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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前。
当时,帝国与位于西方的佩露兰王国正激烈交锋。
在这般局势下,位于东方的索卡尔皇国侵略了与帝国相邻的矮人国度,导致矮人就此灭国。众多矮人逃亡至帝国,亦有部分王族得到帝国保护。然而,比起矮人屯聚的那些金银财宝,索卡尔皇国更想窜夺矮人拥有的技术,便针对此事提起抗议,还向帝国发出了好几次警告。
对此帝国的回覆是「要阻绝流民入境并不可能」,索卡尔皇国的皇王终究按捺不住,就派了自己的儿子出使帝国。
「事态变棘手了呢。」
「一点都不错。」
皇帝约翰尼斯对宰相法兰兹所言颔首。
被评为大陆三强的是帝国、佩露兰王国、索卡尔皇国三个国家。帝国于三强中位居中央,形同遭受两国包夹。从帝国的立场,在与佩露兰王国挑起事端之际,必然会希望避免跟索卡尔皇国敌对。
「倘若将一度保护的矮人交出去,将会与大陆全土的亚人为敌,居住于帝国的亚人当然也包含在内。那么一来,恐怕就无暇与他国争战了。」
「我必须选择与皇国为敌,或者与亚人为敌,是吧?」
「那倒未必。只要能提供媲美矮人技术的物资,索卡尔皇国应会暂且干休。」
「要交出什么?」
「索卡尔皇国乃魔导大国,然而,研发魔导具不可少的宝珠却供应不足。大尺寸的宝珠尤其短缺,甚至让魔导兵器的研发因而停摆。」
宝珠是内含魔力的矿石总称。由于这类矿石兼具能够储存魔力的特性,便成了内部魔力耗尽后仍可再次利用的贵重品。
其储存量基本上会与大小成正比,尺寸越大的宝珠越具稀有价值。
「要将东西拱手送给皇国?这可就不称心了。难道事情非得懦弱至此才能够解决?我不过是收容了那些逃亡而来的人啊。」
「是的,这样便能避免同时与两国正面交战。所幸我国不愁没宝珠可用,光这样就能免去战事,应该算便宜的了。矿山并没有拱手让人,无损于我国。」
为了研发魔导具,皇国从百年前就在国内的矿山到处开采宝珠,使得宝珠的采掘量逐年递减。
另一方面,帝国未曾致力于采掘宝珠;国土内保有好几座优秀的矿山。基于这两点便无须为宝珠发愁。
「喂点好处要皇国闭嘴是吗?再添增军方负担也非我所愿。」
「正是。请尽快将大尺寸的宝珠让与皇国,令其暂且罢休。毕竟西方战线看似陷入胶著,或许在这段期间停战亦属良策。」
「就这么办吧。占优势的可是我军,王国也会答应才对。」
约翰尼斯与法兰兹商讨完便将事情定了下来。
■■■
在法兰兹备妥硕大的宝珠以后,迎接皇国使节的日子到了。
那天,有个少女来到城里。樱色头发的少女,时年六岁的爱尔娜。
好奇心旺盛的爱尔娜在父亲与人驻足长谈时,由于闲得发慌,晃著晃著就在不知不觉间从现场离去了。
「奇怪?」
甫一回神,爱尔娜已经跑到陌生的地方。她花了点时间环顾四周,却见不著熟悉的景色。心想反正自己肯定是在城里,找人问问就好的爱尔娜便迈步前进。
于是她在城墙发现了小小的洞,大小勉强可以让幼童钻过。
被草木掩盖的那个洞看起来疑似通风口,不知怎地却维护得乾乾净净,犹如秘密基地的入口。好奇心被挑起的爱尔娜蹲下来钻进通风口,在黑暗中前进好一阵子以后,到了某个昏暗的房间。
紧闭的房间被散发幽光的魔导具照亮,爱尔娜立刻察觉这里是藏宝库。
「唔哇……」
这里比勇爵家保有的藏宝库更加宽敞,还摆了各式各样的物品。
然后爱尔娜一眼就看中了某项物品。
「魔法剑!」
附有炎、风等属性魔法的剑。而且藏宝库所摆的并非现今技术的产物,而是古时候锻造出来的名剑。
爱尔娜拿起其中一柄,从鞘里拔出,那锋芒不禁让她心醉。接著爱尔娜还尝试挥了几下。
「嗯~~!好剑!」
这柄剑对年幼的爱尔娜来说固然太长,但她到底是勇爵家的女儿,此等宝剑只要靠自身体能就可轻松驾驭。不过精美适手的剑让爱尔娜内心一乐,就从试挥转而演练起剑招了。
虽说空间宽敞,这里仍是藏宝库。在放有许多贵重物品的房间内大展剑艺,会导致什么后果?乐于其中的爱尔娜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啊……」
剑刃横扫,劈中用布盖著的盒子。爱尔娜这一剑锐不可挡,盒子随即被砍成两半。从盒子更释放出强大魔力,使得照亮藏宝库的魔导具受损,灯光因而熄灭。
在一片漆黑之中,爱尔娜听见沉沉的碰撞声响,内心登时凉了半截。不久她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
定睛看去,有颗比人头还大的硕大宝珠裂成了两半。
自己不慎劈开了藏宝库的藏物,这项事实令爱尔娜惊慌失措,她还捧起上半块宝珠想设法接回去,被俐落斩断的宝珠却不可能恢复原貌。
仓皇片刻以后,爱尔娜承受不住无法挽救的状况与不安而哭了出来。
「呜……呜呜……噫……父亲大人……」
「嗯?难道里头有人在?根本一片黑嘛。」
就在此时,有个少年从爱尔娜钻过的通风口进来了。黑发与黑眼眸。是时年七岁的艾诺特。平时当成藏身处的藏宝库有人先到,里头还一片黑,这让艾诺吓了一跳,然而他立刻发现爱尔娜在哭。
「你在哭?」
「呜~~……呜呜……」
艾诺的眼睛并没有灵光到夜能视物,便无法看出漆黑中的那个人有些什么特徵。
不过他从哭声听出对方是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
艾诺摸索著前进,但他马上就察觉有东西弄坏了。
「娄子捅大了耶……这是传闻中的宝珠吧。」
「宝珠……?」
「对。据说是要送给大使的赠礼。」
「大使……?呜呜……」
「啊~~!你别哭你别哭!我会设法处理啦。」
这句话是为了安抚哭泣的少女,因为他觉得再让对方哭下去就麻烦了。
然而,情况有变。
「往这走,大使阁下。」
那是皇帝的说话声。一瞬间,艾诺曾陷入困惑,不过他立刻在搞懂情况后要爱尔娜到通风口那边。
「你赶紧出去!动作快!」
「但是……」
「别管那么多了啦!」
艾诺年纪虽小,仍明白当下的状况极为严重。皇帝会来这里就是为了带大使看这颗宝珠,要是发现东西损毁,必定会震怒。皇子弄坏的也就罢了,如果被得知是其他小孩闯的祸,谁晓得到时会如何降罪。
艾诺设想过最糟的局面,就叫爱尔娜先逃为快。于是当爱尔娜来到通风口附近时,藏宝库的门开了。艾诺先是对即将发生的状况叹了口气,接著深呼吸做出觉悟。
「这里正是我国的藏宝库,宝珠收藏于……嗯?」
「万分抱歉!父皇!我把宝珠碰坏了!」
皇帝尚未厘清状况,彷佛抢著认罪的艾诺就向他低头道歉。
皇帝、大使以及随侍在侧的所有人员一瞬间都不懂这是什么情形。皇子出现在理当门禁森严的藏宝库,而皇子身旁还有裂成两半的宝珠。
没有任何人开口,因为他们没胆比皇帝先讲话。不仅没胆讲话,没有任何人敢直视皇帝的脸。
皇帝缓缓地朝艾诺走近。
「真是你碰坏的,艾诺特?」
「对……」
「当真?」
「对,真的。」
艾诺抬起头回答,因此只有他看出皇帝脸上浮现了复杂的神色。皇帝稍闭双眼后缓缓发出叹息。
随后,现场「啪」地传出一声清响。
「你这愚不可及的蠢东西!这颗宝珠可是帝国与皇国敦睦邦谊的象徵!你毁坏此物是何居心!难道你没有身为皇子的自觉吗!」
「!……万分抱歉……」
艾诺痛得含泪扶著脸庞,但是他没有哭出来。
因为艾诺觉得自己不能哭,他心里明白。爱尔娜还没有逃到外头,所以艾诺不哭。哭了似乎就会让那个女孩跑回来。
另一边的爱尔娜目睹艾诺挨揍,又流了更多眼泪。
爱尔娜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内心纠结著是否要出面老实报上姓名。然而,皇帝响彻四周的怒吼让她好生畏惧。
「来人!把我这愚不可及的儿子关进牢里!一星期都别放出来!我连他的脸都不想看见!」
「……万分抱歉……」
艾诺只是道歉,并不会替自己抗辩。爱尔娜看著艾诺被人带走,便领悟到自己已经无能为力,钻出通风口以后就全心全意地疾奔。爱尔娜在城里一边哭一边跑,才总算找到了身为勇爵的父亲。
「爱尔娜,你去了哪里?」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皇子他……皇子他……!」
「慢著慢著,你要冷静。冷静下来再说话。」
被父亲开导的爱尔娜一边流下大颗泪珠,一边说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只见父亲的脸色逐渐蒙上阴影,爱尔娜心里又被不安笼罩了。
2
「来龙去脉便是如此,陛下。一切都是小女闯的祸,责任在于我没有顾好她。」
勇爵来到正跟重臣们研议今后之道的皇帝跟前,坦言后低头谢罪。
一旁的爱尔娜也低著头。
据此重臣们纷纷道出了对艾诺的不满。
「倘若有这么回事,皇子大可明说才对……」
「勇爵家的名誉固然重要,皇族的威望更要紧!然而,此事既已发生在大使面前,总不能现在才改口说是误会一场!」
「事态复杂了……对方以皇族失态为由,态度甚是强硬。假使勇爵要替令嫒负责,皇帝陛下就须为皇子负起责任。为何他不明白呢!」
「通风口能通行,原本就是艾诺特皇子搞出来的花样。单论这一点即已非同小可!那个皇子究竟在想什么!真受不了!」
「问题已不只是宝珠损毁,物品毁于皇族之手这项事实才是重点。如果对方指称帝国无意与其交好,到时可就百口莫辩了!」
众臣纷纷指责艾诺。爱尔娜想告诉他们不是那样,有错的是她自己。然而,爱尔娜也晓得她并没有立场说这种话。
因此爱尔娜眼里盈著泪,一直默默地忍。
皇帝看她这样,并且叹了气。
「我知道艾诺是在护著某个人,却没想到会是勇爵的女儿。」
「原来您知情?」
皇帝对勇爵的问题点了点头。
「装宝珠的盒子设有防御魔法,剑再怎么精良,凭艾诺特也无法将其斩断,所以我向他确认过一次。那家伙依然坚称是自己闯的祸,当著大使面前,我总不能毫无作为,情非得已。」
皇帝深深叹息,并靠向背后的宝座。
原先的规划乱了套,即使再次准备宝珠,皇国应该也不会接受。对方将会把皇族出的丑当成把柄,改而要求矿山之类的资源才对。话虽如此,当时若是派人调查真相,大使就会以存疑的眼光看待此事。调查到最后,就算老实告知是爱尔娜所为,也没办法取信于人,可以想见大使并不会相信这一套。
既然艾诺当时在场,要解围别无法门。皇帝心里也有数,因此才会下令将艾诺打入牢房。
「勇爵,就这么回事。很抱歉,纵使爱尔娜老实招认也于事无补。如今我根本不能赦免艾诺特。」
「怎么会……!」
爱尔娜忍不住作声。现场众人将目光转向她。
受到冷漠的大人注目,爱尔娜怕归怕,却没有将视线转开。
在这般情境下,有个女子来到现场。
「我不认为对待小孩该用这样的视线呢。」
身穿黑色礼服的黑发女子一开口便这么告诉众人。
皇帝的第六妃子兼艾诺的母亲,其名密叶。
为何她偏偏挑这时候到场?重臣们同时板起了面孔。毕竟她身为人母,必然会要求将艾诺从牢房放出来。
密叶却一反预期地对艾诺只字未提,只是走向爱尔娜身边。
「你就是勇爵家的千金?」
「是、是的……」
「亏你有勇气吐实,了不起。能替你顶罪,我想那孩子进牢房也是心甘情愿。」
密叶一边这么说一边露出笑容摸了摸爱尔娜的头。
此情此景令重臣们瞠目,皇帝则苦笑以对。
「密、密叶大人……您来这里不是为了艾诺特殿下吗?」
「我只是奉召而来,并没有打算帮艾诺说话。那孩子有自己思考过,才袒护了这个女孩。既然如此,他当然要承担原本该由这女孩受的罪。艾诺明知顶罪的后果,那是他应尽的责任。」
「您、您说的固然有道理……」
「况且由我向陛下求情,让艾诺从牢里出来又有何助益?那孩子可是下定决心才替她顶罪的,要是到最后被母亲搭救可就颜面尽失了。艾诺本著自己的判断帮了女孩,当中有功归他,我不打算和小孩抢功劳。再者,就算艾诺在牢房里感到后悔,我想那也对他有益。如此他应能领悟助人并非儿戏,更能体会自己平时所处的环境有多优渥。」
密叶这套称得上冷漠的思维让重臣们无语了。被打入牢房的明明是自己儿子,而且还贵为皇子,密叶却能从容表示那是他的责任,这有违常情。
毕竟重臣们认识的众多妃子都对自己生的小孩疼爱有加。
「将密叶召来的是我。原本只要你求情,我倒是有意将艾诺特从牢里放出来。」
「不必,我一向放任那孩子。而我都会叮咛他,行事之际要自己负责任。耽于玩乐不进修是他的自由,不过,学不到知识便是他要负的责任,遭受旁人批评看扁同样是他要负的责任。这次的事亦然,那孩子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结果,他袒护这个女孩,被关进了牢房,一切都由他负责承担。」
「呼……你言下之意是要我别饶艾诺特吧。」
皇帝为难似的搔头。他身为皇帝不能溺爱小孩,才会将孩子的生母密叶召来。毕竟由做母亲的为子求情,此事便可网开一面。
然而,实际想放人的却是皇帝,不希望放人的则是密叶。换成其他妃子绝对不可能出现这种局面。
「密叶大人,您所言甚是,但这次正是因为放任皇子的教育方针才酿成了大祸,还请您别对艾诺特殿下过于放纵。」
「有何问题呢?要交给皇国大使的宝珠再拿就有。相较于其他皇子皇女,艾诺是个花费不多的小孩,他省下的开销要换一颗宝珠想必绰绰有余。」
失当的措辞使得先前发言的外务大臣脸孔紧绷。
密叶原为舞娘,鄙视其出身的大臣及贵族并不在少数。即使表面仍保有礼节,他们内心只当她是飞上枝头的麻雀。密叶若能更加含蓄,大臣们还可以用笑容应对,然而她却是一名再客套也无法以含蓄来形容的女子。
「问题不在于金钱。现在单凭宝珠已经满足不了皇国的大使。」
「这样的话,何不请他回国?」
「唉……真是。与密叶大人谈政治,是我思虑不周。」
这是几近于在皇帝眼前侮辱妃子的一句话。宰相法兰兹有意斥责外务大臣的措辞失当,皇帝却伸手制止。
接著皇帝玩味似的看了密叶。
「谈政治?我确实不了解政治。不过,我若是大臣就不会对规划有欠周详的这场仗表示赞同。向佩露兰王国出兵,与其有邦交的阿尔巴特罗公国会从海路提供支援是可以想见的事。明明在前线已数度切断王国的补给,由海上而来的资助却让战功成为泡影。原本应先透过外交牵制住阿尔巴特罗公国,并且跟索卡尔皇国缔结互不侵犯条约以后再发动战争。幕僚居然未经事先布局就赞成大动干戈,实非我所能为。」
「这、这个嘛……」
「当然,连不谙政治的我都知道这些,英明的外务大臣定然也有通盘了解。当前的情势想必全在预料之内,面对索卡尔皇国总不可能只剩自我矮化的外交手段。能否请你指点不谙政治的我,要打破现况该祭出何种对策?」
「……是、是我失言。恳请您饶恕……」
外务大臣说完就低头赔罪了。大臣中有半数投以同情的眼光,另一半则是露出看待蠢货的眼神。
在众妃当中,曾经行遍诸国的密叶尤具见识。她并非深闺里养育出来的女子。如果把密叶想得跟其他妃子一样,肯定会被狠狠地还以颜色。
密叶驳斥得乾脆俐落,皇帝看了便满意地点头。
可是,这会儿密叶把舌锋转向皇帝了。
「陛下,正巧有这个机会,容我向您禀奏。」
「嗯……你、你有什么要说?」
「帝王应有帝王之风。我不记得自己嫁了一位得看他国脸色的贵人为妻。」
可谓辛辣的言词让皇帝板起脸,法兰兹则在旁边扶额。
而密叶对他们俩说道:
「提议将宝珠交给索卡尔皇国,藉此争取时间的可是宰相大人?」
「正是,密叶大人。」
「顾及帝国处境,这应为妥当的判断。不过,自我矮化的外交会让对方恃势而骄。自陛下继位以来,帝国未曾改过强势的态度。此时若对外示弱,我倒觉得会肇生莫须有的误解,不知宰相大人认为如何?」
「您说得是。但在跟佩露兰王国立约停战之前,总不好与皇国另生事端。」
「那么,何不派外务大臣出面即刻谈妥立约停战一事?」
没想到会被点名的外务大臣内心一惊。
不许说办不到──密叶话里表达了这样的意志。因为开战后仍要确保与敌国的外交管道,这是外务大臣的职责。
「那样做的话,对方可能会乘虚而入。」
「总比继续胶著下去好吧。要击溃从海路得到资助的佩露兰王国可是难如登天,何况佩露兰王国应该不会认为帝国有虚可乘。在我看来,只要帝国明示自身定位,对方就不会自找苦吃。」
「何谓明示定位?」
「我是指保护亚人的立场。陛下于接纳矮人之际就采取了这样的立场,帝国是为了保护亚人才与佩露兰王国即刻立约停战。如果各国都有这种共识,佩露兰王国乘虚而入就会招致国内外的不满。」
旅行过各地的密叶深知民情。
皇国境内几乎没有亚人,反观帝国及王国境内都有众多亚人居民。既然如此,两国在问题牵扯到亚人时唯有一途可选。
「这不是您一度决定的事吗?帝国要保护亚人,为什么会受到动摇呢?」
「我是为国家著想。」
「为国家著想,您身为皇帝就应该坚定不移。陛下,小孩比大人所想的更有心思,艾诺也有许多属于他的心思才对。他会为帝国设想,为陛下设想,也会为哭泣的这女孩设想。设想过一切以后,那孩子做出了自己顶罪的觉悟。欺瞒皇帝,伤害皇族的名誉,两者都是皇子不该有的行举,但是那孩子展现了自己身为皇子、身为男儿的觉悟,并且贯彻到底。即使有许多人责怪那孩子,我还是想夸奖他,因为他展现了自己确实有资质当皇子,贯彻自己拿出的觉悟。这对皇子来说理当是一大要务,对皇帝来说也是。自己的儿子能办到,陛下断无办不到之理。」
听完密叶这段话,皇帝朝天花板望了片刻,接著深深吐气。
自从矮人国度遭受侵略后,始终深锁的眉头就此放松。
他想开了,藉著自己的妃子说的话与自己的小孩所采取的行动。
「法兰兹,你有什么要反驳的吗?」
「我的愚见仍是走求全之策……但我明白这与陛下的信条相违。」
「嗯。密叶说得对,艾诺总归是贯彻了他的觉悟,而我希望予以接纳、认同。除了我和密叶,还有谁能接纳认同他?我们是那孩子的父母,因此非得有为人父母的担当。父不如子,便无胸怀予以接纳与认同。我身为人父、身为皇帝,就要拿出值得他骄傲的风范。」
皇帝一脸豁然地告诉众人,法兰兹在旁深深叹了气。之前他好不容易才让求全之策被采纳,谁知结果竟会如此。
心中有怨的法兰兹看向密叶,密叶却已旋踵离去。
法兰兹见状便低声嘀咕:
「陛下,我算是怕了密叶大人……」
「真巧,我也是……」
「那您怎么会纳她为妃呢……?」
「我认为她是个好女人……我的眼光并没有错。」
皇帝看似满意地点头,并且起身。随后他开始下达指示。
「将所有近卫骑士团的队长都叫来。先让勇爵退下。不过若有万一,我会立刻唤他过来,做好准备便是。」
「遵命!」
「还有,把艾诺特带来这里,我得让他见识才行。见识皇帝的英姿。」
皇帝说完便扬起嘴角笑了。看皇帝这么孩子气,法兰兹一面感到傻眼,一面照吩咐动了起来。
■■■
谒见厅里有皇帝与宰相,还有近卫骑士团的队长们排成一列。
被帝国引以为豪的强者们包围,大使略显紧张地问道:
「陛、陛下……请问您究竟有何事相谈……?」
「嗯。先前是我儿子有失于礼,所以我国准备了新的宝珠作为补偿,有请大使阁下带回皇国。」
「关于此事……陛下,我国确实需要宝珠,然而从矮人之国已经取得数量可观的宝珠。目前,我国需要的是矮人们用以加工的技术,希望帝国能将矮人移送过来,抑或另行馈赠价值足以比拟之物品。否则我只得向皇国禀报,帝国并无意愿与我国交好。」
「嗯……那你就照此回禀吧。」
「……什么?」
大使原本仍得意在心头,一瞬间未能理解皇帝所说的话。
然而,他承受到皇帝的锐利视线后就会意了。
「……敢问您的意思是要与我国为敌?」
「正是。按帝国习俗,一度迎来贵客就不会将其逐出。既然宝珠无法令皇国满意,再交涉下去应该也没有意义。」
「……帝国和王国正在交战,要与我国相斗,想来并非上策吧?」
虚招。大使如此解读皇帝的言行。
那只是故作强势,而非决意与皇国一战。
由于大使心里这么想,脸上便不改从容,但他万万没料到──
「我已向王国派出停战的使者。这场仗乃为保护亚人,王国想必也能理解。」
「怎会……」
「非要我直说才能取信?那我告诉你,流亡至我国之人便是我的子民。此时此刻,于帝国境内扎根者皆属我要保护的民众,我不打算把他们移交给任何人。贵国想要的话,尽管来抢。但如果要抢,记得带著相应的觉悟过来,届时我将会亲率在场的近卫骑士团迎敌。」
大使的脸颊流下一道冷汗。帝国近卫骑士团。皇帝将率领这支由以一挡百的强者所组成的骑士团,代表帝国是认真要动手。
就算派了停战的使者到王国,事情也不可能立刻谈妥。皇国若趁机进攻,就能迫使帝国两头接战。
然而,皇帝却明言那样也无妨。
「……您打算请动帝国自豪的勇爵家吗?」
「不错。」
「……胡乱动用圣剑,外邦诸国会如何置评可就不好说喽。」
「这一战旨为保护亚人,大义名分在我方。即使将属于人类财产的圣剑用于战争,他国也无从非议,纵使皇国毁灭亦然。」
大使从皇帝的话里听出了觉悟。要开战就会把手段用绝。这名皇帝甚至带著消灭皇国的觉悟与之会谈。
尽管大使慑于皇帝的气焰,还是嘴硬地说道:
「您将会为此后悔……!」
「别小觑帝国。我国不会看他国的脸色,更不会低声下气。战争根本没什么好怕,然而被当成遇事怯懦我就无法忍!我统领的帝国是强盛之国,而我是强人皇帝!你大可回国禀报,此次交涉失败了。」
大使遭到皇帝喝斥,便带著不甘而皱起的脸从现场离去。皇帝让那几名近卫骑士队长都退下,跟著就叫来在谒见厅角落目睹一切的艾诺特。
「艾诺特。」
「是,父皇……」
艾诺特来到旁边,而皇帝轻轻把手摆在他头上。
随后皇帝缓缓摸了摸他的头。
「这就是你父亲的工作,做出决策。皇帝的职责在此。无关于善恶,决策就是我的工作,将其具体实现则是臣下之职。」
「我们为臣的可有苦头吃了。」
「原谅我,法兰兹……我非得让艾诺特见识这一幕,见识皇帝应有的风范。听好,艾诺特,将来当你志在称帝或者想助谁登上帝位之时,要想起我今天的模样。若你志在称帝,我便是楷模;若你想助谁登上帝位,定要拥戴与我相近之人。皇帝一展雄风是给你的奖励,不过,你仍然要进牢房。懂了吗?」
「是!」
艾诺看皇帝使坏似的笑了笑,就跟著露出相似的笑容。
法兰兹看他们这样,内心想著父子俩可真像,一方面也想到往后等著自己处理的庞大政务,心情因而黯淡下来。
■■■
到了现在。
「母亲大人,为什么这里会有半颗宝珠当摆饰呢……?」
「那是象徵幸运的宝珠啊。」
「象徵幸运?明明只剩半颗?」
「对呀。托那颗宝珠之福,艾诺才获得了属于他的宝物。」
密叶这么回答坐在自己腿上的葵丝妲,并想起往日发生的事。
在皇帝下定决心后,爱尔娜追到了密叶后头。
而且她与勇爵一起深深地致歉。对此,密叶的回应是:将来那孩子若碰到困难,你要帮忙他喔。
至于爱尔娜这边,则是跟勇爵借了剑向密叶立誓。
她发誓,自己不会再弃艾诺特皇子于不顾。
艾诺那天的行为让他得到了帝国最强之剑,尽管他本人浑然不觉。密叶则刻意不提那天的少女就是爱尔娜,因为她认为爱尔娜迟早有一天会自己告诉艾诺。
「艾诺皇兄得到了什么样的宝物?」
「剑,十分出色的剑。虽然他好像使不来。」
「的确。他跟剑并不相称。」
葵丝妲和密叶说完便对彼此笑了,过程中密叶仍惦记著艾诺。
艾诺见识了理想中的皇帝典范。正因为这样,他才想拥护李奥登上帝位。
毕竟对艾诺而言,帝位是一个让他远观而非亲临的位子,因此他不会想自己称帝。
即使说艾诺现在的梦想就是看李奥风光称帝也不为过。正因如此,密叶有些担心。
她觉得在艾诺描绘的未来蓝图当中,似乎并没有艾诺的身影。
「报告。刚才有快马捎来信息,据说李奥纳多皇子与艾诺特皇子已经回国。」
「真的吗!」
「哎呀,那该去迎接你的两位皇兄才是。」
密叶说完就把自己的小小忧虑搁到内心一隅。
现在还不是操烦的时候。
「咳咳……真冷呢。我披件外衣再去吧……」
「您又感冒了吗?」
「对呀。很快就会好。」
说著,密叶和葵丝妲便手牵手前往迎接两位皇子。
3
谒见厅里有重臣及皇帝的子女集结聚首,李奥则在当中禀报这次我们出使的首尾。我姑且也跟在李奥后头下跪,却没有什么话可说。
「讨伐海龙后,已再次确认阿尔巴特罗公国与隆狄涅公国维持其同盟关系。短期内南部应不会发生战事。」
「嗯,辛苦你俩了。这次交代的任务比我料想中更加劳神。不过,你巧施手段克服了,居功厥伟。」
「谢父皇。」
称赞李奥的父皇显得很满意。这是当然。
免去了被南部战事波及的风险,又透过讨伐海龙宣扬帝国声威。阿尔巴特罗公国更向帝国表示有意愿正式建交,这次出使可说满载而归。
而且这些都会算在李奥的功劳。
「我得论功行赏才是。李奥纳多,你有所求吗?凭这次功劳,即使要求取大臣之职也行喔。」
这一瞬间,大臣们和上头的皇兄皇姊脸色都僵凝了。
任大臣之职的皇族只有埃里格,父皇之意是要拉拔李奥到与其同等的地位。
分属各派的大臣当然不用说,戈顿、珊翠菈应该也会觉得不是滋味。
埃里格到底没有改变表情,然而眼镜后头的目光仍显得比平时更冷酷。
但是,获得半吊子的权力将造成我方行事不便,而且难保不会引来各派围剿。现在工务大臣已经是我方的人了,没必要特意谋取大臣之职。关于这点我有跟李奥商量过。
「承父皇美言,但我目前无法胜任大臣之职。」
「是吗?那你另有所求吗?」
从父皇的立场也不能完全不行赏。
要不然往后功绩低于李奥的人就领不了奖赏,李奥非得领赏才行。毕竟李奥纳多皇子都辞谢奖赏了,底下的人只得跟著辞谢。
「是。其实在出使公国之前,曾有南部出身的少女恳求我帮忙解决村子里的问题。当时我表示自己另有大使之责而无法即刻协助,但现在已经平安归来了,因此我希望能帮那名少女解决问题。」
「哦?刚结束一桩差事又要奉公?勤奋的家伙。你不这么觉得吗,艾诺特?」
「是的,这我学不来。」
「呵,或许吧。所以呢,她村里的问题是什么?」
「据传有劫匪掳人。」
「为何她没有向领主求助,而是来找你?」
「……问题发生于流民村落,听说领主不愿出面解决。」
「你说什么?」
原本心情大好的父皇脸色一瞬间变得严肃。
十一年前,与索卡尔皇国对垒的父皇曾经声明所有流亡来的难民都是帝国子民。换句话说,当时存在的流民村落都归帝国管辖。
「你提到的村子是从何时开始存在?」
「据说在少女出生前就有了,我想十一年前便已存在。」
「竟敢欺下犯上!难道那里的领主不屑听我的旨意!」
父皇激动得从宝位起身,在场所有人都跪地向父皇低下头。接著宰相法兰兹代表众人开了口:
「请息怒,皇帝陛下。」
「这叫我怎么冷静!十一年前,我就对所有领主发下了号令!全体流民皆属帝国的子民!下级却没有恪守!当地领主不把号令当一回事,就等于不把我当一回事!」
「现在还不能确定内情是否如此。正因为这样,李奥纳多皇子才会表示想要彻查当中情事。」
「不成!我会亲自查办,倘若属实,就要那个领主提头来见!」
「由皇帝一一介入边境之事,国政将无法运作。请您将此案交给李奥纳多皇子。」
法兰兹的建言似乎镇住了这把怒火,父皇一脸焦躁地坐回宝位。
感觉照这样只要等李奥奉令调查南部就可以了结,却有两个多事的人出现。
「陛下,李奥纳多刚执行完任务,此案请交给我办。」
「不,陛下,最好别让刚交差的李奥纳多或者身为女流的珊翠菈接手,由我去吧。这阵子我筋骨闲得发僵,我会代帝国执法给您瞧。」
率先请命的人是珊翠菈,这很合理。珊翠菈生母的老家可以在南部地区呼风唤雨,如果南部出事,对珊翠菈的阵营会是一大打击。
接著发言的戈顿恐怕是等不及要立功了。戈顿虽身为将军,但战事不兴就无法建立功勋。
然而,他们俩都应该先看过父皇的脸色再进言。
「你俩!难道是想把这桩问题当成争夺帝位的道具吗!」
父皇说著又激动起来。他们太急著贪功了,流民问题对父皇来说可是烦恼的根源。
就算皇帝曾宣言,也不代表全体流民都会被认同为帝国子民。姑且不提帝都及其周围,在边境对于流民的歧视仍旧根深蒂固,像琳妃雅出身的村落发生的这类问题并不算罕见。
琳妃雅会因此直接找上帝都才是这次令人觉得稀奇的环节。她打著找皇族谈就能解决问题的盘算,只能说实在厉害。
确实如她所料。对父皇而言这是攸关颜面的问题,争夺帝位者只要处理得当,就能给父皇良好印象。
「这桩问题不属于你俩,而是我的心头大患!休想利用此事来争夺帝位!不成材的东西!珊翠菈!你母亲是南部出身!此事也许就与她有密切关联!你起码要知道避嫌!戈顿!我不可能把细腻的问题交给一向只会蛮干的你!你俩就不懂得动动脑袋吗!」
「「万、万分抱歉……」」
遭斥责的两人异口同声地后退一步。
或许是因为有几分怒火已经发泄在这两个人头上,父皇吁了口气,然后表情冷静地看向李奥。
「李奥纳多,我任命你为巡察使。给我将南部边境的问题查个水落石出。」
「是!」
「不容许任何妥协,我要看到所有罪状都见光。掳人在帝国属重罪,坐视这等问题亦属重罪,你别对涉嫌人物留情。」
父皇语气坚毅地对李奥如此下了命令。
转眼望向珊翠菈和戈顿,从他们脸上看得出焦虑。照那副模样看来,事情与珊翠菈母亲的老家关系匪浅。要是正如琳妃雅所说,掳人一事与领主有关联,倘若背后又有珊翠菈母亲的老家在主导……
这桩案子将会变成极为棘手的难题,但只要解决得了,就能给予珊翠菈重重一击。
她可以好好后悔自己没有趁我们不在时击溃李奥的派系。
本次出使公国让李奥于名于实都成了角逐帝位的人选,与他同一阵线的人应该也会增加。政敌已经无法轻易击溃我们,根基逐渐稳固,真正的搏斗接下来才要开始。
「会议到此结束,所有人都退下。」
由于父皇这么宣布,我也准备跟著退下。可是──
「艾诺特,你多留一会儿。」
「咦?」
「你留下。」
「是……」
为何只点名我……
心里这么想的我当场留下。于是谒见厅剩下我、父皇和宰相法兰兹。
在我猜测会被说些什么的期间,父皇曾难以启齿似的数度开口,最后还是转念将事情推给法兰兹。
「法兰兹!交给你了!」
「您不是说过要亲自交代?」
「你只管说就是了!」
「唉……艾诺特皇子,留你于此是要讨论人在东部国境的第一皇女殿下。」
「皇姊怎么了吗?」
「其实……有人想找她提亲。」
「恕我爱莫能助。」
我立刻回绝,父皇和法兰兹就露出丧气的表情。
真受不了。光看他们这副表情,八成没有人会认为这两位是帝国皇帝与宰相。
「别、别这么说……陛下有三位女儿,葵丝妲殿下年岁尚幼,而珊翠菈殿下始终都表示不会跟人成婚。」
「就算这样,找皇姊提亲也太荒谬了。她可是掌管东部国境全军的元帅耶,全帝国仅仅三名的元帅喔,能命令她的只有父皇啊。」
「就算我有权命令,再耽误下去还有谁肯娶她!那孩子都已经二十五了!」
「既然父皇这么想,亲自跟皇姊说明白不就好了!」
「我寄过好几封信了!也被拒绝过好几次了!到最后她甚至扬言宁可放弃皇族身分也不接受提亲!那个不孝女!」
「她本人不想结婚就算了嘛……」
「我是她父亲!我有义务为女儿的将来操心!听著,艾诺特!你跟葵丝妲感情好,连那孩子都中意你。总之你写封信设法说服她回来帝都就对了。办不到的话,就由你去东部国境找她!」
这道命令未免太不讲理。与其命令我做这种事,还不如下诏将人召回。
我明白父皇不那么做的理由,因为他不想在下诏后被第一皇女讨厌。长姊与葵丝妲都是父皇最爱的第二妃子所生,长姊的相貌与第二妃子尤其相似,父皇舍不得凶她。
我发出叹息,并且无奈地答应。应该说,也只能答应下来了。
唉~~我有预感又会很麻烦。
4
「要帮第一皇女殿下撮合亲事?」
「是啊,事情难办了。」
回房以后,菲妮就端了红茶与点心迎接我。
我拿来解馋,一边深深叹气。
「我没见过那位皇女,却听过好几次传闻。辗转征讨各地,立下众多汗马功劳的姬将军。据说其武威远扬他国,甚至获封为帝国最强。」
「那可没有夸大喔。实际上,东部国境自五年前有她驻守以后,索卡尔皇国就无法采取任何动作了。毕竟国境守备从根本得到了改革,变得更加牢不可破。」
「名不虚传呢。请问她为人如何?」
菲妮一边将红茶注入空杯一边发问。
我道过谢,喝起红茶,并且思考该如何形容皇姊的为人。
嗯~~……
「一言以蔽之,就是军人吧?」
「军、军人……?」
「对啊,军人。她并非骑士,而是军人。皇姊体现了这一点。」
「我没办法想像耶……」
「我想你见过以后就会懂。她并不是像爱尔娜那样的骑士,她是军人,把战场当成情人。没有所谓一对一的美学,只要能赢就好的思维,这套观念被她贯彻到底。当身为皇太子的长兄逝世时,那个人早早就声明自己不会参与帝位之争。她还说无论谁称帝,自己都会以元帅的身分效劳。」
因此军方的人大多转而拥戴戈顿了。
对想立下战功的军人来说,跟军方有关的皇族登上皇帝宝座会比较好。皇姊正是首选,戈顿次之。
假如皇姊有参与帝位之争,此刻戈顿应该已经被她纳入旗下。
「武官不干政,心中唯记保卫国家。她认为军人就要如此处世才正确,而且也亲自实践了。」
「总觉得和传闻中不太一样……我听到的形容都更加光鲜亮丽……」
「是很亮丽啊,高大的金发美女,光是待著就有将周围目光吸引过去的魅力。虽然气质完全不同,跟你倒有类似之处。」
「咦……谢、谢谢殿下。」
菲妮不知怎地脸红低下头。当我觉得奇怪时,瑟帕就出现了。
「因为您用美女一词赞美自己的姊姊以后,就说她跟菲妮大人类似,菲妮大人才会感到不好意思。毕竟这等于被您称作美女。」
「她早就听惯这种词了吧?还会难为情吗?」
「会、会的!当然……是因夸奖的人而异……」
「是喔?搞不懂耶,你那种情感。」
瑟帕不顾菲妮仍在害羞就把资料递给我。我事先要瑟帕调查了这次谈亲事的对象。父皇要结亲总不可能乱挑人选,但男方万一属于皇姊讨厌的类型,到时候难保不会连我都跟著挨骂。
话虽如此,就我所见并无古怪。想想也对,对方可是来向皇姊提亲的耶。
(插图005)
「敢向那位皇姊提亲,可见对方也胆识不凡。我说这个想跟皇族结亲的男人。」
「您说得是。皇女殿下既为常胜无败的姬将军,其美貌更被赞誉和皇帝的第二妃子别无二致,皇帝陛下也对她宠爱有加。」
「瑟帕先生提到了第二妃子,表示她与葵丝妲殿下……」
「两位皇女是同一名母亲生下的姊妹。第二妃子在世时有著一袭美丽的金发,性情温和,待任何人都温柔亲切,因此我对她印象深刻。」
「父皇会中意菲妮应该也跟这有关。毕竟皇姊长大后的性格与生母恰恰相反,父皇大概是把菲妮当成了但求女儿能如此培育长大的愿望象徵。如果皇姊与菲妮站在一块,要问到谁是第二妃子的女儿,毫不知情的人肯定会选菲妮才对。」
「是这样吗?我觉得好光荣。」
菲妮真的觉得那是一种光荣吧,她露出满面笑容。
这种坦率的性情八成也在父皇心中得了高分。
「哎,就因为我有这么一位皇姊,父皇才在操心她嫁不嫁得出去。毕竟她是长女,即使有人想向珊翠菈提亲,被推托上头姊姊还没嫁也就无话可回啦。」
「皇帝陛下本来就不甚喜爱第五妃子,对于珊翠菈殿下的结婚对象也不关心吧。」
「不甚喜爱?我听说皇帝陛下是平等地爱著所有妃子耶。」
菲妮对瑟帕说的话偏头表示不解。
嗯~~我不确定这方面的内情是否可以告诉菲妮。
当我苦恼时,瑟帕跟我对上了目光,于是他静静点头。原来如此,他提到这件事的用意就是要我把内情说个明白。
哎,既然瑟帕这么想,我倒没有异议。
「父皇表面上是如此对待他的妃子,对小孩也是一视同仁。不过,第五妃子身边有某项始终摆脱不掉的传言。」
「传言?」
「有说法怀疑暗杀第二妃子的元凶,会不会就是第五妃子。」
「妃子之间会下这样的毒手……?」
「在后宫里不算鲜事,不过要在帝位之争开始后,或者产下子嗣之类的重大转变期才有这种事情。当时早就立了皇太子,葵丝妲也已经出生,只生过皇女的第二妃子即使受皇帝宠爱,地位也无足轻重,所以她并非争权者不惜暗杀也要除去的人物。」
「既然如此,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传言?」
对,这正是重点。没有道理被暗杀的妃子,人却突然死了。调查过仍找不出死因,最有嫌疑的则是第五妃子。
「第二妃子与第五妃子年龄相近,又同为公爵家女儿,什么都容易被人拿来比较。然而,有别于父皇中意才纳入后宫的第二妃子,他与第五妃子的婚姻是基于政治考量。尽管双方的第一胎都是女儿,先生产的仍是第二妃子,而且在两名女儿中,风评较好的也是第二妃子所生。珊翠菈从小就很优秀,性格却有问题。第五妃子算是对此怀著心结吧,她曾单方面把第二妃子当成劲敌。」
「这就是冒出传言的原因?怀疑她因为嫉妒而暗杀对方?」
「无人明白,毕竟第五妃子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第二妃子死亡时,第五妃子是跟皇后在一起。她不可能直接下杀手,调查以后也找不到与他杀有关的证物。即使如此,第五妃子仍遭到怀疑的原因在于她是珊翠菈的师父。」
「珊翠菈殿下的师父?」
「我所使用的是古代魔法,换句话说就是失传的魔法。另一方面,广传于世的则是现代魔法,当中珊翠菈擅长的叫禁术,宣扬现代魔法的先人所禁止的魔法。」
即使称作禁术,水准也是参差不齐。有的魔法让人纳闷为什么会被禁,有的则让人觉得确实该禁止。珊翠菈就是在从事这一类禁术的研究,并且替有益于帝国的魔法解除禁术认定。
珊翠菈愿意替各类魔法解除禁术认定,对魔导师来说相当难能可贵。毕竟可学习的魔法会变多,就算水准参差不齐,到底是曾经被指定为禁术的魔法,大多效力强猛。
而且头一个从事这种活动的人,就是身为珊翠菈母亲的第五妃子。
「发现遭禁止的魔法有用,珊翠菈就会呼吁不要把那视为禁术,然而无论怎么想,她在研究过程中还是会学到有危害的禁术。当然,身为她母亲的第五妃子也一样。人们怀疑在那些禁术当中,会不会就有咒杀他人的技俩,这便是传言出现的原因。」
「请问有那样的魔法吗?」
「不晓得,我只会用古代魔法啊。要发掘的话或许会有啦,凶恶得即使由皇帝调查也找不出死因的诅咒魔法,就算成了禁术也不足为奇,而且能够发掘出那等禁术的人,顶多只有网罗了全大陆禁术魔导书的第五妃子和珊翠菈。」
「可是……万一有那样的魔法不就……」
「对,要暗杀任何人都不成问题,所以仅止于有嫌疑。可是,皇太子在三年前也死了,虽然经过调查,却找不出暗杀的证据,跟第二妃子死亡时一样……从那以后,父皇始终对第五妃子投以存疑的目光。由于全无证据,表面上他并不会禁止珊翠菈研究禁术就是了。」
珊翠菈的研究活动交出了成果,这项事实应该也是未予禁止的理由。
有几种魔法在解除禁术认定以后,已经被引进军方当成军用魔法,或者对研发新的魔导兵器有贡献。
既然我国与魔导大国索卡尔皇国比邻,胡乱禁止这类研究活动的话,难保不会导致魔导师人才外流至皇国。父皇应该也有他两难之处。从个人情感思考,他是会立刻要求中止才对。哎,那个人身为皇帝就是杰出在不将情绪显露在外。
「对理应不会被暗杀的第二妃子怀有私怨,又有能力暗杀而不留证据的人物。她是因为吻合这一点才遭到怀疑的,对不对?」
「就这么回事。不过,终究是臆测,没有任何证据。皇太子死亡时,第五妃子还有珊翠菈都在帝都,皇太子则在前线,再怎么说也太过牵强,八成连古代魔法都没有这么长距离的诅咒魔法。然而要当成怀疑他人的材料却已经足够。」
而珊翠菈母亲的老家位于南部,李奥就是要去那里一探究竟。
巡察使这种揭发不公的职务正适合李奥。李奥个性认真,连细微窜改都不会放过。可是,生出那种女性的家族在南部地区握有势力。
希望别发生任何乱子就好,这次我没办法公然帮助他。
在同一时期分别派任务给我们,应该也是为了测试个人的能耐。
「我只能暗中伸出援手了吧。」
「那就没问题啊。艾诺大人一向都这样不是吗?」
「的确啦。」
我说著露出笑容,并且吃起菲妮端来的美味点心。
5
「那么,下一次重臣会议的方针,就是要提议建设连接东部与帝都的新干道对吧,贝尔兹工务大臣?」
「是的。要迅速复兴遭受怪物损害的东部,必须有直通的道路,而且建设该道路会创造就业需求。话虽如此,这也是靠玛丽大人准备的资料,我才模仿某位公爵家的事业规划出来的……」
「好的点子就应该吸收,感谢您愿意采用。」
话说完,来到贝尔兹伯爵屋邸的玛丽恭敬地低了头行礼。
贝尔兹伯爵看玛丽既没有夸耀自己的功劳,还淡然地答谢,便露出了苦笑。
「李奥纳多殿下有位得力的亲信呢。只要有玛丽大人,处理政务想必顺畅无阻。」
「我仍要学习,照这样根本还没有帮助到殿下。」
「您谦虚了。李奥纳多殿下的派系不是日渐茁壮吗?」
「那并不是靠我的力量。一切都归功于李奥纳多大人与菲妮大人的声望。」
「那两位确实是功不可没。李奥纳多殿下的英雄事迹正逐渐传开,菲妮大人则取得了颇具盛名的亚人商会协助。资金方面有宽裕,派系便得以稳定,而且新入伙的贵族也增加了。不过玛丽大人,这应该是因为那两位身旁有你支持啊。」
「很荣幸得您赞赏,但我真的未有建树。因为我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玛丽说完就再次行礼,然后旋踵从屋邸离去。她所言非虚。玛丽虽是亲信,肯跟随她这名女仆的人却不多,即使能辅佐也无力带领团队。这便是玛丽的定位。
而贝尔兹伯爵一面目送玛丽的背影,一面抚起肚子嘀咕:
「真不好伺候……难道我惹她不高兴了吗……?」
因为他看玛丽表情丝毫未改,甚至不肯陪笑,就觉得胃痛得不得了。
■■■
从贝尔兹伯爵屋邸离开后的归途。
玛丽买完几样东西,便捧著袋子往城里去。
可是,她在驻足后悄悄走进了暗巷。
于是乎──
「嗨!甜姐儿!要不要陪咱们乐一乐啊?」
看准四下无人的那一刻,有三名年轻男子结伙前来搭讪。
无论怎么看都非善类的小混混。
被那三人搭讪的玛丽将袋子悄悄放到地上,然后缓缓回头。
「无所谓,因为我也想找你们几位玩玩。」
「哎呀!好兴致!瞧你穿女仆装,我还以为想法会比较保守哩!咱哥们有块隐密的小地方,就在那──」
疑似带头者的男子打算搭玛丽的肩膀。不过,他的手没能碰到玛丽。
「呀啊啊啊啊啊啊!我的手~~~~!」
「从实招来。要你们接近我的是什么人?」
因为玛丽从袖里拿出短刀将男子的手钉到了墙上。
玛丽面不改色地朝男子眼里探过来,让男子感受到死期已近。
「噫……!咱、咱们什么都不知……」
「若是说谎,你的下场还会更惨喔。我敢不带护卫一个人出来走动,正是因为实力尚可自保。乖乖给我招。对女仆动手有多恐怖,帝都的混混不可能不知道吧。」
能雇用女仆的顶多只有贵族与豪商,动到这些女仆的话,她们后头的主子自然不会息事宁人。那不是因为女仆受珍惜,而是面子问题。有人在头上动土,绝不可轻饶。
帝都的居民都知道这一点,所以玛丽才会质疑他们。
「刚、刚才,那里有个黑衣男叫咱们掳你过去……」
男子说完就用空著的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金币。
主事者应该是交代抓到人就会付他更多吧。
玛丽心想主事者手段卑鄙,竟利用这些为钱烦恼的年轻人,并且从钱包里拿出三枚金币。
那并非玛丽个人的钱包,是李奥交她保管的资金。不过要怎么用都任玛丽决定。
「为钱烦恼的话,你们就要劳动而不是欺压弱者。」
「咦……?」
玛丽塞了一枚金币到那个男子的口袋,接著也扔给了另外两人。
把金币交给对自己找碴的人,这种异常的举动让三个小混混感到紧张,因为不晓得玛丽要对他们做些什么。
玛丽却从带头的男子手上拔出短刀,然后迅速为他止血。
「那枚金币是报酬。我要你们去散播李奥纳多皇子在他国拯救了众多性命的消息,尽可能让全帝都得知。」
「找咱们几个放风声……?」
「转述事实罢了,没必要加油添醋。因为这样能让我的主子提高声望。」
「主子……难不成……你是……」
「我是李奥纳多殿下的专属女仆。连这都不晓得就来找碴,可真是不知死活。」
「当真……」
这些男子原本以为玛丽是某位贵族的女仆,结果出乎意料的大人物名号使他们浑身发抖。
而玛丽对他们几个淡然告知:
「行了,去把差事完成吧。还有,谋生遇到困难就来城里求助,只要肯规矩过活,李奥纳多殿下也不会弃你们这种人于不顾。」
「谢、谢谢!太感激你了!」
道谢的几名男子被玛丽送离现场。
而玛丽身后倏地冒出人影。
「真是认真工作。没想到你会收买敌方的棋子,还让他们替李奥博得声望。」
「还不及您,爱尔娜大人。请问您是在巡逻帝都吗?」
「对呀,我自愿来的,毕竟待在城里没办法得知民情。」
「原来如此。我觉得您很有见解。」
「哎,这是学艾诺的啦。他出城玩好像都会顺便探访民情。」
爱尔娜一边手扠腰一边回话。玛丽见状就微微蹙了眉。
(插图006)
「我倒认为艾诺特大人只是找藉口出来玩耶。」
「这我不否认。可是,该看的他仍然看在眼里啊。何况艾诺这次到南部也立了不小的功劳。」
「希望如此……爱尔娜大人,说来冒昧,能否请您跟到那些男子后头呢?」
「因为他们有可能会跟指使抓你的幕后黑手接触嘛。行啊。所以呢,照你料想会是哪一派人马?」
「十之八九是听命于珊翠菈殿下的暗杀者吧。或许是因为李奥纳多大人立了功劳,最近他们频频有动作。」
「明知道十之八九就是对方在搞鬼,却不能予以谴责,争帝位真麻烦。换作是我,马上就会去兴师问罪。」
「我方需要明确证据,谁教互找把柄就是政争的常用手段。」
爱尔娜对玛丽的回答耸耸肩,随后就从现场消失了。
而玛丽在目送对方后回到了城里。
■■■
「以上是我和贝尔兹伯爵商量的结果。」
「我明白了,谢谢。有你真是帮了大忙。」
「不会,因为我只办得到这点事。」
「你还是一样谦虚。啊,能请你也把这个结果转达给哥吗?」
「转告艾诺特大人?我倒觉得没有必要。」
「拜托你。」
「既然李奥纳多大人希望这么办,我会听命行事。」
玛丽说完就拿著资料鞠躬,接著离开房间,前往艾诺的房间。
途中玛丽曾遇见隶属李奥阵营的贵族,就听取了几项报告,并来到艾诺的房间。
「打扰了,我是玛丽。艾诺特大人,请问您在吗?」
她敲门等待回应,门立刻开了。然而,出来的人并不是艾诺。
「玛丽小姐,欢迎。」
「菲妮大人?请问艾诺特大人去了哪里?」
「他在啊。」
菲妮说完便带著笑容将玛丽迎进门。
以菲妮的立场只要说声「进来」就行了,然而她却特地出迎,玛丽不免钦佩其为人之亲切。不过,钦佩的情绪随即消散。
因为艾诺正懒洋洋地在沙发上睡午觉;而菲妮放轻脚步以免吵醒他。
「艾诺大人睡著了,所以有事就由我来接应。」
「……请问他是从何时开始入睡的?」
「不晓得是从什么时候耶。感觉睡满久了。」
玛丽感到有些傻眼,并将资料亲手递给菲妮。
「这是贝尔兹伯爵在下次重臣会议将提出的议案。」
「知道了,我会转交给艾诺大人。」
「麻烦您代劳。还有菲妮大人……您会不会对艾诺特大人太过纵容?」
「会吗?我觉得睡眠是疲倦时的最佳良方,想睡就睡比较好!」
「如果艾诺特大人都不辞辛劳地在工作,或许那样倒无妨,可是他尽爱玩乐睡觉,名声只会一路下滑。菲妮大人的声望也难保不会随之跌落。」
「我不介意。假如因此名声下滑,跟人疏远的话,就代表彼此没有缘分吧。何况,你别看艾诺大人这样,工作可是很有热忱的喔。他喜欢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工作。」
「在菲妮大人眼中,似乎任谁都是了不得的人呢……」
玛丽察觉多说无益,便鞠了躬,然后离开房间。
接著她边走边想起艾诺的睡脸。爱尔娜和菲妮都很欣赏艾诺,对他最器重的人则是李奥。
原本玛丽以为那是出于兄弟之情,可是连手足以外的人都开始称许了,或许他真有什么特别的本事。
不过,玛丽更觉得艾诺可能只是在自我沉沦,这就令人头痛了。
「原本还以为他像样了点,若他无法力图振作,难保不会给李奥纳多大人添麻烦。往后应该要规劝几句才是。」
玛丽如此打定主意,并且回到李奥的身边。
6
虽然说我和李奥都被交派了任务,但不代表我们立刻就会从帝都启程。
行前得做准备,而我还要看皇姊的意愿。
这段期间我们都各自在尽力。李奥与权贵会谈,拉拢人心;我负责接应亚人商会的代表。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她是个好人喔。」
「我信不过菲妮所说的好人耶。」
「怎么这样!」
菲妮看似受了刺激而惊呼。不过,我说的是事实。假如由菲妮或李奥来识人,难保不会变成大半皆善类。他们俩注意他人的优点甚于缺点。
跟我相反。这两人见到杜劳哥,会先找他有什么优点;我则会先认定那是个胖子。这就是为人的差异吧。
不过令人哀伤的是两套思维相形之下,后者比较容易在这世上生存。正因如此,我才想帮他们一把。
「让两位久等了,殿下、菲妮大人,商会代表正恭候大驾。」
「之前我就听说过,没想到真有精灵担任秘书。你任职亚人商会是何缘由?」
在房间前向我们问候的是一名精灵秘书。
虽然听菲妮等人提过,我仍觉得稀奇。所谓的精灵都聚集在各地的隐世村落过活,处世封闭且在村落周围设有结界,大多不会踏出村外。即使听过精灵这个词的人不少,亲眼看过的人也不多吧。
他们既长寿又有清丽脱俗的外貌,据说长老中更有活了千年的精灵。
光是有精灵在外头与许多人互动就够令人惊奇的了,对方竟会待在商会担任吸血鬼(Vampire)的秘书,我有点难以置信。
「我等精灵处世封闭,此乃种族秉性。然而,我却希望见识外头的世界。在精灵中我属于异类,所以我才会离开村落,来到外头的世界。不过村外远比我想像的还严苛。就在那时候,商会代表接纳了我。本商会正是这类亚人的收容所。」
「真是段佳话呢,艾诺大人。」
「假如不是虚构的话啦。」
我刻意用了这种口吻。菲妮用眼神责怪:为什么您要这么说呢?但我不放在心上。精灵秘书微微眯起眼睛。尽管对方稍微坏了心情,还是表示信不信由我而退后一步。
看来说词属实。
「失礼了。」
我走进商会代表的房间。先前听说是经过枯等才见到面,结果这次状况不同。
「幸会,艾诺特殿下。我在亚人商会担任代表,名叫尤莉亚。」
银发盘成高髻,蔽体的礼服款式火辣,白皙得病态的肌肤毫不吝惜地暴露出来。独具特色的红紫色眼睛正看似感兴趣地望著我。
美丽容貌恰如吸血鬼给人的印象。看那惨白的肤色,就让我想起日前在东部遇见的吸血鬼。想起那两个家伙,我便跟著想起了菲妮从钟楼坠落的模样。
应该是因为我的脸色略显不悦,尤莉亚苦笑著赔礼:
「虽与我全然无关,在此仍要为同族的劣迹向您致歉。于帝国东部发生之事,曾让殿下及陛下蒙受生命危险,我实在深深地感到过意不去。」
「……失礼了,我是第七皇子艾诺特•雷克思•阿德勒。」
菲妮好不容易才跟对方建立关系,被我搞坏的话就误事了。我立刻道了歉,然后跟菲妮一同就座。
据说尤莉亚曾让菲妮等人枯等,对我却没有故技重施。这大概表示测试阶段已过,毕竟对方也需要我们的助力。
「那么,殿下,敢问您此次是为何事而来?」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打算怎么利用菲妮?」
想借用菲妮的名声,这就是她提的条件。
倘若我想得没错,她是打算替首度在帝都推出的商品促销。
「说成利用可就不好听了呢。」
「甭用敬语,放自然就好。我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
「哎呀,是吗?我难得用了待客之道来恭迎皇子。」
「我不算什么客人,我是你交易的对象,少用居心叵测的口气讲话。」
「既然你都开口要求了,那就改喽。我也觉得这样比较轻松。」
尤莉亚说著便露出亲昵的笑容。从商者多半如此,具有蛊惑人心的素质,善于拉拢他人,一回神遂已遭到挖探。
想必尤莉亚也不例外。
「关于菲妮的用途……你觉得我会怎么用她?」
「别拿问题来回答我的问题。」
「有什么关系嘛。我很好奇废渣皇子有多少本事。」
「既然你晓得那个外号,大可省了吧。我就是无能才会被称为废渣。」
经过一连串互动以后,尤莉亚悄然望向菲妮。
糟糕。当我这么心想时已经迟了。尤莉亚露出贼笑。
「讲话的人是个无能之辈,菲妮却不显得慌张呢。我反倒觉得,她甚至对你百般信任耶。」
「咦?呃,两位怎么……」
「你会把菲妮当成活广告,先宣传那是她使用过的产品,可以的话也会在店头摆出她的肖像。」
既然对方藉菲妮的反应看穿了内情,再瞒也没用。我讲出自己想好的方案,以便尽快将话题往后推展。尤莉亚听完便露出有些吃惊的脸色。
「令人讶异……我本就认为你是佯装无能,精明程度却超乎预期。都说地低成海、人低成王,似乎真有一番道理。」
「我并没有装也没有藏,单纯是我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劲,身旁的人就那么替我取了绰号。」
「莫非现在不同了?」
「我决定拥弟弟称帝。我弟弟跟菲妮类似,要在这世上求生,他们俩都过于老实,所以非得由周遭的人挺身保护。尔虞我诈及勾心斗角都由我来,我会将欺骗李奥和菲妮的人打垮。」
「……这我会铭记在心。」
我瞪向尤莉亚,并以目光牵制她。
这应该让对方感受到了不明所以的恐惧。尤莉亚答话显得有些紧张。
我见状便放缓戒心,改用平时的口气再次发问:
「所以呢?你准备怎么运用菲妮?」
「……大致上与你的想法相同。我准备从化妆品的生意做起,只要宣称是苍鸥姬(Blau Möwe)在用的化妆品,一定能销得飞快。」
「我想也是,而且亚人商会的负面形象也能藉此抹拭,如此你的商号就能堂而皇之打进帝都。」
「你最好别将事情说得好像只有我得利,该做的我都会做。」
「哎,那还得等一阵子。我要你先搞垮那些资助敌方派系的商会,资金来源一断,我方的政敌便无法大张旗鼓。」
我把话说得容易,反观尤莉亚则微微叹了气。她那种反应倒是没错。
毕竟资助敌方派系的商会全是盘踞于帝都的大商会,要搞垮他们几乎没门。
「意思就是要我打击那些商会,使其丧失资助政敌的余力……留半条命给他们就够了吧?」
「不,再狠一点。麻烦让他们气若游丝。」
「那不就跟死了差不多吗……哎,我会尽力。再来就是关于资金方面的支援,你们需要多少?」
「目前不必。当我方需要时,再请你要多少筹多少。」
「难道你以为钱会自己生出来?金额越大,越是无法立刻筹出来喔。」
「我懂。而我还是要你照办。」
严苛的要求让尤莉亚看似傻眼地摇了摇头,但是她只得答应。
假如她没办法克服这等严苛的要求,我就不会出借菲妮。
「真是……我找了个荒腔走板的派系联手呢。」
「要恨就恨菲妮。」
「我才不要,谁恨得了这么坚强可爱的女孩。要恨当然是恨你。」
「随你高兴吧。好了,要走喽,菲妮。」
「啊……好、好的!」
菲妮原本还在享受商会端出来的茶点,听我一说便匆匆吃完东西,开始准备离去。尤莉亚见状就噘起嘴唇。
「你们何不多待会儿呢。」
「很不巧,要忙的事还多著。你不如先开始张罗商品,我再找机会联络。」
「哦~~我说,艾诺特,既然你非得成事,想叫我倾全力协助也是可以喔。只要我喊一声,几乎全体亚人都愿意帮忙。你觉得如何?」
「时机来了,或许我就会拜托你。目前时候未到,何况也不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因此先免了。」
尤莉亚一脸妩媚地望过来,而我拒绝了她的邀约。
这女的总让我觉得有股魔魅气息。说起来倒没有负面印象,却也没有正面的印象。该怎么形容好呢,她就像只好奇心旺盛的猫吧。
感觉尤莉亚会深究到我不希望被人深究的部分。假使遭到挖探也没有什么好困扰,我自然会由她去,可惜我背后的秘密全都容不得他人挖探。
她身为商人的才干无庸置疑,但现在还是尽量保持距离吧。
我如此打定主意,从尤莉亚身边离去。
7
「李奥纳多,这事全交你办了。」
「遵命。我会代陛下之耳目,若有不公便通盘揭发。」
「嗯。」
话说完,李奥就向父皇领了紫色披风。这是身为巡察使的证明。
只要李奥穿著这件披风,任谁都挡不了他。
「切莫妥协,去将案情查到真相大白。」
「是。」
于是李奥穿上披风走出谒见厅。其他人都跟著退下,我却没有,因为看父皇的脸色似乎有事找我。
「你担心吗?」
「我才不担心,毕竟李奥能力优秀。」
「然而他处事不够柔软。过去都靠你弥补,可是,这次他身边没有你。」
「假如父皇是想看李奥一个人能有多少作为,事情应该没那么便宜。」
「哦?这话怎么说?」
「那家伙擅于借重他人之才,他的为人就是会让旁人甘愿提供助力。所以即使没有我,依然有别人会帮忙他。」
「是吗?那就好。不过,你这边又如何?」
父皇的话使我垮著脸。
我也跟李奥一样被交派了任务,虽然要称作任务会嫌太过轻微。
「难讲耶。我会尽力而为,但是请不要寄予期待。」
「那可不行,长女的这桩亲事全靠你了。她没结婚,珊翠菈也不会结婚吧。」
「实在责任重大呢。但是,就算失败也请别生我的气喔。谁教我要面对的可是那位皇姊。」
「是啊,我明白。不过呢,艾诺特,我已经年逾五十了,时间所剩无几,因此才想看女儿出嫁。」
「我倒没听说您身怀疾病耶。」
「我没病。然而待我一老,势当压不住众人,我迟早会被迫退位。任谁称帝皆然,以往我就是那么做的。」
父皇略显出神地眺望从城里可见的市街景象。不知道还能坐拥这一幕多久──或许他是这么想的。
帝位之争固然是由底下子女进行,位于终点的宝座却有父皇坐著。
想当然耳,赢家将会逼父皇退位。若发展至此,他便无暇看女儿出嫁。
「您从未如此软弱呢。」
「我今天梦见了第二妃子与皇太子,真是怀念……不知我还得怀念多少人才行。」
「排斥的话,您大可终止这场帝位之争。册封新皇太子以后,再趁著仍有余力之际将其余子女分发至地方,至少就能保他们一命才是。」
「我不能那么做。赢来之物的价值有别于让渡之物,帝位必须由你们去赢取。如此才有强大的皇帝,才保得住帝国。」
「那么,还请父皇收起软弱的心态,因为您有能力阻止却未阻止。为此我的弟弟正身陷于愚昧的手足互斗。想法如您的人多有所在,然而因为您默许帝位之争,才没有任何人叫屈。大家都已经认分,并说服自己这是必经之途。您的软弱将会对所有参与者构成侮辱。事到如今才出现退缩之意,我可不会接受……!」
若有后继者由皇帝任命的制度,就不会发生这种斗争。
可是,赢得帝位的后继者会比被任命的后继者更强。这套理论可以理解,赢家不会容许自己赢得的东西被抢走。不过东西若是让渡得来,为己所有的意识就会相对薄弱。意识的差距便从中而生。
要作育一名保卫帝国的皇帝,必须有帝位之争。在这套思路下,愚蠢的手足之争已重复上演过好几次。
「……我居然会被儿子说教,说教的还偏是艾诺特。」
「请饶恕我的无礼。」
「无妨。看来法兰兹不在,我就会露出软弱的一面。抱歉,忘了我刚才说的话。」
「是。」
「……艾诺特,还记得我以前让你见识的风范吗?」
「请您放心,我不曾忘记。我也记得您当时所说的话。」
「是吗……那我安心了。」
父皇说完就要我退下。由于帝位之争进入正式阶段,父皇似乎也开始多方思量了。倘若李奥称帝,父皇应该也能平安,但是他不会为求自保而立李奥当皇太子吧。
即使露出了软弱的一面,这个人仍被皇帝之责绑著。
「帝位果然只能靠我们赢取吗?」
我嘀咕以后便为了替李奥送行而前往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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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喽,保重身体。」
「嗯,哥也要加油。」
「我会适度啦。」
话说完,我们便彼此道别。
不需要漫长交谈,反正这又不是今生的告别。
「艾诺特殿下。」
「你用的称呼还是一样拘谨,琳妃雅。」
「因为我并不像其他几位有身分可以亲昵地叫您。」
「身分根本无关紧要。不过,你觉得称心就好。抱歉,走到这一步费时许久。」
「不会,一切皆要感谢殿下的好意。」
「这是答谢你救了我的命,还在我们出使期间保护菲妮等人。做这点事根本不够回报你。」
「我并没有多大贡献,您却为我设想得面面俱到。老实说,我心里不好受。」
琳妃雅说著就垂下目光。不过这是她谦虚。
她成功地保住了菲妮等人,这就等于拯救我们脱离最大的危机。派遣冒险者到村落支援,并藉这次巡察揭发当地不公的乱象,都还不足以回报琳妃雅对我们的恩情。
「哎,你要那么想是你的自由,但我们都对你心存感激,所以绝对会解决村落的问题。」
我将比拳头略大的袋子交给琳妃雅。
沉甸甸的手感让她瞧了瞧袋里。
当中装著金币,而且袋里远比外表所见有容量。
「这、这是……!」
「以赋予魔法制作的皮袋,容量比外表大十倍。还有,里头的金币是我的钱,以往国家支付给我的,没机会可用便存了不少。我本来是想当成争夺帝位的资金,既然有你居中协助跟商会牵线,当下就用不著了,交给你保管。」
「怎、怎么行!这么大笔钱是要用在什么地方!」
「即使交给李奥,他也不会运用,换成你就能有效运用。李奥一向喜欢直来直往,希望你能从旁协助。我想那肯定可以救济你的村子。还有,钱就是要花在刀口才上算。不必还给我,那要用来复兴村子,懂吗?」
「殿下……」
「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跟你们一起去,情况却不容许。抱歉没办法照顾你到最后,起码让我尽这点心意。」
「……感谢您。这份恩情我绝不会忘,我定将戮力协助李奥纳多殿下。」
琳妃雅说完便对我低头致意。
当然的吧。皮袋里装的是支付给皇子的公款,大约十年份。
我也觉得就这么随手交出去不大好,但我还有用席瓦身分赚的赏金。钱都是给瑟帕管理,而我赚的那些钱比用皇子身分领到的还多。话虽如此,对我来说这并非无关痛痒的金额,但李奥他们只要有这笔资金,想差遣南部的贵族便行有余力。琳妃雅应该会以李奥想不到的方式善加运用吧。
「你说得太夸张啦。我们才欠你恩情,这是谢礼,别放在心上。」
「……现在提这个或许有不敬之嫌,但幸好那时候您遭到了袭击。因为有那件事,我才有幸认识您,之后您就对我伸出了援手,当时的安心与喜悦只有我能体会。如今我便能理解菲妮大人信赖您的理由。等村里的问题解决以后,我必定会回来为您效力,请让我负责助李奥纳多殿下成事。」
「你太拘谨啦。不过,我正是因为这样才敢派你去。我弟弟拜托你了。」
「是,请交给我吧。」
琳妃雅深深鞠躬后就跟著搭上李奥所坐的马车。
马车周围还有近卫骑士在,不过个人性质的护卫是由琳妃雅全权包办,这显示李奥对她也是百般信任。
「那我走喽!」
「噢。办不成的话就死心回来吧。」
「啊哈哈,哥也一样,办不成的话死心比较好喔。皇姊八成比南部贵族还难缠。」
「你说的没错。」
我就像这样一边跟从马车探出脸的李奥对话,一边目送马车逐渐驶离。接下来的事情,再替他操心也没用。
「忙我自己的吧。」
先跟皇姊的提亲对象见个面,见了面后再提笔写信也比较能打动皇姊才是。有得折腾喽。
8
后宫的某间厢房。珊翠菈到了那里拜访。
「母亲大人!母亲大人!」
珊翠菈对侍女们视若无睹,毫不客气就踏进房内。
那里是皇帝第五妃子的厢房,珊翠菈母亲的住所。
身为主人的绿发女子叹了一声,并且出面迎接女儿。
「是怎么了,珊翠菈?嚷嚷成这样。」
「还能不嚷嚷吗!李奥纳多顶著巡察使的头衔去了南部耶!他要去抄我们的底!」
绿发女子苏珊一边看女儿歇斯底里似的嚷嚷,一边笑著表示原来是这种小事。
珊翠菈大概是对母亲的泰然笑容看不过去,便焦躁地化风为鞭,笞打身旁的侍女。
「呀啊啊啊!请、请您饶命!」
「啰嗦!啰嗦!李奥纳多去了舅舅那里耶!手里还握著想怎么贬低我们都随他高兴的权利!」
「啊啊!唔!请、请饶我……一命……」
「吵死了!给我闭嘴!你们活著就是为了挨鞭子!」
珊翠菈说著就朝已经昏迷倒地的侍女鞭个不停。
等她终于消气时,侍女已经浑身是血了。
换作常人,消气后多少会有罪恶感,珊翠菈却显得毫不在意地回头跟母亲对话。
「照李奥纳多的个性,想也知道他会彻查。那件事败露的话实在推不掉啊。」
「用不著担心,南部的事全交给兄长包办了,他会帮我们好好应付。就算搞砸了,所有责任也都归他承担,我们不会被连累。」
「但是失去南部支持就头疼了啊。」
「没关系。只要你的研究进展顺利,不就没什么好怕的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你跟我都平安无事的话,我们就能拿下帝位,等拿下帝位再回馈南方贵族就好。只是暂时弃那些人不顾,能得到谅解的吧。他们面对强者照样得听话啊。」
苏珊说完便笑了。那是张妖艳却又残酷的笑容。
她不会像珊翠菈一样发泄出来,是个倾向将情绪静静累积于心的女子。
苏珊长年将攻击性积于内心,笑起来便足以让看到的人背脊发冷。
「陛下的命令让我无法从事禁术研究,只能靠你了。」
「我明白,母亲大人。」
「优秀的孩子。你比任何人更有资格称帝,而且你还遗传了我的天资。奴隶商人就快将那些小孩带来了,你又能收到一批白老鼠。实验绝对要完成,完成极致的诅咒。」
「是啊,我会完成给您看的,而且我要下咒让那些惹恼我的人全部死绝。错就错在他们敢惹我烦心,我不中意的人统统都要受死。」
「没错,有志气。」
苏珊一边轻抚那头跟自己同样的绿发,一边疼惜地望著心爱的女儿。
继承了自己希望传下去的所有资质,称作本身复制品也不为过的女儿。
珊翠菈若能登上帝位,就等于苏珊登上帝位。
「若有万一,我仍会替你除去那些碍事的分子,你尽自己所能便是。不要紧,站在我们这边的人可多了。」
「是,母亲大人。」
母女俩说著便拥抱彼此。
如果皇帝目睹这一幕,应会怀疑她们是否真是自己的妃子与女儿吧。
因为她俩脸上都挂著让观者胆颤心惊的笑容。
唯有众侍女看见这一幕,她们拚命低著头。
她们更在心里祷告,希望这样的地狱能早日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