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隔壁的房间住著女孩子。
不是座敷童子或幽灵那种「住」法。我住的公寓是两层楼高的建筑,我住在二楼的二号房。从上大学后就一直住在那个房间,从来没有搬家过。这也是当然的。因为我是冲著虽然那里离学校有点远,但是房租够便宜才租的。如果搬家,除了房租变贵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我房间右边的三号房,住的是生活忙碌的他校大学生。有问题的,是住在我房间左边的一号房里的人。
住在这房间的是一名女性。虽然没有挂门牌,但确实有人住在那房间里。因为我偶尔可以听见有人出入的声音。不过没看过本人就是。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是女的?用透视的吗?」
在学生餐厅如此发问的,是和我同研究室的香澄。她比同龄的女孩稍微高了一点,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虽然可爱,但是没什么女人味。尽管她很开朗,不管和谁都能处得很好,所以还满有人缘的,但因为她老是说一些奇怪的事,所以被称为怪咖。
她和我不算熟。虽然刚进同一个教授的研究室时,还满常聊天的,但是后来就没有那么熟了。
「因为有听到声音啊。隔壁会传来一些声音,应该叫作生活作息声吗?」
她露出相当嫌恶的表情。
「咦?你偷听隔壁房间的声音?真恶心,你是跟踪狂还是连续杀人魔啊?」
「才不是!我什么都没做,是声音自己传过来的。」
我赶紧辩解。虽然很像藉口,不过这是事实。我很普通地住在自己房间,是旁边的声音擅自钻进我耳朵的。
香澄微微歪著头:
「墙壁很薄吗?」
「不知道。房仲公司说是一般的厚度。」
「那应该是十五公分吧。D─50。」
后来我自己找资料,才知道房子的隔音效果是有分等级的。D─50是标准值。这女人的知识果然很偏差。
「厚十五公分却听得到隔壁的声音,该不会是空心墙吧?盖的时候在墙里塞报纸之类的来偷工减料。」
「我在找房子时,确实是挑房租最便宜的。」
「是说,隔壁的人做了什么吗?」
「你不是说很恶心?」
「不要管那个了,快告诉我啦。」
「普通地走来走去,还有讲话声。但好像是自言自语。」
我说明道。由于隔壁没有客人来访的迹象,我推测她是在自言自语。因为声音是半夜传来的,很清楚,吓了我一跳。而且我那时候听到的是女生的声音,所以我才会认为「住在那里的是女生」。
我只是把这件事当闲聊的话题而已,可是香澄似乎很感兴趣,她探出身子:
「自言自语不是很奇怪吗?来确认看看吧!」
她大胆地提议道。我傻眼地回问:
「要怎么确认啊?」
「监视对方。待在你房间,等她回来时偷看她长什么样子。」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啊……」
「因为不知道对方是谁嘛,而且又是女生。当然会想亲眼看看啊。」
她莫名强势地道。我不情不愿地点头。没想到她又说了更惊人的话:
「我也要去。」
「咦?你要来我家?」
「当然了,我们要一起监视。」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我露出这种表情。
「有什么关系?你不想让我去?」
香澄不满地鼓起腮帮子问道,看起来有点像仓鼠。我摇头:
「不是那样。可是我没有让女生来过我房间……」
「没关系。我很安全。」
「真的吗?」
「当然。我随时都是安全日。」
就是因为会说这种话,所以这女人才会被称为怪咖。
香澄应该只是随口说说吧──我的期望很快就被打碎了。她真的跑来我房间。
她一进门,「这是自从纵火狂之后,我第二次进男生的房间呢!」就说起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不过她说的是真的。小学时,住在她家隔壁的男生因纵火被逮捕。所以她就把闯进那个犯人的屋子里当成试胆活动。
这种公寓的房间格局都差不多。三坪大小,有迷你厨房和卫浴设备,还有衣柜。因为是超便宜的公寓,当然没有会自动上锁的玄关,就连对讲机也不存在。
我并没有因为女孩子来我房间而端出饮料招待对方,香澄也不在意,打开自己买来的宝特瓶乌龙茶,喝了起来。
「然后呢?要怎么监视?」
「你想听声音的话,就把杯子贴在墙上,把耳朵凑上去听吧。」
「这样感觉很像跟踪狂耶。」
「是跟踪狂没错啊。」
虽然我这么吐槽,但是我没看过对方,而且对方比我晚搬进这公寓。这样也能算跟踪狂吗?不过要是被对方知道我们做这种事,肯定会把我们当变态吧。
「如果是回来的时间,我是知道啦。」
我打开手机确认现在几点。
「因为隔壁每天都在固定的时间带传出声音。我想对方应该快回来了。」
「好哦。那我们边聊边等对方回来吧。」
什么跟什么啊?我心想。不过香澄似乎很习惯做这种事了,她接连不断地聊起各种话题。虽然时不时夹杂著「在树海看到的奇怪人偶」或「我家附近忙著和大宇宙交流的大婶」之类的内容,不过整体来说,我们算是聊得很开心。
「和你聊天很快乐呢。其他朋友都不喜欢听我讲连续杀人魔的事。」
「那是当然的吧。」
因为听众是我,所以才会默默听她讲那类话题。我承认她的求知欲和好奇心很旺盛,不过还是稍微遮掩一下自己的兴趣比较好。
「……好像一直没回来耶。」
聊完了一轮话题,香澄说道。
「完全没听到隔壁的声音。」
「是今天特别安静呢?还是外宿没回家?」
我猜了起来。不过香澄的想法很夸张。
「她该不会是去弃尸吧?」
「你为什么会想到那边去啊?」
「我们去隔壁看看吧。」
「……什么?」
这样也太超过了。我不禁盯著她瞧。
「我们去确认她在不在吧。」
「光是在这房间监听就已经够那个了,还要特地去看对方?」
「只是去敲敲门而已嘛。如果对方出来开门,就能知道她长什么样子。而且也能确定她在不在家。」
「这是闯空门的手法吧!」
能自然地想到这种手法的女生真可怕。更可怕的是她还充满干劲。
香澄起身,毫不犹豫地走到门外。我赶紧追了上去。
她用力敲门。
「不好意思──有人在吗──」
没有回应。不管敲几次门都一样。
「嘿!」
香澄转动门把。这确实很像她会做的事。而且门居然打开了。
「真是不小心──」
「你这是非法侵入哦!」
「说不定人家生病或受伤昏倒了呀,身为亲切的邻居,当然要特地过来关心一下嘛。」
哪来的亲切?而且她的邻居是我不是你。
见香澄闯进房间,我也不情不愿地跟了进去。其实我应该阻止她进去才对,可是她的行动太光明正大了,反而让我对自己的想法产生怀疑。
总不能穿著外出鞋侵门踏户,我把鞋子拎在手上,走进房间。虽然房间的格局和我房间一样,可是房间里几乎空无一物,除了地板上的小桌子,以及桌上的笔记型电脑之外,没有任何家具。
「这里真的有住人吗?」
香澄怀疑地道。我也同意她的看法。别说不像女孩子的房间,甚至连一点生活感都没有。
「真的有住人啦。」
我不太有信心地回道。
「就说她应该还没回来啦。」
「我们来调查看看吧。」
香澄开始到处翻翻找找。话是这么说,不过房间里除了笔电之外什么都没有。而笔电也在睡眠模式之下,除非有密码,否则无法启动电脑。
「不行吗?」
香澄叹道。我已经想回去了,可是香澄却打开衣柜。
「噢噢!这里也……什么都没有。」
我也跟著从她后方探头,衣柜里确实什么都没有。至少要有几件上衣吧,但是什么都没有,空无一物。
香澄开始评论起不在场的房间主人。
「连这里都没有东西,果然大有问题。如果她真的住在这里,至少要有基本生活用品,我刚才去浴室看了一下,连毛巾都没有哦。」
「这还真怪。」
「逃犯不是会消除自己住过的痕迹吗?CSI里都是这样演的。」
香澄卖弄起从电视上看来的知识。
不过我也觉得香澄的怀疑在某种程度上是正确的。这房间的主人绝对不是普通的房客。要嘛就是她不住在这里,要嘛就是基于某些原因,所以不把生活用品放在房间里。
香澄用力点头。
「没错!她肯定是逃亡中的诈欺杀人犯!」
「你干嘛对杀人那么执著啊?」
「不然还会有其他原因吗?」
就在这时,玄关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我心脏猛地一跳。
「她回来了!」
可是香澄反而有别的想法。
「是确认她真面目的好机会!」
「你想怎么确认啊!」
「先躲起来!」
香澄钻进衣柜,顺便把我拉了进去。
房间主人走进起居室,与我们关上衣柜的门,几乎同时。
「好险啊……」
香澄小声地道。虽然我也这么想,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衣柜的门上有格子状的缝隙,原本是为了通风而设计的,不过现在正好可以窥视室内的情况。
香澄早已把眼睛凑在缝隙上了,我也跟著依样画葫芦。
房间的主人果然是女性。头发有点长,身高普通,穿著学校的制服。看起来不像国中生,应该是高中生吧。
她轻轻把肩上的大背包放在地上。那背包不但大,里面装的东西似乎还颇重。
我们紧张了一下,生怕她为了换衣服而打开衣柜。不过仔细想想,衣柜里根本空无一物,所以我们暂时不会被发现。
忽地,口袋中的手机传来振动。我吓了一跳,原来是有人传简讯过来。
『很可爱的女生呢。』
是香澄传来的。就算小声说话也有可能被发现,所以改成传简讯。不过第一句话就是这种内容?有没有毛病啊?
我默默回信。
『你在想什么啊?』
『可是她很可爱啊。你的理想也未免太高了吧?要认清现实哦。』
『你少啰嗦。』
女孩在桌前坐下,解除笔电的睡眠模式,开始使用电脑。
讯息再次传来。
『看得到她在干嘛吗?』
『看不出来。』
我回道。角度不对,所以无法得知她在做什么。
『应该是在看A片吧。』
『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是女孩子第二感兴趣的事。』
『最感兴趣的是什么?』
『连续杀人魔。』
『早知道就不要问你了。』
『没有声音吗?』
『没有耶。』
『应该听得到呻吟声才对……还有动物的叫声。』
『为什么会有动物?』
『因为是和动物做嘛。』
看到这里,我忍不住扯了一下香澄的肩膀。之所以没有太用力,是怕她发出声音害我们被发现。这女人运气真好。
她眨了几下眼睛,接著迅速地打字:
『你在干嘛啦!』
『那是我要说的话!』
『女孩子对人兽交感兴趣是理所当然的事啊!』
『哪可能啊!』
『我可没兴趣喔!』
『那就不要鬼扯!』
我和香澄以猛烈的速度传起简讯。靠得这么近却不能交谈,反而让人觉得烦躁,打字速度因此愈来愈快,眼睛也离不开萤幕。
『你这个变态!』
『变态的是你吧!』
拜此之赐,我们来不及发现房间里的异变。那女孩站了起来。
正在传简讯骂我的香澄脸色发青地用手肘撞我。
『她!她!』
女孩缓缓地朝我们藏身的衣柜走来。
虽然我们吓得半死,可是却束手无策。没有地方可以逃走,唯一的出口已经被那女孩挡住了。
衣柜的门被猛然打开。
穿著制服的女孩居高临下地俯视坐在衣柜里的我们。她个子比我矮,但是很有压迫感。
「…………」
女孩没有说话,没有报警,没有任何反应。假如她尖叫,我们至少还能做点对应,可是她什么反应都没有。
我们在紧张的状况下互瞪了一会儿,女孩开口:
「……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
我吓了一跳。为什么知道?
「终于有人找到我了。虽然这点值得称赞,但是,你们犯了一个最重要的失误。」
她继续说著难以理解的话。我听不懂,香澄也一样。
「既然被发现,就不能放过你们了。」
女孩朝放在地上的大背包走近,拿出某样物品。
我和香澄傻住了。穿著制服的女孩,从包包中拿出了一把钻岩机。是用来钻破岩石打通隧道,或是拆房子时用的那种东西。
女孩拉了一下启动绳,马达开始转动,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合金制的钻头开始前后震动。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那是什么?」
「打击式钻岩机。你们不知道吗?」
虽然噪音极为刺耳,但是女孩的声音却很神奇地清晰传入我们耳中。
「我要用这个把你们做成肉酱。」
「快住手!」
「不要。」
女孩以熟练的动作拿著钻岩机,缓缓朝我们走近。
「对不起擅自闯入你房间!我们现在就出去!饶了我们吧!」
「不行。因为我被你们看到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连续杀人魔。」
女孩的语气并不夸张,应该说极为平淡。我瞪大眼睛。我隔壁真的住著杀人魔?
不过这样一来,房间里空无一物的情况就很合理了。就像香澄说的,是为了消除自己的痕迹。她应该是正在更换藏身之处吧,我们却好死不死地在这种时候闯进连续杀人魔的地盘。
「我们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的,求求你放我们一马吧。」
「有哪个杀人魔会放走自己上门的猎物呢?」
「可是我上有高堂,还有手足和朋友。」
「我也有。」
心理变态风格的回答令人绝望。
尖尖的钻头剧烈震动著,戳在人身上应该非常痛吧。哪间学校的高中生能举重若轻地拿著这种东西啊?
那女孩突然以不明所以的表情问道:
「……为什么是一男一女呢?」
「啊……?」
「你们是情侣吗?」
我和香澄不禁对望了一眼。
「不是……」
「不是的话,就只好让你们成为情侣了。」
「为什么……?」
出乎意料的发言,使我不禁回问。
「因为,比起在一男一女身上钻洞,在情侣身上钻洞听起来比较高级。」
这到底是什么逻辑啊?
可是她的态度非常认真,而且钻头还对准了我。
「现在也不迟,你对旁边的人说请和我交往。」
「就算说了又能怎么样……」
「说了就等于交往了。」
有人敢违抗拿著钻岩机的女孩吗?我照著她的命令叫道:
「和我交往吧!」
「和谁?」
「和香、香澄。」
「这说法不够有诚意。」
女孩声音一沉:
「你喜不喜欢她?」
「喜欢……吧。」
「吧?」
嗡嗡嗡嗡!我叫道!
「我喜欢香澄!」
「喜欢到想和她结婚的程度吗?」
「喜欢到想和她结婚!」
这是事实。
问我喜不喜欢香澄的话,毫无疑问是喜欢的。虽然她有点奇怪,不过就连那些部分在内,我也很喜欢她。我自认只有自己是唯一能理解香澄的人。而且如果我真的觉得她很烦,早就把她撵出我家了。
钻岩机停止了。
「……这样就没问题了。」
女孩没有把我们钻成肉酱,而是放下了钻岩机。
「太好了,总算弄清楚他的感情了。」
这句话不是对著我,而是对我身边的女生‧香澄说的。
香澄羞涩地低头,腼腆地道:
「谢、谢谢……」
「不会。」
我傻住了。
「香澄……你认识她?」
「由我来说明吧。」
女孩插嘴:
「我父亲是管理时间的人。某一天,他发现理应结婚的你们两人之间的意识出现落差。再这样下去,你们不但不会结婚,而且会再也没有交集。所以父亲派我来这个时代修复问题。我先找香澄小姐,确认过她的感情后,决定以稍微粗暴一点的手段矫正你们的未来。」
「你是未来人?」
「是的,那台笔电就是我和父亲通讯的手段。」
这房间之所以空无一物,不是因为房客是连续杀人魔,而是因为这里真的没有住人。所以我才会常常听到自言自语的声音,因为她是在和人通讯。
「你们不结婚的话,时间管理技术的典范转移就不会发生。」
「你到底谁?」
「你的理解力还真差。」
被这么一说,我总算会意过来。
「你是我的后代吗!」
我上下打量起那女孩。这么说来,她确实有点像香澄。至于像我的部分,我自己就不知道了。
「请别这样一直盯著我看。」
「为什么要用连续杀人魔啥的来威胁我啊……」
「因为祖母很喜欢这类的故事,常常说给我听。」
这样说来,她是我和香澄的孙女啰?
她把已经用不著的钻岩机和笔电收进包包里,背在肩上。
「我要回去了。下次见面,应该是五十年后的事了。」
「我可不会给用钻岩机威胁爷爷的孙子红包哦……」
「这种程度的损失我甘之如饴。」
「还是别结婚好了……」
女孩一言不发地做出打开钻岩机开关的手势。我决定不要再多嘴任何一句话。
「奶奶,请别再放开爷爷的手了哦。」
「我还不到被当成老太婆对待的年纪啦。」
「我才不管呢。」
女孩就像来时那样,穿著制服回去了。
在除了我们两人之外,空无一物的房间里,我缓缓看向香澄:
「……你是在知道一切的情况下进来这房间的吗?」
香澄罕见地出现狼狈之色。
「因为她拜托我一定要这么做嘛。虽然我半信半疑,可是她太拚命了,而且我也想要像她那么可爱的孙子,所以……」
「我们差点被她杀掉哦?」
「因为她说不会有危险嘛!骗了你是很不应该,对不起。可是不那么做的话,你八成就不会和我交往,而且和你在一起时很快乐……就算你对这件事很生气想揍我,我也不会告你家暴的。所以,所以可以和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