中怀抱的不安,当然不只是对希耶丝塔而已。
另一位侦探──夏凪渚。她同样曾经试图牺牲自己拯救希耶丝塔。把心脏物归原主,让世界恢复它应有的样子。说因为自己的使命终究只是代理侦探。
「说到底,我根本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喔。」
「……那意思是说,到头来现在的你一直都是那时候的渚没变吗?」
也就是那时候牺牲了自己的代理侦探。
「嗯,可是呀,我也没有忘记当时君彦我对生过气的事情喔?」
渚那对红宝石色的眼眸熊熊燃烧。
「我没有忘记你为我生气、为我哭的事情。还有我相信的正确被你否定的事情。那些全部都塑造出了现在的我。所以我从来不曾忘记。对的事情也好,错的事情也好,我都没有遗忘过。」
希耶丝塔肯定也是一样吧──渚说道。
这样啊,我的心意有传达到。希耶丝塔也记得。
所以她也跟我一样在犹豫,身处迷惘之中。
「我说你喔,从前也好,现在也好,未免都太喜欢侦探了吧?」
渚笑着把脸凑过来,不知为何将她的围巾套到我脖子上。接着把它绑成像领带的样子,「嘿、嘿」地拉扯。
「住手,很难过。」
「最近我们的立场才刚对调过来没多久,所以我想说偶尔要让你明白一下。」
「你只有三年前在放学后的教室相识的那一瞬间是个抖S角色啊。」
「什、什么只有一瞬间?讲得好像除了那时候以外我都是个抖M一样。」
渚虽然不服气地嘟起嘴,但事到如今才试图修正角色路线也太勉强啰?
「我说,君彦。」
她又恢复有点严肃的语气对我问道:
「从前的我,是怎么样的表情?」
我一开始不明白她这么问的意思。
稍迟一拍我才听出来,那是在延续我刚才提到的过去。
「在君彦很重视的过去回忆中,我和希耶丝塔当时是怎样笑?怎样生气?怎样哭?怎样闪耀着?」
对,侦探并非一直都带着笑脸。
那不是一段只有欢乐的旅途。也遭遇过许许多多危险,经历过好几次生死关头。
然而在那之后,充满激烈感情的侦探脸上的表情是……
「我说,君冢。」
夏凪用以前的方式叫我一声。
「你比较喜欢怎么样的我们?」
我……那时候的我──
「不对,不是这样。」
渚用食指压住我准备讲话的嘴唇。
「你该说那句话的时机不是现在,对象不是我。」
「……嗯,也对。我现在先保留。」
听到我这么说,渚露出微笑轻轻点头。
「那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我看一下时间,快要十一点了。考虑到明天的行程,稍微早点休息应该比较好。于是我转身准备离开,却忽然被人握住了手。
不用说,就是渚。
「……抱歉,讲得好像我很了不起的样子。」
她的额头「咚」地靠到我背上。
「说这什么话。你给了我充分的力量啊。」
我背对着她这么表示。自从相识的那一天以来,渚总是会说出我想要听的话语。这是只有激情的烈火无时无刻都不会熄灭的她才能办到的事情。
「不,刚才那些是身为侦探讲的话。接下来要讲的,是夏凪渚(我)的真心话。」
渚首先这么强调后,继续把额头靠在我背上说道:
「对不起,一直让你扮演吃亏的角色。对不起,我们把决断都推卸给你。然后谢谢你,总是努力想要为我们带来和平。」
我听得出来,她声音中带有些许的眼泪。
「我其实也曾经感到害怕。以前赌上自己的性命交战的时候也好,那场《大灾祸》的时候也好。还有现在,又要再度跟世界扯上关系的事情也是。所以关于你想要拯救这样的我,我真的很……」
「……别说了。」
我根本不是站在值得被渚感谢的立场。你以为我至今被你的话语拯救过多少次?鼓励往前迈进过多少次?所以我希望让渚和希耶丝塔至少能过着和平的日常生活,这别说是什么报恩了,完全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念头。因此渚根本没有必要对我说谢谢。
「不行,至少要有个人用话语好好认同君彦才行。但希耶丝塔肯定很拙于表现,所以最起码应该由我来说──谢谢你。身为我们的助手,身为我们最棒的搭档,谢谢你。」
渚的声音,还有额头,都发烫起来。
不过现在最让我在意的,是她的眼泪。
「唉,我明明约好不能让你哭的说。」
这样下次又在梦里见到海拉的时候,她绝对会臭骂我一顿。我接着转回身子,把还套在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拿下来,重新围在物主的渚脖子上。
「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感谢。毕竟我会希望你和希耶丝塔过着和平的日子……原因只是我太过喜欢你们了啊。」
所以别在意了──我即使心中抱着自己讲的话很肉麻的自觉,但还是做为比从前稍微成熟了一些的证明,坦率说出口。
结果听到我这么说的渚惊讶得稍微张开嘴巴。
但她接着稍微握住围巾好一段时间后,把通红的脸蛋别开,骂了我一句「笨死了」。看来我帮女生围围巾的技巧还需要多多练习的样子。
「嗯,真漂亮。」
我忽然感觉远方有点耀眼而转过头去,发现艾菲尔铁塔的光彩跟刚才不一样。这么说来,好像日落之后的每个小时会有五分钟这样的灯光秀啊。
「渚,怎样?看到这样的美景,是不是可以别再怪我把你叫到这么冷的地方来啦?」
就在我如此开玩笑,并重新转向渚的时候……
左边脸颊忽然触碰到某种又热又柔软的东西。
是渚亲了我一下。
「……这是慰劳。」
(插图015)
她的嘴唇接着离开我脸颊,但就在那瞬间,从她口中吐出温热的气息。
「这是侦探对平日来很努力的助手表达的感谢之意。没有什么更深的意思。」
所以说──渚说着,用围巾遮住自己的嘴巴。然后……
「要是你敢会错意,我就半杀掉你。」
她说出相较于平常的口头禅,显得弱了许多的反击。
◆因为那是南柯一梦
隔天早上,我在饭店醒来,看到两张空床。不过我已经知道她们不在的理由,所以也没特别担心什么。
昨天晚上和渚见面之后,我们就那样两人一起回到了下榻饭店。因此借由《原典》的力量看过那场与史蒂芬一帮人的密谈并没有发生。
除此以外的时间几乎都是同样的发展。我一个人待在房间,不久后诺艾尔就来接我,前往举办典礼的那座宫殿。
然后我在那里与米亚和莉露重逢,跟看过一次的未来一样愉快交谈。虽然这时候如果可以对莉露讲些稍微再贴心一点的话就好了,但我决定留待下次的机会。毕竟我肯定还会再跟她见面才对。
关键重点在于那之后,我把《原典》交还给米亚的时候。不同于另一段未来,我并没有把《原典》交给那个乌鸦面具人。
换言之,我这次是把真正的《原典》递交给米亚。
趁着希耶丝塔和渚正在跟莉露欢谈的时候,我和米亚做了这样的互动。
「是吗?这就是君彦,你的答案。」
米亚说出了我已经听过一次的话。
但话语中的意义肯定和那段未来不同吧。
「这样真的好吗?」
她将收下的《原典》抱在胸口,如此问我。既然这东西再度回到自己手中,就清楚表示了与《未踏圣境(Another Eden)》的交易失败。虽然米亚确实是把决定权委交给我判断,但她心中应该原本就倾向某一边才对。
「完全的正义与将就的和平。」
听见我如此呢喃,米亚的肩膀稍微抖了一下。
「哪一边是正确,哪一边是错误,我并不知道。或者说,我不应该要知道。」
我不认为自己有决定对错的权力。而且就算迟早会得出答案,那也不是现在。
「最起码应该可以等到这场典礼结束才对。」
在那之前,让我再稍微挣扎一下吧。
「……我明白了。我也会尽力协助。」
就这样,我们第二度握手。和第一次的意义稍微不同,但我总觉得就是因为有那第一次,如今才能走到这里。
「啊,对了。米亚,还有一些事情我想跟你讲……」
后来没多久后,米亚与莉露离开,剩下我、希耶丝塔和渚三个人。和那段未来是相同的状况,然后又开始呈现出难以言喻的尴尬气氛……不过,也有和那时候不一样的部分。
「希耶丝塔,等一下的舞会,你跟我跳吧。」
我抢先这么出手。我和希耶丝塔还在吵架的状况从昨晚都没变,从那之后我们都还没有好好讲过一句话。
然而希耶丝塔对我这个邀约露出讶异的表情。
「为什么跟我?而且我有约好要跟米亚……」
「我请米亚让给我了。很遗憾,你的舞伴只剩我了。」
「那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事前准备?话说,渚你这样没关系吗?」
「没关系呀。反正我昨天已经和君彦在夜晚的公园亲热过了。」
「呃,你这是在跟我炫耀?」
居然在人家睡觉的时候干了什么事──希耶丝塔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渚。但渚只是轻轻笑着,挥手离开。并且在跟我错身而过的时候,小声说了一句:「剩下就交给你啰。」
后来会场中乐声响起,于是我对直立不动的希耶丝塔伸手邀舞。结果她虽然叹一口气,还是牵起了我的手。
「那我们走吧。」
我握着希耶丝塔白皙的手,然后把另一只手绕到她腰上。
状况和以往相反,我很少会主动握她的手。因为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希耶丝塔就会拉住我的手。
「你会跳舞吗?」
「你觉得我看起来很会吗?」
「不,完全没那感觉。」
别讲得那么认真啊。我随着音乐的旋律,有样学样地踏着笨拙的舞步。
「……还是由你来带舞吧。」
看着周围人优雅跳舞的景象,我渐渐开始觉得无地自容了。
「唉,真拿你没办法。」
希耶丝塔顿时叹气。但就在下个瞬间,她的手用力一拉,把我整个身体都拉了过去。与她的身体曲线紧密相贴,使体温直接传来。在她的带舞下,我的脚自然地动了起来。
然而这并不表示男女角色对调了。旁人眼中看起来,应该依然觉得是我在带舞吧。在三拍子的华尔滋乐曲引导下,我和希耶丝塔有如旋转木马般不断转圈。就在这时,我忽然感受到周围的视线。
「大家都在看我们呢。」
希耶丝塔露出煽惑的微笑。胸口显露的礼服,不同以往的发型。唯有此刻,我忘掉了其他多余的事情,只专心与长大成熟的她共舞。
「被这么多人瞧着,你很害羞吗?」
怎么可能?
我甚至感到骄傲。对于她此刻成为了世界中心的事情。
「抱歉。」
我看着希耶丝塔的眼睛,如此道歉。
「你这是对什么时候的什么事情道歉?」
希耶丝塔稍微把视线别开,这么问我。
「为什么我们之间会产生那样的不合──我试着一边回想过去,一边思考。」
然而我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首先寻找引导至答案的话语。对于侦探和助手来说,在结论之前的假说更是重要。
「我们从最初去旅行的时候就经常为了很多事情吵架啊。」
「难得回顾旅游的记忆,你却先从吵架的事情开始?」
虽然我自己也觉得很怪啦,但首先浮现脑海的就是那些回忆啊。
「不过,这么说也对啦。毕竟你以前老是做一些让我生气的事情。只不过是连续露宿屋外一个礼拜你就变得不开心,说要去买新武器的时候你也一点都不愉快的样子,还有我熟睡到中午你就把人家吵起来。」
「那是你对我要求的新生活一下子就把难度调太高了啦。」
而且关于最后一点,我绝对没错吧?
「在希耶丝塔为我带来的那段非日常生活中,我曾经好几次差点死掉。」
「所以我为了不让你死,好几次保护了你不是吗?」
「对,你保护了我好几次……也因为这样,让你自己遭遇了好几次危险。」
希耶丝塔又把视线别开。
我们一边动着手、动着脚,一边回忆从前那段激烈动荡的日子。
「这么说来,我也被你骂过呢。你说要我负起责任保护你到最后,不准擅自先送死。」
希耶丝塔露出自嘲的表情,再度抬头看向我。
「你就是讨厌我那样的部分吗?」
「对,我很讨厌。」
所以那时候也是。当希耶丝塔的心脏开始被《种》侵蚀,而她主动消失了踪影的时候,我们同样对立过。我希望希耶丝塔能够更懂得自私一点。比起世界的事情,比起我们的事情,我希望她更珍惜自己。
「我以为那一天,这份心愿已经明白传达给你了。因为你那时候说过,希望能够再跟我一起享用红茶。」
因为她亲口表示过──想要活下去。
「所以你昨天才……」
「对,我一直相信着,这一年来和平的日常生活才是侦探所期望的东西。」
不只希耶丝塔。渚也是一样。
我以为战斗结束,完成使命的两位侦探终于迎接了幸福结局。或许这样讲很傲慢,不过就像那两人曾经给了我许许多多的东西一样,我以为这次换成我给了她们两人那样幸福的日子。
「但那是我误会了。」
「助手,那是……」
「不,听我说下去。我绝不是在自卑,也不是在自嘲。」
我只是想承认自己的错误。
那是昨晚和渚交谈时,被她询问才察觉的事情。
『你比较喜欢怎么样的我们?』
我现在,要给这个问题交出答案。
「刚才我说过,我很讨厌以前那样不畏牺牲自我的你。可是……」
接下来这句话真的应该讲出来吗?我不知道。我至今为止的行动就是为了否定这点才对。正因为我一直抱着这项心愿,我才能不断往前进,不断期待未来。要是我现在把这句话讲出来,恐怕会把一切都颠覆。恐怕会让我期望的日子又再度远离。即便如此──
「对于侦探那样虚渺无常的样子,我同时也觉得美丽。」
不惜让自己如樱花般散落,用刹那的光彩照亮黑暗的名侦探,在我眼中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耀眼。我喜欢的,是那样灿烂夺目的侦探。
「所以这是谢罪。」
这恐怕是我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向希耶丝塔低头致歉。
「我因为自私的念头,不想让你送死,结果玷污了名侦探的骄傲──是我错了,请原谅我。」
音乐没有停息。我被希耶丝塔拉着身体,请求她的原谅。
「以前的我,很有魅力吗?」
希耶丝塔有点不安地、寻求依靠似地这么问我。
她的脸在我的胸前,在我的怀中。
「是啊,你很美丽,很帅气,很灿烂。或许就是因为那样的你邀请,我那天才会握住你的手。」
在一万公尺的高空上相遇后,她还闯到了我家跟我学校,对我内心怀抱的问题提出了答案。希耶丝塔接着邀请我踏上世界之旅,而我那时候握住了她伸出的手。因为我有种预感,只要走在她身边,就会有什么重大的改变。
「所以那时候你才对我说,要我跟你一辈子在一起吗?」
希耶丝塔带着微笑,搬出七年前的糗事。那天在即将从日本出发的机场中,面对最后一次邀请我「当我助手吧」的希耶丝塔,我不小心讲出了那样有如求婚般的发言。
「但是在我的记忆中,那时我应该撤回前言了吧?」
「是吗?我可是稍微当真,所以带着你到处跑了三年喔。」
我们如此斗嘴后,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音乐这时进入高潮。曲目即将结束,要交换舞伴了。
「那么希耶丝塔,我现在重新跟你讲一次。」
希耶丝塔稍微疑惑歪头。
「拜托你跟我一辈子在一起吧。」
我可以清楚看到,她睁大了那对碧眸。
「一辈子别离开我。一辈子哪儿也别去。一辈子永远让我走在你身边。」
希耶丝塔至今好几度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景象闪过我的脑海。
而我现在相信所谓的言灵,强烈地、强烈地否定那些情景。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消失。从今以后,不管你要去哪里都带着我。不管什么地方我都会跟着你。不论遇上什么不讲理的事情,我都会克服。所以──」
「──我发誓。」
希耶丝塔耀眼的双眸注视着我。
我已经听不见音乐声。唯有此刻,我只听得到希耶丝塔的声音。
「我会一辈子把你带出去。会一辈子从不讲理的世界中守护你。会一辈子跟你一起做蠢事。所以──」
她把额头轻轻靠在我胸膛上。
(插图016)
「一辈子让我幸福吧。」
我们的舞步就此停下。短促的呼吸,发烫的身体。接着稍微冷静下来后,才渐渐听到周围的声音。不知不觉间,音乐已经结束。我和希耶丝塔依然互相注视,但最后不约而同地把视线别开。
「前面要加上『身为侦探』吗?」
「你才是,要加上『身为助手』对不对?」
后来我们再度四目相交,两人同时笑了起来。她接着难得感到好笑地擦着泪水的表情,果然跟那天同样是一亿分的笑脸。
「好啦,那么助手,我们接下来要怎么行动?」
不久后,侦探彷佛要把刚才的气氛都切换掉似的,如此询问助手的判断。
对,从这里开始才是重头戏。
我先深呼吸一口后,选择了和那段未来不同的答案:
「希耶丝塔,执行作战计画吧。」
◆恶之行进
舞会结束后,我们移动到举行《圣还之仪》的会场。
时间是晚上七点前。目前为止时间上的轨迹,都跟我已经看过一次的未来几乎相同。不过这一方面也是我尽可能让自己做出相同行动的缘故。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如果我过于大胆地变更行动导致环境产生变化,已经看过一次的未来就会变得无法参考了。因此我尽可能遵循着跟第一次同样的发展,把焦点锁定在无论如何都必须改变的部分,只在那样的时候变更自己的行动。然后现在,我又改变了一项行动。
「请问座位在这边可以吗?」
「嗯,这里就很充分了。」
我对诺艾尔的询问点点头,在大厅一楼左前方的座位坐下来。
这里距离仪式祭坛大约二十公尺,比上次接近了。
「抱歉啦,勉强你帮我们移动了座位。」
「不会的,你希望尽可能靠近欣赏仪式的心情我也能够明白。毕竟这对各位《调律者》大人们来说,是最后一场舞台了。」
……是啊,说得没错。虽然前提是这场典礼要平安落幕。
「话说希耶丝塔怎么了?来得好慢啊。」
我对坐到旁边的渚这么询问。刚才那场舞会结束之后,我就没看到希耶丝塔的人影了。
「不要去在意女孩子暂时离席的理由呀。」
「哦哦,去厕所啊。」
「你是把礼貌都丢到路边去了吗?」
渚顿时用冻寒的视线瞪过来。我似乎讲错话了。
「再五分钟就要开始了,请耐心等候。」
诺艾尔这时讲出跟第一次同样的话。
我利用这段时间整理一下现在必须思考的事情。
到这边为止的发展都还算顺利。和侦探坦然面对,和巫女共享展望,也定下了我自身的立场态度。然而接下来呈现未知数的部分也很多。
在仪式中,恐怕会发生攻击米亚的枪击事件。但是为什么米亚会被盯上?在第一次的未来中,枪击事件发生在准备烧掉《原典》的前一瞬间。如果正常来想,那应该是为了夺走《原典》的行为。
但当时那本《原典》是我已经掉包过的贗品。那么开枪狙击的凶手难道不晓得这件事吗?……不,这是不可能的。我当时在这个会场清楚看到乌鸦面具人举着一把黑色步枪的身影。那家伙应该知道一切才对,因此是在知道这件事的状况下背叛了我们。
「也就是说,那家伙们除了夺走《原典》之外还有其他目的。」
我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呢喃自语。
那家伙们──是否要把史蒂芬以及其他《调律者》们也算进去,我不知道。但至少可以确定,那个来自《未踏圣境(Another Eden)》的乌鸦面具果然是敌人。接下来《未知危机》毫无疑问会发生,而我们必须击退它才行。
「到头来,又回到原点了。」
被诺艾尔召唤的那天,希耶丝塔和渚取回了《调律者》的权限。接着在布鲁诺的委托下,两人又恢复为《名侦探》。然后一如当初讨论的结果,我们要与这场典礼上即将发生的《未知危机》交战。
命运不会那么轻易改变,然而我们可以改变战斗的方式。而这项事前准备应该已经尽可能完成了才对。
「久等了。」
就在这时,我迫不及待见到的人物坐到渚旁边。
「来得真慢啊,希耶丝塔。」
「嗯,我稍微去补妆了一下。如何?」
她轻轻歪头询问我的感想。
「嗯,简直判若两人啊。」
「你讲得意外直接呢。」
正当我们如此闲扯的时候……
会场中响起低沉的钟声。
「要开始了。」
随着诺艾尔这句话,对我来说是第二次的《圣还之仪》开始了。
大厅天花板打开,戴着面具的高官们现身,有人吹法螺贝,有人点燃柴火。我已经看过一次的景象再度重现。
接着轮到米亚登上祭坛,将奥莉薇亚交给她的《圣典》一本一本投入火中,完成她身为《巫女》的使命。白烟杳杳升向天空,围绕祭坛的高官们朗诵起异国语言的书卷。但我现在必须注意观看的不是那些景象。
「在哪里?」
我仔细观察大厅的每个角落。那个乌鸦面具人肯定在什么地方才对。那家伙肯定拿着一把步枪躲在哪里,准备狙击巫女。
在第一次的未来中,那家伙出现在对面二楼座位。但我现在从这里观察起来,乌鸦面具人并没有现身。难道我拜托警卫队在关键位置加强部署的事情被发现了?
「……君彦,快啰。」
渚在我耳边小声提醒。米亚快要拿起《原典》了。假如事件要发生,应该就在那一刻。
我已经把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也告诉了两位侦探。当然她们都对我半信半疑,但还是接受了我的作战计画。所以我更不能在这里失败。
然而,那一刻终究到来了。身为随从站在一旁的奥莉薇亚将《原典》递交给米亚。而米亚接下那本书后,将它举向熊熊燃烧的火焰。
──当我总算在对面的二楼座位发现那家伙的时候,那家伙已经把枪口瞄准了米亚。
「……!到底是变了什么魔法?」
到头来,敌人还是出现在同样的地方。到刚才为止那里应该都没人才对。可是非常突然地──真的就像瞬间移动一样,乌鸦面具人现身在那里了。
「米亚!」
我如此大叫后,站在台上的她瞬间眯起眼睛露出锐利的眼神。关于这场枪击的事情,我同样告诉过她。然而就算我现在叫她的名字,米亚也来不及应付超越音速的子弹。
「──别担心。既然已经知道未来,只要往前反推行动就可以了。」
如此说的,是身穿蓝色礼服的白发少女。而她这句话早在几秒钟前就被本人丢在原处。
当我叫唤米亚的时候,白发少女已经跳到台上。
一秒后,枪声响起。
所有人不禁掩耳闭目的瞬间,只有我注视着舞台上。
在趴下身体的米亚前方,代理《名侦探》站在那里──把握在右手的滑膛枪像长剑般一挥,打掉邪恶的子弹。
「敌袭!」
首先如此大喊的,是布鲁诺•贝尔蒙多。
即便这是在第一次没看过的景象,现在的我也能冷静观察。
座位与我们相反,坐在大厅右前方的布鲁诺伸手指着身披红色斗篷的乌鸦面具。但敌人对此做出反应,立刻把枪口转向布鲁诺。
「爷爷大人!」
诺艾尔当场大叫。之前那封信的内容也闪过我脑海。不过关于这点已经有做好准备工作。坐在布鲁诺四周的《白服》军人们纷纷拔出枪械迎击。结果因为这场枪击让武器掉落的乌鸦面具大概判断自己在人数上不利,而发挥超越常人的跳跃能力大幅拉开了距离。
「渚,趁现在。」
「嗯,交给我吧。我先去莉露那边。」
我们互相点头后,按照计画行动。既然已经知道未知的敌人会现身,那么最优先必须做的事情,就是尽量减少留在战场上的人。
虽然放眼望去会场中已经开始主动避难,不过我们还要协助。渚负责去帮忙疏散包含双脚不自由的莉露在内的其他一般人。
「希耶丝塔!米亚拜托你了!」
成为枪击目标的米亚同样也是必须优先疏散的人物。我确认了白发少女已经抱起米亚,跟奥莉薇亚一起退向出口。这样一来《原典》也守住了。
「剩下就是让布鲁诺避难……」
我如此想着,再度把视线转回会场另一侧时,看到在楼梯下的一块开阔处,十几名《白服》包围了乌鸦面具。《白服》们手上除了一般的枪械以外,还有人握着外型上我从没见过的重火器与刀剑,举向乌鸦面具。
在那样的状况中,乌鸦面具「哒」的一声,原地轻快跳起。
哒、哒、哒。
保持固定的节奏垂直跳了七下之后,敌人的身影忽然不见了。
一瞬间瞒过《白服》们的视线般消失踪影,几秒之后又让我目睹到一颗颗人头同时抛向空中的景象。血沫横飞,将洁白的制服染成了红色。
敌人究竟是如何把《白服》们的脑袋砍断的?肯定知道这个答案的本人不知不觉间已经降落到地板上,接着把脸朝向位于远处的《情报屋》。
「布鲁诺!」
我叫唤的同时,发现紧急事态的警卫队前来加入战局。他们朝着乌鸦面具一举开枪,但子弹却在击中敌人之前消失在虚空中。跟之前在渡轮上看到的是相同的现象。接着这次换成乌鸦面具用双手比出枪的手势。
碰!碰!碰!
实际上我没有听到枪声。可是被那家伙的食指指到的警卫队员们却纷纷像是被真枪击中般倒了下去。
然而他们争取到的那短暂时间,拯救了世界之智的性命。布鲁诺虽然对会场中上演的惨剧皱起眉头,但还是在护卫人员的催促下穿过了出口。
「诺艾尔,我们也快逃。」
我抓起诺艾尔的手,朝距离最近的出口冲去──可是就在下个瞬间,乌鸦面具忽然出现在我眼前。近距离看到戴着黑色面具的那家伙,我顿时双脚僵住。这不只是单纯的恐惧,而是面对比自己高等的存在所散发的杀气,导致我本能上无法动弹。
「──」
那双漆黑空洞的眼睛什么话也不说。然而就在这时,我方射出的子弹穿过我们之间。
乌鸦面具见到那一幕,立刻用超越常人的特技动作离开了现场。随后只剩下那家伙有如野兽的气味。
「……!君彦大人,这是……」
诺艾尔瞪大眼睛环顾四周。
我则是由于那个乌鸦面具已经离开,或许忍不住松懈了。短短一瞬间后我才发现,有新的敌人入侵到大厅内。其数量──估算五十人以上。
是一群手持步枪与机关枪,头戴防毒面具,全身漆黑的男人们。他们彷佛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队形似的,转眼间把还剩下将近三百人的这座大厅包围起来。
「这家伙们也是《未踏圣境(Another Eden)》的人吗……?」
状况想当然很糟。虽然那个乌鸦面具人似乎已经从这座大厅消失,但我方持有武器的人员们几乎全部都被打败了。
然后不知该说幸还是不幸,我环顾整间大厅没有看到名侦探的身影。或许她们顺利跟着其他人质一起逃走了,但反过来说,也代表我们接下来无法借助她们的力量。
米亚、莉露以及布鲁诺也都不在。现场留下的都是一群没有特别能力的非战斗人员。
「君彦大人,照这样下去……」
「别担心。至少敌人并没有立刻把我们杀掉的意思。」
对方这个队形的目的是不让我们逃到外面。这也就是说,敌人接下来应该打算跟我们做什么交涉。
我这项预感,在下一瞬间获得证实。
大厅的天花板关起来,前方的萤幕映出影像。
出现在影像中的,又是头戴乌鸦面具的人物。是刚刚还在这里的那家伙吗?还是不同人?
连性别都看不出来的那家伙,接着用同样有如人工合成的奇妙声音道出了这场对正义发动的恐怖行动背后的动机:
『联邦政府 现在在这里 公开你们隐藏的 世界的秘密』
◆面具人偶
回答的时间限制为十分钟。在那之前如果不能达到要求就杀掉一名人质。
乌鸦面具告知这项规则后,便切断了影像。
被留在现场的我们又再度陷入混乱。
「……果然敌人就是《未踏圣境(Another Eden)》。」
指甲刺在掌心上的痛,才让我察觉自己正紧握着拳头。
果然,《未踏圣境》的使者还是会强迫《联邦政府》提交所谓世界的秘密。那就是敌人最重要也是唯一的目的,说什么只要交出《原典》就不会再出手根本是骗人的。
换言之,另一个未来的我是被史蒂芬欺骗了吗?或者可能连史蒂芬也被那个乌鸦面具人给骗了。但不管怎么说,这下搞清楚一件事了。《未踏圣境》的使者们只要政府没有把所谓世界的秘密公开,就不会停止攻击。任何交涉或交易行为都早就没意义了。
「诺艾尔,可以让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吗?」
在依然呈现一片混乱与骚动的大厅中,我轻声询问一旁的诺艾尔。
「关于那家伙们讲的东西,你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是的,我真的不知道。假设地位比我高的人知道,身为新人的我也没有权限得知。」
诺艾尔咬住嘴唇摇摇头。她没有在撒谎──从她的脸色、眼神动向以及声音的颤抖程度,我如此判断。
「好,我瞭解了。既然如此,就去问知道的人吧。」
「君彦大人……?」
诺艾尔抬头看向起身的我。而我在她的注目下,走向大厅最前列的座位。
不知是没能来得及逃跑,还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逃跑的意思,《联邦政府》的高官们依然在那里。我走到那些直立不动的高官们其中一人面前,停下脚步。
虽然他们全都戴着面具,不过那些面具的形状与纹路各自不同,能够做判别。因此我光看就能知道那家伙的名字。
「艾丝朵尔,我有话要跟你谈。」
其实不管高官之中的谁都好,但这女人是从前特别跟我和《名侦探》交流较多的人物,因此我决定找她了。
「《未踏圣境(Another Eden)》的使者们所要求的世界之秘究竟是什么?」
面具女不发一语地站在那里。虽然整个会场的视线都聚集在我们身上,但身为敌人的那群防毒面具人们并没有要过来妨碍的动作。那么就足够了。
「只要你们继续这样不声不响,在这里的人之中就有谁会被当成人质杀掉。甚至是身为直接相关人物的你们这群高官被挑选为牺牲者的可能性也很高。如果你知道答案,就快点讲出来。」
我尽可能保持冷静地如此呼吁。隔了一段沉默后,她接着表示:
『对于这项问题,艾丝朵尔并不具备回答的权利。』
简直就像现在发生的事情与自己无关似的,面具女人有如机械般这么说道。
「你只是没有回答的权利,但不表示你不知道答案是吗?」
『对于这项问题,艾丝朵尔并不具备回答的权利。』
「……至今也因为各种《世界危机》让人丧命了。假如放任《未踏圣境》这样做侵略,本来应该结束的灾祸又要开始啰?」
当然,我并不是要把《未踏圣境》提出的要求全盘接受的意思。但现在《联邦政府》采取的方针是──无策的停滞。那样下去只会发生前所未有的危机。然后这个世界现在已经把一只脚踏进地狱的入口了。
『防堵那个灾祸不就是《调律者》的使命吗?』
艾丝朵尔终于讲出了固定台词以外的话。
「……是啊,没错。」
用不着艾丝朵尔他们特别下令,《调律者》们的使命是源于自由意志──也就是自己本身希望帮助人的想法。也正因为如此,我熟知的《名侦探》拼上性命的每一刻才会呈现出那样无可取代的美丽模样。这点并没有错。
「但是,光只会坐在王座上摆架子的你们没有资格讲那种话。」
每当世界发生危机的时候就召集《调律者》,命令《调律者》挺身奋战直到危机解除或牺牲性命为止。像这样为了一时的和平挥霍英雄们的生命,就是《联邦政府》的做法。
自己待在安全的王座上,只让《调律者》们去抛头颅洒热血。然后牺牲自我奋战到底的那些正义之盾,最后连名字也没留下就从世界消失。
「你可记得那些人的背影?」
艾丝朵尔没有回答。
「那天,你人在哪里?当名侦探不惜奉献自己的生命达成使命的那天。当魔法少女接受自己再也无法走路的那天──说啊,你人在哪里?当吸血鬼迎接了那样的结局时,你在什么地方看戏?」
我知道,戴着面具的高官不可能回答这个问题。
因此我并不是为了讲给谁听而如此嚷嚷。就算没有人在意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要把这份不讲理化为声音挤出来而已。
『对于这项问题,艾丝朵尔并不具备回答的权利。』
事到如今,愤怒也涌不上心头。对,那种感情我早在许久以前就丢弃了。
因此我接下来讲的,是未来的事情。
「艾丝朵尔,不,《联邦政府》,别以为你们那种做法永远都会通用。迟早会没有人愿意继续站在你们那边。事实上,我已经知道有那样的存在们了。」
例如前《发明家》、前《革命家》、前《名演员(Hero)》,他们已经打算要舍弃你们《联邦政府》。这波反叛的浪潮已经开始──而且……
「我和侦探也知道关于你们《联邦政府》的根基──关于《密佐耶夫联邦》的真相。只要我们把它公诸于世,随时都能颠覆这个世界。」
对,从前我们调查出来的那个真相,肯定也充分足以匹敌所谓世界的秘密。如今我们和《联邦政府》之间的势力平衡已经不是倾向单方面。我们的枪口随时都互相指着对方。
「总有一天,你们会变得无法再讲什么自己没有回答权这种悠哉话。不用再过多久,你们就会自己摘下面具,自己开口恳求侦探们拯救这个世界。」
即使被我讲到这种地步,艾丝朵尔依然没有拿下自己的面具。
因此至少就现在这一刻,我尊重你们那样的态度。
我确认一下手表,时限到了。
「你就继续当个不讲话的人偶,消失吧。」
下一瞬间,艾丝朵尔在我眼前脑袋分家了。
出手的是现场其中一名防毒面具人。从警告之后已经过了十分钟。艾丝朵尔成为了第一个被杀掉的人质。
「……人偶?」
然而,不知是谁如此呢喃。
迟了一拍后,艾丝朵尔的身体瘫倒下去。
她断掉的脑袋在一旁滚动,可是没有流出一滴血。在那里的──一如我从途中开始产生的预感──只是一具坏掉的人偶。
「其他高官们也是一样啊。」
打从最初,从这场典礼开始之前,这家伙们就已经把身体替换成人偶了。
躲在面具底下的本尊此时此刻肯定也在什么地方看戏吧。只有自己避难到安全的地方,把收拾工作推给《调律者》们。
「──简直是闹剧一场。」
然而我最后还是没能问出最重要的那个答案。
全身顿时感到无力的我,摇摇晃晃地坐到近处的座位上。
「君彦大人……」
诺艾尔走过来,一脸担心地把手伸向我。
但就在轻抚我的背部之前,她似乎察觉什么而把手缩了回去。
『进入 下一个 阶段』
乌鸦面具的声音忽然响起。舞台上的萤幕再度映出影像。画面中有几百名身穿礼服或燕尾服的男女。场景是刚才举办过舞会的那个会场。
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安的表情……那也是当然的,因为他们跟我们一样,被一群防毒面具人压制了。
「……!爷爷大人……!」
诺艾尔从画面中找到布鲁诺。渚也在他旁边。他们大概是逃出这个大厅后被抓到的。既然如此,代表部署在宫殿里的《黑衣人》们应该也被那群防毒面具人击败了。
「连希耶丝塔大人也是……」
望着萤幕的诺艾尔又找到另一位侦探的身影,目瞪口呆地呢喃。
而且就影像中看起来,滑膛枪不在她手上。被那些持有重火力武器的敌人们包围下,想必她也难以靠徒手空拳抵抗吧。再加上人质数量这么多,使状况更加糟糕了。
『接下来 我们会 爆破这间大厅』
敌人就这样又给了我们十分钟后,切断影像。
下次可不只是杀掉高官一个人就能了事。要是《联邦政府》隐瞒的那项所谓世界的秘密没有被揭发出来,在那会场的所有人都会死。《名侦探》也是、《巫女》也是、《魔法少女》也是、《情报屋》也是,大家都──
「已经没时间了。」
把剩下的王牌打出去的时机恐怕只有现在。
我望着前方,轻声对一旁低着头的少女说道:
「从装了炸弹的列车看到的景象,果然一点也不漂亮是吧,诺艾尔。」
◇潘朵拉的盒子与世界的禁忌
『接下来 我们会 爆破这间大厅』
敌人诡异的声音在当成舞会会场的这间大厅中回荡。
这段声明虽然导致会场中一片哗然,但包围着我们的防毒面具集团举起机关枪,使大家又安静下来。
几十分钟前,在《圣还之仪》的典礼中发生了以巫女为目标的枪击事件。我们这些典礼的参加人员虽然多数逃出了现场,可是后来又被部署在宫殿各处的防毒面具人们抓住,集中到这间大厅来。然后直到此刻都在敌人的指示下待在这里无法乱动的我们,完全就是落入恐怖组织手中的人质。
在我附近看不到米亚与莉露,也看不到希耶丝塔的身影。君彦现在也应该还留在那间举办典礼的大厅。既然如此,现在必须由我在这个地方负责自己该做的工作──因此……
「还好您在我的近处呢,布鲁诺先生。」
我用不会让那些防毒面具人听见的声音,对我旁边的老绅士说道。
「不,觉得庆幸的人应该是我啊,《名侦探》小姐。」
布鲁诺先生扬起白须下的嘴角,对我微笑。
他那彷佛能够包容一切的大方态度,让我的心稍微平静下来了。
「很抱歉。」
布鲁诺先生接着用温和的声音这么表示。
「我明知自己有可能被什么人盯上性命,却因为使命感而没能婉拒出席典礼。而且面对《未知危机》,我也没能准备什么对策,结果就像这样落在敌人手中了。」
实在很没用啊──布鲁诺先生如此表达歉意。
「请不要道歉呀。要这样讲的话,我和希耶丝塔做为《名侦探》也没能在事前阻止这场危机发生。大家都有责任。」
所以这肯定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
大家都想做出正确的行动,现在也为此努力挣扎──应该这样讲才对。
因此我为了自己的正确性,对布鲁诺先生问道:
「布鲁诺先生,关于《未踏圣境(Another Eden)》的事情,或者关于《联邦政府》隐瞒的秘密,请问您实际上瞭解到什么程度?」
对方抽一口气,表现霎时的沉默。
布鲁诺先生什么也做不到就输给了敌人?身为世界之智的他对于敌人的真面目以及这个世界隐藏的秘密完全没有头绪?──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他此刻却在这里乖乖任由摆布的理由究竟是……
「您果然还是无法回答吗?因为那是可能破坏世界平衡的情报。」
从以前开始,《情报屋》布鲁诺•贝尔蒙多就坚决不把自己那些有时候可能比任何兵器都更有威胁性的知识分享给他人。
如今他虽然已经不是《调律者》,也依旧坚守着那份哲学与态度──即便在这样的状况,不,正因为是这样的状况吧。《情报屋》无时无刻都在维持着天平的平衡。
「布鲁诺先生,拜托您。现在您的知识或许可以拯救许多性命呀。」
假如说布鲁诺•贝尔蒙多至今依然纠结于做为《调律者》的处事态度,那么我也……我也要再一次做为《名侦探》说服《情报屋》。而且……
「您内心就是在期待我们能够把这些事情问出来的,不是吗?」
归根究柢,当初想要让我恢复为《名侦探》的不是别人,就是布鲁诺先生自己。两周前他到访我们的侦探事务所,希望我们恢复为《名侦探》的时候就有说过──自己能做的事情有限,所以要增加同志。
「忘记是什么时候了,有一位侦探少女来拜托过我事情。」
布鲁诺先生这时感到怀念似地开口说道。
「世界上存在有所谓绝对的禁忌,那是绝对不能被人打开的潘朵拉之盒,是会为世界带来灾祸的封印之柩。但从前的我却无论如何都想要知道它。不,认为自己必须知道才行。」
做为体现世界之智的《情报屋》──布鲁诺先生接着这么表示。
「有一天,出现了一名跟我怀抱同样心志的人物。虽然身为《情报屋》的我终究只是一座资料库,不过那男人正是以我这个资料库为基础实际做出行动的人──」
「──《名侦探》?」
我如此询问后,布鲁诺先生用沉默表示肯定。
那就是《情报屋》与《名侦探》的职责分配与相互作用。
自古以来,他们就是靠这样携手达成使命。
「然而将潘朵拉之盒强硬打开的他,接触到世界的禁忌,最终丧命了。」
布鲁诺先生口中的「他」就是指过去的《名侦探》。
也就是对我和希耶丝塔来说的前代。
「布鲁诺先生有从《名侦探》那里听到答案……听到那个禁忌吗?」
对于我这个问题,布鲁诺先生闭口不答。
难道这次真的是连《情报屋》也不知道吗?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潘朵拉之盒现在依然沉眠于世界的某个地方。」
「而装在那盒子中的,就是《未踏圣境(Another Eden)》的使者口中所谓世界的秘密吗?而《联邦政府》在管理那个东西?」
我接着这么询问,而布鲁诺先生准备开口的时候……
防毒面具人手中的枪忽然抵到他背上。
「布鲁诺先生……!」
相较于惊慌的我,布鲁诺先生则是轻轻举起双手,表现自己不会抵抗的态度。
他接着又咧嘴一笑,对防毒面具人问了一句:「找我有什么事吗?」
世界之智不久将亡。
白银侦探事务所收到那封信的内容闪过我的脑海。
布鲁诺先生就这样被枪口抵着,让防毒面具人不知带往何处。
「别担心。」
他临走时对我微笑说道:
「无论什么时代,我都相信着《名侦探》。」
◆我唯一想要知道的事情
──从装了炸弹的列车看到的景象,果然一点也不漂亮是吧。
对于我讲的这句话,诺艾尔并没有装傻回应「请问你在讲什么」之类的话。
该来的话题终于还是来了──她只是深深体会着这点,紧闭双唇。
「你其实也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态吧?」
「是的,毕竟《未踏圣境》的使者会来袭的事情,他们自己在事前就有预告过了……然后爷爷大人会被卷入其中的可能性也是。」
对,没错。大约两周前,诺艾尔和布鲁诺一起告知了我们在这场《圣还之仪》中可能发生的危机──然而……
「但是在那之后,将『世界之智不久将亡』的信寄到我们事务所的人是你──诺艾尔对不对?」
我们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大厅中依旧持续吵杂,其中对于不在现场的《联邦政府》高官们做弹劾的声音也很多。反过来讲,也表示没有人在听我们之间的对话。
「请问君彦大人为什么会认为,是我把那样有如犯人写的信件寄到白银侦探事务所的呢?」
「对于一直像在监视着我们的人物多少抱持怀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
对我这样直接的反击,诺艾尔的脸色没有任何改变的迹象。不过那当然也不表示她就承认了我刚才的发言。
「诺艾尔,你应该从昨天就一直在监视我们。到机场迎接我,招待我们搭渡轮,后来又继续调查我们的动向。」
「做为《联邦政府》的人,负责招待典礼来宾的侦探大人与助手大人是理所当然的工作。」
「但莉露和米亚都说她们并没有受到政府派人招待喔?你想必是抱着某种明确的目的与我们接触才对。」
「……那是因为,我希望也能和各位商量关于爷爷大人会面临危机的事情。」
「对,讲到布鲁诺。昨天晚上,我和布鲁诺两人私下见过面,但你是听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今天前来会场的车上,诺艾尔对我问了一声「昨晚是否有睡好」之类的话题,并且在对话中说过:
『请问你跟爷爷大人又见了一面是吧?』
然而我并没有把那场会谈的事情告诉过她。那本来应该是她不可能知道的情报──除非她有在监视或窃听我的行动。
「那是昨晚爷爷大人告诉我的。他说和君彦大人见面谈了些话。」
「不可能。那位《情报屋》肯定不会那么轻易就违背约定泄漏情报才对。」
即便对象是自己的孙女,布鲁诺也不会犯下那样的错误。昨晚那是私下秘密联络而约定的会谈。而且我还特别跟布鲁诺说过,假如有诺艾尔在场或许有些话不好讲。他不可能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诺艾尔,你看这个。」
彷佛算准时机似的,我的手机这时收到一封邮件,在附加档案的地方贴有图片。
「这是窃听器的照片。是在我、希耶丝塔和渚下榻的饭店房间中找到的。」
当然,那是诺艾尔为我们准备的房间。而房间中竟然找出了这种东西的意义,只有一种可能。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
「其实我们本来是想自己找的,但毕竟房间里也有被装设监视摄影机的可能性,所以我们无法贸然做出像在找窃听器之类的可疑行动。」
所以到现在我才总算获得了证据。对于借由引以为傲的洞察能力找出这东西的某位偶像少女,或许我事后有必要听她尽情提出任性的要求吧。她明天即将举办的海外公演舞台刚好就在法国这里,真是太幸运了。
「还有这个也是。那是我昨晚穿的大衣上被偷装的小型窃听器。」
我将斋川追加寄来的图片拿给诺艾尔看。
「这本来是收在我旅行箱里的东西。果然在机场被动了手脚啊。」
我才想说为什么只有我的行李那么晚出来。代表我从那时候就已经被设下机关了。
「……明明有察觉到这件事,君彦大人却还是穿上了那件大衣吗?」
「当时我顶多只是认为有这样的可能性而已。但我昨晚在公园和渚见面的时候,故意讲了布鲁诺的事情。而你就是窃听到我们那段对话吧?」
自从我、希耶丝塔和渚抵达法国之后……不,真要讲起来应该是从搭上班机的时候开始,我们就随时在怀疑自己遭到监视或窃听的可能性。因此在跟诺艾尔的对话中我也定期设下了陷阱,和侦探们在饭店开作战会议的时候也假装在玩手机,实际上透过邮件讯息对话。
「可是那在逻辑上很奇怪。假设我真的在监视各位,但君彦大人还没解释你会开始怀疑我可能做出那种行为的契机。」
「我们怀疑的对象不是只有你。」
诺艾尔惊讶地注视着我的脸。
「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过任何人。就算表面上互相闲扯、说笑,我们内心也随时都在怀疑、观察、衡量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这就是侦探的工作,是我们的做事方式。」
与其怀疑别人不如自己上当还比较好──我们也曾有一段时期抱着这样的想法。以前的渚尤其是那样类型的人。然而经历过各种事件与战斗,我们明白了光靠这样是无法拯救别人的。帮助人所必要的,不是纯真的想法。
因此我现在是这么想的:与其相信别人不如骗过对方比较好。当想要拯救更多的存在时,我们是侦探的同时也会成为诈欺师。
「诺艾尔,把你隐瞒的事情老实告诉我吧。」
这下能出的牌都出完了。我……不,应该说原本是在希耶丝塔的提议下准备的客观证据就是这些。但愿诺艾尔可以就此被折服。
「还没。」
她轻轻摇头。
「我承认自己在监视各位的事情。但就算这样,也不表示我一定就是把那封有如犯人写的信寄到白银侦探事务所的人物。请问君彦大人为何能够断定我跟这次的事件有关系呢?」
……嗯,说得对。讲完证据接着就是动机。所以接下来我要借助于第二位侦探──渚的力量。只要靠话语中带有力量的她,肯定能够说服对方吧。
「很抱歉了,我们没能接受你的委托。」
诺艾尔顿时睁大眼睛。
「世界之智不久将亡──只要这样说,名侦探想必就会为了保护布鲁诺而有所行动。你是这样想的对吧?」
换言之,那封信并不是犯案预告,而是对侦探的委托书。是诺艾尔希望我们从敌人手中保护世界之智的心愿。
比起只是单纯委托我们保护布鲁诺,假装事态更加急迫应该能够更有效率地推动我们──诺艾尔恐怕是这么判断的。
「而且你又进一步利用了我们的行动。认为只要这么做,侦探就肯定会把护卫对象布鲁诺•贝尔蒙多的事情彻底调查清楚。然后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对,诺艾尔是希望让侦探去调查关于布鲁诺的事情。她是因为想要知道那些,才把那封信寄到白银侦探事务所的。
「用不着委托侦探我也知道呀。关于爷爷大人的事情,我什么都清楚。」
「不,就算是你,关于布鲁诺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那是一直以来封印在诺艾尔内心深处的某项疑问。
但她现在终于触碰了那个黑盒子。
「为什么布鲁诺•贝尔蒙多当年会收养自己?然后在过了十年多的时候又解除了这份关系?这就是你想知道的事情。」
诺艾尔低下头,让灰色的长发遮住了她的侧脸。
接下来要讲的内容,可能也混杂我个人的主观。但我还是声明希望她当成一种假说听下去,而开始说明:
「诺艾尔,你在大约两周前得知《未踏圣境(Another Eden)》的使者们,企图要把《联邦政府》所保护的世界的秘密揭发出来的事情。」
不过关于《联邦政府》在管理那种机密情报的这件事本身,恐怕诺艾尔从以前就察觉到了。她自己昨天也跟我提过,有那样的谣言在流传。
「而你在这时想到了,自己也可以利用这个事态,去得知《联邦政府》隐藏的秘密真正的内容。」
「为了什么?我是由于世袭制度被迫承接了这份工作,但我个人对于那样的机密事项并没有兴趣呀。」
嗯,这或许是她的真心话。对于自己担任高官的职位,以及回到贵族禄普怀兹家的事情,我也不认为诺艾尔感到引以为傲。
但取而代之地,她心中存在着另一种难以抗拒的感情。
「可是诺艾尔,你应该不可能连布鲁诺的事情也没兴趣才对。」
听到我这么说,诺艾尔用力闭起眼睛。
「你对于自己和布鲁诺之间每个月一次的聚餐一直抱持着疑问。为什么他在解除了收养关系之后,现在依然会跟自己见面?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存在?例如说──布鲁诺会不会是想要知道《联邦政府》所管理的世界之秘,所以在跟自己探口风?」
而那个世界的秘密或许就是连结贝尔蒙多家与禄普怀兹家的锁炼,是布鲁诺会收养自己为孙女的理由──诺艾尔建立了这样的假说。换言之,她推测布鲁诺搞不好是借由把将来有一天可能会成为政府高官的自己买下来,企图接近世界的秘密。
诺艾尔当时由于是情妇生的小孩而受到一家人疏远。而布鲁诺出面表示想要收养那样的诺艾尔,禄普怀兹家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另外,布鲁诺透过某种理由早已知道──在不久的将来,禄普怀兹家会失去继承人。因此诺艾尔会坐上《联邦政府》高官的职位,也能接近世界的秘密。
「……你意思是说,我一直在怀疑爷爷大人的爱吗?」
没错。从出生以来都不知爱为何物的少女,对于自己唐突获得的爱忍不住寻找理由,一直恐惧着那份爱的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内情,所以现在……
「你利用了这次刚好发生的危机。认为只要借机揭发所谓世界的秘密,或许也能明白布鲁诺真正的意图。」
「……并没有、那种事。至少我一点都没有期望过现在这种状况。所以我才会……!」
诺艾尔忍住声音,但依然把真切的感情吐露出来。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
「对,所以我现在必须跟你道歉。其实你希望事情能够更早获得解决对吧?毕竟你一直对我们……对侦探们提出委托。希望我们去调查布鲁诺的事情,然后从危机中保护他。」
诺艾尔的肩膀用力抖了一下。
「很抱歉,没能帮上你的忙。」
从诺艾尔的立场来看,她明明从很早之前就播下种子了,我们却迟迟没有交出她期待的结果,肯定让她心急如焚吧。我们抵达法国之后她也持续监视和窃听,却依然没有获得自己想要的情报。
然后到典礼当天,虽然并非出自情愿,但诺艾尔还是决定祭出最终手段了。也就是把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托付给了事件的幕后黑手。
「诺艾尔,拜托你提供协助吧。你的心愿,我们之后一定会帮你实现。所以现在如果你还知道其他什么事情,就告诉我。其实你对这起事件的真相也已经隐约察觉到了吧?」
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联邦政府》隐藏的世界的秘密是什么,关于《未踏圣境(Another Eden)》的使者们也不知道真面目。《原典》没有让我看到这些未来。
其实我们为了知道一切的真相,至今也有试探过诺艾尔的反应。但是无论我们再怎么不顺着她的意思行动,唯独这项情报她始终没有透露过。她会隐瞒到那种地步的情报究竟是──
「我认输。我愿意回答一切。」
承认我这段假说的诺艾尔,声音中含着泪说道:
「我其实有察觉到引发这场危机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谁。」
就在这时,传来「砰!」的巨大声响。
大厅前方的入口门被推开,走进两个人物。首先是手持枪械的防毒面具人,再来是被那枪口抵着背部的一名老翁。
「……布鲁诺?」
表情僵硬的《情报屋》和防毒面具人一起缓缓走上舞台。
接着,他们在祭坛上转向正面。
「我本来认为已经给予充分的时间了,但还是没有人交出答案吗?」
发出声音的不是防毒面具人。
那家伙已经把枪放下,站到一旁。
「拜托你,君彦大人。」
诺艾尔用颤抖的声音向我求助。
「请你阻止爷爷大人吧。」
紧接着,身为世界之智的《情报屋》布鲁诺•贝尔蒙多拔出一把手枪射杀了站在近处的政府高官人偶,并开口说道:
「你们不认为人类差不多该清醒过来了吗?──从这种将就的和平中。」
◆反叛的调律
对于站在祭坛中心的布鲁诺•贝尔蒙多,整个会场中的防毒面具人都一起鞠躬低头。这座宫殿的支配者究竟是谁,已经一目了然。
「……我们也隐约猜到可能是你了。」
当我们察觉是诺艾尔匿名向白银侦探事务所提出「希望你们保护世界之智」的委托时,也同时想到布鲁诺就是幕后黑手的可能性。
换言之,诺艾尔的意思或许不是要我们保护可能成为受害者的布鲁诺,而是希望我们阻止让布鲁诺成为加害者的未来。只是我们直到最后都不愿相信这点。
相对地,大厅里的众人由于出乎预料的幕后黑手突然登场而骚动不息。在这样的状况中,我独自站起身子。
结果一旁的防毒面具人立刻把枪口举向我,但布鲁诺做出手势让那家伙暂时放下了武器。看来对方有意跟我对话的样子。
「布鲁诺•贝尔蒙多,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现在侦探不在场,因此询问这点就成了我的工作。
「你和《未踏圣境(Another Eden)》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你引发这样的恐怖行动是为了什么目的?」
我至今接触过几次的乌鸦面具人,以及在这里的防毒面具人集团,应该都是《未踏圣境》的人。既然如此,站在他们上头指挥的布鲁诺•贝尔蒙多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存在?
「我们不是来自圣境的人。」
然而,从布鲁诺口中说出来的,却是这样出乎预料的发言。不只是布鲁诺自身而已,站在这里的所有人竟然都是跟《未踏圣境》无关的人物。
「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未踏圣境》这个存在本身就是你捏造出来的?」
不,这不可能。《联邦政府》据说自古以来就有收到来自《未踏圣境》的接触。我记得希耶丝塔也提过她听说这样的事情。
「《未踏圣境》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或者这个宇宙的某个地方。我们这次只不过是拿来模仿罢了。」
「意思说你们只是在假借《未踏圣境》的名义而已?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们的目的,应该已经向你们说明过很多次了吧。」
……对,说得没错。将《联邦政府》秘密管理的「某个东西」的真相揭发出来并且抢夺。那就是这群家伙……就是布鲁诺的犯案动机。
「所以十年前,你才会试图接近和《联邦政府》有紧密关系的禄普怀兹家吗?」
然后他将当时只有五岁的诺艾尔收养为自己家的孩子。预期她总有一天会成为《联邦政府》的高官,接近世界的秘密。
「很好的推理。」
站在台上的布鲁诺捻着胡须,低头望向我。
接着,他又看向我旁边依然坐在位子上的诺艾尔。
「我长年来不断等待这孩子靠近世界的中枢。就这样到了三年前,禄普怀兹家的当家骤逝,而且应该是下任当家候补的长男又下落不明,让机会总算到来。然后一如我的预期,这孩子继承了《联邦政府》高官的职位。」
但是──布鲁诺说着,眼中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后来的发展却不如我的预期。透过世袭制度凑合当上高官的她,却迟迟没有接近世界中枢的迹象。即便如此,我还是等了两年,却终究徒劳无功。」
听到布鲁诺这段话,诺艾尔低下了头。她的肩膀看起来正在颤抖。
「所以爷爷大人一年前才会放弃了我……」
接下来的内容不用说也知道了。期待落空的布鲁诺解除了和诺艾尔的收养关系,因为他认为诺艾尔既然无法成为知道世界之秘的立场,就没有用处了。
「于是过了一年后,我决定实行这项计画。在尽可能接近世界中枢的人物们聚集的这场《圣还之仪》上,问出世界之秘的真相与下落──但现在看起来,这里也没有人知道答案的样子。」
布鲁诺再度用失意的眼神环视大厅。即便把《联邦政府》的相关人物、前《调律者》们以及各国重要人物聚集起来威吓胁迫,能够实现他目的的人物终究没有现身。
「然而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戴面具的高官们用假人偶当幌子逃走了,可见那些家伙果然知道答案没有错。」
因此我们要进军──布鲁诺犹如向世界宣战似地如此说道。
「你要把不知逃到什么地方的艾丝朵尔那群人找出来?直到你们达成目的为止都要继续搞这种恐怖行动?──太乱来了吧。现在做到这种地步,《联邦政府》无疑会把你认定为《世界之敌》。这个世界不会放过布鲁诺•贝尔蒙多的。」
至少我所熟知的名侦探绝对会逮捕你。
布鲁诺•贝尔蒙多的目的不可能会实现。
「得到答案的人,即便不是我也没关系。」
然而布鲁诺却彷佛望着远方说道。
「只要有谁能够抵达那里就行。只要世界能回想起这点就足够了。就算我衰败于此,一度点燃的反叛之火也不会熄灭。」
布鲁诺这段发言,正是我自己刚才也对《联邦政府》主张过的事情。对于总是坐在安全的王座上看戏的高官们展开反叛的局势已经逐渐升温。例如《发明家》、《革命家》与《名演员(Hero)》都早已准备舍弃《联邦政府》了。
「……原来如此,史蒂芬那群人也全都是你的同志啊。」
在另一个未来中我果然还是被欺骗了。那个乌鸦面具人也好,史蒂芬也好,还有布鲁诺,他们所有人的目的都一样。抢夺《原典》也好,袭击《圣还之仪》也好,这些全部都是对《联邦政府》这个组织与秩序发动的造反……但假如这样……
「究竟是什么迫使你们做到如此地步?为什么你会这么想要反叛《联邦政府》?」
我也同样对于艾丝朵尔那群政府人员怀恨在心。我可以理解他们对《联邦政府》抱着难忍的愤怒。但布鲁诺站在台上提出的主张之中,感觉还带有跟我不同的另一种感情。
「因为你想知道《联邦政府》管理的所谓世界的秘密吗?那应该不是单纯基于你身为前《情报屋》的求知欲吧?知道了那个秘密又能如何?」
已经退休的《情报屋》会不惜这样把许多人卷入危险之中、也想知道的世界之秘究竟是什么?布鲁诺•贝尔蒙多即便让自己成为《世界之敌》,即便牺牲一切也想要实现的真正心愿到底是──
「事到如今,你还想装作不知情吗?」
布鲁诺的反应出乎我的预料。
那与其说怀抱猜疑,看起来甚至很愤怒。简直就像在指控我试图转移回答的重点,想要蒙蔽敷衍什么一样。
「为什么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记得?为什么世界遗忘了这个词?讲到世界的秘密,不就只有一个东西了吗?」
瞪大眼睛的布鲁诺•贝尔蒙多再度用力握枪,愤怒大叫:
『就是《联邦政府》不断隐藏,就连身为《情报屋》的我也没能抵达的世界禁忌──《虚空历录(Akashic records)》啊!』
会场陷入完全的沉默。
每个人都听到布鲁诺的发言,咀嚼他话中的意思。
到我接下来开口发言之前,经过了一段连我自己都觉得非常漫长,有如永远般的时间。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因为……
「Akashic records……究竟是什么?」
我不管怎么思考都觉得这是很陌生的词汇。诺艾尔也一脸困惑地摇着头。
就概念上来讲,我多多少少知道一点意思。
印象中……那是指地球,或者宇宙从起始以来的纪录,也就是这个世界本身的记忆。然而我脑中浮现不出一个有意义的具体形象。
「你是为了知道那个所谓Akashic records的真面目,而引起了这次的事件吗?」
我在依然不太能够理解的状态下如此反问,并看向布鲁诺的脸。
既不是无奈,也不是惊讶。布鲁诺的表情写的是绝望。
「我再问你。」
即便如此,他依然睁着眼睛又提出问题。
「身为拯救世界之盾的《调律者》全部有几个人?」
「不是十一人吗?」
「那么《特异点》这个词,你可有听过?」
「……?是数学还是什么学问的专业术语吗?」
「这样啊。够了。」
此时,把枪放下的布鲁诺已经没有看着我。
「──果然,这个世界到此为止了。」
那么他那双慧眼现在究竟注视着什么?我突然感到恐怖起来。
「你说得没错,我在不久后将会受罚。既然如此,干脆在这里完成自己最后的使命吧。」
后来隔了一小段沉默,布鲁诺重新把视线转向我。接着说了一句:「因此,接下来是警告了。」
下个瞬间,萤幕上映出新的影像。
是分割成十六等分的画面,各自映出被头戴防毒面具的人举枪或刀剑抵着身体的世界各国首脑们。
「这个世界现在,根本不是什么和平状态,危机根本没有结束。可是却沉浸在和平中缺乏危机意识的全人类们,我在此宣告。」
布鲁诺如此表示。对,他说这是警告。
「此刻,我要化身罪恶,调律这个世界。」
◆追求正义的意志
下个瞬间,会场中几十名的防毒面具人又重新把枪械举起来。
「……布鲁诺,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引发这次事件的动机,本来应该是想知道《联邦政府》隐瞒的世界之秘。
但他一看那心愿无法实现,就将行动移转为非常清楚的恐怖行动。既然他配置了这么多特务队员在世界各地,代表他也有预期到事情可能变成这样吗?不管怎么说,现在布鲁诺要做的事情等于就是……
「你难道真的打算就这样成为《世界之敌》吗?」
布鲁诺•贝尔蒙多做为一名《调律者》,一直以来都把维持世界平衡放在最优先考量。当世界将要落入巨恶之手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率先扮演正义使者守护这个世界。然而他刚才却表示,自己要化身罪恶调律这个世界。
「邪恶并不一定都来自世界的外侧。」
布鲁诺说着,用手枪指向自己的左胸。
「邪恶一直都在这里。」
忘了是什么时候,以前好像也有个人讲过类似的话。
那家伙是敌人。从前我和侦探联手,和那个男人交战过。
──男人?──那男人是谁?
「我问各位。现在的世界真的和平吗?」
不知不觉间,萤幕上映出一片广大的森林在燃烧的影像。那是什么电影情节吗?还是从前实际发生过的自然灾害?接着萤幕上又映出不同的景象,是一般称为贫民区的地方。一名瘦小的女孩子正在从满溢到路上的垃圾堆中翻找食物。
「这些都是现在,我们的邻人们面临的危机。」
画面再度切换。战车的炮声响起。士兵们在纷争地区赌上性命交战。那不是电影,不是过去的影像,都是此时此刻在世界某个角落中的现实。
「这些事态,跟我们《调律者》们至今对付过的灾祸相比起来,或许还称不上是《世界危机》。但至少我不会将这样的世界说是和平的。然后这些如今依然在燃烧的小火苗,总有一天又会导致真正的《世界危机》。」
对。本来灾祸并没有所谓是大是小的指标。此时此刻,这个世界上依然有灾害或纷争发生。
史蒂芬说过他如今依然身为医师,在拯救战地中受伤的人们。夏露之前描述过她身为特务的经验谈,搞不好其实并不是过去的事情。然后海拉也对我问过──世界上真的已经没有在哭泣的女孩子了吗?
所以说,身为世界之智的布鲁诺•贝尔蒙多提出警告:
「信仰将就的和平,放弃力量的我们,在不久的将来肯定会败给再度来临的真正灾祸。」
那就是他让自己沦为罪恶的理由。
原本是正义象征的自己,现在成为对世界来说的巨大邪恶维持平衡──进行调律。
为了让过度沉浸于名为和平的温吞安逸之中的人类,不要遗忘邪恶的存在。
「所以你们试图让这场和平的典礼失败吗?」
假如《圣还之仪》顺利结束,挺身对抗灾祸的《调律者》就会消失了。因此布鲁诺他们才会袭击仪式,想要盗走《原典》。换言之,他们并非真心想要获得《原典》本身。他们最重要的目的是让《圣还之仪》失败,使得《调律者》们今后依旧继续背负使命。
「为了达成那样的目的,即使与现今存在的正义为敌也在所不惜吗?」
「我们的枪口所指的敌人,只有与我们的理想相反的正义。」
……啊啊,到头来还是回归到这个问题吗?完全的正义与将就的和平。布鲁诺信奉前者,而我和米亚寄望于后者。布鲁诺为了让世界实现他那样没有一丝污点的正义,自己化身为邪恶站到了我们面前。
「具备特殊力量的存在,应该将那份力量用来贡献世界。这不是权利,是义务。」
「你的意思是叫《调律者》们到死为止,一辈子背负那份使命吗?」
「没错,唯有在这点上,我和至今的《联邦政府》思想一致。」
布鲁诺站在这座正义的舞台上,对全世界的同志宣告:
「站起来吧,同志们。拿起你们的剑,举起你们的枪。打击邪恶,将我毁灭。直至命丧人亡,永远维护正义吧。」
──什么也没错。
布鲁诺做为一名《调律者》,什么都没有错。我由衷如此认为。
这不是说我听完他刚才那段发表而被感化。我其实从以前就知道那样的思考方式了。某位在我身边的人物,教导了我做为正义的哲学。
没错,那女孩──希耶丝塔也是一样。
与布鲁诺同为正义之盾的她,在与我初次相遇时就说过:自己体内深植有助人的DNA。希耶丝塔当时称它为名侦探的体质。那想必是正确的。做为世界守护者的《调律者》,那肯定是很正确的态度吧。
──但就算这样……
「为什么让世界和平就一定要有正义牺牲?」
为什么只有希耶丝塔、只有夏凪渚,只有努力贯彻正义的人要迎接悲剧结局才行?所以我那天才会重新来过,试图颠覆《圣典》所决定的未来。不惜否定《名侦探》的正义,也要追求不同的结局(路线)。
现在也是一样。靠《原典》也好,靠什么都好,只要有能够拯救侦探们的方法,无论几次我都会重新来过。我期望的并不多,只要让她们可以和平地喝红茶、享用苹果派的日常生活就好。
「布鲁诺,你不认为抱着那种弥赛亚情结以为自己拯救了世界,才真正是对正义的放弃吗?」
基于某个人英雄式的牺牲而成立的和平会受到赞扬──那种事情只要存在于童话故事中就足够了。
「那么你要继续这样沉浸于将就的和平世界吗?」
那也无妨──布鲁诺如此呢喃,但眼神中还是流露出失望。
「如果那样虚伪的正义,有办法阻止邪恶的话。」
他说着,放开了握在手中的枪。取而代之从衣服中掏出来的──是一个红色按钮。那究竟代表什么意义,在场的所有人都瞬间理解了。
「爷爷大人!请住手!」
诺艾尔表情痛切地想要制止他。
萤幕上映出举办舞会的大厅。有几百名人质留在那里。布鲁诺准备引爆装设在那里的炸弹。
「对难受的现实闭目逃避的人,没有资格作幸福的美梦。」
瞪大眼睛的布鲁诺放声主张,并且把手指伸向按钮。
「是啊,你说得对。我错了。」
听到我这么说,布鲁诺一时停下动作。
对,我有察觉自己的错误。我抱着自私的心态。想要让希耶丝塔和渚从《调律者》毕业。而结果就是那段第一次的未来。我只不过是她们的助手,本来不应该有那样的权利。
「要不做错事,真难啊。」
现在不是自嘲的时候。我只是当成一件事实,深切体认。不做错事,有时候比做正确的事还要难。然而这点想必不只是我而已。
米亚也是,诺艾尔也是,或者布鲁诺也是。大家都抱着秘密,做出某种选择出席了这场典礼。然后大家都正确,但大家也都错了。
即便如此,唯有一件事情非常确定。
现在的我也有唯一可以相信的存在。
我将这点当成是对布鲁诺刚才那个问题的回答,开口说道:
「既然无论我还是你都错了,就一起接受纠正吧──被那位侦探。」
毕竟昨天晚上,世界之智应该也在期望这点才对。
「布鲁诺先生,即便如此,我也不认为您的正义完全是错误的。」
那声音从我们头顶上传来。我抬头,看到一片星空。大厅屋顶不知不觉间被打开了。刚才不晓得是躲在哪里的讲话者──白发的名侦探跳落到我面前背对着我。
「为何你现在会在这里……?」
相对地,布鲁诺彷佛在作梦般目瞪口呆地呢喃。
他会如此惊讶,或者说如此松懈大意也是当然的。因为在映出舞会大厅的萤幕上,同样可以看到白发名侦探的身影。
「你都没发现啊──从舞会结束到《圣还之仪》开始的那段时间中,有着同一张脸的侦探和女仆互相掉包了。」
而女仆从这间会场逃出去后,本尊依然躲在什么地方一直偷偷窥探着这间大厅里的状况。为了做好万全的准备,结束这一切。
「诺契丝,你留下来的东西,就借用一下啦。」
我看到希耶丝塔往前冲刺,于是把白发女仆藏到座位底下留下来的礼物拿出来,然后……
「希耶丝塔!接着!」
我使出浑身力气,将那把滑膛枪掷向正在奔驰的希耶丝塔。
「这样就好了。」
骗人的。其实我有稍微犹豫一下。
但希耶丝塔,你果然还是适合那把枪啊。
因为甩开幸福的美梦,舍弃平静的日常,一分一秒活得如风一样的侦探,看起来比谁都尊贵、无常,然后──美丽啊。
「希耶丝塔,你应该要恢复为《名侦探》才对。」
将我掷出的枪接在手中的希耶丝塔紧接着把枪举向正面。
「助手,干得好呀。」
我有一种感觉,现在终于结束对未来的选择了。
「──!」
布鲁诺的表情些许扭曲。
希耶丝塔射出的子弹击飞了他握在手上的按钮。
「……这样啊,名侦探。你愿意跟我跳一场死亡的华尔滋吗?」
布鲁诺紧接着朝跳上舞台的希耶丝塔伸出右手。
「布鲁诺先生?」
希耶丝塔一时无法理解对方那副微笑的意义而皱起眉头,然后察觉了。
「不要按下按钮!」
她焦急地转回头如此大叫。
如果要说装设在会场的炸弹,她刚才不是已经──
──原来如此,错了。是埋在布鲁诺体内的胶囊炸弹啊。
以前我听希耶丝塔说过。《情报屋》为了防止自己万一落入敌对组织手中遭受拷问而把自己掌握的情报泄漏出去,有在体内埋藏炸弹并且把引爆按钮交给别人掌管。然后掌管那个按钮的存在就是……
「……!原来如此!在这里的防毒面具人全都是前《黑衣人》吗!」
这些人和布鲁诺同样曾经是《调律者》的一部分,是至今依然对《情报屋》的理念继续遵从的同志。
会场中的防毒面具人们各自都从怀中拿出红色的按钮。掌控布鲁诺生命期限的不只一个人。他们全部是同一个组织──黑衣人。不管用上什么手法,都没办法同时从他们所有人手中夺走引爆按钮。
布鲁诺•贝尔蒙多现在打算让自己在最后做为一个邪恶存在凋落生命。
「希耶丝塔,快逃!」
因此我顶多能做的,就是让还在那里的希耶丝塔逃跑。
──然而……
「为什么?为何会这样?」
困惑得让声音颤抖的人,却是布鲁诺•贝尔蒙多。
不过这也不怪他。因为在会场中的防毒面具人──也就是《黑衣人》们大家都将握着按钮的手放下。
「──原来如此。让你以这样的方式送死的命令,他们不愿听从呀。」
希耶丝塔同样把枪放下,如此告诉布鲁诺。
「不可能这样。」
布鲁诺已经没有在动摇。
但他依然摇头否定此刻发生的现实。
「比起自身的使命,竟然优先选择感情。他们居然偏偏践踏了自己做为《黑衣人》的尊严……」
「这种事情没什么好奇怪的。」
听到希耶丝塔这句话,布鲁诺不禁抬头看向她。
「难道不是吗?因为《调律者(我们)》是人类呀。」
就在这时,从我们背后传来「砰!」一声巨大的声响。
那是出入口的门被打开的声音,紧接着前来增援的机动部队涌入大厅。会场中的出席者们见到这一幕,纷纷争先恐后地冲向门口。但现在已经没有人阻止他们了。
「啊啊,原来如此。是那女孩教唆的。」
布鲁诺察觉真相而眯起眼睛。
「讲『教唆』虽然让我不太能接受啦。」
结果收拾了这个事态的另一名重要人物──夏凪渚朝我们这边走来。
「不过其实事情很单纯──大家都不想让您当个坏人死掉而已。」
渚一边走近我们,一边拿下戴在耳朵的通话器。
原来她是用那玩意不断劝说《黑衣人》们的。向大家倾诉着,让一位做为《调律者》拯救这个世界的时间比谁都长的英雄,最后以坏人的身分丧命真的好吗?
「两周前,我从《黑衣人》那边收下《名侦探》的滑膛枪时,那个人就向我提出了委托,希望我们保护《情报屋》。」
对,其实渚早就和一部分的《黑衣人》做出协定。这是连我也直到昨天在饭店开作战会议时,才被她透过邮件偷偷告知的事情。
不过渚说她两周前也没有从《黑衣人》那边得知所有的真相。换言之,《黑衣人》并没有告诉她一切事件的幕后黑手就是布鲁诺,只是希望我们能够保护《情报屋》,并表示他们愿意为此提供协助而已。这代表《黑衣人》们同样努力想要维持正义的平衡直到最后一刻。
而渚是今天在这场典礼中正确解读出《黑衣人》的意图,并展开了拯救布鲁诺的行动。
「爷爷大人是没办法当坏人的。」
然后,在这里还有另一位人物相信着渚的激情。那少女比任何人都长久以来陪伴在布鲁诺身边。布鲁诺几乎失去神色的双眼望向祭坛下的那位少女。
「坏人的右手,不会像您那么柔软。您的手,是引导弱小存在的手。」
诺艾尔将自己的手伸向她过去想必牵过好几次的那只手。
一边回想着记忆之中,善良的恩师温暖的掌心。
「您说得没错,邪恶的确存在于每个人心中。」
走到这里来的渚一边轻抚着诺艾尔的肩膀,一边向布鲁诺诉说。
「只要人心中有邪恶蔓延,战争就会继续引爆,灾祸就会继续发生。必定总有一天,巨大的危机会再度降临这个世界。当人们已经彻底习惯于和平的时候,那天肯定会到来。」
(插图017)
这点我也很清楚──渚说着,咬起嘴唇。
「既然理解,为何?」
布鲁诺则是张开了他紧闭的嘴。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正义的使者。当有一天难以收拾的灾祸降临时,拯救世界的人已经不在了。所以我才──」
结果渚摇摇头打断布鲁诺这段话,并登上祭坛。
「即便没有了《调律者》的头衔,我们追求正义的意志也绝不会死。」
渚如此主张的同时,希耶丝塔轻轻靠到她的身边。
「别担心,这里有两位侦探。就算有两个地球的份,我们也会拯救给您看。」
听到她这么说,布鲁诺•贝尔蒙多的脸颊浮现皱纹。
「Corretto(正确答案)。」
说完这句话的英雄,有如力竭般当场倒下。
◆致:什么也不知情的你我
后来过了几个小时。
夜已深时,我被布鲁诺•贝尔蒙多叫去见面。
在举办舞会与典礼的那座宫殿内一间看起来像寝室的房间中,老英雄面容憔悴地躺在床上。
「很抱歉,在你累的时候把你叫来。」
布鲁诺见到我来,便如此开口慰劳。直到刚才的敌对态度简直像骗人的一样。我回了一句「反正我也睡不着」并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布鲁诺的右臂上插着一根点滴。
几小时前,跟机动部队一起被渚叫来的急救部队,直接在现场为倒下的布鲁诺治疗。然后由于判断他没有逃亡的疑虑,因此现在让他在这间房间静养。虽然说,今后有办法对身为前《调律者》的布鲁诺•贝尔蒙多正常审讯调查的公家机关是否存在,令人相当存疑就是了。
「虽然这件事我一直隐瞒着,不过其实从两年前左右,我的身体状况就不是很好。即使靠药物撑了下来,但似乎也到极限了。」
布鲁诺躺在床上说明着自己的身体状况。或许两周前他和诺艾尔到日本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勉强自己了。
「虽然没啥根据,但我一直以为你是不死之身啊。」
毕竟他据说已经活了将近一般人类两倍的寿命。
「哈哈,人总有一天会死的。」
相对于发言内容,布鲁诺反而愉快地笑了一下。
「唯有寿命,是无论任何名医或发明家也无法治疗的东西。在去年夏天,我就被史蒂芬宣告了,说我只剩下大约半年的寿命。」
从去年夏天算起来半年,也就是说他已经──
「难道说,你就是因为这样解除了跟诺艾尔的收养关系?」
由于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因此放眼未来,希望让诺艾尔能够自主独立。
「布鲁诺,说到底,十年前你为什么会想要收养诺艾尔?」
他不可能真的只是把诺艾尔视为达成自己目的的一枚棋子而已。所以我重新向他询问这点。
「我个人和禄普怀兹家之间从以前就有生意上的往来。有一次我为了谈生意而拜访禄普怀兹家的宅邸时,偶然见到了那孩子。」
那眼神简直一模一样──布鲁诺这么形容。
「那双眼睛就跟我一样,想要知道外面无边无际的世界。我怎么也无法放着不管啊。」
当时由于是情妇生的小孩而受到家族冷漠对待的诺艾尔,据说几乎不被准许走出家门。或许正因为是百年来在世界各地旅行的布鲁诺,所以会产生想要让那样的诺艾尔看看外面世界的念头吧。
「而且当时我就近观察可以知道,那个家族恐怕不久之后便会走向末路。我实在不忍心让那孩子继续留在那样的环境之中。」
「本来应该继承当家的那位诺艾尔的哥哥,在三年前会行踪不明的事情,你在当时也已经知道了对吧?」
「没错,我听说他是因为无法承受背负的重担,为了追求自由而离家流浪的。虽然家族对外声称是遭遇意外事故而突然丧命的就是了。」
……原来如此,毕竟一家的继承人如果失踪,讲出去总不太好听。所以当作是离开人世,让身为妹妹的诺艾尔紧急成为当家的。
「但是到最后,我终究还是要让那孩子变得孤单一人了。」
布鲁诺眯着眼睛注视天花板。
「诺艾尔就拜托你们了。」
他接着挤出声音对我如此说道。
如今回头想想,这会不会也在布鲁诺的计算之内?当初安排让诺艾尔在日本与我和侦探们认识的人就是布鲁诺。这搞不好是已经知道自己死期将近的布鲁诺,为了不要害诺艾尔变得一个人孤单寂寞,所以让她跟我们见面了。
「然后,布鲁诺,你为何会把我叫来?」
我如此询问正题的同时,内心期待着某个答案。
那就是布鲁诺•贝尔蒙多真正的犯案动机。
当初布鲁诺的目的终究只是要把《联邦政府》所管理的世界之秘问出来。然而当他发现无法如愿知道秘密之后,就改而主张自己的目的是借由化身为邪恶召告天下,促使世界上的人们抱持危机意识。
虽然我不知道他没有找希耶丝塔和渚,而只把我一个人叫来的理由是什么,但我有必要知道他真正的动机。
「《情报屋》不可能死于和平。就好像过去的英雄们也是一样。」
布鲁诺躺在床上,娓娓道来。
「最后等待着我们的只有悲剧。过去有许多的《调律者》们殉职于使命,然后由新的正义使者陆续替补。这就是英雄们一路走来的历史。长年活下来我一直如此深信着,也认为这样无妨。」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但想必在哪里会跟正题扯上关系,于是我静静聆听下去。
「但如今却是什么状况?我现在也没有遭受什么拷问,竟准备享尽天年,安然离世──不能这样。」
布鲁诺瞪大眼睛,激动主张。
「身为世界之智,本来不可能死于和平。然而现在这身老骨头竟准备安详仙逝,这毫无疑问地佐证了我根本不是什么英雄……没错,我从不久前就隐约发现了,我并非全知。我只是以为自己知道一切,只是缺乏无知的自觉罢了。」
他浮现青筋的喉咙剧烈颤动,干瘪的手臂摇摇晃晃地伸向天花板。
「我会不会其实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就跟那个迷惑于将就的和平之中离世的国王一样?当我察觉这点的时候,老头子一个人感到无比恐惧起来。因此,我拟定了这次的计画。」
布鲁诺就这么说起自己最根源的犯案动机。
究竟为何身为正义象征的世界之智,会让自己堕落为邪恶。
「我最后会不会做为邪恶的存在遭受制裁?名为神的正义会不会给予我应有的制裁──我抱着这样的心愿,站在那个舞台上。」
原来如此。布鲁诺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定义为恶了。
因此他在两周前亲自伪装成《未踏圣境(Another Eden)》的使者,向《联邦政府》宣战。
从正义的椅子上堕落为恶的自己究竟会不会被神……被世界阻止──就是这样一场战斗。
「那心境有如站上了死刑台。」
布鲁诺说着,无力地放下手臂。
「然而,我的心愿最后没有实现。我没能死于非命。最后不是神,而是侦探的少女拯救了我。」
那是我亲眼见证过的结局。希耶丝塔的理性与渚的激情,拯救了布鲁诺•贝尔蒙多。
「简直有如什么戏剧的剧情啊。」
布鲁诺的呢喃声在幽暗的房间中回荡。
「本来应该堕落为恶的我,却被故事主角般的少年少女们的呐喊所救赎,如今准备安详地结束人生。」
就像是什么人所期望的理想故事啊──布鲁诺望着我说道:
「那么这剧本又是谁写的?」
「剧本?」
从布鲁诺开始说明之后,我第一次开口反应。
「戏剧也好,电影也好,小说也好,什么形式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剧情中时而受伤、哭泣、愤怒、丧失,即便如此依然勇往直前;就算没有事事如意,就算最后痛苦难受,依然令人心中深有感触──这样的故事剧本,究竟是谁写出来的?」
布鲁诺干枯的双眼注视着我。
「我长年来观察的这个世界,应该远比现在充满更多不合理的事情才对。那究竟是什么时候改变的?这是谁的梦?我们现在究竟看着谁梦想出来的故事?」
告诉我──布鲁诺用力咳嗽,如此问我。
他撑起瘦弱的身体,把手放到我肩上问着:
「我到底忘记了什么?这个世界现在,究竟遗忘了什么,却若无其事地继续下去?」
我对他的质问说不出答案。
不是我明知却不答。就连《情报屋》布鲁诺•贝尔蒙多都不知道的事情,身为区区一个侦探助手的我不可能会知道。
因此我只能反过来问他「为何要对我说这些话?」结果布鲁诺又恢复为以往柔和的表情。
「以前曾经有一名少女来找我,拜托我能够拯救你。」
「少女?」
布鲁诺深深点头,又准备重新躺好。于是我伸手帮忙扶着他身体,让他躺回被子里。
少女那时候说过──布鲁诺如此回忆过去。
「少年K将来总有一天会成为足以偏移这个世界中心轴的Singularity。」
──少年K是指我吗?那么这位少女究竟是谁?这是在讲什么时候发生过的事情?
我虽然如此询问,但布鲁诺只是面带微笑,没有回答。
「快要春天了。」
取而代之地,他这么呢喃,并眺望窗外。
天还没亮,外面一片漆黑,什么景色也看不到。
「虽然我至今活了这么久的岁月,但其实还没看过日本的樱花啊。」
只有这件事让我感到有些遗憾──布鲁诺说着,眯起眼睛。
距离樱花盛开的季节还有两个月。当花绽放的时候,布鲁诺已经──
「在日本有句谚语,叫『比起美丽的花朵更爱美味的团子』。」
听到我这么说,布鲁诺露出感到奇怪的表情。
情报屋应该不会不晓得日本的谚语吧。但我想讲的是……
「我们其实并不是真的那么想欣赏花朵本身,更重要的是和谁一起赏花、一起用餐、一起谈笑啊。」
「……对,说得没错。」
布鲁诺深感同意地点点头。
能够让世界之智表示同意,真是无比光荣的一件事。
「你越来越像那个男人了。」
「那个男人?你在讲谁?」
我疑惑歪头,但布鲁诺没有回答。不过……
「唯有那个男人的事情,你不可能会忘记的。」
他只有很笃定地如此表示,便闭上了嘴巴。这代表该讲的事情全部讲完了。于是我听完他的话之后,从椅子起身。
「你和诺艾尔再一起去吃些好吃的吧。」
我最后留下这句话,转身背对布鲁诺。
接着就在我转开房门握把的时候……
「哦哦,这么说来,晚宴还没举办啊。」
布鲁诺苦笑一声,彷佛自言自语地呢喃:
「今晚大家一起围绕餐桌吧。毕竟今天世界也是和平的。」
我静静关上房门来到走廊,看见稍远处有个低着头的人影。
诺艾尔•德•禄普怀兹──还没换下礼服的少女发现我,便抬起头轻轻微笑一下。
「刚才的对话,你听见了?」
「……对不起。不过因为有点距离,我没有听得很清楚。」
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必要继续窃听了吧。
因此我对她摇摇头说「不用在意」。
「其实我早就隐约察觉了。」
几秒钟的沉默后,诺艾尔如此开口。
「我知道爷爷大人的身体状况不好。虽然他本人觉得自己隐瞒得很好就是了。」
「这样啊,不愧是家人。」
我反射性地这么回应,结果诺艾尔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接着淡淡一笑。
「是的,只要关于爷爷大人的事情,我什么都知道。」
我很快就听出这是一句带有自嘲意思的发言。不过……
「布鲁诺说自己是个无知的人。那究竟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所以诺艾尔,你去告诉他吧。」
「……我来、告诉爷爷大人?」
「没错,我想布鲁诺不知道的事情,你应该会知道。」
昨天在酒吧和布鲁诺对谈时,他说见到希耶丝塔和我吵架的样子,对于名侦探会露出那样的表情感到很惊讶。然而真要让我讲的话,希耶丝塔和布鲁诺都一样。即便是站在正义岗位的人,谁都会有自己私下的一面。然后必定会有身边的人看到那张连本人都没注意到的表情。
「所以你去告诉他吧──在《调律者》的头衔之前,真正的你其实只是个喜欢喝酒,然后稍微博学一点的普通老爷爷罢了。」
我相信那肯定会是很好的孝行吧。
虽然我以前没能实现,但诺艾尔还来得及。
我轻轻拍了一下她肩膀后,转身准备离开。我想应该不需要特别讲什么道别的话语吧。
「请问我是不是错了?」
结果诺艾尔从背后又再度向我如此询问。
「我是不是应该再早一点站出来阻止爷爷大人才对?」
正由于做为布鲁诺•贝尔蒙多的家人陪伴在身边的缘故,诺艾尔很早就察觉到事件的真相。然而她优先选择了自己不惜赌上一切也想实现的心愿,这是不是一件应该后悔的行为?──诺艾尔对我询问这样的命题。
「我也不晓得。你的事情,只有你最清楚。」
「……说得也是。对不起。后悔也好,责任也好,我会全部自己承担的。」
她说出这样一句有点寂寞,但又坚强的话。
或许我的发言听起来像在冷淡抛弃她吧。
「如果哪一天你得出答案的时候,希望你再告诉我。」
我依旧没有回头地对她说道。
「不一定要是Yes或No那样黑白分明的答案。就算只是解到途中的算式也没关系,错误的答案也没关系。什么时候都可以,希望你告诉我。」
然后到时候……
「不要管什么立场或头衔,我们普普通通地一起玩吧。」
腰部忽然感受到柔软的冲击。
我把视线往下看,发现诺艾尔从背后抱住了我的腰。
「君彦大人还不知道真正的我。」
她用带着泪水的声音大叫。
「就像你一直对我抱持警戒一样,我同样也还没把真正的自己摊在你面前……我一直都在装乖。其实真正的我很爱哭、很任性、很幼稚、占有欲又强,是非常、非常麻烦的个性。即便如此,就算是这样的我,下次见面时你还会愿意跟我玩吗?」
「那当然。」
我转回头,伸出手指擦掉她的眼泪。
「毕竟妹妹是越烦越可爱啊。」
诺艾尔愣了一下后,没多久便对我这句玩笑话腼腆地笑了一下。
泪水还没干。但也没有让它干的必要。
在家人面前,没有什么必须忍耐的眼泪。
我再度轻轻拍了一下诺艾尔的肩膀后,对她说了一句:「你快去吧。」
于是她用力点头,走向布鲁诺的房间。
「我走了。」
总有一天,能够对她说「欢迎回来」的日子会到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