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充斥著大多数不知道比较好的事。
相信这也属于同类型。
就算他是个在台上舞动,遭到众人取笑的小丑,只要不知道真相就不会受到伤害。
「怎么啦,阿迦?」
搂著手臂行走的缇雅盯向心爱丈夫的脸庞。
对迦帝欧而言,缇雅的容貌无疑是他的理想。
和这样的她极近距离对上眼,让他脸颊不由自主地发烫。
「据我听说,阿迦你似乎被周遭的人看成总是板著一张脸,谜团重重的帅气战士,实际上完全不是呢。」
「别挖苦我啦。」
「不不,我很高兴喔。我本来还担心要是久违的重逢,结果你成了花花公子怎么办呢。」
光是在附近,心情就能变得开朗,宛如太阳般的人物。
对迦帝欧而言,缇雅就是这样一位女性。
所以说,失去她的迦帝欧只能注视著沾满鲜血的地面。
因为没了太阳的天空,光是抬头看都会让他身陷绝望。
「可是啊,我好像变成了讨人厌的女人呢。」
「为啥这么说?」
「因为……我不想让你回凯莲娜和哈洛姆妹妹那边,想让你一直归我所有啊。」
身为妻子理所当然的独占欲,只要是人都可能会产生这样的感情。
这种细微的感情,当真能在非人生物上重现吗?
假如某一天,太阳突然从天空消失,并出现另一颗长得一模一样的太阳,人类有办法分辨真假吗──类似这种问答。
若太阳仍那么刺眼、仍那么温暖、仍持续照亮人类,将它的温度给予人们的话,是真是假岂不是无所谓了?
「缇雅。」
「嗯~?」被叫到名字,她像女神般露出微笑并轻轻歪头。
「我爱你。」
或许听起来像在岔开话题。
但这无疑是迦帝欧的真心话。
「我也爱你喔,阿迦!」
腼腆羞红脸的缇雅如此回答。
无知形同幸福。
由于知识形同束缚,智慧与自由无法兼顾。
正因明白这个道理,迦帝欧才会期盼。
拜托,至少再一会就好,原谅我的愚昧吧──
两人勾著胳膊,走回达斐兹分配给他们的家。
在闲话家常的同时,缇雅的眼角余光几乎是无意识地,瞄向芙兰姆一行人前往的教会。
◇◇◇
来到教会前,达斐兹和苏姬停下步伐。
「好,研究所的入口就在这间教会里。但先不论需要解释的芙兰姆小姐她们,我实在不能让这位记者小姐进去。」
「咦~那米露吉特不也一样吗?不用担心啦,我口风紧得很喔~」
「有什么被薇露希小姐看到会不太妙的东西吗?」
「现阶段还不能公开研究的核心部分,毕竟风险是越小越好啊。」
达斐兹坚决不退让。
一脸伤脑筋搔了搔脑袋的薇露希最后死心,叹了口气。
「……来这趟的目的确实不只是采访啦。我继续死缠烂打也没意义,就乖乖就此打住吧。不过我可以到镇上逛逛吧?」
「我不会限制到那种程度,请你自便吧。」
「你一个人不要紧吗……」
「没问题喔茵可,碰上问题我会找迦帝欧先生求救啦。好,那么我走啦~」
可能是有在意的地方吧,薇露希飞也似的走远了。
尽管芙兰姆担心得不得了,但她都说自己逃跑功力一流,也只能相信她了。
「那我们走吧。」
然后,一行人终于踏进研究所内。
若只看地面以上的部分,这教会内部跟位于王都和其他城镇的教会并无差别。
墙壁及天花板统一为白色,设置于高处的彩绘窗在阳光照射之下,将地板染得色彩缤纷。
左右排放著长椅,芙兰姆等人则走在中间的红色地毯上。
正前方的尽头设置著奥里金教象徵的奥里金雕像,果然看不到任何称得上研究所的设备。
不过一穿过右手边的门进到某间房,并走下房内的楼梯,景色跟著大转变。
用无生气且冰冷,宛如金属般的材质打造出,感觉起来像近未来风格的墙壁及地板。
天花板上装设的是魔力灯,不过一反它玲珑尺寸,效能似乎很高,靠少数几盏就照亮了整条走廊。
先不提曾经见过一次这种设施的芙兰姆,对其他四人来说,眼前包含位于地下部分的景色似乎十分稀奇。大家都静不下来地东张西望,或者伸手摸墙。
「我从以前就在想了。这座地下设施用的……技术?跟王国其他地方比起来是不是不一样啊?」
「据说是加以活用魔族的土属性魔法创造而成,并结合了王国风格的建筑样式喔。」
「明明是教会却利用魔族的技术?」
「药草的事也一样,只会挑对自己有利的。」
「我无话可回。我也觉得优秀的技术应该要共同分享──」
关于这件事,责怪达斐兹也没用。
教会原本就不打算拯救民众,而是支配后再进行思想统一──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太明显了。
「我想先从近的房间开始介绍。」
「我回自己房间去了喔。」
「嗯,苏姬你去休息比较好。芙兰姆小姐,你们不介意吧?」
其实根本不必问,何况芙兰姆她们也没权力阻止。
当场跟苏姬道别,继续跟达斐兹走。
「啊,对了,我们算是利用尸体进行研究。由于会突然让各位看到一些震惊的景象,害怕尸体的人或许别看比较好。」
这么说完,最先让众人看的是「停尸间」。
排排放了几十个透明盖棺材的冰冷室内,是保管等待复活的尸体的房间。
「呜……」
唯独米露吉特被眼前景象感到畏惧。但她似乎不想置身事外,紧抓著芙兰姆的同时也不撇开视线,正视眼前的现实。
尸体的状态五花八门。其中有只剩骨头的,也有残缺到已经不成原形的。
不过依照达斐兹的说法──「只要使用死灵核心就能恢复原本的状态」。
「我们调查了国内发生的悲剧死亡事件,透过跟被害人家属沟通,搜集到用来复活的尸体。」
「那我爸爸和妈妈呢?」
听达斐兹说得一副在做「善事」的口吻,艾塔娜眯起眼瞪著他。
这时他才终于注意到艾塔娜为何在生气,连忙辩解:
「关于这件事我很抱歉。为了说服你们几位,我认为是必要的才会擅自挖开了坟墓。」
「如果跟以前一样继续偷偷摸摸做下去,或许就不会被我发现了。」
「如我之前提过的。由于你们跟螺旋之子接触,教会高层可能会催促我们尽快完成用来做为兵器的死灵术。这样一来,就无法继续进行只为了复活死者的研究。所以我想尽早拉拢你们啊。」
果然无法信任──芙兰姆在心中低语。
既然如此,让瑟缇露丝复活的理由大概是想让她继续提供金援吧。
不过结果就是与唯一能破坏奥里金核心的人类,也就是芙兰姆陷入敌对关系。真要说起来,达斐兹本来就不打算叫芙兰姆来雪奥尔。
他一直在暗地里偷偷摸摸行动,想拢络有著「亲密之人的死」这个明显弱点的迦帝欧及艾塔娜。
「……那么,前往下一个房间吧。」
也不知达斐兹是否察觉芙兰姆视线中怀有敌意,走出房间往其他地方移动。
这次在一扇写著「核心制造室」的门前停下脚步。
昏暗的室内,约莫十个用白光灯照射的圆筒状透明容器呈圆形摆放著。
里头装满了液体的容器,漂浮著疑似人脑的物体。
「那、那是脑吗?」
紧抓著芙兰姆的米露吉特手臂又多了几分力道。
「是被称为『小型奥里金』的装置。」
「你说这种玩意……是小奥里金?」
这么低语的同时,芙兰姆感受到意识和视野出现些许杂讯。
(萨图齐的时候也一样,这到底是怎样,恶心死了。记得这种现象叫做「既视感」来著?我……知道这幅景象……?不对,在艾尼齐徳的地下就看过类似景象,原因肯定是这个啦。)
并非有什么清晰的记忆。
但是芙兰姆对这个房间产生莫名的「怀念」,同时又感受到有些「不对劲」。
「靠著接收奥里金的能源再将其增强的小型奥里金,能让放在中央的一种名叫黑水晶的矿石变成奥里金核心。」
迦帝欧的确说过达斐兹会回答所有的疑问。
不过万万没想到竟连核心的制造过程都看得到──受到杂讯干扰的芙兰姆著实惊讶。
「把这种房间让我们看可以吗?对教会而言应该是最高机密吧?」
「要是被上头知道,我当然会挨骂吧。不过要想让芙兰姆小姐接受,实在没办法选择手段了。」
这么说的达斐兹眼中看不出「谎言」。
「那么我问你,你说『接收』奥里金的能源是什么意思?」
「如字面上的意思喔。因为奥里金本体在其他地方啊。」
「本体……在哪里啊?」
「我不晓得。至少教会并没有告诉我这件事。只不过──如果是你,应该能猜得到不是吗。」
「该不会是…魔王城……」
魔王讨伐之旅明显没必要带弱小的芙兰姆上路。
但是奥里金却以「宣告」为由,半强迫地把她带离村庄、参加旅程。
然后旅程的终点是魔王城──也就是奥里金本体的所在地。
不管强迫还是来硬的,奥里金都想把芙兰姆带到自己面前吧。
在明白她是「唯一能破坏奥里金核心的人类」前提之下──为了铲除威胁。
「可是,只想杀我的话,应该没必要带我去才对。宁愿抱著失败的风险也要带我抵达自己面前,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只能问奥里金本人了。」
连所在地都没被告知的达斐兹当然不会知道理由。
不过这件事对奥里金而言无疑是「宿愿」吧。
毕竟当芙兰姆还小时就在使用的艾尼齐德研究所──连那种地方里都记载了她的名字。
在那之后,芙兰姆暂时不去想奥里金的目的,改问达斐兹其他问题。
每个问题他都爽快回答。
黑水晶是在王国南部采掘到,在变成奥里金核心前只是很普通的矿石。
为了以更完全的形态封进「螺旋」,必须尽可能制造出正确的球形。
那些小型奥里金使用的脑,是从预计处决的罪犯身上摘出的。
实在答得太乾脆,反倒令人觉得可疑──这样是否疑心太重?
不过不难理解迦帝欧决定相信他的心情。
因为连芙兰姆都感觉得出来,达斐兹不只不隐瞒,包含眼神、表情、讲话语气等都散发善良氛围。
「那么差不多该往下个房间移动了。我还有东西想让你们看。」
一行人走出核心制造室。
结果在房间前碰上了一位穿白衣的男子。
男子身后则还有一位同样穿白衣、手抱婴儿的女子。
「喔,这不是葛恩吗?」
「达斐兹,那些人该不会……」
芙兰姆等人盯著被称为葛恩的男子看了好一会,达斐兹才介绍他。
「他是葛恩•佛根,担任我的助手。」
「嗨。」
「你好。」葛恩稍稍鞠躬致意,芙兰姆也回打招呼。
「他是我的朋友,本来是位优秀的研究者,却在妻子因意外过世后彻底沉沦,在王都沉溺赌博和酗酒,甚至欠了债啊。」
「喂,没必要说那么多吧……」
「有什么关系呢。我当时就跟他提这个死灵术师的事,现在他就跟复活的妻子露露卡小姐一起以助手身分参加研究。」
露露卡也跟著低头致意。
被抱著的婴儿以一对圆滚滚大眼直直盯向芙兰姆。
「那个孩子是在露露卡小姐复活后怀孕生下的吗?」
「没错。刚才我也说了,在这里出生的孩童都能顺顺利利、健健康康成长喔。」
有一种说法是,生物是为了留下后代而存在。
从这层意义上来看,复活的死者能生孩子的事实,就能证明他们和活人一样「活著」吧。
达斐兹对自己的研究抱持如此自信,其中一大部分就来自这点。
达斐兹的妻子苏姬也将于近期生产。
假如诞生的孩子彻彻底底是「人类」,他的自信将更趋于确信吧。
芙兰姆不得不对死者能怀孕生子的事实感到强烈的说服力。
「打扰你啦,葛恩。」
「不会,有必要的话就称不上打扰啦。先走啦。」
葛恩与他的妻儿走过一行人身旁离去。
露露卡抱著的孩子直到最后都盯著芙兰姆瞧。
「前方的房间是堪称这座研究所──不,死灵术研究『核心』的场所。」
最后被达斐兹带来的是位于研究所最深处,一道格外森严的大门前。
「能够解锁的只有我和极少数的研究员喔。」
边说的同时,他边朝镶在墙壁上的水晶伸手。
这装置看起来很像魔力灯的开关,但其中运用的技术力可说天壤之别。
原理是确认传输进来的魔力波长,只对登录其中的人做出反应,再解开门锁。
由于魔力波长因人有细微差异,因此这被视为最高级别的安全防护系统,运用在王城及大圣堂内的极少数地方。
反过来说,代表这系统昂贵到只有那样的地方才运用得起。
也就表示位于这道门后的──属于国家级别的机密。
「这里就是中央控制室。」
认证结束后,门自动开启了。
里头的高度和其他房间完全不同,墙上也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缆线。
接著室内的中央,摆放著一颗直径有一个人那么大的巨大黑色球体。
「该不会……那个也是奥里金核心?」
「能清楚看见里面有什么在旋转呢。」
「我不认为大小会与能生产出的能源有直接的影响。」
「可是艾塔娜,我有点麻麻的耶。房间里好像有好多怀念的东西。」
四人的感想都虽不同,但都感受到这玩意不太对劲。
达斐兹靠近巨大核心,伸手触摸表面。
「这就是『死灵中枢核心』。为了控制从住在雪奥尔的居民核心中溢出的奥里金『意志』,这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要是没了那个,镇上的人们会变得怎么?」
「恐怕肉体将无法维持人型,沦为受奥里金的意志支配的肉块吧。」
他以彷佛亲眼目睹过的口吻述说。
「可是随著研究进行,已经变得即使离开雪奥尔几天也能维持肉体了。然后总有一天会变得不再需要中枢核心吧。」
「可是那也表示,现在一没了那东西就会变成怪物对吧?」
「所以他们并不是人──芙兰姆小姐是想这么说吧?」
芙兰姆点了点头。
在镇上居住的死者们是如履薄冰的危险生物──一路听到这里,她有这种感想。
「那是不是因为你把在这座镇上生活的人们看成『模仿人类行动的怪物』呢?成见扭曲了你的视野喔。」
「是成见吗……我到今天为止多次被卷进与奥里金核心有关的事件,并在其中感觉到类似奥利金的『性质』喔。或许螺旋之子们的能力把那些性质表现得最明显呢。一个的能力直接是『旋转』,再来是『连接』,最后是『增殖』。我认为让死者复活正是来自奥里金的增殖呢。」
扭曲、相连、增加──奥里金就是这样扩展自己的势力。
看在芙兰姆眼中,这座小镇目前的现状根本只是诱饵。
为了诱导人类凭著自己的意愿将奥里金核心埋进尸体内。
「对,奥里金核心确实拥有那些性质。可是那充其量就只是性质──」
「是性质的同时,我觉得会不会也是奥里金的『欲望』啊。」
「欲望是吗?」
「奥里金拥有意志。目前尚不清楚究竟是拥有意志的能源,还是透过某种形式获得实体。不过那股力量会扭曲人该有的形态,再加以支配、填满。我想尽管过程或许有差异,但最终达到的结果应该都是践踏人的意志,只求满足奥里金自身的渴望吧?」
「原来如此。你想说我们还身处在过程中对吧?」
譬如茵可在小时候被人──大概是母亲摘出眼球,丧失视力。
结果本人虽活得开朗,但也让她产生了「想跟大家一样用自己的眼睛看各种东西」的渴望。
然后,她体内埋著的奥里金核心则透过「让眼睛增殖」这种扭曲的手段帮她实现。
「然而,中枢核心就是用来阻止这些情况的。很快就不用再担心了喔。」
「……?可是这样的话,奥里金不就没必要特地借用力量了吗?」
米露吉特畏畏缩缩举手发问。
假如奥里金的目的是扩展自身势力,当变得无法实现时,只需要单方面终止合作就行了。
不过达斐兹自信满满地反驳:
「个别中断分享力量……假如奥里金办得到那么变通的事,应该根本不会让力量失控才对。尽管我不清楚本体处于什么状况,但既然奥里金采取引发人魔战争,特地派勇者们前往魔王城等拐弯抹角的手段,代表一定有非得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你想说奥里金是不完全状态吧。」
茵可对他这种说法似乎心里有数。
虽说是不完整的,但茵可也用奥里金核心代替心脏活了将近十年。
即便听不见「爸爸的声音」,不过如今回想起来,自己曾经感受过那股不完全的力量吧。
「现在能调整奥里金之力的意志及强弱的,是使用者这边。如芙兰姆小姐你想的,这或许是股危险的力量。但东西得看人怎么用,一直以来人类的智慧同样是透过去除危险因素来获得突破。我想奥里金核心也是这类的东西呢。」
听完达斐兹的话后,芙兰姆不发一语盯著中枢核心瞧。
「……唉。」
只见她叹了口气,身体的力道突然放松下来。
达斐兹扬起微笑。
「太好了,你似乎接受了呢。」
「总之我不会破坏中枢核心。因为既然愿意暴露出最大的弱点,代表你有相当的觉悟。可是我们也不能放著迦帝欧先生不管,就这样空手而回。」
「关于这点,我只能说得看他的决定呢。」
「所以说,我想稍微留在这座镇上一段时间,没问题吧?」
「……要留宿是吗?」
芙兰姆并未看漏对方展现的细微困惑。
「没问题喔。我相信艾塔娜小姐也想好好跟父母享受天伦之乐啊。」
不过达斐兹马上变回笑脸,爽快答应。
「我又没有……」
「没关系吧?我也想见艾塔娜的父母亲耶!」
「好,既然茵可你都这么说了。」
「那我跟主人去镇上借宿吗?」
「关于这点啊──我想住在研究所里耶。」
视线集中到芙兰姆身上。
艾塔娜、茵可、米露吉特显得讶异,而达斐兹则露出严峻表情。
「有什么问题吗?」
「不,如果你能因此接受,我就答应吧。」
这是一种挑战,同时也在确认。
可能的话,很想老老实实相信开诚布公的达斐兹──但是目前仍有几个无法这么做的理由。
◇◇◇
在这之后,迅速介绍完研究所内的其他房间,艾塔娜和茵可就留下芙兰姆她们,走出了研究所。
要在这里分头行动虽有点不安,但艾塔娜确实想再见父母一面。
已经讲好晚餐要一起吃,晚上也决定睡在研究所内的房间。
就算短暂分开,也很难想像达斐兹会突然转念袭击芙兰姆,应该是不会有事的──
「艾塔娜的父母亲是怎样的人呢~果然跟艾塔娜很像吗?」
茵可也不知艾塔娜内心的苦恼,开开心心地说。
「没这回事,因为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可是可是~一起生活的话,讲话方式不会变得很像吗?」
「我不清楚什么讲话方式,但记得妈妈不像我这样怪里怪气的。」
「艾塔娜,你觉得你自己怪里怪气!?」
「我觉得自己很独特。不过我从小讲话就是这样,事到如今也改不掉了。」
「我很喜欢喔,很有艾塔娜的风格,一听就知道是你呀!」
或许这正是所谓的「独特」吧。
两人说著说著,眨眼间便来到琳巴乌夫妇居住的房子附近。
不过艾塔娜并未马上前往,而是先掉头进入盖在附近的公园。
公园内有几名孩童嬉闹玩耍,父母亲则在旁幸福地观赏著。
「怎么啦,艾塔娜,你不是要去父母家吗?」
牵著手行走的茵可似乎注意到所在地已偏离前往目的地的道路。
「需要调整心情。」
「是吗……?算了,先找地方坐下来吧。」
发现长椅后,艾塔娜先坐了上去。
茵可则轻轻一跃,跳到她大腿上。
「呜!」
「好耶!」
「好什么。」
轻轻一记手刀招呼在茵可后脑勺。
「欸~又没关系。其实我最喜欢这种肌肤接触了喔!」
「我知道,我在你睡著时摸你头,你总是一脸开心啊。」
「……是、是喔?」
此时茵可不只面露喜色,又因知道睡著时被艾塔娜摸而腼腆地羞红了脸。
感受著对方体温的艾塔娜,冷不防紧搂住她。
「喔、喔喔!?艾塔娜竟然会做出不像你的肌肤接触!」
「因为你说你喜欢啊。」
「咕唔唔……我没想过会是这么浓密的肌肤接触嘛!」
「你不喜欢的话我就停手。」
「我很高兴,所以请继续!」
「干嘛那么礼貌……好我懂了,继续下去吧。」
接著两人沉默了好一会。
不过并非毫无变化。茵可的身体逐渐升温,脸颊也跟著变红。
大概是不习惯被紧紧抱住吧。
只不过也不习惯抱人的艾塔娜脸颊同样红润。
「茵可……你好香喔。」
「突然像个变态!?我、我可不记得有准你那么做喔!」
「叫我变态其实很没礼貌。」
「不不,不经同意就闻人家味道已经够变态了啦!」
「你还这样说,那我更要闻。」
艾塔娜把脸埋进茵可头发里,不停嗅起味道。
「呜嘻!会痒啦快停!」
「不要,我才不停。」
「你都那么大的人了,不是该听小孩说话吗!?」
「外表年纪跟茵可你没差多少啊。」
「你这五十岁的撒娇鬼!」
「不是五十,是六十岁。」
「更惨了好吗!」
即便被说到这个份上,艾塔娜也没有停止嗅闻茵可。
这已经算一种芳香疗法,艾塔娜甚至思考起「回到王都后每天都这样做吧」这种真的会让茵可发飙的念头。
(插图014)
「算了……假如你的心情能靠这样平静下来,我会忍耐啦。你真的这么怕跟父母亲见面吗?」
茵可察觉到了。
声音比起脸部更容易流露出感情。即便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内心的动摇仍会让声音微微颤抖。
「结果我虽然拒绝了达斐兹的邀请,却不是丝毫没有迷惘。其实我认为不见他们,让一切结束才是最好的。但又实在忍不住。因为不管到了几岁,我都是天真透顶的人啊。」
「我觉得你应该说自己温柔喔。」
「我可没那么自恋。」
「那由我来说。艾塔娜很温柔喔,不只救了我,现在也一起陪著我,对我来说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了!」
「茵可……」
就是这些。
尽管只相遇不到一个礼拜,这些就是她的强项。
百感交集的艾塔娜往搂抱的双臂上使劲。
「喔、喔喔?痛……不对,是不会痛,但有点难受!被久久这样抱著的话才会受不了的程度!」
「对我而言,茵可肯定是『现在』的象徵,所以我才会想向你撒娇。只要有你在,我就能不受『过往』诱惑。」
「这样啊……艾塔娜并不相信那个叫达斐兹的人吗。」
到头来,所有的不安都回到这点上。
「我想相信,但这次的事件跟他的为人没有关系。我该去思考的只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啊?」
艾塔娜缓缓放松力道,接著说:
「──奥里金核心真的会拯救人类吗?」
公园里玩耍的儿童的嘻闹声感觉遥在远方。
他们之中有多少人是靠核心复活的死者?
「我想芙兰姆也有一样的感觉啦。存在核心上的是强烈的恶意,恐怕奥里金的意志甚至透过践踏人类尊严感受喜悦呢。就算最终能控制住,又真的能用来救人吗?」
听了艾塔娜的话,茵可不知为何愧疚地开口:
「对不起喔,艾塔娜。」
「为什么你要道歉?」
「因为我明明是当事者,却什么都不知道啊。」
要是听得见爸爸的声音,或许能听得出祂有没有恶意──茵可似乎想这么说。
「那样才好。你从螺旋之子中脱离后还能活下来,大概就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喔。」
「如果我知道就已经死了?」
「你应该根本不会想逃出来喔。」
「我当时只是有点好奇才会溜出来啦……」
「假如你再稍微晚点才做出行动,等著你的或许是和现在不同的结果喔。」
芙兰姆和茵可能够相遇,可说是奇迹般的偶然。
而且当时有办法拯救她的艾塔娜也在场。从这点来说,更堪称天文数字都不够数的奇迹。
「所以说……要终结最好趁早。拖得越晚伤口只会越变越大。」
然而奇迹不会一再发生。
不,就算真的发生,也不可能拯救居住在这座镇上的所有人。
能做的只有如何进行缓冲,以最小的伤害结束──尽管前提是得否定达斐兹「复活并非完全」,但艾塔娜目前想不出其他办法。
说完之后,她轻松抱起茵可并站起身来。
充电已经足够。
两人手牵著手,这次真的要往琳巴乌夫妇家走去。
「真讽刺呀。明明我们否定了王国的研究,却多亏了那些研究,能再见到艾塔娜你呢。」
出来迎接她们的金德和克罗蒂亚眼眶泛泪,欢迎两人。
「喔……可是能活著再见到你的脸,果然很高兴呀。今天可以也抱著你吗?」
亲子天伦之乐的时间开始了。
被克罗蒂亚紧紧搂住,感受著母亲令人怀念的味道及温度。
然而从胸口传出的心跳声,却感觉格外冰冷。
◇◇◇
芙兰姆和米露吉特被带到研究所内的房间。
也许是设计给葛恩他们那样的夫妻或家族生活的房间吧,里头十分宽敞。
「豪华得不像在地下呢。浴室和厕所……连厨房都有喔。」
「除了没窗户以外,都跟高级旅馆一样呢。假如这不是研究所就能好好放松了啊。」
芙兰姆坐到沙发上,米露吉特也坐到她身旁,并将肩膀靠上去。
两人自然而然牵起手来,十指交扣。
「主人,为什么您突然说想在这里留宿呢?」
「我果然没办法接受。自从来到这座镇上就有一股说不上来的诡异啊。」
不只有视线的问题。包含居民的行为,一些不经意的小动作,一切都感觉有点偏差。
「可是即使破坏现状,谁都得不到幸福……」
凭这种模糊的理由就破坏幸福生活的人们的日常,只是蛮横不讲理。
毕竟达斐兹的心愿是正常的人类都会有的。
「我没有失去珍爱之人的经验,无法理解他们的心情。不过假如主人可能消失不见──光这么一想,胸口就痛了起来。」
「要是米露吉特不见,我也会承受不住吧。所以我才懂迦帝欧先生和达斐兹的心情。不过那个人说的听起来是有说服力,但也感觉漏洞百出耶。」
这点同样不算很清楚,但比起在镇上感受的不协调更为巨大。
「首先,如果真的认为死灵术完美无瑕,根本不怕叫我过来啊。果然是心中隐约对核心怀有不安,才会讨厌有办法摧毁研究的我吧?」
由于快到苏姬分娩的时期,这种念头才变得更强吧。
然而,若具备绝对的自信,应该也不必害怕才对。
「而且不是其他人,正是达斐兹自己陷入了跟我完全相反的『成见』里呢。」
「必须相信自己的研究是正确的……不然就会连苏姬小姐活著的现状一起否定是吗。」
「你也这么认为?」
「或许是因为我跟主人您站在相同立场听了那些话,觉得达斐兹先生过度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奥里金。」
这跟宗教信仰不同,甚至称得上是一种「强迫观念」。
长年的研究让妻子复活,也怀了孩子。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非得相信下去──这种思想可说在无意之间渗透进达斐兹体内。
「那个人谈的梦想有『破绽』,而要是那些缺陷涵盖到他的研究成果──」
「或许会在某些时候失控对吧。」
「当然并不晓得会是哪一天,但很难想像会碰巧在我们住下的期间发生。那么果然该在事情演变成那样之前终止研究啦……」
要动手的话,明天──不,今天就该破坏中枢核心了。
假如像今天这样和平的日子有办法维持几年,相信在这座镇上夺回珍爱之人的居民们都会祈求「至少让我们这几年做做好梦吧」。
不过丧失所产生的伤口取决于一起度过的岁月,时间越长伤口也越大、越深。
「我是觉得破坏掉比较好啦。」
伤脑筋的芙兰姆听到了不属于米露吉特的声音。
缓缓将视线看向床的方向。
床上坐著一名臭屁地翘著二郎腿的少年。
「是涅库多喔……」
「咦,比我想得更镇定耶。」
「因为我隐约猜到你可能会来啊。」
「呿,真无聊。」
出乎意料的反应让涅库多嘟起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