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集合到饭厅的五傻,我堂而皇之如此宣布。
听到我的发言,穿著围裙的尤利乌斯以手贴著额头。
「巴鲁特法尔特,现在的状况跟诺艾尔那时不一样喔。你有什么打算吗?」
「如果只限救人的话,我已经想到方法了。」
「──你这家伙,该不会除了救人之外就什么都没想吧?」
一脸惊讶地看著我的尤利乌斯,似乎感到困惑。
代替尤利乌斯向我说明的人是,态度变得更加猖狂的吉尔克。
他说话时的语气,听来就像是在嘲笑我。
「不好意思,巴鲁特法尔特伯爵,您该不会以为只要把人救出来,事情就能有个了结吧?殿下担心的,其实是救出露易洁之后的事。并不是只要救出她就好,上次还会担心引发国际问题,这次打算直接忽视吗?」
不久之前,我们救了差一点就要被罗克逼著跟他结婚的诺艾尔。
那时,我因为害怕造成国际问题而迟迟没有采取行动。
但是,我在那时也发觉了一件事。
虽然五傻平时真的一点用都没有,不过,他们好歹也是受过良好教育,出身高贵的贵公子。
面对国家等级的问题,这些人多少有点用处。
「就是因为事后处理很麻烦,所以我才找你们帮忙的啊。好啦,快点像上次那样,提出几个有办法打垮共和国自尊心的作战吧。」
虽然话是我说的,不过我自己也觉得这种要求相当过分。
但是,毕竟他们跟身为转生者的我不一样,全都是货真价实的当地人。
所以,他们想出我始料未及方法的可能性──未必不能说没有。
抱著鸽子与兔子的布拉德,正在和克里斯谈话。
「击溃共和国骑士、军人的自尊心,其实都是巴鲁特法尔特自作主张的行动吧?记得我们当时提议的是相对温和许多的作战?」
「没错。老实说,对于与巴鲁特法尔特交手的罗克,我甚至有点同情他。说到以迂回曲折手段慢慢整治人,巴鲁特法尔特堪称天才。」
对于穿著兜裆布却还装成严肃模样的克里斯,我选择忽视他的发言,把双手放到桌上。
「好啦,你们现在可是靠我在养的,至少该出点主意吧。」
虽然古雷格似乎不太高兴,不过还是勉为其难答应帮忙了。
「不是,既然你说需要帮忙,我当然会帮。而且实际上也的确受了你的照顾。不过,应该怎么说才好啊?如果不知道要做什么的话,就算想帮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啊──说起来,那个叫露易洁的,对你来说算是怎样的人?」
她值得你去救吗?提出这个理所当然问题的古雷格,可能是刚才正在做重训吧,全身肌肉都鼓得高高的。
还有,他现在只穿著背心跟短裤。
在这个季节只穿短裤,再怎样都还是会冷吧。
嗯,不过至少算是穿了衣服,所以没问题。
「唔……或许可以说是姊姊吧?」
听到我这句话,五傻全都露出想敬而远之的表情。
尤利乌斯更是直接摇头否定。
「这就是所谓的恋姊情结吗?」
「你们几个都没有资格用那种表情面对我啦。」
在五傻都想不出什么好点子的时候,安洁跟莉薇亚来到了饭厅。
她们似乎已经听到了刚才的谈话内容。
安洁看著我的眼神,像是感到无奈。
「你这人说话时应该要更加注意遣词用字。」
莉薇亚则是有点生气,如果要加上状声词的话,多半会是「气呼呼」吧。
「里昂同学,请认真一点!──现在是要去救露易洁小姐吧?开玩笑也请不要太过火。」
喔呀,大家好像都有什么地方误会了。
「不必担心,至少到把人救出来为止都还不成问题,问题是救出来之后。」
看到我充满自信的态度,安洁双手交抱。
「既然你这人说得如此肯定,想必能顺利救出人吧。但是,这样一来,问题就真的变成救出人之后要如何是好了。──一个不小心就会让这次谈妥的交涉全部作废喔。」
关于赔偿事宜,王国与共和国之间已经取得了共识。
要是我在这时又惹出什么事,一切都会付之一炬。
王国那边肯定会非常气愤吧。
要是能让罗兰那家伙头痛,这样或许也不坏──虽然我的确有一丝这种心态,不过因为也会给其他人添麻烦,所以最后还是决定不要这么做。
「至少可以让拉乌特家确实倒向王国。想得到什么好办法吗?」
我向安洁求助后,尤利乌斯加入了谈话。
「一旦牵扯到圣树,共和国的人就会变得相当敏感。实际上,我们来到这里后也见识过多次类似的场面。救人当然是好事,不过,共和国绝对不可能坐视吧。即使能拉拢拉乌特家,局势还是太过不利了。」
六大贵族中有五家变成敌人,对王国来说会是严重的问题。
安洁也面露难色。
「诺艾尔还可以说有她背后的利益,但是露易洁没有。虽然我也能体会你这人想去救她的心情,但是,一旦出手,甚至有可能引发战争。」
因为,这样就会变成我们抢走了圣树要求的祭品。
共和国当然会强烈抗议,搞不好这次真的会跟王国开战。
然后,王国那边肯定也会谴责我这种造成问题的行动吧。
虽然想救人却没办法出手。
这种状况实在很恼人。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所谓的「立场」很麻烦。
莉薇亚似乎也相当担心。
「还有,露易洁小姐本人也不希望如此,这也是个问题呢。里昂同学,就算这样,你还是要去救她吗?她弟的灵魂就在圣树里面吧?」
──露易洁想必会十分痛恨我吧。
但是,那又怎么样?
「谁都不该一直被死掉的人拉著跑吧。虽然对里昂小弟有点过意不去,不过还是得请他再稍微等一段时间了。而且,其实我一直对这件事感到怀疑喔。」
很遗憾,因为我的个性别扭,所以不会老实相信别人说的话。
真想找回孩童时代那种纯真的心灵吶。
安洁以像是感到悲伤的眼光看著我。
「就算救出她也还是会遭到怨恨喔。」
「反正已经有那么多人对我怀恨在心了,再多一个也不会怎样啦。何况我早就习惯遭到怨恨了。──你们几个,我说得没错吧!」
我对怨恨自己的五傻露出笑容后,他们全都换上似乎打从心底感到厌恶的表情。
尤利乌斯的脸颊在抽搐。
「是啊。」
吉尔克虽然在笑,不过是皮笑肉不笑的笑法。
「这种不在乎他人怨恨的个性,真让人羡慕。」
布拉德的眉毛不停抖动。
「我不会忘记当初遭到你痛打时的事喔。」
克里斯以感到傻眼的表情看著我。
「巴鲁特法尔特,这就是你的问题所在,这就是人们称你为『无道』的理由。」
古雷格的额头浮现出血管。
「你这家伙的个性真的很恶劣吶。──然后呢?说到现在,救出人之后的问题还是没解决吧,到底要怎么办啊?」
我叹了一口气。
「真的是喔,我本来还以为你们几个多少有点用处,没想到真的这么没用。」
听到我坦率的感想后,五傻的视线变得更加咄咄逼人了。
尤利乌斯伸手指著我。
「你、你这家伙!自己还不是没想出什么妙计!」
「我负责决定目标跟执行,而你们几个是帮忙想办法的人,所以我没有错。」
我们吵成一团的时候,寇蒂俐雅也来到了饭厅。
「里昂大人,您有访客。」
「我的访客?」
◇
共和国的大型飞船。
这艘全长六百公尺的飞船本来是豪华客轮,为了这次的目的而加装了武装。
朝向圣树树顶航行中的飞船,四周有著无数护卫。
由于史料中没有圣树要求祭品的纪录,即使对共和国而言,这也是完全陌生的事件。
因此,没人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事。
为了发生任何状况时都能够因应──六大贵族各自派出代表者。
大型飞船的乘员都是众所公认的各家青年才俊。
搭上大型飞船的人,分别是──
拉乌特家,赛吉自愿上船。
「排场还真大吶。开普通的军舰就可以了吧?」
德吕耶家则是由休斯自愿代替哥哥费尔南上船。
「你是傻瓜吗?我们这次可不是去打仗的喔。」
来自普雷瓦家的是自愿搭乘的艾米尔。
「够了吧。现在可不是吵架的时候。」
众人中最年长者来自葛兰杰家──原本在学院当教师的纳鲁西斯。
「是啊。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历史性的瞬间。──既然要牺牲露易洁,那就非得把过程全都记录下来,流传到后世不可。」
为人充满学者风范的纳鲁西斯,对于要牺牲自己教过的学生露易洁之事,内心似乎抱著反对意见。
然而,他也无法违抗六大贵族家主们的决定。
相反地,曾经是露易洁未婚夫的休斯,表情则像是松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实在不敢相信费维尔家竟然拒绝参加吶。就连我哥都率领舰队来担任护卫了。」
让六家的年轻一代上船,亲眼确认这次事件的过程。
这些人同时也是万一发生不测状况时有可能丧命的人。
面对这种情况,费维尔家没有自愿参加者,因此透过派遣骑士及士兵的方式取代。
赛吉看向坐在豪华房间一角的男性。
「罗克,变成无加护者的你就是巴列艾尔家的代表吗?巴列艾尔家也开始走下坡了吶。」
虽然赛吉开口挑衅,不过罗克的反应相当平淡。
「──或许是吧。」
以贵族而言,遭到废嫡,失去加护的罗克已经不具任何价值了。
罗克之所以在场,其实是因为他被选为将露易洁奉献给圣树时的监视者。
届时,他会在最靠近的位置目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是发生任何闪失时最可能遭到波及的人。
对于坐在椅子上,摆出无意参与谈话态度的罗克,休斯以严苛的眼光看著他。
先前,罗克跟诺艾尔举行婚礼时,休斯依然选择支持罗克。
因此导致德吕耶家的立场恶化。
「你这家伙害我跟我哥都碰上了大麻烦。现在有机会用性命来赎罪,你应该要感激我们。」
看到其他人都对罗克投以冷淡的视线,艾米尔想办法打圆场。
「大家别说了。还有,休斯,你应该也得负点责任吧。不该全都归咎于罗克一个人。」
「啥!艾米尔,没想到你也敢对我说教啊。」
五人的交情并不算好。
纳鲁西斯叹了一口气。
「你们几个知不知道露易洁才是最辛苦的人啊?要是知道的话,那就不要有太多会妨碍她最后一段时光的行动。」
面对纳鲁西斯的开导,休斯虽然神色中有著不满,但还是坐回了沙发。
赛吉看向窗外。
「你们几个,先做好准备吧。──王国的无道骑士会来喔。」
面带笑容的赛吉这句话一出口,另外四人马上有了反应。
休斯也感到不安。
「他真的会来吗?为了露易洁一个人而选择对抗整个国家?」
曾经在近处见识过里昂实力的休斯浑身发抖。
虽然嘴上表示里昂不会来,但是,想到他有可能出现就不由得胆怯。
看到休斯的反应,赛吉开口嘲笑他。
「你在害怕吗?对于那么弱的家伙?」
「你竟然说他弱?难道你不知道他有多强吗?大话还是等到打倒那家伙之后再说吧!」
「啊~等著看我打倒他吧。」
看到赛吉充满自信的样子,罗克说话了。
「──赛吉,你真的以为自己打得赢那家伙吗?」
「你这个恶心的项圈男给我闭嘴。不要因为你们自己打不赢就以为我也赢不了啊。我受过的锻炼,你们几个根本没得比。」
或许是胃开始发痛了吧,纳鲁西斯用手揉著肚子。
「里昂同学会来吗?可能的话,实在不想跟他交手。他可是空手打赢过机甲喔。」
虽然赛吉也知道这件事,不过依然相当有自信。
「肯定动了什么手脚啦。因为皮耶鲁是笨蛋,所以才会输。」
用异于寻常的冷漠眼神看著赛吉的艾米尔,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可以停了吗?我们今天聚集在这里可不是为了听你炫耀喔。」
「──啧。」
赛吉起身,带著长枪离开房间。
◇
成为祭品的露易洁,在搭上飞船前与家人道别。
「──我出发了。」
她的母亲泪如雨下,必须靠旁人搀扶才能站得住。
亚尔贝克则是对露易洁做最后一次确认。
「你真的要去吗?现在还来得及──」
「不行,里昂在等我呢。」
露易洁比之前更加憔悴。
因为她每晚都会做里昂正在受苦的恶梦,难以成眠之故。
「露易洁,你是个坏孩子。让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不可原谅的行为。」
「对不起。可是,我就是想见里昂。──虽然没办法为他做什么,至少希望能陪在他身边。而且,要是我也成为圣树的一部分,那就可以跟里昂一起守望父亲大人了呢。」
亚尔贝克看似想说什么,不过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因为周围还有其他几家的骑士、士兵在监视,必须谨言慎行。
负责保护露易洁的舰队,获选为指挥官的人是费尔南。
「代理议长,令千金会由我负责──」
费尔南的话才说到一半,亚尔贝克看著他的视线就已经变得非常冰冷。
「负责?负责杀掉她吗?」
「代理议长!这是讨论之后的决议!要是能获得圣树宠召,甚至应该视为荣耀吧!令千金已经下定决心了,代理议长,即使您在此阻止她也是白费力气。」
亚尔贝克垂下了头。
(荣耀?让女儿成为牺牲品是荣耀?我们的生活,真的无时无刻都受到圣树所束缚吶。)
倘若圣树提出要求,无论是什么都会双手奉上。
共和国就是这样的国家。
露易洁和母亲紧紧相拥。
「母亲大人,我走了。」
「露易洁,为什么连你也──不只是里昂,为什么连你也没能留在我身边?」
安慰过哭泣的母亲后,露易洁来到亚尔贝克面前。
「父亲大人。」
「──我以你为傲。」
「谢谢。」
接著,露易洁环顾四周,寻找某人的身影。
亚尔贝克很快就想到女儿在找谁。
「他没到场,不过托我带话给你,是『对不起』。」
「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因为露易洁看似无法理解,所以亚尔贝克向她解释。
「他表示因为没能帮上忙,所以没脸见你。」
「──我其实很想跟他见最后一面的呢。」
「有什么话要我转告他的吗?」
「这个嘛──既然如此,那就跟他说『我很开心』吧。因为遇见了他,让我想起了不少关于里昂的回忆呢。」
即使在亚尔贝克看来,两个里昂之间的相似之处也多到惊人。
多到令人难以置信竟然不是同一个人。
连亚尔贝克都不禁产生了「如果儿子长大,或许就是这种感觉吧?」的想法。
「我会转告他的。」
费尔南告知露易洁,出发时间即将来临。
「我们走吧。」
露易洁转身走进飞船。
亚尔贝克紧紧搂著痛哭失声的妻子,看著露易洁的背影喃喃自语。
「抱歉了,露易洁。请你原谅我。」
身为人父却不得不让女儿成为祭品的懊悔──这句话其实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