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竟敢塞这种废物给老子!岂不是亏大了吗!我去你的、去你的!」
「呜咕、呜……呼咿……呜……」
每当遭到脚尖重踹时,她都发出呻吟,口水也从嘴角垂落。
光是被一滴垂下的体液沾到鞋上,他便会更加烦躁地对芙兰姆施暴。
表情充满绝望与恐惧的芙兰姆,全身早已蜷缩成小小一团。
见到少女充满悲壮感的模样,商人可说气得怒发冲冠。
「少装得一脸受害者的死样子!全都是你的错啊,卖都卖不出去的垃圾!」
沉重的殴打声在房内不断响起。
商人对自己做的选择感到强烈后悔。
觉得只因为是英雄,是贤者就无条件相信对方的自己实在愚蠢──
奴隶商人发现到芙兰姆的能力值全为0而脸色铁青,是在吉恩离去后的数小时后。
想当初传说中的英雄吉恩•英泰基找上门来并提出「我有个女人要卖」的要求之际,商人不禁感谢起神。
不只能卖给与勇者有关的人一个人情,连要卖的女人都和勇者有关,肯定能以天价卖出。
毕竟吉恩本身都说「这报酬肯定值得你犯这个险」。
不过不必多提,在不经同意下将一个无罪的女人变成奴隶当然是违法行为。
更别说芙兰姆是前英雄,想要卖掉她相信是极度困难的事。
话虽如此,吉恩说他早已顺利安抚相关人士,而利用非法管道贩卖人口正是商人的看家本领。
只要两人合作,应该能在双方都不受损失下完成交易。
尽管如此,商人仍小心翼翼,谨慎地进行这次交易。
注意不让吉恩有一点不开心,尽可能避免问东问西,可说彻底放低了姿态。
与其说细心留意,当然还包括吉恩本身散发出一种「别给我多问」的氛围。
──如今回想起来,商人早该在这个阶段抱持疑心。
过程中面对明显隐瞒某些情报的吉恩,要说没有担心过是骗人的。
然而,仍只是小到会被期待掩盖过去的担心。
直到见到吉恩在交出芙兰姆之际,毫不留情痛骂她的瞬间,不安才头一次超过期待。
吉恩斩钉截铁地骂她是废物。
在即将砸钱购买的商人面前,痛骂打算用堪称暴利的价格卖掉的女人。
乍看之下,带来的少女无疑是英雄芙兰姆•艾布利科德本人──但眼见吉恩毫不掩饰的态度,让商人只能说服自己「纯粹是他的黑色幽默吧」。
其实在那个当下,商人仍信任著吉恩。
直到买下芙兰姆,带回据点,确认完能力值为止。
想确认他人的能力值非常简单。
只要用谁都会用的一种无属性魔法即可。
─────────────────
芙兰姆•艾布利科德
属性:翻转
力气:0
魔力:0
体力:0
敏捷:0
感官:0
─────────────────
「扫描」是种由古代的伟人制造出,不只能把对象的战斗能力化为数值,连属性都能判别出的优秀魔法。
原本在付钱之前就该先行确认。
若是平时的交易,商人绝对会毫不犹豫使用扫描。
但这次不一样。
假如当时商人做出打算使用扫描的举动,吉恩恐怕会拒绝交易吧。
到头来,商人只是被抱持著「只要稍微施压他就不会过问吧」这种念头的吉恩彻底看扁,加以利用罢了。
就这样,商人用大量金钱换来芙兰姆已经过了一星期。
再怎么懊悔都没办法退货,然后这种完全透过非法手段买来的能力值0废物奴隶,更不可能找得到买家。
也就是说──芙兰姆是个完全没有用处的商品(垃圾),除了拿来当沙包外没有其他用途。
不过事到如今,已连这个用途都失去了。
只要芙兰姆还活著一天,恐怕商人每当看到她的脸都会想起自己的失败。
其实现在还不到破产。
但往后若想继续干奴隶商人这行,就得洗心革面,做老实生意才行。
既然这样,乾脆把这个无处可用,又看到就烦的垃圾直接处理掉比较好。
只能摸著鼻子承认这次损失,不再留恋。
毕竟尽管算是被骗,也不能宣扬自己是被害者。
最后做出如此结论。
穿著破烂白衣的芙兰姆被一把揪起衣领,拖行在石制的走廊上。
受到粗糙地面摩擦,让肌肤又多了数道伤痕。
「呜……呼……」
这点程度的疼痛已不会让她大叫。
至于这次又要被带去哪里,同样连想都没力去想。
反正不会是什么正常的地方。
卖给不知哪里的谁,或是被杀掉。
不管是哪一种,未来都是一片黑暗。
打从被刻下奴隶印记的那一刻起,已经连回到故乡都无法如愿。
一开始本来还哀怨为什么会遇上这种事,但是到了今天,放弃一切希望的芙兰姆连哀怨都放弃了。
商人就这样拖著她下楼梯。
胸部和臀部被粗暴撞上楼梯时,芙兰姆都会发出痛苦的闷哼声。
接著商人抵达目的地的地下牢,用钥匙转开牢门把芙兰姆扔进去后,随即再度锁上。
「啊呜……」
被重摔在地的她倒卧冰冷地面上。
缓缓撑起上半身的芙兰姆环顾周遭。
此处是──废弃奴隶的牢笼。
除了芙兰姆外已有四名奴隶在里头,每个人都确信自己的人生将走到尽头,两眼呆滞无神。
由于根本没得到像样的食物,手脚都乾瘪到极限。坐在最深处的一名女子身旁甚至流著满地屎尿,脸上露出诡异笑容。
大概是精神早已崩坏了吧。
尽管心脏仍在跳动,已经和死了没两样。
卫生状况不必多提,当然是糟透了。
味道恶臭到连无精打采的芙兰姆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也累积了不少,是时候了啊。」
坐在牢笼前的椅子上的商人这么低语。
有什么事即将发生──但牢内的活死人们没有一人对此感兴趣。
为了进行准备,商人起身暂时离去。
于是地下室除了奴隶们的呼吸声以外,失去了一切声响。
芙兰姆缓缓爬到牢房角落,背倚墙坐起身来。
她呆呆望著腐朽的石砌天花板,吸了几口气后才发现到身旁坐著一名脸上缠绕绷带的诡异奴隶。
「你是……从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会这么开口完全出于一时兴起。
结果只见对方缓缓转过身来,默默盯著芙兰姆好一会才总算回答:
「从三天前就在这里。」
直到听见声音,芙兰姆才注意到眼前的奴隶是名女性。
骨瘦如柴的乾瘪身躯,用绷带包覆住的脸──全因这些从外观没办法判断出性别。
淡灰色的头发长到肩膀……或许只要经过清洗,便会恢复成漂亮的银色。
光靠头发长度来判断对方是女性也不是不行,不过发尖却像遭到生锈刀子粗暴割断般长短不一。
毕竟对象是奴隶,想必没有好好理发,而是随便放著让头发长。
衣服骯脏的她,肌肤也呈淡黑色,身上飘散腐臭味,怎么看都很难称得上乾净。
不过当直视对方双眼之际,芙兰姆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好漂亮的眼睛──直觉这么认为而使她看傻了。
蕴含女性的柔和,以及清澄心灵的眼神。
若有不同的机缘,她肯定能够过著与现在完全不同的幸福人生吧。
在这座污秽的地下室中,唯有她双眸的美丽光彩足以令人这么觉得。
「呃……既然被带到这里……表示我们要被杀了对吗?」
「我不知道。但主人说要处理掉我们。」
「主人?」
「是指刚才那位男性。现在谁都不愿买下我,所以那个人就是主人。」
「喔……这样子啊……」
听了这句话,芙兰姆注意到对方和自己是不同的生物。
恐怕从小就一直以奴隶身分生活,观念已彻底渗进骨子里了吧。
所以才会连那种男人都不抗拒,以主人相称。
事到如今才注意到,女子从绷带缝隙间露出的肌肤整片红肿溃烂。
或许那张脸正是遭受从前主人的残忍对待遗留下的影响──如此想像的芙兰姆不禁颤抖。
恐怕这名缠著绷带的女性──也许该称少女──并没有要继续交谈的意思。
芙兰姆尴尬闭上嘴后,少女注视了她好一阵子,接著彷佛像失去兴趣般缓缓把视线移回地板。
两人就这样低头抱膝,愣愣望著空无一物的灰色空间。
几只不知名的虫子蠢动著它们无数的脚到处爬窜。
芙兰姆细细观察起若是平常根本恶心到不会去靠近的虫子。
过了一会,脚步声走近牢房。
于牢门另一侧现身的,当然是奴隶商人。
只见他特地带来一张小椅子放在牢笼前,往上头一坐后嚣张地翘起脚来。
「好啦,我想你们也清楚自己已经失去身为商品的价值,也就是生命的价值。我的钱可没多到养你们这些没价值的肉块,今天就让我处理掉吧。」
那么大可直接杀掉,没必要做什么准备才对。
「只不过呢。」
商人的嘴角不怀好意地扭曲。
「不只当时买下你们花了钱,让你们活到今天也多少花了点伙食费,要是临死前不让我享点乐子,我可赔大了呢,是不是啊?」
商人问起奴隶们,但没有任何人回话。
「啧!」尽管本来就没抱期待,但眼见奴隶们果然毫无反应,他不悦地咋舌后走离铁牢前方。
从牢中虽看不到,不过前方的墙壁似乎设有把手。
商人双手握住金属制的把手,顺时针转动。
结果牢房的天花板开始沙沙作响,小石块与尘沙随著石头磨擦声掉落下来。
就在芙兰姆慵懒望向声响传来的方向的剎那──咚唰!从天花板敞开的洞当中掉下了三团接近人型大小的不明物体。
不,那些东西的确是人,却看不出有生命的迹象。
原来是弯曲变形的尸体从天花板掉了下来。
血液和透明汁液因掉落的冲击喷得满地,整个牢房内充满腐臭味。
聚集在一起的虫子同样受到掉落的冲击溅得四散,到处爬窜著。
等到商人转完把手,重新回到奴隶们面前时,不知为何显得洋洋得意。
「呼……知道那是什么吗?是食尸鬼呀。就是人的尸体受到残留魔力影响,遵循本能再度动起来──简单来说是最低等级的怪物啦。」
这时食尸鬼们简直像在配合商人的解说似的,发出啪哒、咕溜等骯脏的声响站了起来。
接著身体彷佛抽筋般颤抖,转动头开始寻找猎物。
「呃……啊……」
从腐烂喉咙吐出的是令人不悦的呻吟声。
曾经和勇者小队同行的芙兰姆清楚动作迟缓,身体也由腐肉形成,因此相当脆弱的食尸鬼的确是最低等级的F级怪物。
「要是打倒那群家伙,我就再把你们当成商品来卖吧。代表至少能多活一阵子呢。不过小心点啊,所谓食尸鬼……」
然而另一方面,也时常听闻看轻敌人是F级怪物而大意的新手冒险者惨遭咬断脖子丧命的案例。
至少不是没有战斗经验的一般人赤手空拳能对付的怪物。
「哎呀~看吧,马上就围过去啦。」
食尸鬼们冲向房间角落那名流著屎尿的女子。
推动它们的本能正是「食欲」。
寻求从自己腐朽溃烂的身体上失去的新鲜肉体而盯上活人。
张开沾满黏液的大嘴,用泛黄的烂牙啃进肉中。
而女子──连哀号都放弃了。
只是慵懒地望著啃食自己身体的怪物。
第一只啃大腿,第二只咬著肩膀,第三只则是脸颊。
咕啾、啾嚓、咻噜──三只食尸鬼发出不堪入耳的声响,贪婪啃食著肉体。
过一会,女子的身体开始抽搐,嘴角吐出掺杂血液的白沫,最终头部无力垂下断了气。
脸上表情竟显得有点幸福。
若站在她的角度来看,大概觉得终于能从只有痛苦的世界解脱了吧?
而即便女子已死,贪婪的食尸鬼们仍持续啃咬著尸体。
芙兰姆和其他两人原本都已放弃生存意志,直到目睹他人之死才总算明白。
──其实自己还不想死。
彻底看开的大概只有那名绷带少女。
察觉出牢房内充满恐惧,商人更加愉悦地扬起嘴角。
「真糟糕呀,不快点想办法可会落得同样下场喔?不过空手没办法击倒食尸鬼,需要有武器,是不是呀~?」
或许是兴头来了,商人开始以演员般的口吻说道。
「唉唷?墙上竟然摆著一把大剑呢?尽管肯定重得拿不动,但假如那是把最顶级(史诗级)装备,上头还有魔法(附魔),或许连弱小的奴隶都有办法拿来用呀。」
谁都清楚这根本只是陷阱。
但是为了活下去,除了仰赖那把剑以外别无他法。
一名男奴隶最先冲向墙边的大剑,握住剑柄。
当然乾瘪的手腕根本拿不起那把巨大金属块。
承受不住重量,使剑身鏮当一声重重敲在石地板上,冒出微微火花。
尽管如此仍不放开剑柄,或许是他仅存的执著吧。
说是这么说,就算事到如今发挥危机时的爆发力也毫无意义。
因为听到声音而产生反应的食尸鬼们无情地一步步逼近他。
即使想要抵抗,像这样连拿都拿不起来也没办法挥剑迎击。
「哈啊、哈、哈啊!这、这样……这样我就能活下来,活下来让人生重新……开……始……」
虚张声势的男奴隶突然不再出声。
「嘿嘿!」商人见状笑出声来。
「你的志气我都看到啦。就看在你挺努力的份上,稍微减轻你的痛苦吧。」
「好……好热……身、身体啊、啊啊啊啊──!!」
握住剑的男奴隶突然大叫起来。
仔细一看,他手背的皮肤开始剥落,骨肉外露。
不,不只是手背。
手臂、肩膀、脖子──恐怕连衣服底下的躯干和脚也是。
皮肤剥落,连肉都融化为液体,身为人的形体逐渐荡然无存。
「嘎哈哈哈哈!哎呀~太可惜啦。虽然展现勇气,不过那把剑可是受到诅咒,而且还是光握住就会让身体融化丧命的强烈诅咒呀!黑色剑身看来就很有那种感觉对吧?和那边那个叫芙兰姆的女人一样,以前被骗是上等史诗装备买了下来──唉,我也真是学不乖呢。不过那玩意的确是史诗装备,卖我的家伙还算有点良心吧?哼嘻嘻嘻,呀哈哈哈哈!」
商人不知到底哪里觉得好笑,高兴拍手发出低俗笑声。
「不~过呢,就算是那样的垃圾,如今也成了一种让麻烦透顶的清理垃圾变成享受的舞台道具,真搞不清楚世上到底什么玩意会有用呀。」
在商人讲话的期间,食尸鬼们也开始靠近下一个目标。
这次被盯上的不是芙兰姆,是另一名女奴隶。
「为什么来找我啦……去那边啦,拜托……别过来!别过来啊啊啊啊──!!」
女奴隶拚命挥手想赶走食尸鬼,同时不断往后退。
似乎是被挣扎的惨样戳中笑点,商人笑得更大声了。
既然知道空手打不赢那些食尸鬼,而唯一能当护身符的武器又派不上用场,这个牢狱内可谓毫无希望。
已经没有能得救的方法了。
如此确信的女奴隶使出最后的手段。
「请饶过我……求求您,我会努力的!会拚命努力让自己卖得出去的!!!」
挤出仅存的力气冲向铁牢门,边把整张脸往缝隙挤边苦苦求饶。
她选择舍弃仅存的一丝尊严,向可恨的对象屈服。
假如这样就能存活下来的话哪有差?比起被怪物吃掉或融化丧命好太多了。
「拜托您!求求您啊啊啊啊啊!」
「呵…」听了女奴隶死命求饶,商人露出柔和笑容,站起身来。
接著蹲到铁牢前,近距离和女奴隶对望。
「啊……啊啊……您愿意、放了我吗?」
商人脸上前所未见的表情,让女奴隶的心中燃起微微希望之光。
即便是把人类用钱买卖──如此丧尽天良的商人还是残留著一丝人性吗?
面对投以期待眼神的女奴隶,他只用短短一句:
「臭死啦。」
表情变也不变地冷冷回应。
接著把挂在腰际的刀子拔出鞘,用锐利的刀锋刺进女奴隶下颚柔软的部位。
「呃……噗呸……!」
刀刃贯穿舌根与鼻腔,深达脑部。
「唉……臭毙啦,实在很难想像同样是人的臭味。不对,已经不一样了吗?和这种脏东西被当成同类?饶了我吧哈哈!」
脸部仍陷在铁牢门缝隙的女奴隶缓缓往下滑落。
似乎是刺进去的刀子成为支撑点,正好滑到和商人四目相交的状态,使得他回到椅子上看了女奴隶的死状,再度捧腹大笑起来。
──世界非常宽广。
自己真的只是井底之蛙,不过是稍微出来外头,便发现世界充满腐败。
不要出来就好了。
其实根本不想出来。
芙兰姆不禁诅咒起让自己参加什么勇者小队的创造神奥里金。
什么神之宣告嘛。
什么被选上的勇者嘛。
要是没有那种玩意,根本不会碰上这种事了啊。
从早到中午下田帮忙父母,和家人吃热腾腾的午餐,下午想继续帮忙时有朋友来找她玩,最后在父母温柔的一句「去玩吧」目送她离去。
接著和朋友一起天南地北聊起天,或逛起村里的商店,或前往森林来场小小冒险摘点野花,直到天色昏暗。
虽然缺乏体力的芙兰姆需要再三休息,但村里是谁都不会责怪她的温柔场所。
回到家就是晚餐时间。
温暖的对话,大家都笑咪咪的,然后准备就寝,天亮之后又展开同样的一天──
那样就心满意足了。
当时根本没有期望得到更多,也几乎没说过任性话,大家都说我是个乖孩子。
自己当然不是什么能干的女儿。
既然能力值都为0,肯定给父母添了不少麻烦。
但那又怎样?其他小孩同样有给父母添麻烦才对啊。
芙兰姆添的麻烦根本算不了什么。
实际上父母也曾笑著说过「这点程度的麻烦我们反而高兴喔」。
那果然是错误的。
──这种被食尸鬼啃食,在凄厉哀号声中惨死的人生肯定是哪里出了错。
「不要……不要啦……才不想死在这种地方……我又没做什么坏事!」
面对眼前发出「呜呃…」的低沉呻吟,拖著腐败身躯逐渐逼近的食尸鬼,芙兰姆充满愤怒、恐惧、战栗和憎恨──总之各种负面情绪交织混合在一起,不断在内心盘旋。
「不,你有吧。欺骗了我,害我被骗走钜额金币的不正是你吗?乖乖给我以死谢罪啦。」
「才没有!又不是我!那不是我干的!我根本没有错!」
芙兰姆说的才是事实。
擅自被卖掉,变成奴隶,最后还要被杀。
这些行为的责任通通推给自己这个被害人真的可以吗?能够被允许吗?
「不不不,都是你不好。错都在被以天价卖出,结果却是个废物的你身上啊!」
──明明真理是站在芙兰姆这边。
为什么此时此地变成商人说的才是正确的?
难道正确的诉求会因为力量扭曲吗?
再这样下去,芙兰姆将会丧命。
在毫无招架之力下,最终凄惨地,不幸地变得跟倒在牢房角落那些支离破碎的血腥尸体一样。
而且没人会替她哀悼,为她难过。
连父母都不会得知她的死讯,尸体肯定会被扔去某处的垃圾场并被烧掉,名为芙兰姆的人物将就此消失。
才不想落得那般下场。
「既然那么不想死……哈!不是只能握起武器战斗了吗?啊哈哈哈哈!」
武器──映在芙兰姆眼中的是地上那把巨大的剑。
旁边还能看到那名肉体完全融化,化为白骨的男奴隶。
是要放弃被啃咬死?
还是抵抗融化而死?
哪种都一样,横竖都是死。
都得露出痛苦表情,一边哭天喊地一边凄惨丧命。
走投无路。
不过……如果握著剑死去,还能留下经过奋力抵抗才不敌丧命这种有点帅气的事实。
话虽如此,反正最后残留的一人──绷带少女等等也要死,会记得这件事的只剩奴隶商人罢了。
可是芙兰姆觉得与其在嘲笑中死去,不如选择这样比较好。
「呜……呜呜……呜呜呜呜!」
芙兰姆缓缓站起身。
身体状况差透,肚子里空无一物,身体使不上力。
再加上,这一星期来商人施加的暴力更使得她的身体已伤痕累累。
不只站著时脚都合不拢,双腿更抖个不停,实在难堪不已。
实际上,商人正面露微笑盯著她挣扎的模样。
咬紧牙根,尽可能往脚上使力。
往前走了一步。
步伐很小。
照这样下去在她走到剑旁边之前,食尸鬼已先咬上她了吧。
「喝……啊啊……啊啊啊啊……!」
即便如此──芙兰姆在心中重复说著遭逢不合理事情时,一再强调给自己听的这四个字。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一用这句话压下胆怯,脚又再往前踏出一步。
感觉随著次数增加,步伐也变得越来越大。
然而,比起芙兰姆意图粉碎恶梦的勇敢决心,残酷的现实来得更为强大。
回过神来,食尸鬼已逼近她身旁,终于用那双腐烂的手臂抓住她的肩膀。
「啊──」
被远超乎人类的怪力一拉,芙兰姆的身体猛然倾斜。
食尸鬼把脸凑近她的左肩。
大大张开滴著黏稠体液的嘴,用泛黄骯脏的牙齿往衣服咬去。
「咿……」
就这样,咬破布料的牙齿直接接触肌肤。
沾满黏液的烂牙陷进肉里,无情撕裂皮肤,滚烫血液顿时大量溢出。
「啊啊啊啊!咿、呼、哈、呜嘎呜呜呜呜……!」
食尸鬼在这种状态下左右甩起头,硬生生撕裂肩膀的肉。
「嘎啊啊啊啊啊!」
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狠狠撕裂,让芙兰姆痛得脸孔扭曲。
承受不住的她,忍不住倒在冰冷的石头地板上。
尽管如此,如今剑就在她眼前。
她放弃已动弹不得的左肩,只靠著脚部和右手的力量爬行,朝著武器前进。
「加油~就差一点了呀~」
商人说起风凉话。
过程中始终毫不在乎的绷带少女,则用她黯淡无光的双眼注视著芙兰姆。
「呼、呼……唔、呜呜呜呜、咿、咕呜呜呜!」
靠鼻子用力呼吸,边和疼痛搏斗,边一点一点逐渐靠近。
然而,爬行当然比站著走路来得慢。
马上追了上来的食尸鬼,啪哒一声跟著倒地,咬上她的右小腿。
「啊呀呜呜呜!」
用牙齿咬进柔软的小腿肚,粗暴撕裂肌肉,咀嚼后吞下肚去。
另一只食尸鬼也吃起了左大腿。
剩余的一只则喀啦作响,啃咬起较硬的脚后跟。
芙兰姆的脚已经报废。
只剩下右手能用。
出血量过多,身体冰冷,但是却全身冒汗。
每次呼吸都让肺部颤抖,无论吸进再多空气,身体都得不到舒缓。
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
随时痛到昏过去都不奇怪。恐怕内心一萌生「放弃吧」的念头,就等于完蛋了。
所以说,这肯定是靠著执著掌握到的奇迹。
指尖──中指前端碰到了剑柄。
芙兰姆使力伸出手臂,这次牢牢握住了它。
「这下……终、于……」
如此一来,总算。
能够融化死去。
食尸鬼们持续粗暴啃咬芙兰姆失去知觉的腿。
裸露的骨肉,不停流逝的鲜血。
反正放著不管也是死路一条。
重要的是靠自己的意识去握住剑丧命。虽说根本不知这样做能改变什么,要说是自我满足也的确如此罢了。
不过仍有一股莫名的成就感。
闭上双眼后,痛楚突然消失。
感觉周围格外温暖,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
看来当真离另一个世界越来越近了。
「……啥?」
传来商人的声音,但对逐渐迈向死亡的芙兰姆已无所谓。
「是怎样?」
……原本是这么认为的。
「到底怎么搞的……为啥、为啥伤会痊愈啦!?」
对商人疑惑的叫喊声感到不对劲,于是下定决心,最后再一次睁开双眼。
结果──
「咦?」
不知为何食尸鬼们和芙兰姆拉开距离,杵著不动。
看上去似乎显得不知所措。
然后最令她惊讶的,是原本被食尸鬼啃食的腿部伤势竟自己复原,完完全全治好这件事。
当然连肩膀也一样。
芙兰姆把手掌举到自己的眼前,一次又一次张张阖阖。
接著更试著捏起自己的脸颊。
……好痛。
不是错觉,也不是梦,那么这股浑身轻盈的感觉也──
芙兰姆站起身来,单手捡起了剑。
绝对算不上多轻,但还是成功让她拿起来。
软弱无力的芙兰姆将光是剑身就长达自己身高八成的巨大金属块,只靠一只手。
「这样啊……」
尽管不晓得理由为何,但却明白了结果。
芙兰姆其实没有放弃。
即使身处绝望的状况中,仍拚命地爬,努力贯彻自己的意志。
「……我可以活著呀。」
全身高涨的力量就是在回报她的决心。
「没错吧,就是说啊,我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却得死在这种地方……肯定有问题的嘛。」
这时一时之间显得不知所措的食尸鬼们再度缓缓逼近。
感觉那副丑样已不像以前那么恐怖。
芙兰姆闭上眼,轻吐一口气。
集中意识,缓缓加重握住剑柄的掌心力道,主动往敌人迈出步伐。
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剑刃远比食尸鬼的手臂来得长。
就像从英雄们那里学来的,看清适当的距离,轻轻举剑一挥──
「喝啊!」
咻嗡!
三只食尸鬼的上半身同时被砍飞。
就算躯体已经腐烂,光是前端削到便足以一刀两断的惊人威力。
实在难以想像是力气数值为0的少女挥出的一击。
剑上肯定藏了什么机关。
然而对芙兰姆来说,现在这种事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活著离开这里。
于是这次换成靠近封住铁牢的门锁,她奋力举起大剑往下一劈。
喀锵!
透过添加剑本身重量的一击,轻而易举破坏门锁,叽的一声──牢门开启。
芙兰姆从里头出来后,站到满脸惊恐仰望著自己的商人面前。
「等……等等,等一下!没关系,你可以直接出去!所以……留、留我一条命……」
真是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男人。明明直到刚才为止还鄙视著面临死亡的奴隶捧腹大笑啊。
其实芙兰姆并没有非杀他不可的理由。
再说回来,几乎没有战斗经验的她一点都不想沦为杀人犯。
而且要是男子是个在王都中颇具地位的商人,杀了他很可能会成为罪人。
考虑到目前身为奴隶的立场,肯定难逃死刑。
所以说──
「啊……嘎!?」
首先试著把剑刺进右肩。
宽宽的剑刃顺利切断商人的手臂。掉到地板的那玩意只短短抽搐了一下便不再动弹。
「啊……啊啊啊──!我、我的!我的手啊──!」
「吵死了。」
接著把沾满鲜血的黑色剑刃刺进左肩。
「啊嘎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响遍地下。
芙兰姆平静到连自己都讶异。
明明是第一次杀人,却简直只像在切肉块一样。
或许芙兰姆的脑袋已经认定这家伙不是人了。
所以才没萌生罪恶感。
「呃!嘎啊啊啊!」
芙兰姆想起被正用剑刺进去的这条左腿狠狠踹了又踹的事。
真的好痛。
腹部满是瘀青,身体许多部位都痛得要命,遍体鳞伤到连分到的小小一片长霉面包都吞不下肚。
「呼、咕……!呜、别、别再……拜托唔嘎啊啊啊!」
这条右腿也是。
白色脂肪,鲜红血肉,以及椭圆形的大腿骨。
砍下来一看只是区区一块带骨肉,但连接在这男人身上就成了散播恶意的凶器。
所以失去也是罪有应得。
「救、救……饶了、我……」
商人的声音逐渐失去力道。
伤口流出大量鲜血,似乎已经奄奄一息。
芙兰姆总觉得不太想让商人因失血过多丧命。
「饶了、我……」
咻嚓,咕啾!
所以最后把剑刃转直,刺进脸的正中央。
沾上血和脂肪,发出暗色亮光的漆黑剑刃将头颅从顶端到下颚笔直切开。
一缓缓拔出剑,头盖骨彷佛花朵盛开似的绽放。
血液和脑浆流下。
商人的内脏发出远比他嫌臭的女奴隶来得令人不悦的臭味。
芙兰姆内心依然平静。既不对眼前的血腥景象感到恐惧,也同样没有一丝罪恶感。
传至掌心的感觉跟刚才斩杀食尸鬼时几乎相同。
没错,她早就杀了人型的怪物。
那么杀死比食尸鬼更加腐败的奴隶商人这点程度,应该是没什么区别。
有条有理的逻辑。
没问题,自己很正常,根本没有疯。芙兰姆如此确信。
不是她疯了──而是待在这里一周来的经验让她的价值观稍微扭曲罢了。
芙兰姆握著的大剑从一开始就没有剑鞘。
就算能靠单手挥动,也不能把裸露在外的剑带著走。
「该怎么收起来啊?」──当芙兰姆这么想的瞬间,大剑便化为粒子消失。
然后她的右手背上浮现一道红色纹样。
「刚才好像有说这是史诗装备……和琪黎露拿的一样,光用想的就能收纳的装备呢。」
这正是含有高等魔力,「史诗」级装备的特徵。
装备等级分为普通、罕见、稀有、传说、史诗的五阶段,越接近史诗性能越强。
和能力值相同,能透过使用「扫描」确认这些装备的分级。
此外史诗级装备还能经由持有者心想来自由收纳进异空间。
鉴于性能实在强大,加上携带方便,史诗装备可说贵得惊人。
绝不是一个区区奴隶商人能获得的玩意──恐怕是便宜买到吸收了人类怨念的「诅咒装备」吧。
总之,能不必把剑外露当然再好不过。
顺利收纳完装备的芙兰姆转头看回牢笼。
存活下来的绷带少女默默注视著芙兰姆。
芙兰姆再度进到牢内走近她,伸出了手。
「……?」
不明白用意的少女轻轻歪过头。
脸上乾燥的绷带跟著摇晃。
「别在那边装傻了,一起逃啦。」
「为什么呢?」
「既然商人都死了,已经没有待在这的理由了啊。」
「……」
少女直直盯著芙兰姆的脸,不吭一声。
有双美丽眼眸。
但当中不含一丝情感,无法得知她在想些什么。
「唉唷!我杀了商人的事穿帮你也会不妙啦。来,快点走吧!」
等不及的芙兰姆硬是揪住少女的手,拉她站起身来。
然后直接走出牢外,打算带她离开据点。
「那个……」
「嗯?」
「您愿意成为我的主人吗?」
芙兰姆不禁停下脚步。
「我没有这个意思啊?」
为什么只是带她出去就会得到这种结论。
「可是您要带我走对吧?打算使用我对吧?」
「说什么使用啊……」
「不是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带我出去呢?就算跟著不是主人的人走,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芙兰姆回想起第一次和她交谈时最先发现到的事。
少女和自己是不同的生物,从骨子里就是个奴隶。
而且恐怕打从出生以来便是如此。
所以对她而言,并不存在「奴隶」与「主人」以外的人际关系。
说真的,芙兰姆没有非得带著她走的理由。
硬要说的话,大概只是因为觉得一个人不安心,很寂寞之类而已。不过假如不说愿意成为主人,绷带少女就不接受──
「好,那从今天起我就当你的主人。这样子你愿意跟我走了吗?」
少女轻轻点头。
「这样也行喔?」芙兰姆在心中默默吐嘈。
「首先从自我介绍开始吧。我叫芙兰姆•艾布利科德,十六岁。你呢?」
「是的,我名叫米露吉特,十四岁。请您多多指教,主人。」
米露吉特深深低头鞠躬
「嗯、嗯……多多指教喔,米露吉特。」
尽管对不熟悉的称呼有点困惑,仍握著她的手再度跑了起来。
上了楼梯,离开阴湿的地下室,寻找起据点的出口。
光是周遭没有被尸臭垄罩,心情顿时舒畅起来。
持续探索了一会,便发现疑似玄关的大门。
由于目前只罩著破布的模样太难看,在走出外面之前借用了吊在衣架上的斗篷。
两人共披一件来到户外。
逃离据点在巷弄里走了一会,便来到被吉恩卖掉的广场。
脑海中掠过的记忆令芙兰姆忍不住停下脚步──发现自己正被米露吉特以活像洋娃娃的双眼凝视著,继续动脚前行。
边回忆起被吉恩带来此处的过程,边朝大道的方向走。
人潮顿时多了起来。来到这个地方应该可以安心了吧……
久违吸到正常地方的空气,让芙兰姆总算有了自己变回人类的安心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