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所有扫帚骑手都知道这句话,但有实际体会的人绝对不算多。现在正在练习场上空飞翔的魔女就是那为数不多的人之一。各种声音都消失在风中,所有景色都瞬间流过变得狭窄的视野。那个领域已经不带任何比喻地是另一个世界了。
“……喂,艾希伯里!稍微休息——”
队友在地上发出的声音也被隔在两者世界之间的墙壁弹开。看着忠告还没说完就远去了的背影,蓝燕队的选手们耸耸肩膀。
“……如你所见。说什么她也不听,也许根本就没听到。”
“亏她能一直那么集中。不过已经持续了五个小时了,防护员们也累了,不管怎么说都必须让她休息一下才行。”
选手们这样说明后转过身。他们的视线集中在一位穿着别的队伍野雁队队服的二年级女生身上。
“——所以。真~~~的非常抱歉,不过可以拜托你吗?Ms.响谷。”
东方少女听到这句话后静静点头,悠然地骑上扫帚。
“知道了。不过——首先要看能不能飞到她旁边。”
她盯住飞在上空的艾希伯里,深呼吸了好几次。奈奈绪擦亮了注意力,双脚蹬地腾空而起。她以拔群的初速度进入赛道,然后不断加速。看到她在技术上远比一年前洗练的样子,地上的选手们抱起胳膊沉吟。
“——唔……!”
但是即便有她这样的速度,也难以追上蓝燕队的王牌。只飞两三圈甚至无法接近她的速度区间。奈奈绪的嘴角露出笑容。——难以望其项背说的正是这样。各方面技术都有压倒性的差距。
“——呼……!”
正因为如此,追赶这样的背影才令她欢喜。狰猛的魔力将黑发染白,注入了全力的爱帚天津风以更快的速度划过天际。五圈、六圈、七圈、八圈——每过一圈便着实缩短的时间让地上的选手们屏住呼吸,在正下方地面上待命的防护员表情也紧张起来。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低年级该飞出的速度了。
但是——这也意味着奈奈绪向前方魔女的世界中踏入了一步。艾希伯里发现了她,暂时降低扫帚的速度,调节轨道,和东方少女在同一条赛道上并排飞行。地上的选手们发出喝彩。这是奈奈绪开始追赶后整整十二圈的事情。
“——有什么事,Ms.响谷?”
旁边传来魔女的声音,奈奈绪一边尽可能维持速度,一边回答。
“在下想和您说几句话。能降落一下吗,艾希伯里大人?”
“下次吧。我现在没空和你玩。”
艾希伯里冷淡地说,然后再次提高速度一下子就甩开了奈奈绪。地上传来失望的声音,但东方少女一点也没有放弃。她继续用力所能及的最大速度在赛道上飞翔——不久后对方领先了一圈再次接近的时候,她流畅地滑到对方身边。
“——不要这么说嘛。玩耍是很重要的。”
“……烦死了。”
艾希伯里这次没理她,又一下子超过去。在她看来这种应对是将对方一把推开,然而相反地奈奈绪却想得无比单纯。那就是——『每次并排都能说一句话』。那么就不断累积起来吧。直到对方改变想法为止,不论几次还是几十次。
于是,她实行了这个想法。不论飞了多少圈都不放慢速度,每次和对方比邻时必定会呼唤。每次转弯时重力和惯性都会碾压骨骼,需要咬住脸颊上的肉来唤醒即将昏迷的意识。为了仅仅几秒的机会不停飞翔。
“在下的国家里!有句谚语叫做欲速则不达!”
“……”
艾希伯里无视她飞走,但同时咬住嘴唇。比起说话的内容,对方愚直的姿态更让她看不下去。为了这种连对话都算不上的交流,那位少女到底打算花费多少力气?为什么能够这样使出全力?
思考的时候又过了一圈,奈奈绪的扫帚不知第多少次来到魔女身边。少女早已超出了极限,已经像是攀在扫帚上一样,但她依旧开口说。
“……放松肩膀的力气……!有时也……!”
“……啊啊,够了!”
在这个瞬间,魔女终于认输了。艾希伯里率先离开了赛道,奈奈绪也跟在她身后,两人的扫帚在空中划出大大的弧线降落到地面上。
“我陪你!但是只有十分钟!可以了吧!”
“……光荣之至……”
奈奈绪虚弱地说。隔了几秒后,在地上选手们的大声欢呼中降落的瞬间——她的身体突然倒在了地上。
简单地说就是脑缺血。是由于高速领域的空中机动导致体内血液过于偏离引发的症状,在扫帚骑手间并不罕见。她被习以为常的选手们抬到了通风的树荫下休息。
“给,饮料。”
“万分感谢……”
艾希伯里缓缓将手里的饮料倒进仰面躺着的奈奈绪嘴里。少女咕嘟咕嘟地喝下,终于喘过一口气。魔女受不了地哼了一声。
“真是的……想和竞速时的我并排飞,你还早了十年呢。”
“确实,现在的在下还追不上……速度真是惊人。”
奈奈绪想起刚才追逐着的背影,直率地说出感想。艾希伯里也在她身边坐下。
“当然了。扫帚大战broom war和扫帚竞速broom race要求的最高速度领域根本就不一样。扫帚的最高速度原本就不是人类的肉体能够承受的,即使是魔法师也一样。为此必须从头开始构建身体。”
“从头开始?”
奈奈绪的视线转向旁边,从头顶到指尖,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身体。消除了一切冗余的肉体就好像研磨到极限的刀剑。不只是每天不放松地锻炼,只有将生活全部奉献给这一个目标的人才能获得这样的身体。
但是——稍微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艾希伯里又摇头否定自己刚才的发言。
“不对,这样不够准确。实际上是从出生前就开始。……从肉体一直到灵体,我的身体全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设计出来的。通过一代代不断的品种改良。”
魔女说,连“从头开始”都不足够。原本魔法师就会为了一代无法到达的成果而生下孩子,经营家族。在她出生的很久以前,这条魔道开始的瞬间,就是她的起跑线。
“魔法师家族的孩子,大多数是带着一辈子的目的出生的。我家艾希伯里就是‘在帚术中的最速’。如果不能完成的话,整个人生都是失败品。”
“……失败品。”
东方少女鹦鹉学舌般地自言自语。在她旁边,只为飞得更快而诞生的魔女叹了一大口气,非常难得地透出自嘲。
“明明是这样。——我却太专注于扫帚大战玩耍了。”
在她视线前方的空中,她的队友们毫不厌倦地拿着击棍展开战斗。那场面野蛮得令人吃惊,却总是非常欢乐。击坠的人和被击坠的人都满不在乎毫无顾虑。
扫帚大战这种游戏从本质上来说就是这样。压在魔法师身上的各种压抑和责任——能够从中得到暂时的解放。所以规则的整理也停留在最低限度,让选手们能够随心所欲地在空中飞翔。就好像是孩子们的木棍游戏的延长。不管竞技水平提高到什么地步,这个根基也不会改变。他们绝对不会想要去改变。
这时,艾希伯里注意到旁边奈奈绪投来的视线,回过神来转向她。
“啊……你不要误会了。我并没有瞧不起扫帚大战。只不过是在说我心中的优先顺序……”
“嗯,在下明白。……停滞不前有什么原因吗?”
奈奈绪注视着对方问。艾希伯里被她看着撅起嘴巴。
“……能够毫不犹豫地问我这种问题,就是你的强项呢。”
若是别的选手来问,她大概会不屑一顾地推开吧。但是只有这个学妹,怀疑她话里有没有揶揄或暗指也没有意义。在同一片天空下飞了好几次,自然会明白到这一点。
“……以前,我有一个熟悉的防护员。”
如果将出类拔萃的才能比喻为绝佳的美酒,那有“资格”盛放它的容器也世间少有。
“……哼。”
刚入学金伯利的艾希伯里正是如此。照实说的话就是她在队伍中被明显孤立了。
她在入学后便立刻接到所有扫帚竞技队伍的热烈邀请,并从中选择了以最重视个人实力而闻名的蓝燕队加入。以她的性格来看这应当是极其妥当的选择。但是——即便如此还是漂亮地被排挤了。
除她以外没有任何人的练习场。展现在眼前的冷冽的黎明天空就是直截了当的证据。
“喂喂,等一下。还没有人来呢。你打算没有防护员就飞吗?”
艾希伯里毫不在意地骑上扫帚,但突然从背后被叫住了。她没想到有人在,心感意外地瞥了一眼。那里站着一个相当大块头的身体厚实的男生。由于体格太好,他手里拿着的扫帚都看起来特别小。
“你是谁?”
“是谁呢?我想应该是和你同队的二年级之一。”
男生开玩笑似的说。艾希伯里听到后皱起眉头,她想起来了。
“……说起来确实有那么一个特别傻大个的家伙。应该和这里太过不搭反而忘记了。你那身体明显不适合扫帚竞技吧?”
“和你比起来谁都不适合。不过你放心吧,我从一开始就是想当防护员。所以我现在也在这里。”
男生泰然自若地笑着说。艾希伯里听到后用鼻子笑了。
“然后又三天就去哭诉?……你已经是第八个人了。真是烦死了,与其让派不上用场的人在下面转来转去,还不如不要防护员呢。”
“看来你积攒了不少怨气啊。不过不必担心,我不会追着你跑来跑去。我看过你之前的飞行了,只要『在坠落的时候』在你下面就行了。”
男生毫不顾忌地说。这种“你的飞行方式我早就看穿了”的态度让艾希伯里生起气来瞪向对方。
“大言不惭。……好吧,既然你说到这个地步就让你试试吧。只要接下来陪我练习五小时,就即使不愿意也能全部了解了。”
“不凑巧,今天只能陪你两小时。我也有事情要做。”
“啊?你有什么事情?”
“迷宫美食部的烤肉派对。那活动很棒,每次都能吃到不同的肉。”
男生开心地回答。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艾希伯里已经超出生气的水平,额头上清晰地浮现出青筋。
“比起辅助我居然优先去猎奇。……你胆子不小。”
“哈哈哈!别这么生气,我会好好陪你两个小时的。在这期间不管你怎么掉下来我都保证会接住。你可以随意表现糟糕的一面。”
男生还在继续煽动。艾希伯里将视线从那张令人不愉快的脸上移开,重新看向前面,用脚蹬地一口气飞到高空。——他只要敢出一次纰漏就到此为止,一定要朝他脸上踢一脚,不问名字就赶出练习场。决定了。
结果。整整练习了两个小时后,她得知了对方的名字。
不熟悉扫帚竞技的人,常常会表示怀疑:“防护员需要高超技术或者和选手之间有相性这么一说吗?”在他们的印象中,防护员就是配置在比赛场和练习场的各个位置,用咒语接住碰巧掉到自己头上的选手而已。
当然,这明显与实情不符。如果要用只会“接住碰巧掉到自己头上”的防护员填满整个广阔场地,那人数会轻松超过一百人。但实际上是十三人。每个人要负责的范围有多宽广不言而喻。
“——嘿!”“喝!”
艾希伯里用击棍从旁边挥出一击,敌方队伍的选手以毫厘之差下降躲开。没能收拾掉对方的魔女啧了一声,她眼前的猎物大喊。
“哦,好危险!但是我不会这么简单就被击坠的!”
“——呼——”
和对方的话相反,她决定这次就击坠。艾希伯里紧紧盯住下降了的敌方选手开始俯冲。对方紧贴着地表开始上升,她却看准上升的时机从斜上方砍过去。
“……啊?等、喂?!”
敌方选手晚了一瞬间才发现她的举动,惊得睁大了眼睛。『从上方猛冲下来砍向只比地表高一点的自己。』这个行为的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啊啊啊啊啊!”
结果在她的击棍将敌人身体击落的瞬间。无法避开的障碍物——也就是『地面』以压倒性的面积挡住了她的去路。
“呼——!”
扫帚前端就要接触草地。艾希伯里在那之前的一瞬间强行抬起帚头,用风压拨开草坪紧贴着地表飞行。极其强行的轨道让全身都承受着仿佛将要内脏翻转的负荷,差点失去控制的扫帚咔哒咔哒地摇晃。艾希伯里将这些全都压下,再次尝试上升。
“——!”
但是极限在这个时候到来了。为了上升而抬起帚头的时候帚尾微微下沉,接触到了下方的地面。千钧一发的平衡致命地瓦解了,她立刻想让重心回到前面,但还是顺势纵向打起转来。在这种姿势下连保护动作都失去了意义,她就这样被吸向地面——
“减速吧艾尔雷塔陶乌斯。——嘿。”
在她转落方向上严阵以待的摩根用咒语和粗壮的双臂理所当然似的接住了艾希伯里的身体。
“你还真是和预想得一模一样。刚才那个完全是过于深追的典范。”
“……啰嗦,笨蛋。”
她以被紧紧抱住的姿势咒骂,用拳头敲打对方的胸膛。但这种程度他的防护员巍然不动,冲着她露齿而笑。
“——我不想承认。虽然不想承认。”
将视线从逝去的时间中转回现在,魔女表情苦涩地说。直视自己的弱点,和将手指插入伤口非常相似。
“那家伙消失以后,我就害怕使出全速全力了。我知道,一但速度超过某个领域,我的心里某处就会踩下刹车。就会产生不想往前走了的想法。……啊啊真是受不了。”
艾希伯里焦躁地抓揉自己的头发。奈奈绪直直地看着她,平静地说。
“……能不能再请那一位来?”
“他潜入迷宫,已经两年杳无音信了。而且他研究的还是那种内容,即使早就坠入魔道也没什么可惊讶的。大概明年左右就会满不在乎地把棺材摆上共同葬礼了吧。”
奈奈绪沉默了。就像她在第一年也体会到的那样,金伯利就是这样的地方。
“就算他还活着——我也一点也不想再去依靠他。”
魔女哼了一声说,然后就不再开口。两人直接流淌着沉默——过了一会儿,艾希伯里像是要甩开这种气氛似的说。
“……我说太多了。你也不要光是听着,稍微说说自己的事情啊。你将来想要做什么?”
“在下的将来。”
“是啊。如果想靠扫帚讨生活的话就得早点定下目标才行。既可以以职业扫帚竞技选手为目标,也可以立志成为魔法空战的王牌。你的话不管在哪个领域都能发光发热。只不过是击坠人还是魔兽的区别而已。”
话题一转到对方的事情上,她就一下子喋喋不休起来。如果想当职业选手的话哪个队伍比较好,哪里的选手层厚实,哪里的指导者优秀,反过来说哪里让人不爽——。
专业知识一个个罗列出来。这些似乎都是对她自己将来选项的展望,但奈奈绪听起来却好像事不关己。听到的内容全都没有现实感。几天后也就算了——遥远未来的事情,她还不太会思考。
“有兴趣的话就去问达斯汀老师吧。那个人会很高兴地陪你商量的。他一直心里发痒想要指导你呢。”
艾希伯里也隐约察觉到了对方的心境,笑着加上了一句。奈奈绪乖乖点头,比起忠告的内容——她只是单纯地为眼前的学姐为她着想而感到开心。
同一天课后。平时的六个人聚集在友谊厅吃晚饭的时候,高个子的少年突然停下手里的叉子。
“——我稍微问你件事,奈奈绪。”
凯向着桌子斜对面的少女说。看到朋友表情微妙,奈奈绪惊讶地看向他。
“嗯?什么事,凯?”
“啊啊,一点小事。……艾希伯里学姐现在怎么样了?就是你在青年组联赛出道战中对上的蓝燕队的王牌。最近的比赛她好像都没出场吧?”
话题中的人物的记忆还很新鲜。奈奈绪一边回想着白天的事情一边回答。
“在下今天刚和她说过话。她现在暂时远离扫帚大战,要在竞速上多加修炼。”
“啊,集中精神搞竞速啊。那她状态怎么样?”
凯又问。但在他视线前方,奈奈绪抱起手臂低着头。纵卷发的少女用意外的声音插嘴。
“真是少见。奈奈绪居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嗯。不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而是……不知道该说多少。”
少女闭口不言是因为懂事理和知礼仪。蓝燕队的王牌很少将自己的弱点展露给别人——光凭这一点,就不太敢将白天的事情在这里说出口。奈奈绪这个人就是看起来对什么事都很宽容,但其实有明确的分界线。
既然这样,凯也没法强行逼问。感觉两人之前之间的对话走进了死胡同,眼镜少年平静地伸出援手。
“……我们并不是为了凑热闹才问的。先说我们的情况吧,凯,卡蒂。”
说着,皮特看向两位朋友。他们两人都点头回应,于是眼睛少年继续开始说明情况。
是探索二层时被魔兽袭击,那时凯从巨大树上掉了下去陷入窘境,被自称是摩根的高年级学生救了。听到这里,一直没说话的奥利佛面露惊讶。
“——在二层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啊。”
“嗯,真是难为情。——然后,那个人想知道蓝燕队的王牌现在怎么样了。这是我的救命恩人拜托的,不能随便拒绝。他今后也会偶尔到二层来,我就想着下次遇到的时候向他报告艾希伯里学姐的现状。”
“请务必!”
凯话音刚落,奈奈绪就从桌子上探出身大声说。五人惊讶的视线集中到她身上,东方少女认真地说。
“……在下听她说了以前的防护员的事情,恐怕就是凯你们遇见的那位吧。
还活着真是再好不过。可以的话希望立刻能让他们相见。”
奈奈绪用坚定的声音说出希望,但凯听到后为难地抱起胳膊,想起摩根说的话。
——实际上,问题挺大的。我就要死了。
——我被火焰侵蚀了。哈哈——本以为能控制住呢。
“我也有同感。但是因为刚才说的那个原因,摩根学长无法离开迷宫……这该怎么办呢?”
他说着,看向奥利佛和雪拉,寻求解决问题的智慧。两人互相看了看,以此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们在这里思来想去也没用。应该先把实际情况告诉他们本人吧。”
“是啊。艾希伯里学姐那边由奈奈绪去说,摩根学长那边……凯、卡蒂、皮特,能拜托你们下次遇见他的时候帮忙传话吗?”
“嗯,当然。”“他是凯的救命恩人嘛。”“我们本来就是这个打算。”
三人强有力地承诺。另一方面,奥利佛看着他们感到其他担心,开口说。
“回答得倒是很可靠……但是你们三个探索二层没问题吗?”
被问到的瞬间,刚才还气宇轩昂的三个人的动作一下子定住了。卡蒂和皮特低着头,用和刚才完全不同的小声音说。
“……还没能翻过巨大树……”
“能爬到第八合了。就差一点了。”
“不要忘了还有下山呢,皮特。……不过我想大概两个月以内就能行了吧。”
“我懂我懂!那颗大树真的很麻烦!”
一个不熟悉的声音在三人说完后插进来。六人惊讶地转过视线,只见前两天刚认识的转校生——自称尤里·雷克的少年面露无忧无虑的笑容站在那里。
奥利佛盯着他的脸。他一边故意露出警惕的样子,一边开口说。
“……在加入对话的时候,能不能至少先打个招呼呢?Mr.雷克。”
“叫我尤里就行了!哎呀抱歉抱歉,听到迷宫的话题就想插嘴。实际上我也刚在二层受了苦。喏,就是这个。
说着,他展示出包着石膏的左臂。以魔法师的伤痕来说非常夸张,奥利佛皱起眉头。
“……区区骨折不会变成这样啊。是扯断了吗?”
“嗯,断掉了!被龙鸟的喙噗的一下。说是整整三天不能拆石膏。超级不方便!”
“这就已经进入迷宫里吗?你才刚到金伯利来吧?”
“学长们也说我太鲁莽了,但是那么有趣的地方怎么可能置之不理!等手臂治好了我就再去挑战!”
尤里干劲满满地说。但是他突然压低声音,意味深长地偷偷瞥向奥利佛等人。
“不过,确实,一个人去有点心里没底呢。如果有愿意和我一起去同伴就能放心了……哎呀我是说真的。”
“坚决拒绝。”“凡事都要按顺序来,Mr.雷克。”
奥利佛和雪拉斩钉截铁地拒绝。尤里听到后用夸张的动作失望地垂下肩膀。
“唔,好严厉!……没办法,那就迷宫里面见吧!再见!”
尤里轻易就放弃了,挥了挥包裹着石膏的左臂走开了。奥利佛心想着他那么做的话快要治好的胳膊又要断掉了吧,转头又向其他的熟人征求意见。
“罗西,你怎么看他。”
“……不是,为什么要问别桌的我?”
旁边桌子上,靴国口音的少年停下卷着面条的叉子。奥利佛毫不犹豫地回答。
“刚见面时候的可疑程度有一拼。”
“你最近对我是不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罗西一边抱怨着一边连带着椅子转向奥利佛。他侧眼看着尤里向友谊厅外离去的背影,哼了一声。
“不好意思要辜负你的期待了,蛇行蛇道,那人在我看来也很恶心。”
“……这话是什么意思?”
雪拉又问,罗西用手指上下撑开一只眼睛的眼皮。
“『那眼睛不行。』那家伙看我们的目光,就像是小孩子盯着蚂蚁洞一样。”
说着,少年看着那个人离开的方向,露骨地皱起眉头。
“打个比方——就算我突然揍他的脸,那家伙估计也会笑嘻嘻地。说他恶心就是这个意思。”
罗西觉得说到这里就够了,继续吃饭去了。奥利佛表情复杂地扶着下巴。
“……值得参考。打扰你了,罗西。”
“不客气。比起这个,不要忘了哦,后天下午七点。”
“嗯。在老地方。”
奥利佛简短地回答,不再看向罗西,重新转向同桌的朋友们。凯靠近他的耳边小声说。
“……你现在跟那家伙也处得挺好的嘛。”
“算是吧……一周决斗一次的话,怎么着都还可以了。”
“……唔。真是羡慕。”
奈奈绪撅起嘴自言自语。她无法轻易和奥利佛交手,无比羡慕罗西现在的立场。
旁边的雪拉拍拍她的后背安抚她——这时,又从桌子外面插进来一个声音,这次是熟悉的声音。
“——哦,找到了。六位,你们好。我可以加入你们这桌吗?”
“咦,密里根学姐?”
用刘海遮住一只眼睛的魔女薇菈·密里根走来他们桌边。卡蒂表示惊讶,旁边的雪拉立刻为她准备了座位。
“请坐。——您到友谊厅来真是稀奇。”
“谢谢。我现在需要在校园里混混脸熟。”
“混混脸熟……吗?”
听到这个意味深长的形容,卡蒂歪过脖子,其他五人也将有兴趣的视线集中在密里根身上。密里根接过雪拉递来的茶润了润嘴唇,微微点头。
“我按顺序说吧。——虽然有两名教师失踪,大家乱成一团,但是不要忘了还有一个问题和我们学生有更直接的关系。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密里根反问。卡蒂、凯、皮特、奈奈绪四人都表情茫然,但剩下两个人察觉到对方想要说什么,表情严肃起来。魔女看到后得意地笑了。
“奥利佛和雪拉反应过来了呢。对,那就是——”
“——关于戈弗雷的后继问题,我们必须拿出个结论来。”
同一时间,门上挂着学生会总部school force headquarter牌子的庄严房间里,现金伯利学生会的成员们正在开会。
拼成四方形的桌子周围坐满了学生。从老资格的高年级到新加入的低年级,从前线组到后方支援组全都到齐,如实显示出今天会议的重要性。其中,坐在上座左边的现役中资格最老的核心成员之一,六年级女生蕾赛缇·英格威继续说。
“我们六年级的明年就该毕业了。考虑到交接的时期,学生主席的任期还有不到一年。这时候性急的人已经开始为下次主席选举行动了。”
“……嗯。我们也必须决定要推举谁。”
坐在两位亲信中间的学生主席<炼狱>艾尔文·戈弗雷表情严肃地交叉双手。所有人都和他心境相同,房间里的空气变得沉重——但这时有一个不合时宜的明快声音响起。来自戈弗雷的右手边。
“您为什么表情这么复杂啊,学长!当然应该是由我接任了!”
“闭嘴,毒杀魔!就是因为不行所以大家才全都苦着脸!”
蕾赛缇拍着桌子大喊。戈弗雷瞥见坐在旁边的金发五年级学生提姆·林顿一脸茫然,他非常难以启齿地挤出声音。
“……提姆。你愿意接替我的工作,我其实很高兴。虽然心里高兴,但是……”
“不用这么选词择句,戈弗雷!你要明确地说出来,这家伙太没有人望了!”
蕾赛缇直白地指出。坐在下座的同事们也纷纷表示同意。
“谁都有适合的和不适合的。就是这个意思啦,提姆。”
“在友谊厅撒毒的事件,大家现在都还记得呢……至少没有那件事的话,现在硬推你也不是不可能。”
学生会成员们全都表情苦涩相互点头。为了让消沉的现场重新出发,一位老资格的高年级拍了拍手。
“一码归一码。现在才开始责怪提姆也没有意义。我们就老老实实地从四、五年级中找合适的人选吧。啊,顺带一提我跳过。”
“我也跳过……”“说实话,我没自信接替。”
围在桌边成员中的大约一半,基本是负责后方支援活动的学生们纷纷表示意见相同。虽然是和预测相同的反应,但蕾赛缇听到后还是很伤脑筋。
“……你们不要误会了。又不是要你们接替<炼狱>。只要作为学生主席带领学生会……”
“哎呀,就算你这么说。”“绝对会被拿来比较的吧。和前一届主席。”
“现在的金伯利就算撕裂了嘴也不能说是和平。”
“需要相应的武力。至少也得进入高年级的前三分之一才行。”
成员们说出冷静的分析。蕾赛缇和戈弗雷虽然很想否定,但也难以否定。他们的决断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正视自己实力不足的结果。
不过,并非所有人都是这样。隔了一会儿——剩下的一半成员中,开始零星有人举手。
“……我完全不觉得自己适合,不过如果没有别人的话——我愿意去做。”
“我也是。主席好不容易创造出来的趋势,我不希望在这里断掉。”
“……我也是!”
学生们坚定地报名。看着他们,戈弗雷露出微笑。
“谢谢。……你们的声音真的给我很大的支持。”
“唔……。虽然早就知道了,不过果然是以前线组为主呢。”
蕾赛缇用手扶着下巴思索。现在举手的各位在原本的学生会活动中基本都是在前线组——也就是现场不断拼杀的猛者。在武力和果断上很靠得住,但另一方面能力太过偏向那个方面,大多数不太适合政治方面。戈弗雷也绝对说不上是灵巧,但他拥有足以弥补这方面的向心力和人望。
“比提姆要好得多,但选谁都说不上是必胜啊。——稍微改变一下话题。学生会以外的参选者预测有哪些?”
蕾赛缇看到讨论走入了死胡同,便提出别的问题。成员之一听到后取出文件展示给她看。是写着好几个学生名字的名册。
“应该说不出所料吗?『前学生会』派阀中有好几个人表示参选。从成员构成来说完全是认真想要获选的呢。”
“应该是吧。在他们看来,这关系到时隔三年的复权。”
戈弗雷重重点头。空气逐渐变得紧张,拿着名册的学生看不下去,从中寻找能令人高兴的材料。
“啊,不过,也有挺多立场上接近我们的候选人呢。其中比较有希望的是——”
“——下届学生主席薇菈·密里根。你不觉得听起来很棒吗?”
蛇眼魔女露出无畏的笑容说。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奥利佛六人全都瞪圆了眼睛。
“……咦,也就是说。”“你打算参选吗?”
“嗯。我觉得挺有趣的,目标是成为金伯利第一位人权派学生主席。”
密里根说着喝起了红茶。奥利佛和雪拉默默思考,推测她的意图。
“……戈弗雷主席的后继人选确定不下来的话,可以预想得这次选举会是一场混战。”
“然后考虑到学姐的立场——实际上会和现学生会联手作战吧?”
“你们二位果然敏锐。就是这样。现在这种形式,根据选举的趋势发展,我也会有胜机,对吧?”
原来如此,奥利佛也点头。……在没有决定性候选人的选举中,偶尔会是预料之外的人当选,在金伯利这里也不例外。密里根也是想抓住这个机会的人之一。
“不过——我倒也不是无论如何都要赢。要说的话,主要想法是‘不希望现学生会输掉’。我还挺中意现在的金伯利的,不想回到戈弗雷主席就任之前的情况。”
“……之前的情况吗?”
“嗯。我想你们也知道,在金伯利,在选举中获选的学生主席有权组织学生会。将谁任命为什么职务完全由学生主席发号施令,所以一次选举就会让学生会整个变样。而且戈弗雷主席也正是这样构建起现在的学生会的。
现学生会的核心成员,我从当时就有来往。缘分是从他们还是没有任何后盾的自警团开始的。在这种情况下希望帮他们一把,你们也能理解吧?”
密里根向他们寻求共感。不过——即使这些话不完全是谎言,奥利佛他们也没有天真到相信这是她参选的主要原因。应该认为她是基于自己的目的想要获得学生主席的立场。问题是,对于这个事实他们应该怎样回应呢?
另一方面,六人中最为烦恼的是卷发少女。她经过了长时间的沉默,在仿佛将脸泡进水桶里似的纠结之后,她小声挤出回答。
“…………我支持你。”
“谢谢你,卡蒂。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密里根伸出双手,怜爱地抓揉少女的头发。魔女手上不停,又将视线转向其他五人。
“如果我收集到了票数,也可以根据需要将它们分给现学生会一边的候选人。但是根据选举战的趋势,也有可能是他们将票分给我。联手作战就是这个意思。”
确实应该会是那样,奥利佛也这样想。……根据目前为止听到的这些,密里根现在的立场应该是“根据选举的趋势也许会有获胜的机会”,并不是独占鳌头的有力候选人。必然的,她也并不那么执着于自己获胜。即使只是给现学生会阵营卖个人情,以后也能得到好处。
奥利佛默默推测着她的意图时,凯突然举起手来。
“我能问个问题吗?”
“当然了。你随便问吧,凯。”
“嗯。选举是明年举行,也就是说不论谁当选都是明年的事情了对吧。学姐那时候已经是六年级了,就算当选学生主席,也会在下一个年度结束的时候毕业。那样的话,会再次举行选举吗?”
“啊啊,原来如此,是问系统上的问题啊。从结论来说,不会的。首先,学生主席的任期固定是三年,如果在这期间本人毕业的话,可以从学弟学妹中自由指定人选继承剩下的任期。所以四~六年级学生都可以参选。七年级终究是不行的啦。”
“啊,是这样的机制啊。也就是说,即使学姐在任期中途毕业,也可以随意选人托付后面的事情。”
“没错——虽然我想这么说,但应该也不是完全由我自由选择。即使我顺利当选学生主席,之后显然也要借用戈弗雷派阀的力量。不过我可以强力推荐。卡蒂,你觉得怎么样?我毕业的时候你也五年级了。”
“停!我脑子都塞满了!现在不要让我有再多烦恼了!”
卡蒂用双手捂住耳朵拒绝信息。密里根微笑着看着她的样子,然后转向同桌的其他人。
“我自认为还挺有人望的。能否当选姑且不论,但也不打算只当个炮灰。要参选的话我也是认真的。
所以我想借用你们的力量。你们在低年级中存在感较强,对同年级的和学弟学妹们也有不小的影响力。你们不用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只要明确表现出‘会投票给薇菈·密里根’的姿态就可以。光是这样就可以产生趋势了。”
说明完了情况,接下来就是正式的请求协助选举活动。六人面面相觑,密里根又温和地继续说。
“当然我不会强迫。你们也受过戈弗雷主席的照顾,如果在现学生会推举的候选人中有想要支持的人,也可以投给那边。不过,就像刚才说明的那样,给我投票也是在支持他们。你们能记住这一点我就很开心了。”
说完了这些,蛇眼魔女站起身来。
“我话说完了。那么——我就在这里和低年级们混个脸熟吧。”
说着,密里根干脆地离开了桌子。剩下的六个人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隔了一阵子,眼镜少年最先开口。
“……我会投票给那个人。反正也没有其他想要支持的对象……考虑到萨尔瓦多利那件事的时候被她救了,我没法拒绝。”
“如果是这个逻辑的话,当时留守的我也无法拒绝……”
“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在下就支持密里根大人吧。”
凯和奈奈绪也跟着皮特表示支持密里根。看着他们的反应,雪拉沉思着低下头。
“……我并没有忘记卡蒂被掳走的事情,但那之后也受了她很多次照顾。更重要的是卡蒂自己都说要支持她呢。……话虽如此,我姑且想要看看其他候选人的情况再决定。”
说着,她瞥了奥利佛一眼。过了一会儿,少年也开口。
“……我也暂时保留。我还有要确认一下的事情。”
奥利佛慎重地说。事关整个学校的变化,以他的立场不能轻易做决定。雪拉也微微点头,拿起自己快要冷掉的红茶。
“……不管怎样,既然预想到选举会是混战,那就有些在意其他候选人都是什么人了呢——”
就像密里根说的那样,在金伯利,学生会的编组由在选举中获选的学生主席全权负责。设置哪些职位,任命谁来担任——这全都会根据学生主席拥有的人脉来决定。
当然,立志要当学生主席的学生不会一个伙伴也没有。他们大多都率领着很多支持者——也就是在当选时会成为学生会的前身集团。戈弗雷那时候是有他过去组织的校内自警团,提姆·林顿、蕾赛缇·英格威、已故的卡洛斯·惠特罗等核心成员都是从当时就在一起的。
而另一方面,也有相反的模式。因为集团原本就是由人和人之间的联系产生的,所以即使学生会这个组织框架消失了,成员间的交流也不一定会同时消失。也就是说——某个学生会解散后,其成员依旧作为一个有强大影响力的集团存续下来的情况也不在少数。有时,他们也会找机会『再起』。
迷宫第一层‘寂静迷宫’。从高年级到低年级,这一层有许许多多学校非公认的据点。
“——完成了。为开战讨个好彩头……不,提前庆祝胜利吧?”
身材偏瘦的男生说着停下手里的动作,将调好的鸡尾酒调入面前排列的三个玻璃杯里。然后他拿起装满酒的玻璃杯的杯脚,像丢飞镖一样向三个方向投掷。酒在杯子里旋转,却一滴也没有洒出来,圆滑地收入每个人的手中。
“根本就没有设想过完胜以外的结果。要想想我们花了多少年做准备。”
靠着墙站着的女生说。她的皮肤比以肤色白著称的大英魔法国的人还要洁白,而且最主要的是她有一对尖尖的长耳朵,显示出她是一位精灵。男生放下调酒器露出苦笑。
“区区三年,对精灵来说不过是一阵风吹过吧?”
“我很性急,所以才走出了森林。不要让我重复这么多次,<醉师>。”
精灵女生笑着说,一口气倾斜口边的杯子。酒精抚过舌头滑下喉咙,她默默品味、沉醉、叹服。在校内的酒友间被称为“一万贝尔库一杯”的技术不是吹出来的。
“——我一定会将他们全部打垮给您看。不论是戈弗雷推举的候选人,还是其他不三不四之流。”
给人感觉很认真的男生没有喝手中的酒而是放到桌子上,走到坐在房间最深处的一位高年级学生面前跪下。接受跪拜的男生摇晃着长长的金发静静点头。他体型纤细高挑,五官立体相貌俊美,右半边脸却被陈旧的烧伤搞得黑红溃烂。正因为原本是能称得上完美的造型,他现在的面容才更有一种异样的可怕。
“啊啊,没错。让<炼狱>掌管我们学校就到今年为止了。
要以你的当选来宣告曾经的校风复活。放声高歌吧——我们才是金伯利学生会!”
美貌壮烈地扭曲着的男生宣告。——他的名字是莱昂西奥·埃切巴里亚。在上次选举中,和艾尔文·戈弗雷竞争学生主席的男人。
——你想看诺尔吐血惨叫、满地打滚的样子吗?
胸口刺痛。每次格温的话在脑海里回响,无与伦比的无力感就会折磨少女。
——这里没有任何你能做的事情。
不用他说就早已明白。不——现在已经不管做什么都会想起来。在与狂老的死斗中,她应当舍命保护的主君燃烧生命战斗的身影。
那幅景象展示出了一切。既有对已故母亲永不满足的憧憬,也有对似是而非的自己深不见底的否定和绝望。面对那激情的混沌,她从心底颤抖。爱慕、痛苦、矛盾、纠葛,怎能在一个人心中凝缩到如此地步。
她忘我地、目不转睛地盯着。从机械神出现、他开始魂魄融合起,自己作为一介密探就没有任何能做的事情了。从察觉到这件事的瞬间,她就成了一个无可救药的木偶。
想要陪伴他的伤痛。
想要治愈他的痛苦。
想要更加地、一直地,接近那个人的心。
然而,她却完全不知道这样做的方法。潜藏、偷窥、时而偷袭。作为密探她学会的技术只有这些。其他的东西都被教导说不需要而舍弃了。
所以。就连一句现在该说的慰劳的话,都无法顺利从她脑海中浮现出来。
“……莎?那个,泰蕾莎?”
在低年级学生熙熙攘攘的谈话室一角,响起少女担心朋友的声音。
泰蕾莎盯着虚空一动不动,同年级的莉塔·阿普尔顿不安地看着她。即使这样对方也毫无反应,坐在她对面的丁恩拍桌子。
“……喂!莉塔在叫你呢!”
被他用强硬的语气呼唤,泰蕾莎的眼睛里总算有了焦点。仿佛在看路边石子般的无机质目光先看向丁恩,然后又转向旁边的莉塔。
“……我没注意到。有什么事?”
“也、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着你怎么今天比平时更沉默。……发生了什么事吗?”
莉塔战战兢兢地问。泰蕾莎听到后立刻扭头不再看她。
“没什么。……就算有,也不会对你们说。”
她拒人千里之外地说,半无意识地端起眼前的杯子,送到嘴边。但是——就在她想要喝下的瞬间喉咙痉挛,华丽地喷出红茶。
“泰、泰蕾莎——?!”
“总算让你上钩了!”
莉塔慌张起来,丁恩却握紧拳头大呼快哉。泰蕾莎低头呛咳起来,过了一会儿抬起脸来,用肿得通红的嘴唇说。
“……这是什么?”
“是红茶啊。稍微加了一点隐藏滋味。”
丁恩在脸旁摇晃着装着液体的小瓶说。那里面是愤怒芜菁anger radish汁。陷阱成功的喜悦也只维持了一小会儿,少年盯着泰蕾莎说。
“这种小把戏,平时的你肯定可以瞬间看穿。今天相当没有防备地喝下去了呢。不是你的风格。——有什么非常让你在意的事情吗?”
“不明白你要说什么——你想死吗?”
黑色的眼睛带着杀意回看少年。朋友彼得·寇尼许看到后立刻捅了捅丁恩的侧腹。
“丁、丁恩!你最好道歉……!”
“你傻吗,她总算理我了啊。”
少年满不在乎地说着,大步逼近泰蕾莎。看到他的动作中渗出愤怒和不满,而且不是一两天积累起来的,莉塔和皮特也说不出调解的话。
“我说,你该懂了吧?——从你第一堂课愚弄我开始,我就一直在挑衅你啊。”
“……”
“你可以鄙视我。虽然可气得要死,但是现在你确实比我厉害。但是——我不能忍受『没有进入你的视野』。不管是我、皮特、还是从一开始就一直照顾你感受的莉塔。”
咬紧的臼齿嘎吱响了一声——紧接着,丁恩转过身,背对着泰蕾莎说。
“我不擅长说三道四的。你也是这一类的吧?——给我到外面来。”
“……”
丁恩说着走起来。几秒种后,泰蕾莎站起来跟在他身后,莉塔和皮特也连忙追了上去。
走出谈话室的四人到达校庭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学生注意到走在前面的两人气势汹汹的样子。一眼就能看出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看热闹的人陆续聚集过了。
“哦,一年级之间的打架吗?”“决斗形式?那我来当裁判。”
至于高年级的,不仅来看热闹,甚至还有人半义务性的主动提出当裁判。学弟学妹们的行动让他们想起自己低年级时的事情,简单来说就是这所学校代代相传的习俗。丁恩站在草坪上和泰蕾莎对峙,环视着这个场景自言自语。
“……真的没有任何人来阻止啊。不愧是金伯利。”
他一半感叹,一半惊呆。不过,这些感受也瞬间忘去,少年拔出杖剑指向对手。泰蕾莎也回过神来举起杖剑,双方先一起咏唱不杀咒语。如果忘记了这个步骤,高年级学生们还是会制止的。
“两、两位……!”
莉塔看不下去想要阻止。但是站在旁边的皮特将手放到她肩膀上。
“……我们就在旁边看着吧。丁恩变成那样的话就无法阻止了。”
“可是……!”
“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和泰蕾莎,迟早会这样。”
皮特平淡得令人意外地说。听到这些话,莉塔也回想起他们至今积累的各种摩擦。总有一天会在某处爆发——她也同样这么觉得。但即便如此,
“……丁恩大概赢不了啊。”
莉塔小声嘀咕。她已经预测到两人交战时的结果了。皮特听到后表情严肃地回答。
“也许吧。即使如此——我也相信丁恩。”
他用毫不动摇的声音表示对朋友的信赖。在他和莉塔并排注视下,丁恩施展完不杀咒语后突然挥动左手,殴打自己的鼻梁。
“咦?!”“没事,这样就好。”
莉塔大吃一惊,彼得却十分冷静地说。在他视线前方,丁恩鼻子里流出的血染红了地上的草坪。
“丁恩流出鼻血就能冷静下来。”
像是印证他这句话一样,少年摆出的架势中有了一种重量感。丁恩摆出自我风格明显的拉诺夫流上段,用平静的声音对敌人宣布开战。
“让你久等啦。——我要上了。”
“……你随意。”
相对的,泰蕾莎这一边甚至没有摆出什么架势,不认为对方是值得她做好准备的对手。正因为如此——为了颠覆这种侮辱,丁恩的杖剑一闪。
“呼……!”
咔嚓,一声轻响,泰蕾莎的杖剑架开了这一击。开幕的间距是一步一杖。既然事先没有设置规则条件,那就应当视作是包括咒语在内的综合战,但两人都不打算拉开距离。这只不过是心情的问题。双方都不想后退。
“……哈……!”
另一方面,丁恩的剑路有着奇特的沉着。他不会放任心情轻率地上前,但也并不畏缩,一边由上段施加压力一边寻找对手的破绽。泰蕾莎毫不费力地招架他的攻势,但也没有转而反击。看着两位一年级的战斗发展得意外地平静,周围的学生们纷纷表达感想。
“哦,两边动作都很不错嘛。”“不过男生这边多余的动作要多一些。”
“判断的迅速和果断程度很不错。”“女生那边实力更强,不过有些生硬啊。”
攻防进行到十回合,双方的实力基本上都能看出来了。注视着战斗的莉塔露出惊讶的表情。
“——丁恩这么能打啊。”
这是她真实的感想。她本以为泰蕾莎会一下子就制服丁恩结束战斗。泰蕾莎莫名消极确实是原因之一,但丁恩漂亮的动作更让她惊讶。和他平时跟着感觉走而失败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莉塔,你知道沃伦峰惨案吗?是五年前的事件了。”
观战期间,旁边的彼得突然抛来意想不到的问题。莉塔愣了一下,但这个听说过的词立刻让记忆苏醒。
“——知道。我在报纸上看到过。说是野生的狮鹫从村庄里抓走孩子,在被猎杀前牺牲了好几个人。”
“对。被抓走的孩子一共有十九人。其中十七人被狮鹫杀死吃掉了。”
少年沉重地点头,说出这一起害兽事件的凄惨始末。莉塔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现在说这个,感到困惑,彼得在他身边严肃地说。
“只有两个人生还。就是我和丁恩。”
莉塔屏住呼吸。另一方面,杖剑交错已到二十多回合——丁恩和泰蕾莎都没有给对方决定一击,战斗还在继续,两人和开始时一样以一步一杖的间距对峙。
“——你真的是状态糟糕得要命啊。我都能看得出来。”
丁恩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说。他从一开始就明白彼此之间的实力差距。虽然通过流血让头脑冷静下来,多少能战斗得像样一点,但也有一些事情是正因为冷静了才看得出来。比方说——如果对方有那个意思的话,他已经被砍了十多次脖子了。
“什么事让你那么在意?是比揍扁眼前的我更重要的事情吗?”
“……”
泰蕾莎一直不说话,她表情毫无变化,内心却无比混乱。她到现在都还没决定要怎样结束这场决斗。
在之前的攻防中,有无数次机会可以一剑横扫对方脖子,或是一剑捅进胸膛。但是如果随便出手的话,有可能会被人看出沁入身体的暗杀手段。她必须“在一年级的技术范围内”“从正面堂堂正正地”斩落丁恩·崔佛斯才行。这个限制也意味着她连一成的实力也发挥不出来。
再加上还有泰蕾莎自己是否接受的问题。如果只要赢就能满足的话,她早就那样做了。但是并非如此。即便不带不杀咒语砍断对方脖子,也无法平息她现在的焦躁。她现在首先不知道的就是自己怎样才会满足。
“好,我来猜猜看。我想想……是那个吧,你该不会是被那位特别喜欢的学长讨厌了吧?因为你实在太冷淡,他已经不想看见你的脸了——”
不只是幸运还是不幸,她瞬间不需要再烦恼了。
已经什么也无法思考了。泰蕾莎左手握拳,打向对方的下巴。
“——嘎……!”
丁恩吃了意想不到的一击,脚下踉跄,仰起身。接着又被追击的脚尖踢贯穿腹部,他忍不住跪倒,泰蕾莎迅猛地扑过来。在周围观众哑然地注视下,她将杖剑丢在地上,不停殴打对方的脸。
“哦……哦哦……!”
丁恩一边拼命防御,一边从当做盾牌的双臂间隙中回看对方。少女的脸上是他第一次见到的表情。愤怒、焦躁、难为情、不中用,全都搅合在一起无法收拾的表情。仿佛在叫喊着什么似的,仿佛立刻就要哭出来一样——和平时面具般的无表情似是而非,是一张有血有肉的人类的脸。
“……哈哈。你不是也能露出那种表情吗……!”
一直被殴打的丁恩脸上,露出和情况相反的笑容。他明白了,『就是想看这个』。所以他也丢开杖剑,像是回礼似的殴打少女的脸。于是她也盛大地喷出鼻血。
这已经不是决斗了。没有招数也没有技术,只不过是单纯地将心情和固执灌注在拳头上互殴,完全就是小孩子的打架。互殴持续了五分钟以上,不知第多少次被打中下巴的丁恩仰面倒下结束了。泰蕾莎依旧骑在对方身上想要继续打,充当裁判的高年级插进来从后面架住她。
“到、到此为止!女生获胜!”
“唔、唔嗯,终盘变成一团糟了呢。”“哈哈。不也挺好的吗,有一年级的风格。”
观众们看到结束之后纷纷离去。泰蕾莎被高年级安抚着逐渐恢复冷静,最终回过神来直视眼前的场景。丁恩脸上被胖揍一顿肿起来,仰面躺在地上,自己的视野也被同样肿起来的眼皮夹得狭窄。还有两位同学站在一边不知该对她说什么。
“……泰蕾莎……”
即便如此,莉塔依旧下定决心走到朋友身边。泰蕾莎突然像弹起来一样背向她一溜烟地逃离校庭。不等对方开口叫住,她的背影就消失在了校舍里。
“走掉了。……喂,丁恩。你还活着吗?”
“……哦……啊……”
嘴唇的空隙中漏出些微的呻吟。皮特苦笑着蹲在朋友身旁。
“啊,你这是下巴裂开了啊。赶紧去医务室吧。莉塔,帮我搬一下。”
“唔、唔嗯。”
莉塔连忙点头,他们从两边架起丁恩,吃力地走回校舍。
同一天夜里,奥利佛今天也朝着大哥大姐等待着的据点静静走下迷宫一层的通道。石制的道路每天都会改变形状,但走得多了就能看出其中的规律。现在的他即使一边注意躲避陷阱、魔兽和其他学生的气息一边选择分歧,也能不会迷路地走向目的地。
“——你在的吧。Ms.卡斯腾。”
他走了二十分钟左右的时候出声说。声音在通道中反射,回声消失后又回归寂静。少年停下脚步,暂时等待回应。
“……如果不想面对面的话,我也不会勉强——”
奥利佛叹了口气,准备再次迈出脚步。突然,他背后的空气略微摇晃。
“……在。”
转过身,他十分熟悉的隐形少女就跪在那里。她的头比平时低得更深,看不到表情。奥利佛也察觉到了其中的原因。
“看这边。”
“……”
君主下了命令,泰蕾莎便无法拒绝。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脸颊、额头、眼睛周围——各处都留着令人痛心的青紫,奥利佛看着她的这张脸露出苦笑。
“被搞得挺惨的啊。是和Mr.崔佛斯打架留下来的吗?”
奥利佛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温柔地抚摸对方的脸颊。——她应该也自己拼命治疗过了吧。以泰蕾莎的治愈水平,难以完全消除几小时前收到的跌打伤痕。根据个人水平是有可能处理好不留痕迹的,但少女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
“在不习惯的环境中无法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这我懂。不过……即使算上这一点,同年级的同学也不是那么好惹的,对吧?”
少年温和地继续说着,从腰间拔出白杖伸到泰蕾莎脸旁。然后他咏唱咒语,仔细地、纤细地消除伤痕。泰蕾莎默默接受他的治疗,又有些疑惑地开口。
“……您不叱责我吗?”
“我不能叱责你。因为一年级时的打架,我比你搞得还要夸张。”
奥利佛带着自嘲回答,结束处置后仔细确认少女的脸。泰蕾莎在这期间一直紧紧闭着眼睛,仿佛在说没脸见他。
“令我吃惊的反而是你‘打架了’这件事。平时的你即使被挑衅,也只会无视对方走开吧?……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直率地问。听到这个问题,犹豫了很久之后——少女用颤抖的声音说。
“……我想要向您谢罪。”
“谢罪?……你在说什么?”
“在那次作战中——我没有收拾掉穿出结界的目标。”
泰蕾莎用透着自责的声音说。奥利佛大吃一惊,然后又露出苦笑。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如果是介意那件事的话,不如说应该是反过来。在那个时间点上令对方身受重伤的价值大得无法估量。你做到了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你反而应当以此为傲。”
奥利佛说出赞赏。但是泰蕾莎使劲摇头拒绝。这件事是横在她心中的明确的过失。
“如果那时候收拾掉目标的话,我方的损失就会少得多。”
“我们所有人都是这样。这不是你该负的责任。”
奥利佛严厉地断言。他作为指挥那场作战的人,比任何人都更加强烈地意识着责任所在,一丁点也不打算推到少女身上。
“但是,我也明白你会这样想的心情。……死了十一人。十一个人啊。在我的指挥下,只为了讨伐一个敌人。”
脑海中浮现出将愿望托付给他后死去的同志们的面孔,咀嚼着他们曾经的样子、和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语,奥利佛用手攥住眼前少女的肩膀。那里生命的温暖,令他感谢得想要哭泣。
“正因为如此。……你能平安无事,令我松了一口气。”
他带着打心眼里的放心说。——不是因为做到了什么,也不是因为没做到什么。你能活着站在这里,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救赎。
在他的注视下——少女的双眼中滚落大滴大滴的眼泪。
“?!”
奥利佛惊讶地屏住呼吸。泰蕾莎像是眼泪的阀门坏掉了一样不停哭泣。看到她这副在以前难以相信的样子,奥利佛慌张困惑地不停呼唤她。
“你——你怎么了,Ms.卡斯腾……为什么要哭……”
不知道哭泣的理由,就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奥利佛拼命竖起耳朵,想要从她混在呜咽中的声音中分辨出原因。
“……为、为您派上用场,明、明明是我的,使命……”
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表明心意。无法分担的疼痛,存在于伸手也够不到的地方的那个苦难,是令她最为痛苦的事情。
“……我却什么也做不到……我一点也没能减轻……您的疼痛、烦恼……痛苦……!”
有意义的话语到此就结束了,泰蕾莎像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奥利佛像是被驱使着一样抱紧她。一下子便收入怀中的身体,比他想象地要小太多。
“——减轻了。
现在,减轻了哦。『泰蕾莎』。”
他第一次称呼少女的名字。令他心存犹豫的心灵之间的距离,现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不起,我没有发现。……你没有立刻出现,也是因为在意这个吗?”
奥利佛后悔自己如此迟钝。明明被她如此强烈地挂念着,却一直到她自己说出来,都放任她独自心痛。
“……你不必介意。疼痛也好,痛苦也好……都是因为我做了相应的事情。因为我不停地犯下无法赎清的罪孽。将你用作部下也是其中之一。”
他没有被挂念的资格。与少女之间的关联本身,对奥利佛来说就是一项罪过。……但是,那不过是他的理由。既然为他赌上性命的臣子,愿意从那立场上牵挂他的话——。
“你有什么希望我做的事情吗?……我想稍微给你一点报答。为了你的努力,也为了你的心意。”
奥利佛将对方抱在怀里,至少要这样问。希望能对他有所求,这不如说是他的恳求。在不知道的时候获得牵挂,不知道的时候令她痛苦,在惹她哭泣之后才知道一切。他不希望自己和这位少女的关系,就仅此为止。
“……把……”
“嗯?”
些微的话语碎片混在抽泣的声音里传入耳中。一瞬间就理解了。他像是要挽回之前的迟钝一样,从中汲取了少女的愿望。
“——这样可以吗?”
左手抱着膝湾,右手环着后背,奥利佛轻轻抱起少女的身体。轻得令人悲伤。泰蕾莎纤细的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将身体紧紧贴上来,用鼻子蹭着他的肩膀。就像是紧紧攀住父母的孩童一样。
“……这样啊。你想要抱抱啊。”
“——!”
奥利佛脱口而出,少女的手指抗议似的捏住他的肩膀。少年微笑着,用手掌轻拍对方的后背。
“对不起,说了多余的话。就这样一直到你满意为止吧。
……稍微走两步吧?我也那么想。”
奥利佛抱着泰蕾莎转向前方,再次在通道中走起来。他心想,即使被别人看见也无妨。抱着痛哭的孩童行走,直到她停止哭泣——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任何理由会让人对此心存顾虑。
结果,奥利佛就维持着这个姿势走到了大哥大姐等待着的据点。
“……”
“……我说了要到她心满意足为止。请你不要生气,大哥。”
一进入房间,大哥格温无声的视线就扎过来,但是奥利佛欣然承受了。少年抱着怀里的泰蕾莎坐在平时的椅子上。少女一动也不动。本以为到达据点就会离开,看来是他太天真了。奥利佛完全放弃,大姐夏浓温柔地对他微笑。
“太好了,呢,泰蕾莎。……你之前一直,想要撒娇,呢。”
对这个声音,泰蕾莎依然默默地不回答。不过——从她红透了的耳朵上可以一眼看出想要继续被抱着的愿望和害羞之间的纠葛。
“……是这样吗,泰蕾莎?”
少年一边问,一边用手指抚摸眼前红红的耳垂。泰蕾莎的身体瞬间惊得一跳,她的手指无比用力地拧住少年的肩膀。“对不起,对不起。”奥利佛反复道歉,然后总算收紧心情转向大哥。
“我想谈谈主席选举的事情。——要让谁获胜?”
他基于校舍的现状,从最为在意的话题开始说起。格温一边继续保养中提琴,一边回答小弟的提问。
“这种时候反而该问,不想让谁获胜。”
“此话怎讲?”
“戈弗雷统治下的金伯利对我们来说便于行动。主要原因是我们和他们关系良好。但是如果回归之前的体质的话,事情就完全不同了。虽然那边姑且也有同志——但毕竟我们一直支持戈弗雷,说实话,跟前学生会派阀也就相应地不对付。”
“也就是说,基本方针是支持现学生会推举的候选人。”
“嗯。如果难以实现的话,至少也要让思想上接近戈弗雷的学生当选。当然,同志中也有几个人打算参选。因为我们让一些人潜入现学生会了。”
格温平淡地叙述预定。这些内容奥利佛大体上都接受,稍微思索犹豫了一会儿,他提出了一个问题。
“……我们能不能更加积极地占据学生会?”
少年低声说。考虑到和戈弗雷的关系,心情无比沉重,但他也是率领一个组织的君主,如果是有效手段的话就必须加以考量。这句话就是带着这种觉悟。
格温完全理解了小弟的这些意图——但在此基础上依然摇头。
“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是太显眼了。作为大前提,没有被人认知到存在是我们势力的优势。让少数同志混进去的程度也就算了,要许多人大张旗鼓地经营学生会就比较困难了。说不定会从那里被老师们抓住尾巴。”
合情合理的否定反而让奥利佛放心了下来。——不用直接背叛那个强大又温柔的男人。至少现在还不用。
“另外还有一件事。——校内监察开始了。和预想中一样,我们学生也作为杀害教师的嫌疑人被纳入视野了。”
话题立刻转向下一个,奥利佛也将意识切换到那里。选举中的活动止步于支援戈弗雷阵营,这边才是他们自己的战斗。
“也有可能让间谍混入学生里。虽然绝对不会让他们混入同志中——但你今后结交新的知己时切莫大意。”
“当然。……不过……”
听到新的知己时,他脑海中最先浮现出的是一张可疑的面孔。第一次见面的印象已经不只是有哪里怎样可疑了,简直是除了可疑没有别的感受。奥利佛一边回想一边说。
“……你知道尤里·雷克这个二年级学生吗?据他本人说,是从普通人学校来的转学生。”
“收到情报了。毕竟是这个时期,不能忽视——但如果是教师方的间谍的话,投入方式也太露骨了。也许只是偶然,或是有某种意图……现在我们也分辨不出。继续派人调查他吧。”
听到大哥的话奥利佛也点头。……“驻镇”、“驻村”的魔法师常会和普通人一起长大,因为这些原因推迟入学魔法学校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如果将他第一次见面时的自我介绍照单全收的话,尤里就也是这种情况。虽然把从普通人学校调动到魔法学校称之为“转校”有些少见,但也许是他本人用和普通人一起生活时的感觉说出来的,或者只不过是觉得将“插班生”说成是“转校生”更容易传达意思。
确实很可疑。但如果有所企图的话就太露骨了——奥利佛也完全同感。不管他有任何企图,或是完全没有企图,现在都只能慎重监视他的动向。
“不管怎样。虽然选举战也不容小觑,但我们的最优先事项是这边。促使教师方内讧的秘密活动已经开始了。你的替身泰欧借我几天。”
“当然没问题。……那么具体是?”
奥利佛询问详细的作战计划,格温淡淡地说出可怕的内容。
“挑衅凡妮莎·奥迪斯。在教师之中,她最为性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