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来,夏洛特。」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光芒照入原本昏暗的视野。
──好刺眼。我究竟被蒙着眼睛过了几个小时,不,几十个小时?
只要没睡着,我其实可以透过生理时钟判断的,但是被下药就没辙了。我不知不觉间被绑住手脚,跪在坚硬的地板上。
「夏洛特•有坂•安德森,你有听到我的声音吗?」
我有听到。但我故意不理会的。因为我知道这声音是谁。
不久后,我的眼睛总算逐渐适应了光线。
在白色的宽敞空间中有七张椅子,然后七个头戴面具、身穿白色服装的人坐在椅子上。刚才讲话的应该是正中间的那位女性。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然后……
「你找我到底有何贵干?艾丝朵尔。」
我叫出那位《联邦政府》高官的代号。在场的其他人肯定也全都是政府高官,或者拥有同等地位的人物吧。
──几天前,我没有出席《圣还之仪》,而是在追踪某个人物的动向。当然,那场仪式也令人在意,但威胁肯定不是只有那个。不可以放着那个人物不管──如此判断的我,当时一路追踪调查着那名女性──加濑风靡的下落。然后我总算掌握到某项情报……而回过神时,就被在这里的艾丝朵尔一帮人抓住了。
「真是了不起。你竟然没有轻易被《圣还之仪》这个诱饵给钓到。」
艾丝朵尔戴着面具的脸看向我。
根据君冢寄来的邮件报告,在《圣还之仪》中前《情报屋》布鲁诺•贝尔蒙多似乎对《联邦政府》发动了叛变。然而最关键的高官们当时都不在现场,不知逃到哪里去了……难道说……
「你们打从最初就看穿了布鲁诺•贝尔蒙多的反叛行动吗?」
现场沉默了一瞬间。
「夏洛特•有坂•安德森,关于你的优秀能力,我都有耳闻。」
可是艾丝朵尔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迳自讲了起来。
「你的父母并非拘泥于单一组织的军人,而是遵循自己的正义转战于各种战场。而你就是看着他们的背影,自己也跟着成为了特务展开行动。」
所以又怎样?艾丝朵尔究竟抱着什么意图跟我讲起这种事情?我听不出她的目的是什么。
「然而,你很快就迷失了那对父母的背影。接着成为你心中下一个目标的人物,就是当时的《名侦探》。但是那个《名侦探》后来也消失,然后你就改拜《暗杀者》为师。再下一次,你又要追随着什么人的背影。你就是像这样不断追着谁的影子,寻找自己下一个容身之处,活得就像只寄居蟹一样。」
「你到底在挑衅什么?」
我忍不住瞪了艾丝朵尔一眼。
真巴不得至少把她那张面具给剥下来呀。
「所以说,我是在称赞你呀。你能够随机应变地更改正义的形状。在这个不断星移物换的世界中,对为政者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柔软的判断能力,而非僵硬的信念。你那样不断变换的正义,正符合这样的特质。」
……这次我没办法立刻回嘴。想必是因为我也有这样的自觉。我对于自己的正义没有自信,所以过去的我总是信仰着我的父母、名侦探、暗杀者这些人所主张的正义。唯有如此,我才能够活下去。
「开玩笑,那种事情早就已经结束了。」
那种烦恼,我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解决。在那个总是把「不讲理」当口头禅的少年以及他的伙伴们帮助之下,我已经改变。如今才不会因为那种程度的挑衅就动摇。
「我再问一次,你找我到底有何贵干?」
「就像《情报屋》达成了他的目的一样,我们的计画同样有了重大的进展。」
结果艾丝朵尔又把这次的事情提了出来。
「具体讲,就是我们弄清楚了对于《联邦政府》来说的敌人:《发明家》、《名演员》、《革命家》、《黑衣人》以及《暗杀者》。他们全部都有可能在布鲁诺•贝尔蒙多的行动下取回了关于《虚空历录(Akashic records)》的记忆。」
Akashic records?她究竟在讲什么?
「这件事情需要适切的对应,而我希望优秀的你来帮我们的忙。」
……难道她想叫身为特务的我杀掉那些人吗?再怎么说都太高估我的实力了。就算是我,也没有胆敢与《调律者》正面交锋的匹夫之勇。不过……
「你这段发言等于实质上承认了对不对?这次的《圣还之仪》其实是把对于《联邦政府》有反叛之心的人抖出来的舞台,对吧?」
这是《联邦政府》为了抓到包含布鲁诺•贝尔蒙多在内的反叛者而策划的一场行动。
「假如《圣还之仪》本身能够顺利完成,其实也是可以的。毕竟我们希望让《调律者》们急流勇退也是事实。」
也就是说,他们想要让《调律者》退出世界舞台的意思吗?为了什么?
「不过这次我们所担心的《特定威胁》之中的一人──知识之王最后以非常自然的剧本演出退场了。以两败俱伤的平手收场来说已经十分足够。」
「……你们到底想开始干什么事?」
「这不是开始,而是已经结束了。」
从刚才我们的对话就牛头不对马嘴。我轻轻甩了一下头。
「下一个问题。艾丝朵尔,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敢不回答就割开你的喉咙──我对统治世界的其中一人如此警告。
「这就是你所期望的什么不断变换的正义对吧?」
听到我这么说,艾丝朵尔在面具底下淡淡一笑──我有这样的感觉。
「我还以为你早就发现了。」
就这样,艾丝朵尔总算回答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
「这里是密佐耶夫呀。」
密佐耶夫联邦国家。位于地球遥远南方的大国……不,整块大陆。虽然与联合国的加盟国几乎都没有建交,呈现实质上锁国的状态,但也由于其独立性而扮演各国之间缓冲地带的角色,长年来对世界和平提供了莫大的贡献──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
「哦?没想到密佐耶夫竟然真的存在呀。」
我这么一说,艾丝朵尔眯起了面具底下的眼睛──这次我有确信。
「世界上很多人相信密佐耶夫是无论人口或国土面积皆为世界最多最大的联邦国家。是看不见的影子大国,世界和平的贡献国。许多大战之所以能够防患于未然,都要归功于密佐耶夫联邦的存在──但事实不然。」
我一口气讲到这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到胸口难受。从刚才开始,我的肺部一带就隐隐作痛。但唯有这句话,我必须讲到底。
「密佐耶夫联邦其实只是个虚构国家。那样的大国不存在于世界上任何地方。」
简单来说,密佐耶夫联邦是为了迅速解决国际上各种问题而存在的一种方便的概念。国家之间的秘密交易,人民们无从知晓的条约──为了让诸如此类的东西能够成立所必要的,就是一个拥有绝对支配力的国家。
既然是密佐耶夫的判断,那就没办法了──建立一个国力强大到会让人们如此思考的虚构国家,正是有效管理世界唯一的聪明手法。
「密佐耶夫是存在的。」
但艾丝朵尔却用平淡的语气如此笃定表示。
「看,就在这里。」
下个瞬间,光线投射在艾丝朵尔背后的投影萤幕上。
画面中映出来的,是宛如用无人飞行器从高空拍下来的景象──是一整片的冰天雪地。
「这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
也就是说,我肺部感受到的疼痛是来自于寒气。就在察觉这点的瞬间,连身体都感到寒冷起来了。
「跟从前相比起来,这已经算是变得很易于居住了喔。」
画面这时切换,同样的空拍景象朝某个地点大幅放大。浮在水面的寒冰大地上生长着植物。然后画面再度切换,这次照出明显是人工物的宫殿建筑。
我们现在就在这里吗……?
「……这就是自称密佐耶夫?」
怎么想都不是大量人口能够居住的环境。
「是的,从前也有人称之为南极大陆。」
艾丝朵尔转向背后,眺望萤幕上的影像。画面中映出一朵绽放在寒冰大地上的花朵。
「这是你的功劳。」
我莫名有种预感,她即将说出什么决定性的发言。
「因为尤克特拉希尔的种子让这块边境土地也孕育出了生命呀。」
不晓得为什么,但我难忍一股寒意窜过背脊。
我们是不是其实犯下了什么无法挽救的错误?
「你来到陌生的土地想必觉得冷吧?给她披上什么衣物。」
艾丝朵尔如此做出指示。紧接着,我感受到背后出现人影。
「我、我不要!」
手臂依旧被绑在背后的我,拖着膝盖朝艾丝朵尔稍微接近。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
艾丝朵尔不为所动。
如冰雕般、如人偶般,一步也不动。
相对地,在我背后的人影又再度想把大衣披到我身上。
「……!我就说……!」
我忍不住转回头,然后见到眼前的人物,顿时变得脑袋一片空白。
身穿白色服装的那个人摘下面具露出的容貌,我绝不可能会认错。
那是我的父亲。
「夏洛特,到《联邦政府》来。」
一只右手伸向不断变换的正义。
「与我们一同坐上《方舟》,前往圣境(Eden)吧。」
◆Side Mia
「米亚大人,这是……」
抵达目的地,下了直升机的我和奥莉薇亚,对眼前的景象不禁瞠目结舌。那是被尤克特拉希尔的种子所长出的植物群掩盖的都市。在人类早已撤离的这个场所,不存在可以称为文明的东西。
「请问这就是米亚大人一直梦到的景色吗?」
对,这是我最近总会梦到的景色之一。
在某个有如广大丛林的场所,我会发现一座巨大的遗迹。而我总是会从中感受出重大灾祸的意志,汗流如雨地从梦中醒来。
一年前,我经历《大灾祸》而失去了预知未来的能力,但依然会定期看到各种奇妙的梦境。关于《原典》的梦就是其中之一。然后这次的这个也是──
「就是这个。这就是一直出现在我梦里的东西。」
那是一座非常、非常大的古老时钟。
这座几乎朽坏的巨大时钟具体上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不晓得。
但很奇怪的是,唯有它的名字我很清楚。
「《终末时钟》。」
上面的指针就快指向结束的十二点。
「请问世界的危机果然还没结束吗?」
奥莉薇亚一副无法接受现实似地摇荡着视线。
我之前也是那么相信的。
不,不只是我。
想必学姊也是,过去的英雄们也是,大家都一样。
「搞不好,我们其实遗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我试着再度重新回想一年前的《大灾祸》。
不对,整件事的起头要回溯到更早之前──究竟是从什么时候?
「首先是那一天。」
我回忆起世界开始变得奇怪的那一天。
没错,就是与人类为敌的吸血鬼发动叛乱的那一天开始。
(插图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