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粗壮双臂紧紧抱住的缇雅开心微笑。
「……缇雅。」
迦帝欧百感交集地喊了她的名字。
「嗯,语气不用那么落寞,我就在这里喔。」
她也同样带著满满的爱情回答,伸臂搂住迦帝欧的背。
「缇雅……!」
「嘿嘿,那个害羞的阿迦竟然这么热情拥抱我,复活果然值得呢。」
臂中确实传来触感。
既然存在著如此明确的实体,不可能是在做梦。
「可是我……真的有点难受了啦……投降投降!」
缇雅拍起迦帝欧的背。
回过神的迦帝欧松开双臂,改抓住缇雅肩膀,从正面注视她的脸。
「你变得好强壮呢。虽然听到过了六年时不太能理解,但看到阿迦你的脸,不相信都不行呢。」
「缇雅你都没变呢。」
说著的同时,缓缓朝她泛红的脸颊伸手。
指尖都在发抖。
简直像要碰触摇摇欲坠的沙雕。
食指摸到后,传回来的是有如丝绸般柔顺的触感。
无论确认多少次都难以置信,但本已死去的缇雅的确存在眼前。
「可是,这股温暖倒没变呢。」
缇雅把手叠在摸著自己脸颊的大手上。
眯起双眼的她似乎也在确认迦帝欧就在自己眼前的事实。
这种气氛酝酿出一种他人难以靠近的两人世界。
面露一言难尽表情的凯莲娜,从稍远处看著两人的互动。
持续了好一会后,缇雅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我还有好多话想说,总之先进去吧。」
她轻盈转身后问起凯莲娜:
「我的房间变得怎样了?」
「啊,呃……还保持当时的样子,也有好好打扫喔。」
「这样啊,谢啦凯莲娜。那就去我房间聊聊吧。」
迦帝欧被缇雅牵起手,进到屋内去了。
凯莲娜只能眼睁睁目送两人离开。
脑袋无法理解现状。
连教会的实验都不晓得的她根本无从推敲状况,只能孤单看著两人远离的背影。
◇◇◇
在某个地方生长著一大群会结漂亮果实的树。
不过那果实其实有毒,一旦吃了身体就会被逐步侵蚀。这是住在这个地区的居民都知道的常识。
然而,某名为了跟朋友比胆量的男子吃了一颗果实。
结果证明了自己胆量过人,男子最终也只是轻微腹泻罢了。但不知为何,他竟每天吃起果实。
据说即使被周遭的人好言相劝,仍不罢休的男子最后因为毒发吐血而亡。
为何他明知会落得如此下场,仍不愿停止食用?
理由很简单。
因为那美味至极的果实令男子深深著迷了。
迦帝欧回想起曾从罗恩口中听过这个故事。
当时的迦帝欧用一句「真是个蠢蛋」一笑置之──那么现在的他又有哪来的资格笑那名男子?
「唔~是说阿迦,你真的变得好狂野耶。」
来到家中的缇雅房间。
她坐到同坐于沙发上的迦帝欧腿上,东摸西摸著他的脸。
从以前在跟他撒娇时总是维持这种姿势。
话虽如此,两人是在她死前一年才发展到这么亲密的关系,因此不算多长。
「以前又瘦又爽朗的你是不错,不过现在的你也蛮帅气的。感觉留有几分当时的长相,同时整个人变成一个值得依靠的大人。不愧是我的丈夫呢!」
「是吗?」
「嗯,是啊~不会错的,因为我是这么想的啊!」
这么说完的缇雅往他厚实的胸膛依去。
迦帝欧自然而然伸臂抱住她。
「对我而言明明只是一个月前的事,没想到已经过了六年呢。」
「这个家没有变吧。」
「嗯,像这个房间就根本还是一模一样嘛。可是无论王都的街景还是活著的人群,大家都变了。还有凯莲娜,跟那孩子叫……哈洛姆吗?我真没想到她跟索玛的孩子竟然那么大了耶。」
缇雅语带几分落寞。
毕竟无论再怎么做都无法弥补这空白的六年了。
看著她的反应,迦帝欧逐渐放松戒心。
她既有感情,也有体温。
假如这还不是缇雅,世上又有什么能信?
「再说……我也变了呢。」
「你说你复活了对吧。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并不想问这个。
但如今发生了不可能的事。
无庸置疑的,几乎能百分之百确定是出于教会之手。
那就非得问个清楚。
然后根据情况──也不得不考虑亲手杀死她的选项
「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把一种叫奥里金核心的东西埋到我的尸体里喔。」
虽然已有预料,但这个名字终究出现了。
紧握拳头的迦帝欧以勉强挤出的声音说:
「果然是……那样子吗。」
「听阿迦你的口吻,已经知道奥里金核心的事吗?那我可以不用多解释了吧。总而言之,在控制、调弱那股奇异的力量,让我的身体不会变成怪物后,我才终于得到外出许可喔。」
迦帝欧非常讶异缇雅竟主动把这些说了出来。
假如是教会设下的陷阱,应该会隐瞒对他们不利的事才对。
不,或许是透过直接公布假情报来让他大意?
猜不出用意的迦帝欧皱起眉头。
缇雅直直盯著皱起的眉头,甚至伸出食指去摸、玩起皱纹来了。
「你又摆著一副苦瓜脸了。难得都重逢了,我想看你多笑一点耶。」
「话不是这样说。奥里金核心是危险的东西。当年摧毁我们队伍的那只魔物,同样是用核心强化过的怪物喔。」
「我听达斐兹先生提过。他说当时控制得还不够成熟。我当然不是那么容易接受,但既然都复活了,也没办法再多说什么。」
「达斐兹•夏马斯……果然是死灵术师啊。」
「你也听说过他呢。他是位体型高瘦,戴著眼镜,且总是身穿白衣的男人。听说他也让已经过世的妻子复活了呢。」
缇雅简直问一答十。
照这样下去,若问她研究所的位置,她都可能会回答。
「你一脸『为什么会全说出来』的样子耶。我根本没理由瞒著阿迦你吧?而且,达斐兹先生也告诉我不必隐瞒任何事啊。」
「我搞不懂,到底是想怎样……教会那群家伙究竟为何让你复活,还特地跟我见面?」
迦帝欧显得焦躁。
而即便面对这样的迦帝欧,缇雅仍保持冷静,微笑回应:
「我不知道其他研究团队如何,但至少死灵术师的目的──就只是让死者复活而已。既然世上有人为了珍重之人的死感到哀伤,达斐兹先生就想帮助他们,因为他也经历过相同的遭遇。我觉得真的只是这样喔。」
缇雅看上去不像在说谎。
至少看在认识生前的她的迦帝欧眼中是如此。
的确,只要能够控制得宜,奥里金核心就有足够的力量引发人类至今为止放弃的奇迹。
假如奇迹的成果,就是在他眼前的缇雅──
「……不行,我果然没办法相信。」
迦帝欧这么说,摇了摇头。
看了丈夫的反应,缇雅虽露出哀伤神情,但随即恢复笑容。
「要一次全盘接受恐怕很难──达斐兹先生是这么说的。这倒是呢,毕竟不只对阿迦,对凯莲娜也一样。我都死去六年了,现在突然回来也只会让你们伤脑筋呢。」
「抱歉……我当然也想为你归来高兴啊。」
「不要道歉啦。不过你之后还愿意见我吧?」
「之后?你要去哪里吗?」
「听说我的身体还需要做细部调整,不然一不注意就会被奥里金占据身体呢。所以再过两小时左右,我就得暂时回研究所去了。」
「这样啊……」
太可惜了──迦帝欧不禁萌生这个念头。
无论再怎么自我告诫「这是教会的陷阱」,眼前的人物仍无疑是自己已逝的妻子缇雅,如何克制得住喜悦?
「我最喜欢会在这种时候为我感到寂寞的阿迦了!我已经听说只要等过一阵子调整结束,我们就能一起生活了,你再忍一下吧。啊,可是在时间到之前,我可以这样黏著你身边吧?」
「我不会拒绝到那种地步。」
「呵呵,太好了,你还是一样温柔呢。」
平稳且如梦似幻的时间缓慢流逝。
充斥迦帝欧心中的不安依然没能消除。
不过每当感受到亡妻的温暖,不安也逐渐减弱。
太危险了。但以风险为代价换来的东西实在太贵重了。
迦帝欧就这样越陷越深,逃不出这个芬芳的沼泽。
◇◇◇
凯莲娜在厨房打开了迦帝欧弄掉的盒子。
里头装了两人份的蛋糕。
当然,他不可能是只为凯莲娜买的。不必多想也明白这些是为了谁准备的。
咬起下唇。
究竟是不甘心还是难过,连凯莲娜自己都不清楚。
「欸,妈妈,那个人是谁啊?」
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哈洛姆问起了母亲。
「是迦帝欧的太太喔。」
「爸爸的,太太?不是妈妈要当吗?」
母女之间并没有提过这回事。
不过确实有股慢慢如此发展的气氛。不只哈洛姆,就连凯莲娜都期待──或者该说开始有信心了。
就算不是马上,但在一年后……不,两年后,自己或许能跟迦帝欧结婚。
「真的太太回来了,就没有我出场的份啦。」
「真的?那妈妈是假的吗?」
「……!」
哈洛姆这句并无恶意的话,刺进凯莲娜的胸膛。
用词太不当了。这不是能用真假来区分的。
因为凯莲娜的感情照理说也是真心的。
然而却是第二度的,第二顺位。
充其量是互舔伤口的两人想出的折衷方案。
「欸,有那个人的话,爸爸就不肯当哈洛姆的爸爸了吗?那哈洛姆不要那个人啦!」
「不乖喔哈洛姆,你怎么可以说那种──」
「因为那个人好可怕嘛!妈妈你比她棒嘛!」
「吼唷!你还夸我棒,是叫我怎么生气啦!」
凯莲娜蹲了下来,边摸起哈洛姆的头,边说:
「缇雅是个好人喔。你只要和她聊过天,就会喜欢上她的。」
「不可能啦。」
「你都还没试,不能先这么说喔。所谓的人呢……」
「不对,不是啦妈妈。哈洛姆怕不是因为讨厌那个人啦。」
哈洛姆露出厌恶──或者该说恐惧的表情。
觉得不太对劲的凯莲娜也不全盘否定,而是继续听她说。
「那个人空空的喔。」
这句抽象的话语让凯莲娜纳闷。
「空空的?」
「她在笑,可是根本没在笑。看起来很开心,可是一点都不开心喔。」
「嗯?对不起喔哈洛姆,可以说得让妈妈听懂吗?」
「……哈洛姆不会说,因为也不知道。可是哈洛姆是这么想的喔!」
孩子的感受是大人难以理解的。
纯粹是跟缇雅波长不合吧──但只要实际聊几句,孩子肯定会黏上她的。
毕竟以前无论去到哪,受到孩子喜爱的永远是缇雅。而当年比现在更凶狠的凯莲娜则是受孩子恐惧的一方。
没有继续多想的她则是摸了哈洛姆的头,
「总之,要不要先吃迦帝欧买的蛋糕啊?」
接著笑著这么说。
哈洛姆虽仍显得不安,但终究战胜不了食欲,轻轻点了头。
◇◇◇
跟涅库多分开的芙兰姆抱著米露吉特在王都内疾驰。
尽管吸引路人目光也不在意,脑中只想著以最短距离抵达目的地。
就这样一路冲回自家,也不放慢速度就冲进门,扯开嗓门大喊。
「艾塔娜小姐!你没事吧!」
「……突然是怎么啦?」
然后看到悠哉坐在客厅里的艾塔娜才松了一口气。
「呼……太好了。刚才涅库多现身,而且说艾塔娜小姐你面临危机耶……不过看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
芙兰姆腿一软瘫坐在地。
就算体力有所提升,抱著人全力狂奔还是蛮耗体力的。
米露吉特从浴室取来毛巾,递给满身大汗的芙兰姆。
「螺旋之子?怎么突然现身了?」
「就是啊,他对我说要一起联手摧毁死灵术师喔。说是螺旋之子和其他的团队处于敌对关系呢。」
环顾室内,并未发现打斗的痕迹。
难道是涅库多为了捉弄芙兰姆,骗她说艾塔娜面临危险的吗?
「你说见到他,是在哪遇到的?」
「瑟缇露丝位于东区的豪宅附近。」
「怎么会跑去那?今天你跟米露吉特不是去约会吗?」
「吼唷,就说不是约会了……」
羞红脸的米露吉特委婉否定。
「因为我们在大街上碰到复活的瑟缇露丝啊!大概是之前迦帝欧先生提过的死灵术师搞的鬼吧。」
「是喔,死灵术师……把瑟缇露丝给……」
艾塔娜低下头,露出沮丧的表情。
见对方展现与预料中不同的反应,芙兰姆不禁讶异。
「呃……我心想先跟艾塔娜小姐你商量比较好,才会跑回来的。该怎么办呢?我本来考虑过暂时放任瑟缇露丝,之后再跟踪。不过教会似乎早料到我们的反应,才让她复活的。既然如此,应该也算到被我们跟踪的风险了吧。」
「或许真的是那样呢……」
艾塔娜含糊不清的说词,让米露吉特也听得一头雾水。
「……」
还以为会继续保持沉默的艾塔娜,接著冷不防地站起身来。
「艾塔娜小姐?」
「我有事需要思考,稍微出去一下。」
「咦?喔……好,我知道了。路上小心喔。」
艾塔娜一脸郁闷地走出家门。
芙兰姆和米露吉特听见玄关的门关上的声响后,彼此对望一眼,不解地歪头。
「艾塔娜小姐看起来不寻常呢。」
「嗯,难道涅库多和瑟缇露丝的事这么让她震惊吗?还是说……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我没注意到?」
「其实我刚才就有点在意,橱柜里有几个玻璃杯的位置有变呢。」
芙兰姆一听才看向橱柜,但实在是太细微的变化,她看也看不出问题。
「不就是艾塔娜小姐或茵可用过而已?」
「有三个,两个人用的话不太寻常。」
「嗯……意思是可能有人来,艾塔娜小姐端茶招待吗?去问问茵可好了,二楼应该听得到声音才对。」
两人移动到二楼。
茵可还没获准离开房间,所以只能隔著房门跟她对话。
「我在~」芙兰姆敲了敲门,里头传来慵懒回应。
「我回来啦,茵可。」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约会开心吗?」
听到连茵可都跟艾塔娜说类似的话,芙兰姆不禁傻眼。
「就说不是约会了好吗……」
「啊哈哈!是这样吗?」
尽管大病初愈,茵可的声音仍清楚到不像隔著一道门。
看来手术后恢复得很顺利。
「先别提这个了。话说回来,我有事想问你耶。」
「啊,该不会是客人的事?我也不知道是谁来喔~」
「果然……」听了茵可回应,米露吉特小声嘀咕。
「这也没办法。毕竟从这里大概只听得到有人在动的声音啊……」
「不是这样喔,我听得见说话声喔,因为我耳朵很灵嘛。只是刚才我睡著了,醒来已经是他们讲完话要离开的时候喔。」
「呃……那表示你知道年龄,或者人数之类的?」
「一个男的成年人,然后还有老爷爷跟老奶奶喔。」
「三人吗……」
「跟杯子的个数一致呢。」
「老爷爷和老奶奶好像跟艾塔娜很亲密喔。」
茵可语气中隐约带著几分寂寞。
芙兰姆并没听艾塔娜说她在王都有熟人。
不,其实甚至连她为何被叫来王都,以及是何方神圣都不太清楚。
外貌跟自己差不多,但聊过天后感觉是年长者,魔法的实力和知识也明显不是十几岁的造诣。
另外还擅长已经失传的药草学跟医术,甚至具备凌驾于学者之上的相关知识。
「既然会来问我,表示艾塔娜也没跟芙兰姆你们说啊?」
「她也没告诉茵可小姐吗?」
「要瞒的话明明可以正大光明地瞒,可是她显得很尴尬喔。我觉得艾塔娜不适合瞒事情呢。」
和刚才跟芙兰姆说话时一样。
艾塔娜十分纠葛。这也就表示──发生了某些必须让她烦恼该不该坦白说出口的事。
「是否该直接去问本人呢……」
「不,现在艾塔娜小姐应该认为不跟我们说比较好。既然这样,我们等她自己愿意开口吧。」
「芙兰姆真温柔耶。」
「不是这样。纯粹是因为艾塔娜小姐比我更聪明,所以她肯定是对的。」
「我觉得你这样就是很温柔啊。」
「我也这么认为呢。」
「就、就算夸我也没好处喔?」
即便芙兰姆给不出什么好处,但光是能见到主人难为情的表情,米露吉特就心满意足了。
◇◇◇
离开家的艾塔娜走在东区的小巷内。
『常言道,人在跨越至亲之死后会变得更坚强。但是我认为不会死的话,岂不是再好不过吗?』
想起的是刚才来到家中的某位男子说过的话。
男子──达斐兹•夏马斯带著艾塔娜的扶养人金德和克罗蒂亚出现了。
如同之前跟茵可提过的,两人早已过世,而艾塔娜也去扫过墓了。
也就是说,他们跟瑟缇露丝一样靠著奥里金核心复活了。
『我有位名叫苏姬的青梅竹马。相较于个性内向,总是窝在家的我,她是位非常活泼好动的女生,我们会迷恋上彼此或许真的是奇迹。从小就订下互许终身之约的我们自然成为情侣。到了长大成人后也没变,商量等到工作上轨道后便正式成婚──当时的我们坚信,等在前方是一片光明的大好未来。』
无论任何人,心中都怀有莫名的不安。
尽管规模有差,但人并非一种能无忧无虑,歌颂幸福的天真生物。
不如说变得越幸福,就越得跟失去幸福的恐惧奋战。
要是没获得就好了──就算懊悔也为时已晚。
达斐兹说著的期间,坐在一旁的克罗蒂亚像母亲宠女儿般摸著艾塔娜的头。
金德则温馨看著这副景象。
长年来忘记的触感,抚平了甚至已经找不著在哪的伤痕。
感受幸福的同时,失去的恐惧再度降临。
『苏姬是位冒险者。擅长用长枪的她实力高超,年纪轻轻就爬上A级,成为人们羡慕的对象,也是我引以为傲的妻子。然而,这同时也代表招来了周遭的忌妒。』
或许是想起了不悦的回忆,达斐兹脸色一沉。
他低下头,盯著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看。
『某一天,她跟一群接受同件委托的冒险者出发远征──结果成了残破且冰冷的尸体被运回来。遭到同伴欺骗,侵犯,甚至被砍得满身是伤后丧命。之后是其他偶然经过附近的冒险者找到她被拋弃的遗体,送回我的身边喔。』
痛苦扭曲的死相。
紧握著定情信物坠饰的掌心伤痕累累。
腐败、溃烂、发出恶臭的肉体。
当时失去挚爱的他,甚至连那股恶臭都深爱著。
『在那之后身陷绝望深渊的我,伴著苏姬的尸体过著行尸走肉的生活。给了那样的我希望的,正是奥里金教。我在失去支柱后缓缓陷入宗教的泥沼。而当我回过神时,已经参与起奥里金核心的研究了。』
看在艾塔娜眼中,达斐兹可疑至极。
毕竟教会是敌人,这也是理所当然──然而,艾塔娜并不认为他这些话是在说谎。
从内容、表情、声音,感觉一切都蕴含著真相才有的沉重。
『在研究的过程中,我注意到一点。就是若有这股力量,是否能让死者复活?于是我撰写论文,上交枢机主教后──没想到竟被采用为跟螺旋之子及奇美拉一样,用于扩展教会未来的大规模专案。我们的团队「死灵术师」便是如此诞生,目的则是让死者完全复活。不是受到奥里金影响的怪物,而是能恢复原有人格与生命的研究。由深陷奥里金教的我来说这种话或许很怪,但神和教会的理由根本无所谓。我就只是想让苏姬复活而已喔。』
不过会在听他说这些话后萌生这种想法,或许也是因为艾塔娜的精神状况不太正常。
身处双亲的温暖中,让许多事都变得模糊起来。
继续任凭摆布就能变得轻松舒适──具有这股柔和且芬芳的危险效力。
『我想这个世界上,恐怕有许多人跟我有著相同的心愿。我打从心底想要拯救他们。所以说,希望与教会敌对的艾塔娜小姐你们也能……该说理念吗?总之希望你们认同我们的心意。解释得有点久,不过我今日上门打扰,就是来邀请你们的。』
──艾塔娜并非漫无目的在东区徘徊。
她有明确的目的地。
该处是穿过小巷后,一条勉强能让马车通行的稍宽街道。
此处却几乎看不到什么店家,是条只有几间老朽房屋的住宅街。
当然也没什么人经过,因此想在不被任何人看到之下搭上马车,是再合适不过的地点了。
『明天早上,我会来地图的这个位置迎接,希望你去看看我们的研究所。你将能看到一群被从地狱──心爱之人不存在的世界中拯救出来,过著幸福日子的人们。希望在你亲眼见证后,能够理解我们想做的事以及理念。』
达斐兹热情述说著自己的梦想。
若无法实现,就只是疯子的空口白话。
但金德和克罗蒂亚就在眼前,给予艾塔娜与他们生前一样的温暖。
所以,达斐兹这番话才有强烈的说服力,深深憾动艾塔娜的内心。
「明天早上……我该……」
站在约定的地点,艾塔娜闭上双眼。
若接受达斐兹的提议,就不只茵可,也形同背叛芙兰姆和米露吉特。
可是,能够再次见到本以为已过世的父母。
或许这次真的能够过著普通亲子的生活。
这是她期望了五十年以上的愿望。
再加上,假装跟著达斐兹走也能知道研究所的所在地。
一旦觉得是危险的研究就当场摧毁设施也行。
那样能够间接保护茵可她们,绝对不算是背叛──
「……这只是藉口罢了。」
艾塔娜摇了摇头,主动拋弃天真的想法。
「不找藉口,要选择哪边只能自己决定,自己负责。」
不怪谁,也不为谁。
她的扪心自问,持续到天空被黄昏染成浅紫色时才结束。
◇◇◇
当太阳彻底西沉时,迎接的马车来到迦帝欧家前。
看来已到缇雅回去的时间了。
她在跟凯莲娜道别之后,说了马上会再回来。
迦帝欧似乎打算送她坐上马车,两人牵手走到门口。
然后他第一次碰见了达斐兹。
「你好,迦帝欧先生,我是──」
「你就是达斐兹•夏马斯啊。」
「跟艾塔娜小姐一样认识我吗,不愧是英雄呢。没错,我正是死灵术师的负责人,名叫达斐兹。请多多指教。」
为求握手伸来的手掌。
迦帝欧很不想理他,但毕竟在缇雅面前,也不能冷漠对待。
「很抱歉今天吓到你了。不过我尽可能想加快脚步啊。」
「为了什么?」
「我害怕因为你们跟孩子们接触,让教会高层焦急起来。他们的期望是看到做为兵器开发完成的死灵术师啊。」
这解释很合理。
但动机实在太人畜无害,反倒令迦帝欧更加怀疑。
不过也因为缇雅的存在,导致这点怀疑并不怎么强烈。
甜美的毒一点一滴,但也确确实实在他的心上侵蚀出缝隙。
「我就直接问了。你不是想设局陷害我吗?」
「不,绝对没有这种事。我只是希望能获得同为丧妻之人的你认同罢了。并且明白失去挚爱的痛苦,唯有夺回挚爱才能得到救赎这个道理。」
这句话──正因此刻迦帝欧心中被缇雅填满,才更打动他的心弦。
与此同时,迦帝欧也对自己脆弱的意志感到厌恶。
毕竟明明恨教会入骨,发誓要完成复仇,结果光是再看到缇雅的脸,就动摇到如此地步。
虽说原本复仇的动机就出自眼前死而复生的爱妻,会动摇也是莫可奈何的。
「我明白几位相当仇视教会。实际上,螺旋之子跟奇美拉确实以兵器为前提来运用奥里金核心,教会高层总有一天会用来为非作歹才对。」
「『我们不同流合污,所以放我们一马』是吗?」
「是的。然后这同时也意味著你将能与缇雅小姐继续共度人生。」
「当人质来威胁我吗?」
「你觉得我很卑鄙也无妨。不过我打从心底认为这项研究能拯救更多人。我本身也想在往后的人生跟曾死过一次的妻子──苏姬共度下去,来获得长远的救赎。」
达斐兹的动力是来自「想跟心爱的妻子共度」这股自身的欲望。
这使得他的话更有说服力。
至少他是认真的。
当面交谈过后,迦帝欧清楚明白这一点。
「今天我只是来打声招呼。不过我希望你务必亲眼来设施参观,做出判断呢。」
「想把我带去研究所吗?」
「我不强迫你。明天我会再带缇雅小姐来这里,请在那之前决定好答案。」
单方面告知完,达斐兹便和缇雅一同坐上马车。
「明天?」
「再见喔,阿迦。」
「等等啊缇雅!怎么这么突然!」
迦帝欧伸手想留人,却被缇雅委婉拒绝了。
「已经过了预定的时间。我不想让阿迦看到我变得怪怪的样子。」
她露出哀伤神情。
死灵术师尚未完成,复活也并不完美。
迦帝欧同样不想看到脸部变成漩涡的爱妻。
只能忿忿咬牙,放下伸出的手。
「我同样希望你们夫妻俩能相处得更久,所以才会邀请你的。我希望能听到满意的答覆。」
缇雅和达斐兹搭进马车。
束手无策的迦帝欧只能望著逐渐驶离的马车。
「满意的答覆?那种东西……!」
就算把选择权交给迦帝欧,但做法实在太过自私。
「该死!」
他一拳往围墙上狠狠揍去。
缇雅都在眼前了,迦帝欧又如何能够拒绝?
然而──达斐兹同样是可恨的教会成员之一。爱恨交织的漩涡席卷了他的内心。
当迦帝欧一脸苦闷地打开门进到屋内,凯莲娜就站在面前。
「缇雅她回去了呢。」
「是啊。听说明天还会再来。」
「这样啊……这不是太好了吗,迦帝欧。」
她尽可能挤出笑脸回应。
然而在笑脸的背后,一股想消除也消不掉的忌妒,以及另一股对缇雅归来感到高兴的友情也激烈交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