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七日,礼拜二。
从今天开始,就要进入辛酸痛苦的高中生活了。
相信这段时间应该会比中学时更加难受。
我──南户由贵,模仿今天一早出门时看到的气象预报,在心中试著做出这样一段自己的人生预报。
一点都不有趣。根本笑不出来。
四月的天空明明这么晴朗,樱花这么美丽,但我的心情却十分阴沉。
爸爸,我究竟要忍耐到什么时候?
我脑中浮现怎样都不肯让我转到其他学区的父亲──那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的臭脸,在内心发出如此疑问。
这是我在现实中不可能办到的事。
我怎样都不愿让爸爸知道我所身处的状况,也无法对他暴露出我脆弱的一面。
因为我跟爸爸仍处在超过五年以上的冷战中。
我回想起之前难得跟爸爸讨论升学时的对话。
『……爸爸,可能的话,我想……到横滨那里一所要求学生住宿的……私立高中──』
『不行。我不准你离开这栋屋子。』
所谓的对话,其实也就只是这样。
爸爸根本没花时间说明理由。也没有给我询问理由的机会。
而且先被丢出结论之后,不管说什么都只会让自己显得悲惨。
我不想让爸爸同情。在爸爸面前逞强,是我唯一还保有的自尊。这让我放弃跟爸爸进行更多对话。
但现在──我果然后悔了。
为了尽可能避免在路上遇到同学,我特地选择在几乎要迟到的时间上学,但是──随著我穿过校门,进入校舍,当我越是接近教室,我感觉步伐也越是沉重。
今天是开学日。
不过在之前的入学典礼上,我就已经知道自己要跟什么人渡过校园生活了。
我的同学几乎都跟小学、中学时没有两样。
就是那些一直取笑我的人。
什么都不会变。全部都维持最糟的──
「……真是毫无进步呢。」
我在抵达教室门口之前,就先看到一组被搬到走廊上的桌椅,嘴里也自然说出这番感想。
桌椅上并没有写上名字。
但就算不特地确认我也明白,我如果就这样进到教室内,肯定找不到我的桌椅。
我可以从关起门的教室当中听到窃笑声。
他们肯定正喜孜孜地谈论我会有什么反应。
──如果有人在桌椅上涂鸦,其实还比较容易让人理解究竟是什么情况。
不过他们也学到如果留下证据,会给自己带来各种麻烦。尽管他们是一群不会成长的傻瓜,但在这方面却懂得用脑袋。
在「这里」不会看到像电视剧或漫画中那样清楚明瞭的霸凌。因为霸凌是坏事。没有人希望自己变成坏人。
所以大家都让自己处在「普通人」的位置上嘲笑我。
──……真是烂透了。
叮咚当咚。
就在我呆站在桌椅前的时候,钟声响起。
「怎么了?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听到这个从后方对我说话的声音,我转头回望,看到一名身穿灰色西装的男性教师。
──我记得他是我们级任导师,似乎是叫……
「我想这个──应该是我的桌椅……」
我鼓起勇气,带著些许期待指著桌椅这么说道。
这样应该就够了。这样导师应该就足以明白我所处的状况。因为他是大人,不可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
「……是吗。快进教室去。钟声已经响过了。」
他却假装不知道,露出嫌麻烦的表情这么说道。
就只是桌椅被搬到教室外面。没有任何明确带有恶意的证据。所以教师也选择站在「那边」。因为那样就不会遇到任何麻烦……
──果然还是一样。我的日常并没有改变。
虽然我原本就不抱多大期望,不过还是多少有些沮丧,转身迈开步伐。我逐渐远离教室。
「等、等一下!你要到哪去!?」
「我今天……不太舒服,所以先回去了。」
面对种种问题,我突然感觉「认真」看待实在很蠢,所以随口说出这样的藉口。
教师并没有追上来拦阻。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一定是认为接受我的藉口可以为自己省去比较多的麻烦。
如果是那样,也正合我意。
毕竟今天就只有开学典礼跟班会,不会对成绩有任何影响。在那种状况下进到教室里,特地去给人嘲笑才是傻子。
我告诉自己,我只是做出合理的选择。
可是我的脚步却越来越快,我的脸颊跟眼眶也逐渐发烫。
──为什么我会感到想哭呢?
我明明是做了「坚强」的选择,但是……我内心却不断累积后悔。
看来不管找任何藉口,我都没法欺骗自己。
就算故作坚强,假装不在乎,我也很清楚一个事实。那就是我──选择逃避。
逃避不是坏事。我常会听到这类甜美温柔的说法。
可是我过去都没有逃避。
因为无论是任何理由,逃避就是承认自己「输了」。
我不想输给自己厌恶的那些东西。可是──
我眼前的景象扭曲,温热的水滴沿著脸颊滑落。
──我好不甘心。
我紧握起拳头。
不想让人看到哭脸的我,低著头走著、走著、走著──当我发现时,已经走回到家门前。
我面前是一座位在高台上的欧风建筑。虽然是颇为气派的石造建筑,但满布壁面的藤蔓,还有在裂了缝的窗户玻璃后头用来挡风的木板──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座鬼屋。
因为住在这种房子里,让我从小学生时就被取了个「魔女」的绰号。
不只如此,我的爸爸还自称是「魔术师」,从事收取高价帮人解决灵异问题的诡异工作。
邻居的大人都说我爸是骗子。而同学则取笑我是魔女。
我每天都过著遭人调侃、欺凌的生活。
尽管我曾拜托爸爸不要做会引人侧目的工作,但他怎样都听不进去。
而我不知何时死了心,再也不跟爸爸说话。
之后有好一段时间,我努力强调自己是跟爸爸不同的「正常人」,强调自己不是魔女,但早已为时已晚。
对那些「想取笑我」的人来说,已经不需要任何理由。
而我正处于那种背景的延长线上。
我过著痛苦、难受,但还是坚持至少不要认输的生活。
在中学二年级的第二学期──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我也曾跟「某人」有过一段开心的日子。
『由贵!再见啰!』
(插图007)
我脑中闪过在斑马线另一头朝我挥手的少女身影,还有……道别的话语。
和她共处的生活就像是梦境般消逝,失去光辉的日常再次将我吞没。
而在高中生活开始的今天,我终于选择了逃避。我输给了自己绝对不想认输的东西。
既然这样,我对爸爸或许也没必要再逞强下去了。
把所有想法都老实说出来吧。就说自己没法再坚持下去,说自己怎样都撑不住,把这些想法全都吐露出来吧。
我抱著如此想法回到家,然而却在客厅桌上看到一张字条。
「……因为工作会有一段时间不在家。而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真是太不凑巧了。
我对总是抓不住机会的现实叹了口气,接著望向摆在字条旁边的东西。
那是一个写有「庆祝入学」字样的礼品包装袋。从袋子不自然鼓胀的模样来看,里头装的应该不是现金。
「今天又不是入学日,都已经是开学日了。」
我带著苦笑抓起礼物袋,让袋口朝下。
从袋里滚到我手心里的东西,是一个企鹅雏鸟造型的吊饰。
「──啊,真可爱。」
看著灰色企鹅宝宝圆滚滚的可爱模样,让我不禁脱口说出这发自内心的感想。
「企鹅啊……」
又没有买手机给我,却送我手机吊饰──伴随著这个想法,我内心也涌现一股五味杂陈的感情。
──我说自己喜欢企鹅,根本都已经是幼稚园那时的事了。
在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到水族馆去,在那里看到皇帝企鹅。那让我非常喜欢企鹅,曾有一段时间,请父母总是买有企鹅图案的东西给我。
也许对爸爸来说,我一直都还跟那时候没有两样。
「我会收下这个礼物的,所以……你回来之后,可要好好听我说话喔。」
我向著不知去到哪里的父亲说出这段话之后,由于没有手机,所以只好把企鹅吊饰挂在学校提包上。
我根本没想过隔天竟会发生那种事──
*
四月八日,星期三。
结果我今天依旧老实到学校上课。
由于已经逃避过一次的关系,我的步伐要比昨天更加沉重。
可是我现在有个能继续勉强抗战的理由。
我轻轻碰触了一下挂在学校提包上的企鹅吊饰。
这是作为我「入学礼物」的吊饰。所以我认为至少要跟这个企鹅一起上学过一次,才算得上是我收下爸爸给我的这份礼物。
我的通勤路程跟平常没有两样。在河滨道路旁绽放的樱花,在晨光下显得格外灿烂。
──可是,我想一切应该从这时就已经开始了。
我虽然听到远处传来的警笛声,但我只是认为可能是那里发生了意外。
我抵达学校之后,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向教室。
值得庆幸的是,这次我并没有在教室外头看到自己的桌椅。只是想到我竟会认为这种事「值得庆幸」,就令我不禁苦笑。
为了避免引人注目,我尽可能安静地拉开教室的拉门。
这次教室内并没有听到像昨天的笑声,而是充斥著不安的鼓噪。
尽管大半学生都已经在教室内,但他们却聚集成几个集团,不知在谈论什么。
「这是真的吗……?」
「未免太扯了吧?」
「可是影片里……」
我隐约能听到这些词句。就算是单独坐在座位上的学生,也同样目不转睛地盯著手机萤幕。
──是有什么不得了的新闻吗?
但是对我这个既没手机也没朋友的人来说,根本无从确认。
我在出门之前都会看的晨间节目里,好像也没提到什么特别的消息。
「────」
这时聚在靠窗位置的女生集团当中,有一个人望向这里,跟我对上了视线。
尽管我立刻惊觉不妙,但已经太迟了。
在几个我格外讨厌的同学中,她也有一份。她姓米嶋,从小学就经常与我同班。
她是个会找各种机会笑我的人。如果没有机会,就会制造机会笑我的人。昨天桌椅的事情八成也是她干的。
「──啊,原来南户也跟我同班啊。因为昨天没看到你,我都不知道这件事呢。」
她嘴角带著不怀好意的笑意,装模作样地这么说道。
「………」
我不发一语地移开视线,坐到靠走廊边最后面的位置上。
因为我很清楚我的任何表情跟话语,都会变成她嘲笑我的藉口。
「咦!?不理人啊?好过份喔~你这样就算到高中也交不到朋友喔。」
米嶋立刻装成被害者的模样大声嚷嚷,不过一听到旁边其他女生看著手机说出「咦?不会吧!?你看这个!」的话语,她立刻将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
看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还真希望每天发生这类能让她把我忘记的事件。
尽管明知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奢望,但我还是忍不住这样想。
一段时间之后,上课钟声响起,级任导师进入教室。老师看了我一眼,但很快就别开视线。那就是唯一的反应。
「大家快回座位上。」
老师装作不知情的模样,摆起架子催促学生就座。
教室内的喧闹声迅速消失,开始了早晨的班会时间。在点过名并传达几件联络事项之后,老师并没有再多看我一眼,就这么离开教室。
接著便是排在第一节课的数学课。
坐在教室角落的我能清楚掌握教室里的状况。
有许多学生假装听课,但实际上却在操作手机。
「喂,上课时──」
当老师发现这件事,正要发出警告的时候──
轰!!
一声巨响让我吓到缩起身子。
──刚才真是吓了一大跳。是什么状况……?
我感受著自己尚未平复的心跳,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我们的教室位在一楼,从窗户能够看到通往校门的道路与操场。
乍看之下,很难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在多看几眼之后,我察觉到了异状。在已经关上的铁制校门旁正升起阵阵黑烟。仔细观察能在门边看到倾斜的汽车车体。
「车祸……?」
某个学生脱口说出的这句话打破沉默,教室立刻被喧闹声笼罩。
「大家安静!不要离开座位!」
数学教师制止想起身查看状况的学生,接著自己走向窗边。
不过学生也就只是晚老师一拍,之后仍全都聚到窗边。全班的人都探头张望窗外的状况,并跟身边的人窃窃私语。
没过多久,又看到有两名教师快步赶往校门那里。由于那两名教师身上穿著运动服,所以可能是体育老师。
他们并非直接走向校门,而是打开旁边的小门往外头──
「────!!」
我听到某种像是「人声」的声音。
我之所以没法断定那是人声,是因为那是一连串不成意义的声响。
教室里的喧闹声迅速扩大。
从窗户观察状况的数学老师也变了脸色。
就在这个时候,只有一名身穿体育服的老师从小门那里又走了出来。
可是他的步伐不自然地晃动──而且体育服有大半边都染成了红色。
教室里的学生收起了喧闹声,整间教室被寂静笼罩。
大家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状况。我也一样。所以只能陷入沉默。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另外一名身穿西装的男性教师跑向校门。
「啊,是我们老师……」
有学生这么说道。
那个人确实是刚才班会时跟我们说话的级任导师。虽然我只能看到背影,但这个距离还是能够辨认。
他赶到脚步摇晃的体育服教师身边,想要搀扶对方,但是……
「────!!」
又是同样的声音。
我明白了。刚才我所听到的……是男性发出的哀嚎。
我们的级任导师正在惨叫。他紧抓著体育服教师,就这样被对方压倒在地上,挥动手脚死命挣扎。
下一瞬间,从级任导师颈部附近喷出了雾状的红色液体。
怦!怦!怦!──
我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我的手在颤抖,手里的铅笔也脱手掉落到地上。
全身染成红色的体育服教师用生硬的动作缓缓起身。
而我们的级任导师也随后站了起来。
幸好他们没事──我心中丝毫无法浮现这类想法。
因为他的颈部正不停流出鲜血,惨白到在这个距离也能确认的面孔,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都不像是还活著的模样。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次换成尖叫声充斥教室。我想这同时也包含了来自其他教室的声音。
许多学生同时发出的哀嚎跟离开座位的声音交杂在一块,让整个学校都为之晃动。
听到其他教室有人跑到走廊上的声响,我们班也有几个人冲出教室。这次数学老师的制止完全起不了作用。
虽然包含我在内的大半学生都只能呆站在原地,但看到从校门那里有许多浑身鲜血的人──怎么看都像是尸体的人从侧门涌入,大家也争先恐后地奔出教室。
我所在的位置是靠走廊最后面的座位。正好就在出入口旁边。
我看到米嶋带著我从未看过的激动表情冲了过来,看到我呆站在门边,她不耐烦地瞪了我一眼。
「碍事!」
我被她蛮横推开。
我脚步一个不稳,摔倒在地。起初感觉到膝盖跟手肘窜过一阵疼痛,但在下一瞬间──我的背部遭到踩踏,一下子没法呼吸。我感受到鞋子接二连三往我身上踢踩,完全没有人顾虑我的安危。
这些人大概认为这是非常状况,加上被践踏的人又是我,所以才不带任何顾虑吧。
只要能够找到藉口,能够找到看起来正当的理由,这些人无论多么残忍的事都做得出来。
好痛,好痛,好痛──别踩了。
我缩起身子,等待这阵暴风雨远去。
就算踩踏我的脚已经消失,周围也转为寂静,但我仍因为疼痛有好一段时间没法动弹。
可是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哀嚎声,觉得不能继续留在这里的危机感催促我采取行动。
「唔……」
我忍受著留在手脚与腹部的疼痛,扶著桌子站起身。
我先前已经透过声音知道教室里没有其他人。看来数学老师也跟著学生逃跑了。
怦!怦!──
我的心跳声再次变得清晰。我往窗外望去,发现「活死人」已经逼近到校舍旁边。
那是什么?是什么人干的?这是现实吗?如果不是作梦,也未免太奇怪了。可是好痛。我全身都好痛。我的背好痛。脚很痛。手也很痛。好可怕。我好怕好怕。又痛又怕又难受──
啊,又有人被袭击了。那个人穿的不是制服,所以大概是……老师吧。
为什么他们不肯停手呢?他明明是老师。明明是大人。都是些总是不会帮我的人。被咬了──是血。血、血、血──好红──
「啊……啊……」
我的声带不听使唤。我用颤抖的手匆忙将教科书塞进学校提包。
──我在做什么……为什么像是在准备回家一样……对,我得回家去……我得快点离开这里……
回家,回家回家回家──必须逃跑必须逃跑必须逃跑──!
我带著混乱的思绪将变重的提包挂到肩上。企鹅宝宝吊饰在提包外头轻轻晃动。
──回去……逃跑?但要从哪里逃?那些人都在校门那里……
我在正要步出教室的时候停下脚步。
我回不了家了?我明明很想回家,却没法回家?那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外头很危险。一楼也很危险。但是那些东西很快就会进来。我得逃跑──往上跑吗?我得快点逃命──可是其他人大概都已经──
如果不能到外头去,那就先往上跑。再不然就是跑到距离那些人比较远的校舍──总之能确定留在这里很危险。可是……我能逃的地方,「大家」肯定也在那里。也会有米嶋。有那些一直取笑我,看不起我,践踏我的人──
我好害怕。那些嘲笑我的同学,就跟那些活死人一样可怕。
所以我没法动弹。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走廊传来的叫声让我吓了一跳。
很近──那些活死人可能已经进到校舍里了。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别过来!
「唔……」
我连忙关起门。可是教室的门没法从里头上锁。
我决定把桌子搬到门前堆叠起来,让人没法轻易进来。
这时一阵风从我颈边吹过,让我想起窗户一直是敞开的。
我死命把所有窗户关上,并一一上锁。
「呼……呼……呼……」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呼吸急促地瘫坐在教室最后头的窗边角落。
我捧著学校提包,把脸靠在提包上,双手搂著自己的身躯。
我想不到现在我还能做什么。我也已经不愿再想任何事。
我听到远方响起哀嚎与仓促的脚步声。
我闭上眼睛,摀住耳朵。
如果这是一场梦,我希望能立刻醒来。醒来醒来,快醒来──
无论我怎样祈求,我都没法醒来。当我对祈求感到疲惫后,脑中便闪过自己大概就会以这种状态丧命的想法。
可是──就算我一直等到用力摀住的耳朵感到疼痛,终结的时刻仍迟迟没有到来。
后来我耳朵痛到难以忍受,稍稍放松了手上的力气。
「 ────!!」
尽管我早有心理准备,但哀叫声立刻从我指缝间窜进耳中,让我缩起身子。
好近──应该就在窗外。
听到近在窗边的哀嚎,让我怕到不敢不去确认。
我悄悄从窗下探头,窥看外头的状况。
「唔……!?」
我连忙用手摀住嘴巴,制止自己差点脱口发出的尖叫。
就在校舍旁边,两旁有植栽的道路上,有女学生正被袭击。那个女生被皮肤惨白,制服染满鲜血的男学生压在地上,正死命挣扎。
──是米嶋。
我立刻辨认出那个女学生是我最讨厌的对象。
我突然发现这是我求之不得的光景。我梦想著讨厌的东西全被破坏。我妄想嘲笑我的人全部死光──
所以说,这其实是我的梦境吗?但我没有醒来。全身也依旧疼痛。
而且……我一点都不高兴。
眼看著梦想成真,但我内心却没有丝毫喜悦。
我只是觉得可怕可怕可怕──就只有害怕。
男学生将脸贴到米嶋的脖子上。
「呀啊啊啊!不要──呀啊啊啊啊啊!!」
发出哀嚎的米嶋,眼球正胡乱晃动。
她跟我视线相对。
我感觉到心脏猛烈跳动。我发现就算在这种状况下,我还是这么怕她。刚才被她推开时的恐惧与疼痛又再次涌现。
──别看我。别看我别看我别看我──别看不要看求你别再看了……!
从她颈部喷出的鲜血泼洒在窗户玻璃上。
在染红的景色彼端,她的眼睛往上一翻──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我松了一口气。尽管害怕到不行,但知道她已经不会再取笑我,让我顿时感到安心。
男学生缓缓站了起来。他用生硬的动作将身体转向我。
他的脸上满是抓痕,脸颊缺了一大片肉。白浊的眼球跟惨白的皮肤,就像是尸体一样。
嘴角还淌著鲜血的男学生往校舍的窗户靠近。
「呜──」
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并用这样的姿势连连后退。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砰!!
来自身后的巨响让我全身僵硬。
我转头望去,看到被桌椅堵住的教室门正不停摇晃。我能肯定在走廊上也有──活死人。
砰──惨白的手正用力拍打染血的窗户玻璃。
我已经无处可逃了。况且我根本腿软到站不起来。
磅!!
第二次的打击让窗户玻璃应声破碎。尽管被玻璃碎片淋个满身,但爬过窗户的活死人甚至不在意被窗框上残余的玻璃割伤,就这么闯进教室。
(插图008)
而在那个活死人后头还能看到刚刚丧命的米嶋──她脸部维持著抽搐成类似笑脸的表情,看到那「死掉却还能动」的她,让我不禁用走调的声音说道:
「你还是……在嘲笑我呢。」
我好不甘心。我竟然连临死都要被她嘲笑。
但我也无计可施。
就在我即将心死的时候,又发生一件让我更难理解的状况。
我最初感受到的,是目眩。
我移动视线,试图掌握状况,这才发现原来是我挂在学校提包上的企鹅吊饰正发出强光。
「咦……?」
强光迅速膨胀,迫使我反射性地闭上眼睛。
我先是听到重物落地的声响,紧接著感受到细微的碎片从头上落下。
我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
「咦?」
我看到一只巨大的皇帝企鹅正站在我面前。
虽然皇帝企鹅原本就不算小,但在我面前的企鹅,却还要比正常尺寸大上数倍。那只企鹅的脑袋撞破了天花板,在瓦砾持续崩落的当下,皇帝企鹅正用它那圆滚滚的眼睛看著我。
这是什么状况──我终于疯了吗?
怀疑自己产生幻觉的我试著揉了几下眼睛,然而皇帝企鹅依旧站在那里,并未消失。
「噗~」
巨大企鹅发出了略显低沉的叫声。
从窗户闯入的活死人已经逼近到我身边。
眼前的状况乱七八糟到极点,我丝毫无法理解。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尸体会动,还跑出一只巨大企鹅,我根本是在作梦吧!?既然是梦,那就拜托快点结束吧!快醒快醒快醒吧──
我在内心发著对眼前状况的牢骚,并用力捏自己的手背。
可是那么做只是让我感觉疼痛。况且就算不那么做,我之前被践踏的身躯也还隐隐作痛。
疼痛并不能帮我改变任何事。这莫名其妙的现实也不会结束。
「噗~」
企鹅像是在对我说话似地发出叫声,同时张开大嘴。只见张著嘴的企鹅往前压低身子,迎面朝我逼近。
「咦?咦……?」
──它到底想……
看著那张大嘴逼近到我头上,我发出充满疑问的声音。
下一瞬间,企鹅的大嘴将我整个人连同肩上的提包一并夹住。
「咦?等──」
等一下。等等等等等等──!
在我察觉自己双脚离开地面的同时,不禁发出有些滑稽的尖叫。
我脑中瞬间闪过企鹅将整条鱼吞下肚的光景。
「等──等一下!有话好说!别──」
企鹅衔著我将脑袋往上一仰。二楼的教室映入眼帘。而我则处于头下脚上的状态。
「啊。」
在我脑袋下方是巨大皇帝企鹅的漆黑食道──
咕咚。
我就这样整个人给大企鹅吞下肚了。
2
啪哒、啪哒──
一只巨大的皇帝企鹅正悠然在满是活死人的街上行走。
企鹅的步伐短小,动作缓慢──但感觉就像有明确的目标,毫不迟疑地朝某处走去。
那是十分诡异的光景。
可是那些在街上徘徊、寻求生者的活死人似乎看不到那只企鹅,就算企鹅从他们身旁经过,活死人也没有任何反应。
企鹅穿过随处都能看到燃烧车辆的大街,沿著绽放艳丽樱花的河滨道路前进,随后又爬上高级住宅林立的坡道,在一座腹地格外广大的老旧洋房外停下脚步。
不知为何,就只有在那栋洋房附近完全看不到活死人的身影。
「噗~」
企鹅发出低沉的叫声。
下一瞬间,紧闭的铁门伴随金属摩擦声缓缓敞开。
企鹅穿过铁门走进围墙内。而铁门这时又自己关上,并自动上锁。
皇帝企鹅一路走到玄关外,然后仰头响了响喉咙,肚皮也摇晃了几下。
紧接著企鹅猛力往前低下头──从嘴里吐出一名少女。
3
──我应该已经死了吧?我死掉了吧?
置身在漆黑并带有微温的黑暗中,我在心中自问。
可是……如果我死了,为什么还能像现在这样想事情呢?
我想自己应该是在巨大企鹅的肚里。可是我却不知为何还能呼吸。我甚至还感觉颇为舒适。
从刚才就一直以一定间隔传来的震动与笼罩我全身的暖意,让我不禁产生倦意。
「呼啊……」
然而就在我忍不住打起哈欠时,周围的黑暗开始蠢动。
「咦?」
一股上下颠倒的感觉。
嗝波!
小时候玩水滑梯的记忆自我脑中闪过。
我感受著彷佛跟当时相同的加速感,同时感觉到自己缩成一团的身躯正在翻转。
紧接著是臀部落地的冲击。还有隔著眼皮感受到的光亮。
突然被拋进亮处的我被光线弄得难以睁开眼睛。
而光亮中出现的,是那栋我再熟悉不过的诡异洋房。那是我一直十分厌恶的家。
我还活著?我还活著吗?真的?
「噗~」
听到这股来自身后的叫声,让我转头确认。
巨大的皇帝企鹅就站在我的背后。
「哇!」
回想起先前自己「被吃」的状况,让我吓到缩起身子。
然而皇帝企鹅的巨大身躯却在我面前开始变小。
不只是尺寸缩小。巨大企鹅在变小的同时,也持续从成体的模样「返老还童」。
「这、这是什么状况……」
面对眼前难以理解的现象,我忍不住低语。
「哔!哔!」
在短短几秒内变成雏鸟模样的皇帝企鹅用不同于成体时的可爱声响发出叫声。
看到那只企鹅的模样,让我想起皇帝企鹅出现时的状况。
「对了,那个时候……我的企鹅吊饰……」
「这玩意」该不会就是爸爸送给我的企鹅吊饰吧?
「哔!」
身长约三十公分的企鹅宝宝就像是看穿我的思绪一样,发出肯定的叫声。
小企鹅晃著翅膀,左右摇晃身躯。
「……好可爱。」
这不禁让我脱口说出这句真心话。
看起来圆鼓鼓又软绵绵的灰色羽毛跟短翅膀,加上那对圆滚滚的黑色眼睛,让我瞬间涌现一股上前紧抱的冲动。
然而就在我几乎无意识伸出手的同时,企鹅宝宝就像是躲避我的拥抱般踩著脚丫往玄关走去。
企鹅宝宝没有做任何行动,玄关门就自动敞开,而它也顺势进到门内。
「啊……等、等等我!」
我连忙站起身子追了上去。
这栋老式设计的洋房,光是玄关就像是一座小有规模的客厅,老旧的壁钟钟摆依旧随时间不停摇晃。
企鹅宝宝就这么站到那座壁钟前。
「呃……」
我战战兢兢地从企鹅后头出声。
只见企鹅转头对我看了一眼,接著用短小的嘴巴轻触壁钟的台座。
当……
时间明明不到整点,但壁钟却响起钟声──容纳钟摆部分的壁钟前板也应声敞开。
「哔哔!」
企鹅发出叫声,催促我看里头的东西。
「……这里头有什么东西吗?」
发现我正在向企鹅提出疑问,让我一下对自己神智是否清楚感到怀疑,不过我还是弯腰窥看钟内。
「啊。」
我发现在摇晃的钟摆后面,斜靠著某个像棒子的东西。而在底板上头摆著一个纯白的信封。
里头有爸爸留给我的信。
而那个我以为是棒子的东西,原来是一根拥有古老造型的木杖。
『由贵,你会看到这封信,应该就代表整座城镇已经满是尸人了。我也为了应对这种状况,为你留下了「魔术」。』
在这一天,世界毁灭──而我也成为了真正的魔女。
4
「到现在已经过一个月了……」
我走在河滨道路上,满怀感慨地这么说道。
在开学典礼的隔天,这座城镇──人类世界就遭受致命打击,正逐渐步向死亡。
在第一天的晚上,虽然电视还有画面,但无论哪个频道都只能看到「请稍待片刻」的静止图片。我甚至试著到爸爸房间使用自己从未用过的老旧收音机,不过也只能听到杂音。或许到网路上是能找到相关资讯,但我们家里没有电脑,有手机的爸爸也不在家,所以我无从掌握状况。
到第二天,我察觉到瓦斯停止供应。第三天晚上则开始停电,而且始终没有修复。
偶尔从远方──屋外会传来剧烈的撞击声、汽车引擎声或狗叫声,但到了第四天,连那些声音都没有了。
两个礼拜之后……我试著到外头去,发现已经找不到活人了。
这样过了一个月之后,现在已经来到五月。
原本开满漂亮淡红色樱花的樱花路树,现在已经长满了绿叶。
虽然今天天气相当晴朗,但到六月就会进入梅雨季。如果太阳被云遮住,尸人可能白天就会在外头徘徊。
「所以要出门到比较远的地方,大概就只能趁现在了。」
我这么说完,低头望向自己拿在左手上的「战利品」──装得鼓胀的塑胶袋。
袋子里是卫生纸、肥皂、洗发精等日用品。这些是我到位在自己平常行动范围外的便利商店拿的。
以物资补给场所来说,便利商店真的相当方便。而且我能从外头就掌握店内的大部分状况,因此可以先解决尸人再安全地进行探索。
虽然没能找到食物,但可以找到这么多日用品,也算是无可挑剔的成果。接下来就只要趁著太阳下山之前,趁著城镇的「影子」变深之前回到家里。
由于已经渡过了危险的部分,所以剩下的路程让我心情颇为轻松。位在土堤上头的河滨道路日照良好,在白天不会有尸人靠近这里。而且就算有尸人在附近,在这么开阔的地方我也能立刻发现。
然而我握著木杖的右手却自然冒出汗水。
──虽然我已经习惯要如何应付尸人,但置身户外还是让我感到紧张。
我对于解决尸人这件事,心中几乎不再有任何抗拒。因为那些就只是有人类外形的玩意。那就只是没有生命的存在,连动物都算不上。
我想正常人大概不会像我这样,立刻能够做出这样的区分。换成其他人,肯定会因为活死人的外观联想到家人或朋友,在攻击时有所迟疑。
可是对我来说,原本大多数人就是「敌人」。而且还是会避免让自己变成坏人,避免遭到反击,用阴险招数攻击我的人。
跟那些人相比,现在这样反而让人容易理解。
因为活死人会乾脆地攻击我,所以我也能毫无顾虑地反击。
而且只要破坏头部、破坏脑部,就算是我「赢」了。
这跟一个月前我还得努力让自己「不输」的生活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不过,说实在话……我还是会害怕遭尸人袭击,可能的话,我其实也不想跟尸人战斗。
──我想快点回家。
我开始想念那个过去令我十分厌恶的诡异住处。我想在回去之后把自己关在家里过颓废生活。
──而且我也想快点回去看自己看到一半的小说……
为了尽早回到家,我的步调偏快。不过我也不忘留意视线死角是否有任何异状。
毕竟只要稍微大意,我也会立刻加入尸人的行列。
不过就算是这种彷佛走钢索般的生活,也让我觉得要远比我之前的生活轻松许多。
这个没人嘲笑我的世界,让我感觉舒适许多。
砰!!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彷佛物体破裂的声响。
「唔!?」
我吓了一跳,停下脚步。
「哔?」
我挂在肩上的学校提包晃动了几下,可爱的雏鸟企鹅──从魔佩拉也探头出来一探究竟。
这座没有人活动,也没有车辆行驶的城镇,平常十分安静。虽然尸人会发出呜呜哇哇的声音,但也只有在发现猎物时会那么做。
所以声音够大,就能传得相当远。那种声音在这座已经死亡的城镇中,简直就像是扰乱秩序的异物。
砰砰!!
我又听见了。这次是连续的破裂声。
「这到底是……」
我四处张望。
这附近是住宅区,少有高楼。在土堤上头可以看到相当远的景象。
这座死去城镇的街景跟平常没有两样。可是在空中却能看到盘旋的鸟群。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这次声音的感觉稍有变化。
在世界灭亡之前,常能在治安恶劣的某国新闻跟电影里听到那种声音。
而位在河川下游位置的公园附近,还能看到鸟群同时飞上天空。
「……是枪声?」
虽然这是我第一次实际听到枪声。但应该没错。
而且我一直都有想过,如果这个国家还有生存者,应该也只有手上有枪的人。
在日本过著普通生活的人是没法对抗尸人的。因为尸人的力气要远比人类大上许多。一旦被尸人靠近就毫无胜算。所以要击败尸人,就得要有能从远处破坏尸人头部的手段。
可是要用魔术拋掷瓦砾攻击尸人,也只有像我这样的「魔女」才能办到。
如果限定是任何人都能使用的状况,我一下也只能想到用枪。
所以说,我想是现在来到这座城镇的某人手上拥有枪械,也正因为那样,那个人才能在这种状况下活超过一个月。
──是警察还是自卫队的人吗?也可能是在混乱中取得枪械的人。但是,不管是哪一种……
「尽量别跟对方扯上关系比较好吧……?」
我用类似自言自语的语气对从提包中探出头的佩拉这么问道。
「哔?」
然而面对我的疑问,企鹅宝宝只是可爱地微倾脑袋。
我很清楚佩拉没法作为商量事情的对象。因为这孩子是爸爸留给我的从魔。它虽然会听从我的命令,但不会对我的意志有任何干涉。
佩拉圆滚滚的黑色眼睛,看起来像是要我自己做决定。
「可是……如果是危险的人怎么办?不……就算是普通人也不行。其他人如果知道我的事情,肯定会生气。没有人会认同我的。」
尽管如此,我还是对佩拉吐露出自己的想法。这么做也有助我动摇的思绪获得整理。
「在这座镇上,只有我拥有『安全地带』,但我却没有帮助任何人。虽然我可以说自己因为害怕所以不敢离开家……也可以说自己当时还不知道该如何使用魔术……我虽然有合理的理由,但──实际上在这座城镇里,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个会让我『想救』的人。」
所以我没有办法兴起想救人的念头。我也没试著那么做。
我怎样都没法鼓起勇气离开这座拥有「结界」的安全住处。
因为我讨厌会说爸爸坏话的邻居。因为我痛恨那些会把我当成笑柄的人。
「哔……」
虽然不知佩拉对我的忏悔究竟能有多少理解,不过它还是用较为低沉的叫声回应我的解释。
「所以不管是什么人,都会因此讨厌我。我想自己应该也会讨厌大部分的人。像我这种人,有任何去救陌生人的理由吗?要是被自己拯救的对象责备,不是很划不来吗?」
我对映照在佩拉眼中的自己这么问道。
而我看到的自己也对我提出反问。
──讨厌大部分的人……可是,并不是全部吧?
「唔……」
我脑中闪过了那像是梦境般的一周。
那是我在中学时,与自己唯一交到的「朋友」在一起的快乐回忆。
确实并不是全部。除了爸爸之外,还是有我不讨厌的人。
我开始觉得,如果我现在对那名陌生的来访者见死不救,就会让那唯一的例外消失。
「──我先去看看状况再说好了。」
这句话并非是在寻求意见,而是结论。
「哔!」
佩拉也发出活力充沛的叫声作为回应。
我想地点应该就在刚才看到鸟群飞散的公园附近。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响彻天际的枪声,彷佛是对我发出的呼唤。
5
我沿著河滨道路朝下游方向前进。由于这条路跟我的住处是相反方向,所以这是一段完全不顺路的行程。
没过多久,我看到一座被路树围绕的宽广公园。
一路上我仍不时听到零星枪声。
从土堤上望去,能看到公园周围聚集了无数尸人。
──数量好吓人……应该是枪声把附近的尸人也都引了过来。
我是认为用枪可以击败尸人,但如果被枪声引来的尸人数量要比击败的数量更多,那就没有意义了。
我想即便是警察那类有枪的人,大概也会像现在这样陷入绝境吧。
「啊────」
我看到了。
有人正据守在大约是公园中央位置的溜滑梯上。
我原本猜想对象可能是一名粗犷的男性,不过在那里的人似乎是女性。而且她的穿著看起来似乎是学校的制服。
在她肩上挂著像是军人会用的大枪,而她正双手握著手枪对准周围的尸人。
砰!砰!
伴随两次乾燥的破裂声响,两名试图爬上溜滑梯的尸人失去平衡跌落地面。
「哇……」
我不禁发出感叹。因为这看起来就像是电影中会有的场面。虽然尸人已经成为我日常的一部份,但「开枪的女生」让眼前的光景相当欠缺现实感。
看她的动作,似乎相当习惯使用枪械。她会选择据守在高处,也代表她掌握了尸人的性质。尸人的动作迟缓,这个特徵在需要上下移动的环境时尤其显著。
──可是,这样下去……
尸人的数量仍在持续增加,不难想像那个女生迟早都会陷入绝境。
不明白她为何会陷入那种状况的我转头查看四周,发现公园入口有一辆横倒的小型机车。
──肯定是那辆机车因为故障之类的理由失去作用,结果导致那个女生被尸人包围。
想到这里,察觉到自己竟然会这样冷静分析状况,让我不禁苦笑。
「我这个人……还真是无情。简直就像是真的魔女一样。」
看到有女生陷入危机,我却一点都没法涌现「想救人」的念头。对我来说,他人就是如此遥远的存在。
可是……我也不会有「不想救人」的念头。所以我也开始以「如果能救就救」的态度开始思考救出方法。
聚集了那么多尸人,就算用瓦砾一一将尸人的脑袋敲碎也是杯水车薪。在打破局面之前我就没力了。既然这样──
我望向身旁的河水。虽然计画相当粗糙,但我还是想到了一个点子。
「这样也许有办法。」
我将装有战利品的塑胶袋放到地上,自己则走下土堤。我来到河岸,将手杖末端放进水中。
「浮起来。」
我专注意志这么开口,并让自己的热透过手杖流入水中。
我感受到河水与自己相连后,便缓缓举起手杖。
只见水面随著我的动作大幅隆起,一部份的河川变成球体状的水块飘上半空。
河面短暂出现一个大空洞,让河床裸露出来。
被留下的鱼虽然在河床上跳动挣扎,但周围的水立刻涌入空洞,填补河川的缺口。
而剥离的河川成为流动的水块,飘浮在河面上空。
「嗯……」
我将手杖垂直举在身前,而巨大水球也移动到我上方,正好停在我的头上。
由于这样做有些超过我的负荷,所以我感觉身体很沉重。但要救那个女生,应该也必须用到这样的水量。
我双手紧握手杖,带著飘浮的水球有些吃力地回到土堤上。要是在这里摔跤,那可就真的会让一切化为名符其实的泡影。
在顺利回到我摆放塑胶袋的地方后,我确认了土堤另一侧──公园内的状况。
那个女生依然在溜滑梯上跟持续进逼的尸人交战。
──嗯,那个「高度」应该没问题。
我将手杖往前倾,飘浮在我头上的水球也稍微移向前方。
接著我深吸一口气。
「请你待在那里别动!!」
我趁著枪声停歇的空档大声喊道。
由于我很少有机会用这样的音量说话,因此喉咙有些疼痛。
那个女生转头望向我这里。由于我没有等待对方回应的余力,所以立刻采取行动。
我放松了手上的力气──让维持魔术的「意念」雾散。
巨大的水块应声瓦解。
被释放的河水一口气冲下土堤,气势汹汹地涌入公园内。
在那里的尸人转眼便被水流吞没,遭洪水冲散。
可是在溜滑梯上的女生并没有被激流波及。
等到水流退去,在她周围的尸人也已经被洪水扫尽。
不过这也只是暂时拖延,那些尸人并没有消灭,用不了多久就会再次聚集。
「快!快趁现在过来!!」
听到我再次大声呼喊,一脸茫然的女生这才猛然回神离开溜滑梯,朝我这里跑来。
土堤与公园之间的尸人都已经被刚才的水流冲走。因此她可以趁这个时候突破尸人的包围。
──接、接下来该怎么办……
看著那个女生朝我靠近,让我只能紧张到全身僵硬。
虽然我试著伸出援手,但我完全没想到之后该如何应对。
而且对方也看到我使用魔术的景象,所以这方面应该免不了被追问。
「哔!」
就在这个时候,佩拉大声发出警告。
察觉到我的那些尸人正开始朝这里移动。
我想自己或许应该尽快逃离此地,避免跟那个女生继续有所瓜葛。
这个念头让我匆忙捡起地上的塑胶袋,而在我正打算离开的时候──
「由贵!」
──咦?
听到对方呼喊我的名字,让我停下动作。
那名快步跑上土堤的女生气喘吁吁地看著我。
「呼……呼……啊──真的是由贵……」
那是一名肩上挂著大枪,右手握著手枪的制服女孩。
(插图009)
她的长发随风飘逸,脸上挂著开心的笑容。
「嗨……好久不见。」
虽然她的脸被尘土弄脏,但我也不会认错那张面孔。
「帆乃夏……」
我也开口说出了她的名字。
榊帆乃夏──那是我人生中唯一好友的名字。
我原本以为再也没机会跟她见面了。
我从世界变成现在这样之前,就已经死心了。我一直想成那是只有一个礼拜的幸福梦境。可是──
「太好了……你还活著。话说回来,刚才那是什么?那些水,你是怎么办到的?哇!那只企鹅是真的吗!?这未免太可爱了吧!?」
帆乃夏的双眼因为好奇心闪闪发亮,朝我靠了过来。
不管怎么看,她都不是一场梦,而是存在于此时此地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