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你们来啦。」
「我们会带你们到会场。杖剑准备好了吗?」
一行人抵达信里指定的那间位于校舍三楼的教室后,就发现已经有两个陌生的二年级生在那里等待。奥利佛摇头回答两人的问题。
「还没,所以请等我们一下──各位,拔出杖剑吧。」
奥利佛转向同伴下达指示。其他人立刻点头,拔出爱剑。
「照之前教的做吧──磨利吧(亚库杜斯)。」
「「「「「磨利吧。」」」」」
五人跟在奥利佛后面咏唱。所有杖剑的剑身瞬间发出蓝色的光芒。锻铁的光芒如波浪般扫过剑身后收缩消失,接著原本没有刀刃的六把剑,就像是想起自己原本的样子般重新恢复锐利。
「听好了,各位──一旦觉得自己有危险,就要毫不犹豫地攻击。」
少年一脸严肃地宣告,其余五人也点头回应──虽然学生平常只能佩带没有刀刃的杖剑,但学校默认学生在进入迷宫时这么做。这是因为探索迷宫远比在校舍时危险,学生们必须自行处理遭遇的威胁。
所有人都准备好后,奥利佛通知两位二年级生,接著两位二年级生就毫不犹豫地转身走进挂在墙上的巨大油画。画的表面掀起一阵波纹,将他们的身体吸了进去。奈奈绪发出惊叹。这是校内其中一个通往迷宫的入口。
「我来带头。雪拉,你可以帮忙殿后吗?」
「交给我吧。那么,我们出发吧。」
雪拉答应了一声,绕到一行人的最后面,奥利佛确认过后,就走进画里。在感受到一股彷佛穿过黏稠液体的奇特感觉后,眼前突然出现完全不同的景色。那是一条被浓稠的黑暗笼罩,看不见尽头的阴暗通道。
「一年级生,要好好跟上喔。」「如果迷路,我们可是会直接丢下你们。」
两位二年级生坏心眼地说完后,就开始前进。负责殿后的雪拉等所有人都通过入口后,才慢一步赶上奥利佛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声,在广大的空间中回响。
「……吶,奥利佛,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吗?」
「这问题有点困难。如果只是要决斗,迷宫里有非常多适合的地方……」
关于这一点,奥利佛也无法预测。安德鲁斯送来的信里只有写「在迷宫第一层进行决斗」,但并没有记载具体地点。
「……包含决斗邀请在内,这会不会是陷阱啊?」
「应该是不太可能。特别是事情已经闹得这么大。」
皮特不安地问道,但奥利佛如此断言──出身名门的魔法师主动提议决斗,算是非常重大的事情。
即使靠偷袭或围剿的方式取胜也没有意义。安德鲁斯单纯只想获得胜利与名誉,这些都是必须透过正统程序才能取得的东西。和之前被四年级生(萨尔瓦多利)与五年级生(利弗莫尔)包夹的那起事件相比,这次应该不太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
经过几条岔路,并持续走了二十几分钟后。一行人抵达通道尽头,两位二年级生在一扇朝左右开启的大门面前停下脚步。
「我们到了。进去后,两位参加者就直接继续往前走,其他人看是要去左边或右边的观众席。」
「啊?观众席?」
凯困惑地问道。两位二年级生在他面前齐声咏唱咒语。大概是开锁用的暗号吧。沉重的大门开始朝左右开启──门后面的场景,让六人倒抽了一口气。
「──是圆形竞技场啊。」
奥利佛低喃道。没错──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铺满了白沙的广大圆形广场,以及从偏高的位置环绕广场的无数观众席。
从座位数来看,这里最多能容纳约三百人,而且已经坐满了八成的观众。以同类型的竞技场来说,这里还算小……但考虑到这只是迷宫内的其中一座设施,这样的规模已经足以让人惊讶了。卡蒂张著嘴巴呆站在原地。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一年级生和二年级生加起来,应该来了一百多人。虽然没有更高年级的学生……但Mr.安德鲁斯这次是认真的呢。」
雪拉快速环视周围。接著后面的两位二年级生,催促他们快点入场。她点点头后,转向奥利佛和奈奈绪。
「我们四个就先去观众席了。但如果有什么万一──」
奥利佛察觉她的意思是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就会立刻进去搭救,但他摇头回答:
「不,雪拉。请你专心保护其他三个人。我们会自己想办法。」
「奥利佛?可是──」
「你原本就已经要照顾三个人。如果你还得花精神在我们身上,反而会更加危险。」
少年在考虑过所有风险后,提议按照这样分担。雪拉思索了几秒后,也同意了这个方针。
「……我知道了。那么,祝你们两位武运昌隆。」
雪拉牵著不安的卡蒂,带凯和皮特一起前往观众席。奥利佛目送他们离开后,看向东方少女。两人互相点头,正要走向竞技场中央时,背后的二年级生再次开口:
「先别急著进去,接下来还有示范表演。」
「示范表演?」
奥利佛惊讶地皱起眉头。在他们进来的入口对面的另一扇大门开启,从那里走出一个熟悉的长发少年──准备了这个场所的安德鲁斯。他举起手回应从观众席传来的欢呼,走到竞技场中央。
站在会场中央的少年,举起右手的杖剑当作信号。接著在观众席的正下方──设在竞技场边界的其中一个铁栏就打开了。从铁栏后面的暗处,冲出一道身影。
「GUUUUUUUU!」
那道身影拥有形似人类的四肢,但指尖都是锐利的爪子,不仅全身长满坚硬的体毛,头部更怎么看都是狗。那是叫犬人的亚人种。从不同铁栏放出的三只犬人,分别从三个方向发出吼声,冲向安德鲁斯。
「疾风斩裂(因佩杜斯)!」
安德鲁斯从容不迫地咏唱咒语迎击,从他的杖剑放出的风刃,一口气切断了打头阵的犬人双脚。他同时转身继续咏唱,轻松将另一只犬人制伏。
「GAAAAA!」
然而,最后一只犬人已经来到他的面前。从现在开始咏唱根本来不及。犬人用来撕裂猎物的爪牙逐渐逼近──但少年冷静地用右手的杖剑迎击。
「喝啊!」
他压低身子,躲过犬人的尖牙,在与犬人擦身而过时朝它身体横向挥了一剑。腹部裂开的犬人喷血倒地。观众们为安德鲁斯的精彩表现欢呼。在气氛异常热络的竞技场内,奈奈绪一脸严肃地问道:
「……奥利佛,这是怎么回事?」
「……狩猎犬人。这是魔法师之间的传统狩猎竞技。因为受到人权派的批判,所以近年来已经逐渐废止……」
奥利佛在说明的同时,心里也开始有不好的预感。此时,刚完成示范表演的安德鲁斯,缓缓走向两人。
「Mr.霍恩,Ms.响谷。需要为你们说明这场竞技吗?」
「Mr.安德鲁斯,在那之前,请先说明你的目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找我们出来不是为了决斗吗?」
奥利佛没有配合对手的步调,先提出自己的问题。长发少年不屑地笑道:
「请你别太得意忘形了。即使用普通的决斗方式赢过你们,我也无法获得任何名誉。既然对手的水准比自己差,当然要做出让步吧?」
安德鲁斯指著竞技场说道。奥利佛面露难色──看来对方果然是这个打算。
「所以这次你们两个就一起上吧。我和你们轮流狩猎犬人,用狩猎的数量来决胜负。跟你们正常决斗实在太不成熟了,这样你们姑且还有一点机会能够获胜。」
安德鲁斯刻意强调这是让步,但奥利佛当然不会坦率接受这个说法……讲好听一点是二对一,但对手明显是这种竞技的老手。相较之下,自己只知道大概的规则,奈奈绪更是第一次看见犬人。
问题不只是经验差距。犬人狩猎的重点是必须优雅地收拾猎物。因此在竞技期间不能受伤,参加者一被犬人攻击到就算失去资格。这对奈奈绪来说是压倒性地不利。她到现在还没学会攻击咒语,所以在这场竞技中只能近身战斗。只靠一把刀应付来自四面八方的犬人,不可能从头到尾都不受伤。
「……原来是这样啊。」
奥利佛也发现这就是安德鲁斯的目的……二对一听起来像是让步,虽然安德鲁斯藉此强调决斗的公平性,但实际上这是一场对他极度有利的「不会输的」战斗。尽管在让对方选择场地的时候,奥利佛就知道多少得面对一些不利,但没想到对方居然准备得如此周到。
「…………」
但奥利佛同时也这么想──在明白一切的情况下配合对手也是一个手段。毕竟这原本就不是只要赢了决斗就能解决的问题,所以或许应该趁机卖安德鲁斯一个面子,再利用这个结果来改善关系。和之前不小心被对方看穿自己没有战意时的情况不同,这次想自然地输给对方并非难事。
就在即将决定好方针时,他看向一旁的少女──或许是为了避免观众在决斗开始前感到无聊,竞技场那里现在仍有二年级生在进行示范表演。奈奈绪一语不发,专注地看著那个景象。
「喂,工作人员!有猎物逃到角落啰!」
「啊,抱歉。比较胆小的家伙就会这样。」
负责竞技的学生一提出要求,负责监督的二年级生就进入场内,走向紧抓著铁栏哭叫的犬人。因为近距离看见先被放出去的同伴遭到杀害,那只犬人表现得非常害怕。
「喂,臭狗,别逃啊,快去战斗──受鞭打吧(多罗尔)。」
学生冷淡地咏唱剧痛咒语,被施法的犬人发出惨叫在地上打滚。学生继续挥动魔杖威胁,在恐惧的驱使下,犬人只能勉强自己起身。已经无路可逃的它,拖著颤抖的身体回到竞技场中央。
「好,搞定了……但在它们变成这样前先解决掉,也是技术的一部分吧?」
「吵死了。你们才应该好好管教这些狗。」
负责竞技的学生不悦地回应,将杖剑对准猎物。犬人拚命发动的突袭没有成功,在被咒语斩断一只脚后跌倒在地──
「?唔喔!」
但犬人倒地后,仍继续扭动身体试著咬向对方。学生千钧一发的躲开,脚边响起犬人咬空的声音。那怎么看都不算优雅的光景,让观众们爆出笑声。
「哈哈哈!刚才真可惜!」
「反正你有两只脚,别那么小气,让它咬一下又不会怎么样?」
观众任性地奚落表演者,而这也是一种常态,因为他们不只想看出色的演技,也期待能看见滑稽的失败或出乎预料的意外──简单来讲,就是愈见血愈兴奋。
「…………」
「?怎么了,奈奈绪?」
奥利佛不安地看向身旁的少女,她散发的气息变得愈来愈锐利。奈奈绪无视少年的担心,默默往前走了几步,用力吸了一口气。
「──喝!」
少女发出宛如雷鸣的吼叫声。爆炸性的音量,瘫痪了现场所有人的耳朵。
「──各位,这到底哪里有趣了?」
东方少女在瞬间陷入寂静的竞技场中心,向群众问道。明明这次并没有特别大声,她的话还是莫名传入所有人的耳里。就像过去在战场上那样,她的声音盖过所有杂音,响彻整个空间。
「在下再问一次,这到底哪里有趣了?强迫没有战意的家伙上战场,比赛谁虐杀的数量比较多──而且现场大部分的人,甚至都没有亲自下场,只是坐在高处观看。难道各位都没有自觉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是多么丑陋吗?」
少女环视观众席,继续说道。即使出生的国家不同,同为在腰间佩剑之人,少女询问这些人的骄傲究竟在何处──
「……奈、奈奈绪生气了……」
在陷入寂静的观众席的某个角落。从安德鲁斯开始进行「示范表演」后,就一直在批评犬人狩猎的卡蒂,这时候也停下来注视著眼前的场景。凯、皮特和雪拉,也一样看得目瞪口呆。
「……我第一次看见她生气。」
「……嗯,而且还是在满是敌人的客场。」
纵卷发少女偷偷环视周围。因为突然被人责备而吓呆的观众们逐渐回过神,开始生气地表达不满和抗议。
「那、那家伙在嚣张什么啊……」「哈哈,那个一年级生口气真大。」
「吵死了!不想打就回去啊!」「对啊!我们是来看这个的!」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观众激动地大喊,现场再次变得嘈杂。
「…………」
即使承受众人的怒骂,奈奈绪依然动也不动地站著。
不管等多久,都没有人真的采取行动。尽管从高处观看的观众们拚命用各种词汇辱骂少女,但没有一个人走下来教训这个嚣张的新生。即使被人质问自己的骄傲,他们终究只是来看表演的观众。
东方少女花了很长的时间确认这个事实──最后,她转身离开。
「──奥利佛,我们回去吧。」
「奈奈绪……」
「这里没有值得你与在下拔剑的战斗。」
奈奈绪说完后,就直接踏出脚步。少年第一次觉得她的背影看起来如此寂寞。就在奥利佛不晓得该怎么向她搭话时,背后传来惊讶的声音。
「等、等等,Ms.响谷!你要去哪里?」
安德鲁斯连忙冲向准备离开的少女。奥利佛抱头懊恼。从安德鲁斯的立场来看,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但从刚才那一幕来看,不管再怎么说服,奈奈绪都不可能参加犬人狩猎。看来在事情变得麻烦之前,得设法想出其他的妥协方案。
「……Mr.安德鲁斯。虽然不好意思让你如此大费周章,但坦白讲我对犬人狩猎也没什么兴趣。能不能改成正常的决斗?这样奈奈绪应该也会全力回应你。」
「别开玩笑了!为了准备这场竞技,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工夫吗?」
安德鲁斯激动地大喊。虽然对奥利佛来说,这只是对方在没有事先商量的情况下擅自准备的舞台,但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对方的为难。聚集了这么多人并炒热气氛后,却无法举行关键的对战,这样应该会惹很多人不高兴吧。
而且并不是只有安德鲁斯不乐见这样的展开。打算从进来的门离开的少女,被一群熟悉的一年级生挡住了去路。
「喂,武士,给我回去。」「别太嚣张了。乖乖照我们说的话做。」
「我们根本就不打算放你走。」「你想就这样被围剿吗?」
学生们带著敌意威胁奈奈绪。他们正是之前对卡蒂出言不逊的那些人。唆使安德鲁斯的应该也是他们吧。他们摆出如果奈奈绪不回去参加竞技,就要诉诸武力的态度,但这反而让奈奈绪露出笑容。
「……嗯,在下更期望这种发展呢。」
讽刺的是,少女说这句话时甚至还流露出安心。她将手伸向刀柄,双方的气氛变得一触即发。这次和上课时不同,双方的杖剑都有刀刃,一旦起冲突就无法避免流血。
「你、你打算拔刀吗?」「正、正合我意!」
「欸──等等,真的要打吗?」「她看起来就是想打的样子。」
他们大概以为只要用人数威胁,奈奈绪就会放弃吧。面对态度坚决的奈奈绪,他们明显开始退缩。奥利佛叹了口气……这些人未免太悠哉了。如果眼前的少女有那个意思,他们当中已经有一半的人被砍倒了。
「……他们好像吵起来了。」
「随便怎样都好啦。我们到底要等多久啊?」
另一方面,负责进行示范表演的二年级生们,也开始觉得状况不太对劲。为了不让观众感到无聊,他们必须在重头戏开始前和犬人战斗。
「……?下一批犬人没从铁栏里出来喔!」
「又来啦?真没办法。」
竞技者一指出这点,负责监督的学生就又得过去处理。这场竞技最麻烦的部分就是管理犬人,所以这种情况并不算稀奇。话虽如此,如果一直发生这种意外,就会让气氛冷掉。
学生举起右手的杖剑,观察铁栏内的状况,然后发现五只犬人一起缩在角落发抖。他露出困惑的表情。为了避免这种状况,竞技当天的饲料应该都有掺兴奋剂,但今天的犬人看起来特别害怕。
「喂,快点出来。不然就等著吃苦头──」
学生一伸出杖剑威胁,与犬人反方向的暗处就突然浮现出一对闪亮的眼睛。
「咦?」
学生惊讶地将杖剑转向那里。这里应该只剩下五只犬人──他只有一瞬间能够悠哉地想这件事。才刚感觉到有一阵风和气息靠近,下一个瞬间,他的身体已经飞到竞技场的半空中。
「──咦?」
负责监督的学生吐著血在地面弹跳了几下,然后就再也不动了。在竞技场内目睹了这一切的二年级生,在看见接下来的光景后变得更加惊讶。
「KUUUUUUU……」
一头魔兽发出吼声,从铁栏内的暗处现身。那不是犬人──在灯光的照明下,能看出那头魔兽的身高至少超过两公尺。它拥有接近人类的骨格,以及看起来充满弹性的肌肉,搭配细长的手脚,让人感觉具备强大的爆发力。魔兽的四肢都有著锐利的钩爪,头部的鸟喙则明显是属于猛禽类。除此之外,它全身的羽毛有一半已经脱落,到处都能看见裸露在外的皮肤。
「呃──这是什么。喂,工作人员──」
面对未知的威胁,他首先想到的是叫工作人员来处理──这对他来说是致命性的失误。发现新猎物的魔兽开始奔驰,其速度远远超出学生的预料,导致他根本来不及迎击──
「──唔喔!」
魔兽的钩爪穿过学生慌张伸出的杖剑,由下往上深深刺入他的腹部。他还来不及感到疼痛,魔兽就已经将脚收了回去。而且那四根钩爪「依然是握著的」。
「──呃啊啊啊啊啊啊?」
学生爆出惨叫。在他痛到失去意识的前几秒,他清楚看见了自己「肚子里的东西被拉出来的景象」。
「唔──?」「喂,情况不妙!」「快点压制那家伙!」
负责管理的二年级生们察觉情况不对,接连拔出杖剑冲进竞技场。他们一起咏唱,朝代替竞技者站在场地中央的魔兽放出咒语。
「KIAAAAAAAAAAA──!」
魔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它的周围刮起猛烈的强风,将袭向它的魔法全部打消。二年级生们吓到僵住。一对眼睛高傲地看著这些人。
「这、这家伙──!」「它要来了!快准备迎击!」
发现对手的战力非比寻常后,魔法师们进入备战状态。他们咏唱的咒语四处飞散,但完全无法阻止魔兽的奔驰。它每次挥动那对钩爪,都会溅起大片血花。有规则守护的竞技已经结束,真正的战斗就此开幕。
「──奥利佛,那是什么!」
「是红王鸟(迦楼罗)……」
奈奈绪转头询问,奥利佛立即茫然若失地回答。他的声音明显在颤抖。
这段期间,也不断有二年级生被魔兽打倒。
「……那是一种栖息在象国高地的人身鸟头魔兽。拥有强韧的肉体与高等灵格,据说其翅膀能够驱使火与风的精灵……虽然我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他在说明的期间移动视线,狠狠瞪向呆呆站在旁边的少年。
「Mr.安德鲁斯,那也是你准备的东西吗?」
「我──我不知道!我从来没听说有那种怪物……!」
安德鲁斯激动地摇头回答,让奥利佛露出沉痛的表情──如果这一切都是少年的计谋倒还好,但这个回答可以说是最糟糕的状况。
「难道它不受到在场任何人的控制吗?……拜托别开这种玩笑了。」
在奥利佛这么说的期间,象国的魔鸟发狂地追求进一步的杀戮……原本超过二十名的二年级工作人员,现在已经有一半沉入血海。更糟糕的是,一群陷入恐慌的犬人,也跟著从被迦楼罗踢坏的铁栏里面跑了出来。为了逃离死地,它们倾注全力想要爬上观众席,并无可避免地开始和观众们起冲突。
「可恶,臭狗,别过来!给我滚开!」「你想被咒语烧死吗!」
「「「「GAAAAAAAA!」」」」
即使被人用魔杖指著,犬人们依然没有停下。因为再怎么说都比留在那里好,它们宁愿被魔法攻击也要冲进观众席。前排的观众席立刻陷入恐慌。即使犬人算是相当弱小的魔兽,但大部分的一年级生,都没有能力应付那么多拚了命往前冲的犬人。
不过,如今就连那些混乱都让人觉得看起来非常悠闲──跟在竞技场中心发生的惨剧相比。奥利佛在寒意的驱使下拔出杖剑,大声呼喊:
「跟犬人或巨魔不一样,『那家伙可是神兽的眷属』,不是一、二年级生有办法应付的怪物!」
在脱口而出的瞬间,他突然感到不太对劲,并在抬头往上看后──倒抽了一口气。因为在圆形竞技场的天花板上,浮现出一段用红得像血的英文文字书写的讯息。
──体会一下被狩猎的感觉吧。
这句话成了关键,让奥利佛清楚明白自己目前置身的状况。另一方面,在全身都感到战栗的他背后──刚才拦住奈奈绪去路的学生们,全都失控地冲向大门。
「门、门打不开!」
「骗人的吧……?喂,快来人开门啊!」
听见他们呼喊的二年级生,立刻赶来说出开门的暗号,但门依然文风不动。在调查大门的期间,他们的表情逐渐变得绝望。
「不行,被其他魔法封住了。」
「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的术式。我们的开锁魔法解不开这个……」
二年级生对超出能力范围的魔法完全束手无策,但一年级生们仍继续催促学长开门。此时,一年级生们感觉到有湿湿的东西掉在自己背上。他们转头一看──就在脚边发现刚才被击倒的二年级生的内脏碎片。
「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快想点办法啊!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
「不能用魔法破坏门吗?」「迷宫的门不可能这么脆弱吧!」
「那要怎么办!」「要被杀掉了!如果不快点逃跑,大家都会被那东西杀掉──!」
惨叫与吶喊声不断响起。最后一个战斗的二年级生在被钩爪撕裂后,倒在陷入狂乱状态的他们面前。收拾完身边猎物的迦楼罗稍微停下脚步,环视周围──最后将视线停在门前的集团身上,将他们当成下一个目标。
「……FUUUUU……」
不晓得是为了保留体力,还是认为对手不值得它著急,魔鸟这次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向那里。在沙地上响起的脚步声,宛如在替一年级生们的死亡读秒。
「啊……呜,啊……」
即使看见魔鸟逐步逼近,安德鲁斯依然只能呆站在原地。他甚至没办法摆出架势,握著杖剑的右手也激烈地抖个不停。看不下去的奥利佛,从旁边斥责他。
「振作一点,Mr.安德鲁斯!它会从害怕的人开始狩猎!」
「呜、呜呜呜呜……!」
知道已经无法避免交战的奥利佛做好觉悟,举起杖剑侧身面对魔鸟。从他的身影感觉到战意的迦楼罗停下脚步,以猛禽般的眼光打量两名少年──最后其中一人承受不了那股压力。
「咿──唔、唔哇啊啊啊……!」
「安德鲁斯!」
少年转身背对魔鸟逃跑。迦楼罗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冲了出去,用钩爪使出足以折断背脊挖出内脏的一击。奥利佛再怎么努力都无法阻止的攻击,直线逼近安德鲁斯的背──
「请住手吧。」
──然而,在喷溅出新的血花之前。
少女的刀突然介入。强烈的冲击从刀柄、手腕、肩膀和腰,一直传到稳稳踏在地面上的双脚。这让少女宛如深深扎根的巨树,从正面挡下了魔鸟连骨头都能粉碎的攻击。
「就算砍逃亡者的背,也没什么意思吧。」
少女勉强用刀身将眼前的钩爪推了回去。在她的眼睛里看不见恐惧,甚至也没有敌意。少女怀著身为武人的纯粹喜悦,向强敌表达欢迎之意。
「叫『迦楼罗』的怪鸟人啊。你的对手在这里,是在这里喔。」
「……KUUUUUUUU……」
少女的头发被清澈的魔力染成纯白色。僵持了一段时间后,魔鸟收回钩爪,拉开距离。奈奈绪重新摆出上段的架势,无言地与魔鸟对峙了数秒──双方都没有发出声音,但他们之间确实有在沟通。
「那么──在下要上了!」
「KIAAAAAAAAAAAA!」
魔鸟与少女像是说好了般,同时向前冲。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KIAAAAAAAAAA!」
少女不断踏出强健的脚步,魔鸟伸出能够一击夺命的钩爪。奈奈绪只靠一把刀应对迦楼罗那能轻松将人类大卸八块的猛攻,她先发制人地击落来自斜下方的踢击,用刀身架开从上方来袭的钩爪──然后瞄准对方露出的瞬间破绽,用犀利的一刀反击了回去。
「喝啊!」
「KIAA!」
即使是看在后面那些魔法师们的眼里,这也像是故事的场景……这与他们所知的战斗完全是不同的东西。那跟犬人狩猎注重的优雅不同,是宛如奇迹一般,耿直又纯粹到难以估量的「武技」──!
「KIAAAAAAAAAAAAAAAA!」
然而,迦楼罗也是脱离常轨的魔之眷属。它并非只会靠身体能力使用暴力。呼应魔鸟的要求,它的周围开始刮起强风──迦楼罗从地面跃起张开双翼,让那阵风将自己往前推。
「KIAAAAA!」
「──唔?」
魔鸟利用顺风增加的推进力,从空中使出踢击。这是只有猛禽才能使出的招式,与人类那种必须将一只脚踩在地上才能使出的踢击不同,能够「让左右的钩爪同时发动攻击」。就连一直靠一把刀撑过之前猛攻的奈奈绪,都无法挡下这种从未看过的攻击──
「强推(伊库斯托堤托尔)!」
在双方即将冲突之际,从侧面产生的「推力」将少女的身体推离钩爪的轨道──这是来自奥利佛的支援,他用的是与表演魔法喜剧时使用的吸引咒语相反的推离咒语。虽然对迦楼罗一点用也没有,但还是能够拿来帮助奈奈绪。
「KIAAAAA!」
「──唔,要换攻击我吗──!」
迦楼罗察觉有人介入,在著地后就将目标换成奥利佛。面对以惊人的速度冲过来的魔鸟,少年按捺住用咒语迎击的冲动。透过刚才的惨状,他已经明白单节咒语无法突破风的守护。
「呼……!」
在这样的前提下,奥利佛「主动冲向」迦楼罗,在双方即将冲突之前使用领域魔法──让自己脚下的地面呈八十度倾斜,在跑步的同时营造出接近蹲踞式起跑的效果。
拉诺夫流魔法剑•地之型「墓碑踏步(grave step)」。少年透过加工脚下的地面,成功在瞬间转换姿势,魔鸟原本瞄准少年腹部的钩爪,在他的头上扑空。双方之间的距离一口气缩短──奥利佛用左手撑住前倾的上半身,冲向魔鸟的轴心脚。
「KIA?」
「喝啊!」
杖剑避开被坚硬的钩爪与鳞片覆盖的部位,砍向相当于人类小腿的部位。在那一击即将碰到皮肤的瞬间──迦楼罗没收回踢出去的脚,就直接用剩下那只脚跳跃。
「唔……?」
奥利佛没预料到这一刀会挥空。逃过斩击的迦楼罗,直接利用风的推力在空中转了一圈──在隔了段距离的地方轻巧落地。从它的脚伤流出少量的血。少年的奇袭很可惜地只削到了一点点。
「唔,太浅了……!」
「奥利佛!」
奈奈绪一恢复姿势就立刻赶过来,将刀举到中段位置站在少年旁边。奥利佛与少女一起转向魔鸟,再次摆出侧身的架势。
「别什么都没想就乱冲!我说过红王鸟能驱使火与风的精灵吧!」
奥利佛语气严厉地说道。不能只靠外表判断对方的战力──这是和没见过的魔兽,特别是高位魔兽战斗时的铁则。以这只迦楼罗为例,虽然它拥有看起来和人类一样的四肢,但在风的帮助之下,这只魔鸟能轻易做出脱离常轨的动作。
这个经过眼前现实证明过的忠告,让东方少女坦率点头。
「嗯,在下亲身体验到了……那是货真价实的妖魔。」
同一时间,雪拉等四人也从陷入一片混乱的观众席看见了他们冒死战斗。
「……居然正面迎战红王鸟,奈奈绪,你这个人啊……!」
纵卷发以同时掺杂了感动与战栗的表情低喃。凯拚命站稳脚步,避免被逃跑的学生淹没,然后因为看不下去竞技场内的惨状大喊:
「喂,我们也去帮忙吧!二年级生都被干掉了!」
「嗯!你们两个等一下,我也立刻──咦?」
雪拉伸出一只手,挡在打算冲过去的凯和卡蒂面前。她背对两人,用与平常截然不同的僵硬声音说道:
「帮忙?你们想去介入那场战斗?──别开玩笑了。」
「什么?至少我们能用咒语掩护他们吧!」
「不可能。你们应该也看见那些二年级生是怎么被打倒的吧?」
雪拉看著竞技场内的血海,脑中浮现出凯和卡蒂完全无法抵抗,就加入牺牲者行列的场景。
「即使靠近也只会落得相同的下场。不──为了不让事情变成那样,奥利佛和奈奈绪一定会保护你们……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接下来的发展吧。」
两人倒抽了一口气。雪拉的意思是就算他们过去支援也只会扯后腿,而他们根本没有自信反驳这点。即使如此,卡蒂还是不肯死心。
「那……那雪拉呢?即使我们只会扯后腿,雪拉应该──」
「雷光奔驰!」
雪拉打断少女,咏唱咒语。从她的杖剑发出的雷光,击倒了一只准备扑向卡蒂的犬人。
那只亚人种痉挛了一下后,就这样趴倒在地。纵卷发少女在惊讶的朋友面前,咬紧嘴唇说道:
「我也很想过去帮忙,但请你们冷静一点。如果我离开这里──要由谁来保护你们不受这些魔兽攻击。」
雪拉指著周围说道。超过十只处于兴奋状态的犬人缓缓靠近这里,伺机对他们发动攻击。在那当中甚至还掺杂了魔犬的身影,虽然不晓得这些魔犬是从别的牢笼逃出来,还是制造出这个惨状的人所做的安排……但无论如何,它们都是必须击倒的敌人。
「好了,拿起杖剑吧。好好保护自己,相信自己的朋友──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雪拉毅然说完后,便率先举起杖剑。保护好卡蒂、凯和皮特──这是她与少年做的约定。
纵卷发少女以锐利的视线牵制犬人,同时用眼角窥探在竞技场角落展开的死斗,她轻声低喃:
「……奥利佛,我可是相信你喔……!」
魔鸟卷起沙尘,朝下方伸出钩爪。奥利佛勉强躲过这一击后,继续观察对方下一波攻击的预备动作,不断寻找活路。
「……呼……呼……!」
他在活用所有技术挥舞杖剑的同时,也持续在暗中分析敌人。身体能力的差距非常明显──如果在踢击的范围内战斗,绝对无法防御对方的攻击。话虽如此,单节咒语全都会被风的加护阻挡。即使想用魔法剑的技术展开奇袭,要给它致命的一击还是差了临门一脚。
唯一幸运的是──为了当成使魔利用,这只迦楼罗的力量已经被削弱过。被残忍拔除的羽毛就是证据。所以它才会无法使用火焰。不然自己和奈奈绪早就都被打倒了。
「喝啊啊啊啊啊!」
「KIAAAAAA!」
奈奈绪代替后退的少年砍向迦楼罗。对只能靠技术闪躲或架开攻击的奥利佛来说,能够正面与魔鸟对打的少女实在令人惊叹。虽然看得出来她应该是在无意识中运用体内的魔力,所以才能做到这点──但考虑到那娇小身躯承受的负担,她应该没办法一直奋斗下去。
「……唔……」
无法期待其他学生帮忙。更何况就连那些对实力有自信的二年级工作人员,都在战斗的一开始就落败了。单纯来看表演的一年级生更是不用考虑。那些在观众席四处逃窜的学生,以及至今仍在打不开的门前面发抖的人,根本就不值得期待。
雪拉是唯一能够依靠的战力,但她正忙著保护被犬人袭击的同伴。这个判断是正确的。无论是丢下卡蒂、凯和皮特参战,还是带著他们过来这里会合,奥利佛都不觉得有办法保住三人的性命。对缺乏战斗经验的一年级生来说,这个竞技场已经是个必死之地。
现场有可能击败迦楼罗的人,就只有自己和奈奈绪。根据至今的分析,奥利佛已经想到了具体的手段──但不管再怎么高估,这都是胜算不到五成的赌博。
「唔……!」
一记没有完全躲过的踢击掠过侧腹,类似烫伤的疼痛直冲脊髓。幸亏奈奈绪立刻介入,少年才没有被继续追击,但他在紧急后退时咂了一下嘴。伤口深到不容忽视,即使无视疼痛,内脏也会掉出来。
尽管现在没时间好好治疗,但至少要修复表面的皮肤。就在奥利佛做出这样的判断,将杖剑指向伤口的瞬间──他用眼角看见一个熟悉的少年趴在地上。这让他惊讶地睁大眼睛。
「Mr.安德鲁斯?你怎么还在这里!快点去找个地方躲起来!」
「……啊……呜……」
发现对方甚至无法好好回答,奥利佛只好无奈地用手按著伤口冲过去……比起担心少年的安全,他更怕少年扰乱奈奈绪的集中力。奥利佛用眼角确认少女战斗的状况,同时拉著安德鲁斯的手冲进一个空的牢笼。
「……唔……!」
奥利佛带完路后就跪倒在地,立刻重新施展治愈咒语。安德鲁斯傻眼地看著奥利佛忍耐疼痛的样子,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你……你们不害怕吗……」
「啊?」
这个问题愚蠢到让奥利佛一时忘了疼痛。怎么可能会有一年级生不怕那只魔鸟──奥利佛差点脱口说出这句话,但又咽了回去。他远望仍在持续战斗的少女。
「──不……她应该不怕吧。」
东方少女毫不胆怯地与迦楼罗战斗,一步都不肯退让……奥利佛想起前阵子晚上在迷宫迷路时,她介入上级生纷争的身影,但这次和之前不太一样。奈奈绪现在没有自暴自弃。面对必须战胜的强敌,她遵循武人的正道,挺身守护其他人。「并为这样的自己感到喜悦」。
「比起斩杀害怕的犬人,她更希望能正面与发狂的魔兽战斗……Mr.安德鲁斯,这就是奈奈绪的剑。」
「……唔……」
「很愚蠢吧。我也这么觉得……我现在也怕得不得了。一想到必须再回去那个地方,我甚至希望这个伤口无法痊愈。如果她那是勇者的风范,我这种人毫无疑问是个凡夫俗子。」
这只是在进行最低限度治疗的期间,所说的玩笑话。奥利佛说这些话时并没有认真思考,但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坦率地说出心里话。
「所以我才无法丢下她不管。如果是其他地方也就算了,但这里可是金伯利。如果不让她了解一下凡夫俗子的气概,那位勇者很快就会死吧。」
奥利佛自嘲地笑道这就是自己不能一直害怕的理由。他侧眼看向默默垂下头的少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补充道:
「──那家伙也很想看你的剑呢。」
「……!」
「最期待今天这场决斗的人就是奈奈绪。她完全不了解我们的心情,从昨天开始就像准备参加祭典的小孩般兴奋不已……所以犬人狩猎是个败笔。这无关胜负。因为她是为了亲身体验你的剑,才会来到这里。」
如果两人能以奈奈绪期望的形式决斗,或许能够稍微互相理解也不一定。奥利佛在察觉自己居然有这种梦想般的想法后,露出苦笑──真是无可救药。在这段短暂的期间里,自己居然已经被那个少女感化到这种程度。
「不管是我和你,或是她和你,总是一直不断错过……明明我们都一样想要了解对方。」
奥利佛落寞地低喃。此时腹部的伤口已经止血,他在起身的同时做了个深呼吸……因为只有表面痊愈,所以还是一样很痛,但已经不会妨碍行动了。
「Mr.安德鲁斯,世事总是不能尽如人意呢。」
说完这句话后,奥利佛就转身走出牢笼。他无法得知安德鲁斯正用什么样的表情目送自己离开。
「──象国的魔鸟,我在这里!」
「KIAAAAAAA!」
少年一返回竞技场,就直接冲进奈奈绪与迦楼罗之间。怒涛般的踢击席卷而来,但奥利佛巧妙地利用视线和脚步做出假动作,不断惊险地躲过那些攻击……才不会那么容易让你撕裂。即使无法向奈奈绪那样正面对决,自己还是能够活用长年培养的技术。
「瞬间爆裂!」
藉由往旁边跳躲过踢击后,奥利佛朝敌人的脸使出爆发咒语。在守护迦楼罗的风弹开咒语之前,他就先主动让咒语炸裂。
「KIA?」
在眼前炸裂的巨响和闪光,让魔鸟因为感到刺眼而暂时停下脚步。奥利佛趁机后退,虽然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但他再次与奈奈绪并肩。
「如果继续打下去,我们的体力会撑不住──奈奈绪,下一击就要决胜负了。」
「了解。那么──要如何决胜负?」
「躲过它的踢击后,冲进它的怀里给它决定性的一击。我会负责阻止它利用风逃跑。」
以作战来说,这实在太过草率。虽然没有时间详细说明,但奥利佛做好了被对方反驳的心理准备。然而,奈奈绪毫不犹豫地点头。
「实在简单明快。在下只要全力砍下去就行了。」
「──感谢你答应得这么爽快,但其实你可以生气地反驳我。」
「是这样吗?奥利佛的英语有时候听起来好难啊。」
少女无法理解似的皱起眉头。奥利佛忍不住苦笑──这也是她的才能吧。没想到她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让人放松。
「你的英语也不怎么好懂啊……做好觉悟了吧,要上啰!」
「喔!」
互相示意要靠这击决胜负后,两人瞪向前方的魔鸟,同时往前冲。
「喝啊啊啊啊!」
奈奈绪以惊人的气势冲了出去。在第六次用刀抵挡迦楼罗的踢击后,少女倾注全心全力使出的刀法终于战胜魔鸟的脚力。迦楼罗停止攻击往后退。魔鸟用力蹬地,打算飞上天空逃离奈奈绪的追击。
「KIAAA!」
魔鸟一张开双翼,背后就刮起一阵风。它在一开始战斗时,曾利用这股风力从空中同时伸出双爪攻击,让少女大吃一惊。即使想阻止魔鸟使出这招,只能在地上行动的奈奈绪的刀也攻击不到它──但这一切都在奥利佛的预料之中。
「疾风呼啸!」
在魔鸟的背后刮起一阵强风的瞬间,奥利佛瞄准「起风的瞬间」放出风系咒语──他在脑中想像耸立于遥远东方的不知名高峰。想像一阵又乾又冷高地之风,吹过草木稀疏的山地。
根据至今的观察,他发现一件事。守护迦楼罗的风之加护,明显不是由迦楼罗自己操纵,而是由察觉魔鸟危险的精灵们自动引发。
精灵是介于魔素与生命之间的存在,不具备明确的知性。精灵长期寄宿在单一个体上的案例,在魔法生物学上被定义为共生关系。在守护迦楼罗的同时,精灵也能享受其魔力带来的恩惠并藉此繁荣,也就是所谓相互扶助的生态系。不过──即使彼此紧密连系,两者依然是不同的存在。
原则上,精灵只会与同类聚集在一起。让集团变得更强大,好让自己的存在稳定下来,可以说是他们的本能。因此,假设为了守护迦楼罗而展开的精灵们,在这时候意外遇见同胞会发生什么事?
「──KIA?」
答案只有一个。他们会「流动」。奥利佛透过巧妙的控制,让精灵以为经过魔力同调的风是同伴,让他们为了和同伴会合而改变轨道──这是俗称干扰魔法的高等技术。少年透过之前的战斗持续分析,在这个紧要关头成功模拟出足以骗过精灵的风。
「喔喔喔喔!」
无法按照期望获得风力的迦楼罗,在空中失去平衡开始坠落。到这里都符合奥利佛的预测。然而──接下来的展开却是符合他「坏的预测」。
「KIAAAAA!」
魔鸟背后开始刮起第二阵强风。奥利佛成功欺骗的精灵只占整体的一部分,所以其他集团自然会立刻过去填补。而且速度快得惊人。少年瞬间察觉这点。这样在奈奈绪挥刀之前,魔鸟会先恢复姿势。
「别想得逞!」
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了。奥利佛没用任何计策或技术,直接扑向在空中恢复迎击姿势的迦楼罗的降落地点──这样一定会遭到反击。不过对体力所剩无几的两人来说,这是最后的机会。只要不是立即死亡,不管将失去身体的哪个部位,他都在所不惜。即使手脚被撕裂,内脏被扯出来,只要奈奈绪能在这段期间分出胜负就行了!
奥利佛抱著舍身的觉悟冲出去,但下一个瞬间,一团空气从他眼前「呼啸而过」。一阵完全出乎意料,「来自侧面的强风」将魔鸟的身体吹歪。
「────?」
那并非干扰魔法这种小手段。单纯威力强大的魔法之风吹散精灵,让原本即将降落的迦楼罗又浮了起来。面对这个无论自己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施展出来的威力,奥利佛开始怀疑自己看见了幻觉。
但他立刻透过眼角看见施展魔法的人……在迦楼罗的斜后方,离拚死战斗的两人有段距离的位置。一位少年压抑恐惧的心情举起杖剑,鼓起勇气站在那里。奥利佛惊讶地在心里喊出那个人的名字。
──Mr.安德鲁斯!
「喝啊啊啊啊啊!」
这次奈奈绪的脚步,终于追上在失去平衡的情况下降落的魔鸟。她毫不在意魔鸟勉强伸出的钩爪。少女从一开始就不奢望能惊险躲开对手的攻击。
钩爪在掠过少女身边时,如刨刀般削去她的血肉,奈奈绪带著溅出的血花冲进魔鸟怀里。这些飞溅的血,是她付出的最后代价。
刀光一闪,便将非人之物的肉与骨头全数斩断。少女从中段往上挥出的一刀,让迦楼罗来不及感到痛苦就身首异处。
魔鸟的头落地后滚动了几下。在它的生命陨落并丧失光辉前的短暂瞬间──那对眼睛最后看见的,是击败自己的少女英气凛然的站姿。
魔鸟的身体比头部晚了几秒,才往后倒在沙地上。失去宿主的风之精灵恢复平静。无论是四处逃窜的观众,还是袭击他们的犬人,都一同见证了那个光景──分出胜负后的沉默,笼罩宽广的竞技场。
「…………成……成功了吗……?」
紧张到无法放下杖剑的安德鲁斯,战战兢兢地说道。奥利佛转向这位出乎意料的援军,点头回答:
「嗯,成功了……这都要感谢你,Mr.安德鲁斯。」
他说这句话时没有任何犹豫。实际跟迦楼罗战斗过的奥利佛,知道在那个时间点准确地发出咒语需要多少判断力和集中力。
「原来如此,最后那阵风是你发出来的啊。非常有魄力呢。」
奈奈绪收刀入鞘后,缓缓走了过来。尽管她的脚步非常沉稳,但变得破破烂烂又血迹斑斑的制服,还是让两位少年一同倒抽了一口气……但作为持续与那只可怕的魔鸟正面对决的结果,这样或许还算是非常好了。
「那……那当然。我可是安德鲁斯喔。论风魔法谁能比我厉害……」
尽管嘴巴上如此逞强,但他从介入那场死斗后就一直抖个不停。少年拚命按住自己颤抖的肩膀,但奥利佛摇摇头,告诉他不用掩饰。不管他再怎么抖,奥利佛和奈奈绪都不会嘲笑他。
「托你的福,我在最后保住了内脏。请让我向你道谢。」
「……是、是你叫我展示自己的剑。所以……」
安德鲁斯吞吞吐吐地回应。奥利佛以平静的语气安抚精神还不稳定的安德鲁斯,同时环视场内──二年级生们一发现迦楼罗已经死了,就接连跳上观众席救助伤患。他们围著濒死的重伤者施展治愈魔法的样子,让少年总算松了口气。
「……我害怕的并不是死……」
「?」
就在奥利佛准备去帮奈奈绪治疗时,安德鲁斯如此低喃。少年勉强用颤抖的手将杖剑收进剑鞘后,继续说道:
「不……虽然那也很恐怖,但我还能克服。毕竟魔法师的成果总是与死亡相伴。关于这点,我早就已经做好觉悟,也理解这个事实……不过……」
安德鲁斯用力咬紧牙关。比死亡还要阴暗寒冷,少年真正害怕的事物,在他的眼里激烈晃动。
「……我无法忍受战败后,别人对我投以失望和怜悯的视线。没用的孩子,安德鲁斯家的耻辱,我唯独无法忍受周围的人这样看我……」
少年痛苦地自白──这是出生在与麦法兰比肩的魔道名门,在成长过程中经常被拿来与少女比较的少年,至今仍未痊愈的心伤。
「为什么你们不会这样……?为什么你们有办法正面挑战比自己强大的对手?为什么你们能够毫不犹豫地投身不晓得有没有胜算的战斗?为什么……」
他主动揭露自己的伤口,殷切地向两人问道……对背负安德鲁斯之名的少年来说,或许这比介入和迦楼罗的死斗还需要勇气。
过了一会儿,奈奈绪笔直看著对方的眼睛回答这个问题。
「──战斗前不需要知道胜负的结果,只需要相信。」
少女流畅地说出武人的心得,自豪地讲解自己在战斗中确立的思想。
「虽然兵法书上记载了完全相反的内容,但那是从将帅的角度写的道理。置身战场的士兵,从来不能自己选择敌人。我们只能认真与眼前的对手交战。无论对手比自己强还是弱,或甚至是天魔般的强敌,我们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少女乾脆地接受自己的宿命,这与东方的僧人在长年修行后获得的顿悟相似。她坚定不移的生存方式,让安德鲁斯哑口无言。
「真要说起来,在下参加的第一场战役,就是一场必输之战。在下从来没有经历过稳操胜算的战斗。胜败就像用餐时的配菜,只要拿起筷子就不能挑食,必须全部吃光──在同一场战役中去世的父亲是这么说的。」
奈奈绪怀念地说道,她的眼里闪过一丝乡愁。就在安德鲁斯震慑于奈奈绪的魄力,呆站在原地时,换奥利佛走向他……一方是不畏惧死亡的武人,一方是害怕耻辱的魔法师。面对这两个生存方式截然不同的人,奥利佛试图担任两人的桥梁。
「我的想法和奈奈绪不一样。逃离赢不了的对手,根本就没什么好丢脸的。为了守护同伴,或是保住自己的性命──很多时候都是撤退比较好。」
「──奥利佛。」
「奈奈绪,你现在的立场已经跟过去不同了……你未来面对的战斗,不可能全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果无视当时的状况只想著战斗,那根本就不是勇气,只是蛮勇。如果你以后还想跟我们在一起,就必须学会视情况撤退。」
奥利佛拍著少女的肩膀开导她。他最后的那句话,让奈奈绪开心地点头……没错,奥利佛有股接近确信的预感,觉得自己一定会和这名少女相处很久。接著,他再次看向安德鲁斯。
「不过──人总是会遇到无法逃避的战斗。只要想以魔法师的身分往上爬,就一定会面临这样的宿命……到了那时候,我不想因为不确定胜算而犹豫。」
奥利佛抱持著觉悟说出自己的想法。他很清楚无论多有天赋──魔道的深渊都没有浅薄或天真到能让人只经历稳操胜算的战斗。
「我们还只是一年级,不管再怎么挣扎,周围的人也都比我们厉害。即使跟同学年的人竞争优劣,得到的顺位也只是短暂的虚名……我们迟早必须挑战不同次元的怪物、超越人智的神秘,或是无法动摇的法则。一个魔法师的价值真正受到考验,就是在那些时候。相较之下,世俗的评价根本就不算什么。」
说著说著,奥利佛开始纳闷──不晓得眼前的少年,未来会以魔法师的身分走上哪一条道路。但无论如何,他早已决定好要如何激励少年。
「不过──在这样的前提下,如果让我说句话。
在刚才那场战斗的最后,你挺身面对了那只红王鸟。在几乎所有学生都丧失战意逃跑的时候,你确实挺身奋战了──我绝对不会忘记这项事实,绝对不会忘记理查•安德鲁斯这个人展现的勇气与骄傲。」
「────」
安德鲁斯茫然地接受奥利佛率直的赞赏。奈奈绪像是在呼应奥利佛的发言般将刀拔出来,用双手捧在眼前。她将刀打横,让浮现出波纹的刀身清楚映照出少年的脸。
「……愿你的前途充满光明。用自身意志开拓的命运,受到满天神佛的祝福。
在此祈求──『战友』的未来,能像这把刀一样充满自豪。」
少女的这段话既笨拙又朴实,但充满了诚心的祈祷,宛如献给神明的祝词。
「──啊──」
少年从喉咙里发出不成声的吐息。在急速变得模糊的视野中,安德鲁斯在心里确信一件事──无论自己未来遭遇什么事,无论在违反人伦的魔道尽头,有多么凄惨的结局在等待著自己。
两人在这时候对自己说的话。在被这两人称作战友时,从内心萌芽的骄傲。
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刻──自己都绝对不会忘记。
「我看见红王鸟的头被砍断了!奥利佛,奈奈绪,你们没事吧?」
「收拾了魔犬后,犬人们也稍微恢复冷静了!你们两个还好吗?」
同伴们很快就赶到这里。这次奥利佛真的放松下来,用力吐了口气。
「嗯,我没事……只是血和魔力都不够了。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们帮忙治疗伤口吗……」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没事!别说话了,快点坐下来!」
「怎、怎么办?我还没学会治愈咒语……」
「我会用喔!来,奈奈绪也快点坐到旁边!」
卡蒂拉著东方少女,让她和奥利佛一起坐到地上。在卡蒂对两人咏唱治愈咒语的期间,雪拉看向站在一旁的旧识。
「……你也有帮奥利佛他们呢。」
安德鲁斯一时语塞,但在他回答「只有在最后那一瞬间勉强赶上」前,纵卷发少女就先笑道:
「谢谢你,理克──好久没看见这么出色的你了。」
少年听见了怀念的称呼。少女闪耀的笑容,显示出她有多么期待能再次这样称呼青梅竹马──从内心涌出的羞涩感,让少年忍不住别过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