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神明居住的山,本大爷锁定一个独自走夜路的女高中生。」
「坦白说,谁都可以。这是紧急粮食。」
「啊啊,啊啊。本大爷当然知道。这正是机会主义者的想法。年纪大真是要不得。姬丝秀忒,就算你像这样不说话,本大爷也知道喔。这种想法反倒令你失望对吧?」
「不惜扭曲身为美食家的原则也想顾及面子吗?如果当时有人这么问,本大爷也只能承认。」
「所以遭到惩罚了。」
「如果要放下原则,干脆割舍得干干净净比较好,身为美食家的矜持却深植在本大爷心中。」
「始终当成紧急措施的紧急粮食。由于内心坚定这么想,所以刻意不去研究食材。」
「想说适当就好,随便就好,不去挑选就直接吃掉。一旦挑选的话,这个食材不就像是成为本大爷心目中的『特别』了吗?」
「这可不行。」
「就算不愿意,但是不情不愿吃下肚也不太好。理想状况是食材在本大爷张开嘴巴的时候自己跑进来,就有理由解释本大爷为何吃下不合己意、看不上眼、违反信念的食材。」
「没错,前刃下心的前眷属小弟,如同你请本大爷享用血池地狱的汤品那时候一样。听说你是用这种方法让我『复原』,对吧?看你的表情挺微妙的。」
「总之,基本上,六百年前的那种甘露只要尝过一次,就不会指望吃得到更好的食材。不管吃什么肯定都不觉得美味。」
「一旦知道什么是极品美食,之后就只能将就吃次级以下的食材。虽然知道这一点,却依然保有坚持至今,这就是本大爷无药可救的传奇事迹。」
「不过,虽说是为了盛装打扮,但要是在这时候进行『挑选』,这个食材将会和『国色天香姬』平起平坐。」
「想将扭曲原则的程度压到最小,果然也是在顾及面子吗?就像是年纪大了还想把弯曲的腰杆挺直吗?」
「总之无论如何,现在回想起来,这么做对食材毫无敬意。」
「这个国家的餐桌礼仪,有『我开动了』与『感谢招待』这两句话对吧?本大爷实在搞不懂。」
「没有其他话语比『我开动了』这四个字更令本大爷不以为然。用『感谢招待』这四个字答礼简直是糟蹋。」
「本大爷是这么想的。」
「对食材怀抱谢意,这是怎样?莫名其妙。怀抱谢意吃下肚很伟大?吃剩的话没礼貌?不应该以食用以外的理由杀害生物?」
「进食原本应该是最将生命当成玩具的行为才对。是一种娱乐。」
「不过正因如此,对本大爷来说,『进食』代表的不是『活下去』。」
「『进食』代表的是『爱』。」
「在那个时候,本大爷应该说声『我开动了』才对。所谓的入境随俗。这应该是本大爷造的业。」
「即使如此,本大爷依然毫无节操,当成在试吃,抱着『这种程度不算是真正吃东西』这种节食者的心态,朝女高中生咬下去,然后受到惩罚。」
「结果就是食物中毒。」
「中了女高中生的毒。」
「看来───本大爷好像又死了。」
042
……嗯?怎么回事?
她的说明唐突结束,我一时来不及理解。刚才那段主题沉重,因而令人心情疲惫又沉重的说明,是怎么收尾的?
食物中毒?
日本女高中生的血液,和她的体质不合吗?就像是到了另一个国家,导览手册一定会说明哪种水能不能喝───硬水或软水、生水或饮用水之类……
单纯来说,也可能因为饿太久之后突然吃某些东西而弄坏身体。节食结束之后突然解禁享用大鱼大肉,因而吃坏肚子(最坏的状况是胃被撑破)……这种例子也是存在的。
或者说……
女高中生的毒。泥。爱恨情仇。
直江津高中女子篮球社内部的爱恨情仇,连身经百战的卧烟,都因而在一时之间陷入情绪低潮,殊杀尊主吞下的血液,也算是一种个人情报的聚合体,她因而体验到这些爱恨情仇?
血液里也有这些爱恨情仇?
这都只是推测,恐怕是基于复合理由产生的合并症状吧。只有一项解释不能忘记。无论是哪个国家哪种形状的哪种无毒食材,无论是血是肉,殊杀尊主的身体不会接受「国色天香姬」以外的人类。
拒绝反应。拒食反应。
这件事本身没问题。可以和道德观念一起硬是暂时放在一旁。
照这么说的话,殊杀尊主是在对女高中生伸出魔掌「之后」,才变得像那样干巴巴的。
陷入干眠。
化为木乃伊。
充满绅士感的这段自述即使稍微加油添醋,听起来也不像在说谎,可是这样不会很奇怪吗?
受害者是四名女高中生,也可能是五名。
即使如此,她却在「最初的时间点」化为木乃伊,那么这个事件的连续性就断掉了……连续性?
「连续性」?
殊杀尊主对忍否定的内容是说,她不是「连续吸血犯」。换句话说?
「……哎呀 无所不知的大姊姊我,这次还真是不中用啊。」
缘廊传来卧烟消沉的声音。
「落得这种下场,我真的在后辈们面前丢尽面子了。我发誓今后再也不会自称『卧烟‧THE无所不知‧伊豆湖』。」
慢着,你不曾以这么夸张的名号自称吧?
加上「THE」是怎样?
「既然以『化为吸血鬼失败而成为木乃伊』这个可能性当成基调来办案,应该也要考虑到『吸血失败而化为木乃伊』的可能性。虽然早就知道了,不过这种例子很贵重。」
基调与贵重。
同音不同义的这两个词,使得来自海外的客人诧异颤动金色的眉毛,我也有类似的心情。
这是怎么回事?就算卧烟径自先察觉真相,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即使化为木乃伊的原因是食物中毒,这个谜反而更令人不解吧……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如此,我知道殊杀尊主化为木乃伊的原委了。
想吃的心态有两种:因为喜欢所以想吃、因为讨厌所以想吃。不能吃的心态也有两种:因为喜欢所以不能吃、因为讨厌所以不能吃。
这两段都是八九寺真宵的金句,不过正因如此,所以殊杀尊主不会挑剔,没有好恶,看到什么就吃什么。
还以为美食家不会像这样看到能吃的就拿来吃……以这种做法吃下的东西不会算是「正餐」,这是节食者的智慧。
总之,殊杀尊主为了这种小聪明而付出代价,这部分也和节食者一样,可说是受到了某种教训。但是殊杀尊主食物中毒,为了紧急避难而干眠化为木乃伊之后,究竟是谁将她埋在山里?这个谜完全没有解开。
吸血失败的吸血鬼,心情上大概是有洞就想钻进去吧,不过是谁让她如字面所述钻进地底?
是谁将她活埋的?
「化为吸血鬼失败而成为木乃伊的女高中生,吸血失败而化为木乃伊的吸血鬼。如果要再加入一种可能性,就是『化为吸血鬼成功的女高中生』。」
专家总管从缘廊站起来这么说。
「这一连串的犯行为何总是对不上前因后果又拼不出全貌,我终于明白了。吸血主不只一个。吸血鬼在中途替换了。」
「替……替换?」
不只是艾勒里‧昆恩,这种手法在推理作品里都是正统的诡计……不过,犯人应该不可能是复数吧?
吸血鬼并没有结伴来到这座城镇,而且还有刚才得知的DNA鉴定结果……啊!
虽然慢了点,但我的理解终于赶上了。
一旦认为是这么回事,就只会是这么回事。替换、对调。
直到前天,我都没深入思考自己当时化为吸血鬼失败的结果,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我反而不知为何,从某个时间点开始,认定本次怪异事件的吸血鬼化都是以失败收场,不过当然可能不是这样。
可能有成功的案例。
即使结果导致吸血主化为木乃伊,眷属依然健在……可能有这样的案例。
换句话说,殊杀尊主随便看见就咬下去的女高中生,跑去咬了之后的女高中生。只要这么想,就可以理解前因后果为什么对不上了。
DNA鉴定出现「几乎一致」的结果也是理所当然。既然彼此是亲子关系,是子孙关系,吸血鬼基因就会一致。
不知道是天堂还是乐园,总之在这种地方品尝过雅赛劳拉姬唾液的我,如果以过来人的经验来说,以那种美味为基准的美食家吸血鬼,居然只锁定日本的未成年人连续下手,这种无事原则的行径极为不自然,但如果是女高中生锁定女高中生下手,反倒令人觉得合情合理。
不对,不是女高中生对女高中生下手。
如果是女子篮球社社员锁定女子篮球社社员下手,就更加合情合理。
动机要猜的话猜不完───爱恨情仇。
斯巴达训练。同侪压力。挫折。嫉妒。互扯后腿。体罚。不和。连带责任。翻脸。猜忌。负担。被害妄想。跌打损伤。心理障碍。不安。成绩退步……
「咦,不过,阿良良木哥哥,请等一下。女篮不是洗刷嫌疑了吗?您该不会忘记我代接电话的功绩了吧?」
「八九神,你光是代接电话就想扛起这么重的责任,我会很为难的。」
是的。这部分没错。
卧烟参考那份名册,已经确认女子篮球社的社员无事也无罪。因为卧烟在保护这上百名社员的安全,同时也在监视她们的行动。
不过,只有一个女子篮球社的社员没受到监视。直到演变成这个状况都没察觉,我真是有够胡涂。
木石总和。
神原所说的这名「失踪者」,如今几乎可以确定遭到吸血鬼的毒手,然而即使这个说法属实,她也不一定已经化为木乃伊。
说不定,她成功化为吸血鬼了。
而且,说不定她正躲在暗夜之中,对人类时代的同伴展开报复行动。
043
直到刚才都在担心其安危的女孩,如今却得视为袭击社团队友的凶恶犯人。这种起伏对我软弱的精神来说是颇为煎熬的石子路,但如果我在这时候扔下一切不去面对,我就无法自诩从十七岁春假或十八岁的黄金周至今有所成长。
我装作自己是敢坐上三百六十度云霄飞车的男子汉,暂时整理情报吧。
木石总和。记得是二年级。
当然,即使名册有她的名字,但她已经失踪,所以不同于其他社员,我们没确认她的安危,真要说的话,我们正在找她的木乃伊。
不可能找得到。
因为这种木乃伊不存在。
在直江津高中体育馆女子更衣室个人置物柜找到的制服、队服、手机与学校背包等物品,又该怎么说明?
如果将这些物品塞进置物柜的是她本人,那么要入侵学校以及女子更衣室都是易如反掌吧。只要她走自己的路线,以自己的手打开自己的锁就好。
假设这边的搜查情报外泄,她得知卧烟团队正在寻找木石的木乃伊,那她将这些私人物品塞进自己的置物柜,就可以扰乱推理。即使木乃伊本身不存在所以无从找起,只要将制服与队服同时塞进柜子,就可以伪装成搜索对象已经遇害。
伪造自己已经化为木乃伊的既成事实,在这段期间自由行动。真要说的话,请命日子解开的两个生存讯息(或者是署名)也是如此。
「D/V/S」、「F/C」。「DEATHTOPIA‧VIRTUOSO‧SUICIDEMASTER」、「FANCLUB」
事到如今,暗号这样解释应该是完全正确,不过这是木石故弄玄虚的结果。
殊杀尊主将木石当成扑火的飞蛾……更正,当成扑口的日本女高中生吸血的时候,当然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吧。如同刚才对我那样,报上「迪斯托比亚‧威尔图奥佐‧殊杀尊主」这个名字。
换句话说,木石知道袭击她的吸血鬼叫什么名字。
而且从她后来将殊杀尊主的木乃伊埋在山里藏起来的行为来看,她企图将自己接下来的吸血行为嫁祸给殊杀尊主。
很像人类会做的事。
以忍为例,看来只要被殊杀尊主吸血,就会得到金发金眼的「遗传」,可以想象木石的外表与气氛都和人类时代大不相同。
我被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吸血的时候,虽然没变成金发金眼,但是体格明明没锻炼却变得健壮无比。
女高中生将制服与队服都塞进置物柜,难道是半裸放学回家吗?先前也讨论过这个问题,但如果是木石将殊杀尊主的木乃伊埋在山里,这一点也可以说明得清清楚楚。
裸体幼女的木乃伊。
八九寺说,幼女木乃伊从一开始就是光溜溜的。
既然木乃伊的前身是殊杀尊主,那她变成裸体之前穿着什么衣服?这些衣服去了哪里?
如果没有一起埋进去,那么某人───将殊杀尊主埋在土里的某人,现在或许将衣服修改之后穿在身上,自称是决死、必死、万死之吸血鬼,假扮这个身分袭击同伴。
在单字本留下死亡讯息的口本教实,或许没察觉袭击她的是昔日同伴,因而上了这个当,留下「B777Q」这段讯息。
讯息本身也可能是木石对搜查小组施放的烟雾弹。至少「F/C」肯定是这样吧。
虽然无从想象个中原委,不过木石得知我们在怀疑女子篮球社的社员之后,试着将搜查小组的注意力引导到另一个方向。
也就是神原骏河粉丝团。
女子篮球社的社员受到神原的强烈影响,所以不可能不知道这个组织。只不过她们终究不知道该组织已经解散到无影无踪的样子。
无论如何,包括销声匿迹、隐藏罪行、推卸责任、伪造证据,看起来都是吸血鬼不会去做的事情,与其说创新不如说充满新奇性的这种不自然行为,解释成「她是刚诞生不久的吸血鬼」就可以接受。
湮灭证据、制造不在场证明、捏造线索、扰乱推理……充满人味的吸血鬼,做出像是人类会做的犯罪行为。
这么一来,先不提殊杀尊主的木乃伊化,女高中生们的木乃伊化,或许不能说是失败。
我甚至觉得,将这些人逼到不生不死,半死不活的濒死状态,正是木石的报复行为。毕竟将殊杀尊主的木乃伊埋到土里的时候,质感之类的细节应该足以成为参考吧。
但也可以从好一点的方向解释,或许她不忍心真的杀掉人类时代的同伴……
「解开错综复杂的部分之后,就发现总归来说是顺序问题。我们发现的第二具与第三具木乃伊,实际上被吸血鬼袭击的顺序相反。同样的,我们认定已经化为第五具木乃伊的木石总和小妹,其实是第一号受害者───不对,是第零号受害者。」
换句话说,就是这么回事。
木乃伊的发现顺序如下。
───────────────
第一具木乃伊───贴交归依。
第二具木乃伊───本能焙。
第三具木乃伊───口本教实。
(幼女木乃伊───DVS。)
第四具木乃伊───官宫鹗。
第五具木乃伊(暂定)───木石总和。
───────────────
但是实际受害的时间顺序如下。
───────────────
第零号受害者───木石总和。(吸血主:DVS)
第○‧五号受害者───DVS。(食物中毒而自灭)
第一号受害者───贴交归依。(吸血主:木石)
第二号受害者───口本教实。(吸血主:木石)
第三号受害者───本能焙。(吸血主:木石)
第四号受害者───官宫鹗。(吸血主:木石)
───────────────
就是这样。
因为是吸血鬼的木乃伊,所以每具木乃伊都无法推定死亡时间,像是沉入蓄水池的官宫,连推定详细的犯罪时间都很难……不过以上就是从大前天晚上到昨天晚上发生的连续吸血事件真相。
「喔~~原来如此。那个女高中生跟你们的脑子都很灵光耶。」
殊杀尊主由衷佩服般这么说。不过听起来也像是打从心底消遣我们。
总之,在亲眼见证国家衰亡,诞生于「尸体城」这座城堡,也目击许多战争的太古吸血鬼眼中,高中社团五名成员经历何种际遇的这种讨论,或许只像是以毫米为单位的小工程吧……
而且,虽然应该可以确定殊杀尊主不是连续吸血犯,但至少如她自己所说,她肯定是事件的开端。
第一人的血液是她吸的。她再度成为吸血鬼的打造者。
虽然她像是要进行司法交易,要求我协助她办理出境手续,不过说来遗憾,这下子实在没办法将她无罪释放。
虽然没办法,不过这种案例会怎么裁决?我完全没有头绪。
刚开始是受害者的木石,后来却成为主犯……受害者转变为加害者。
「和千石姊姊的案例有点像耶。」
八九寺这么说。多嘴这么说。
「而且千石与木石在字面上也很像。」
这句话真的很多嘴。
不过,这和千石那时候又不一样。
没字面上那么像。
意外获得吸血鬼超级能力的女高中生,为了发泄「生前」的怨气,充分活用自己拥有的能力。真要说的话,比起吸血鬼吸血这种等同于食欲的生理现象,这才是严重的问题。
说穿了,她就这么维持人类时代的价值观,以吸血鬼的能力作乱……一个不小心的话,将会成为「暗」的案件。
「开始搞不懂是谁的错了。」
八九寺为难般低语,但这本来就没有明确的答案。这不像我高中时代常做的那样,并不是我一个人背负污名就能解决的问题。
我也没必要这么做。这次事件终究和我没什么关系。
我不是政治家,不会为了陌生人致力到这种程度。
连面都没见过,走在路上也没碰过,没有丝毫交情与关系。要拯救这样的女生,确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之后的事情之后再想,说到现在该做的事情……」
构图像是正片反转为负片般颠倒过来,导致现场进入胶着状态。说来意外,在这个时候提供方针的居然是忍。
「化为吸血鬼之女高中生,就吾看来算是年纪小很多之妹妹,难道无法阻止她吗?即使构图颠倒,该做之事情本身应该没变吧?」
她说得没错。只不过,从寻找全身干枯的木乃伊改成寻找金发金眼的闪耀吸血鬼,寻找的方式也要改变。
「要是由怪异之王坐镇指挥,我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那么,现在负责找木乃伊的人员,就这么改成找木石小妹……历历,你认为她接下来的目标是谁?」
「咦……那个,我想,果然是发生过摩擦的女子篮球社社员……对吧?所以只要抢先一步准备……」
不对。以结果来说,这边已经抢先一步准备好了。
名册记载的人员已经全部纳入保护。
疑似以某种方式取得这边搜查情报的木石,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她不可能笨到自投罗网。
「该不会已经断然放弃报复,在家里呼呼大睡了吧?本大爷就会这么做。」
殊杀尊主一脸正经说出相当粗枝大叶的想法。事到如今,我不禁诧异自己为何怀疑这个傲慢的幼女是算尽心机、心思缜密的犯人。
她的心思一点都不缜密,冒失到有剩。
「哎,没错,木石小妹确实在回避我们。至今的伪装与匿迹手法就是很好的证据。这么一来,她应该不会不惜突破监视眼线也要袭击女子篮球社的社员。说起来,她的怨气是否累积到想让所有人都化为木乃伊也很难说。肯定也有正常来往的好朋友才对。」
现在被发现成为木乃伊的四人,是她恨得最深的四人?还是凑巧独自放学回家,或是天生没什么戒心,基于这种理由而容易下手的四人?说不定袭击这四人之后,她就已经完全消气了?
但是我可不能乐观看待。身为搜查小组的一员,反倒应该认定犯行是以愈来愈激烈为前提。如同勉强节食会招致复胖,被迫像是苦行僧参加社团活动的十几岁女孩,获得像是漫画剧情的超级能力之后,激进程度会如同电扶梯上升般只升不降……
「啊!卧烟小姐,大事不妙是也!」
我从来没用过这种语气说话。我不以为意,继续说下去。
「神原今晚找她的同学到日伞学妹家,要举办睡衣派对!」
这种说法听起来,像是把神原举办睡衣派对这件事视为龌龊下流又不道德的行为,但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直江津高中女子篮球社已经退休的三年级,黄金时代的这些校友们,像是等着被一网打尽般齐聚一堂,这是非常不妙的状况。
奠定现在的社团活动内容。
堪称元凶的黄金世代。
这是绝佳的猎物───是主菜。
044
八九寺刚才称赞过,我从骑脚踏车改成开车之后,机动力提升许多,不过事情演变成这样,我深深后悔高中毕业时为什么没央求爸妈买F1赛车给我……更正,深深后悔为什么没将打工存下的资金拿去买F1赛车。
即使如此,冷静计算就会知道,从神原家的日式宅邸到日伞家,开车还是最快的方式。
只要是能够出动的人员,卧烟都派去保护与监视现役的社团成员,虽说自己的亲人和这个事件有关……不,正因为自己的亲人和这个事件有关,所以不能排除在保全范围之外。
即使如此,卧烟好像还是后悔没派人保护神原。
「啊啊,真是的。我要被老姊咒杀了。」
她在金龟车的后座这么说。
总之,这位老姊没那么厉害,不过真要说的话,神原曾经因为这位老姊而差点被咒杀……
说起来,就是因为神原远江的事件(以及贝木的关系),才导致卧烟不方便接近神原,这一点也应该考虑在内吧。
而且没派人保护神原,并不是卧烟的本意……要反省的人反倒是我。
我以为让神原离开神原家,就可以确保那家伙的安全,实际上即使不到弄巧成拙的程度,我也为真凶制造了易于下手的机会。
吸血鬼不会袭击校友,这又是我单方面的判断。虽然也可以说我这种视野狭隘的毛病和高中时代一模一样,但是部分原因也在于我思考的时候,无法巧妙将现在的女子篮球社和去年之前的女子篮球社连结在一起。
其中的误差很可能就这么造就真凶下手的动机。要是我早点察觉就好了……
「总之,这就某方面来说也是单方面的判断喔。木石小妹不一定知道神原骏河与日伞星雨体制的人员正在聚会,即使她知道,或许她始终只锁定现役社员下手。」
一点都没错。所以不能派人行动,只能由我与卧烟行动。
由于要从神原家周围架设的结界外出,所以忍也同行,不过事实上,接下来不能请忍协助。
那家伙也没坐儿童座椅,很干脆地缩回影子了……也是啦,因为先前说好只请她协助向殊杀尊主问话。
「只将八九寺与殊杀尊主留在那里,我还挺担心的……没问题吗?」
「拒食症好像是真的,所以八九寺小妹不会被吃,而且也跑不掉。和八九寺小妹的结界不同,我架设的那层结界类似牢笼。就让神与鬼愉快聊聊吧。」
卧烟是这么说的,总之就是打算让八九寺监视殊杀尊主吧。即使因为神原的事情而着急,她在这方面依然安排得万无一失。
没忘记殊杀尊主并非无罪。
「不过……暂且不提吸血鬼不把吸血当成作恶,对于吸血鬼来说,制造眷属果然也不是作恶吧?而且在这次的状况,木石学妹明显利用自己化为吸血鬼的优势,私自恣意采取行动。这对受害者本人来说是利不是弊,所以从人类角度……从专家角度来看,这也不算是作恶吗?」
「这方面的艰深问题,就依照小忍的方针,事后再思考吧?总之,若要进一步补充,殊杀尊主向木石小妹吸血的行为与眷属化的行为都失败了,说穿了就是未遂。」
「未遂……?这可不一定吧?吸血鬼化不是成功了吗?」
「失败的是『眷属化』喔。忠实的奴隶会将主人的木乃伊埋在山里吗?」
不会。
埋木乃伊的山是八九寺居住的山,可说是本次事件少数的侥幸之一。否则殊杀尊主的木乃伊或许要找更久。
「这就像是养小孩用错方法。不对,殊杀尊主咬木石小妹,应该不是为了制造眷属。如果相信她的说词,她只是想让重逢场面好看一点而摄取营养,却意外将木石小妹化为吸血鬼,基于这层意义,吸血鬼化果然也算是失败吧。」
不管哪件事都是失败连连。
这么想完才发现,原本以为失败的某些事却是成功的。
「……我隐约想象得到,成为『吸血鬼化失败之木乃伊』的女高中生们,其实还有回复为人类的余地。毕竟我在平行世界看过类似的可能性。」
正因为失败,所以能够回复为人类。
这是一种奇妙的论点,但如果能回复原状是更好的。只是……
「即使殊杀尊主没那个意思,却成功化为吸血鬼的木石学妹又如何?她能回复为人类吗?」
「首先要看她自己是否想回复。总之,专家的世界也是日新月异,比起你经历的那个春假,技术也确实突飞猛进。不过都得见过她本人再说。金发金眼的女高中生吗……真是叛逆耶。我想她现在大概长这样吧。」
在我不耐烦停车等红灯的时候,卧烟将操作过的平板计算机递给我。
「我将木石小妹的大头照加工成金发金眼的样子。这张照片已经寄给所有人了,历历也记在脑子里当参考吧。」
原来现在做得到这种事了。
日新月异。
那份纯文本的名册原本没附上大头照,卧烟是从什么管道取得照片的?我目前不过问。现在正处于紧急事态。
「我不能接近骏河,所以虽然会陪你到日伞小妹家门前,不过就由你直接保护骏河与她的朋友们吧。我会直接借用你的爱车,试着从别的角度着手。」
「要怎么从别的角度着手?」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现在开始想。无论如何,你这个具备道德良知的大一学生,就去潜入女高中生的睡衣派对吧。」
「感觉这是一个又酷又硬派的任务耶。真是的,我老是负责这种苦差事。只有这一点大概过多久都不会变吧。」
哎,算了。
长达十九年一路走来,我早就习惯这种际遇,也习惯这种人生了。
「虽然没派人保护神原的我没资格这么说,不过希望你别大意啊。」
卧烟收回平板计算机的同时这么说。
「先不提殊杀尊主的裁决结果,她来见小忍的原因也还没问清楚。不惜充场面也要见面的理由,不惜找借口将持续将近六百年的断食取消,也要和小忍见面的理由,真的是因为担心小忍吗?」
殊杀尊主本人的说词,究竟可以相信到什么程度?
045
「阿良良木学长耶!」「不会吧,阿良良木学长?」「真的耶,是阿良良木学长!」「你说的阿良良木学长,是那个阿良良木学长?」「对,就是那个阿良良木学长!不然还有哪个阿良良木学长?」「羽川学姊的朋友!」「战场原学姊的男友!」「老仓学姊的儿时玩伴!」「最重要的是神原的主人!」「唯一从直江津高中毕业的不良学生,阿良良木学长!」「阿良良木学长!」「阿良良木学长!」「阿良良木学长!」
我大受欢迎。
她们连呼阿良良木这四个字,这是前所未有的状况。我闯入女高中生的睡衣派对,却没想到会受到此等礼遇。
阿良良木学长也堕落了。
「阿~~良良木!来,阿~~良良木!怎么啦阿~~良良木!」
「神原,你这家伙不准带头喊!」
瞧你精神百倍的样子。
你这家伙怎么了?
不过,拜现代科技所赐,我开着金龟车飞奔过来之前,好歹先打电话确认过她平安无事。
「还有,你那件睡衣是怎么回事?」
「怎么啦,阿良良木学长?这是随时都不会妨碍调情的薄纱睡衣,博学多闻的阿良良木学长不认识吗?」
「我不认识你这种学妹。初次见面。」
代替问候的这段拌嘴,大受女高中生的欢迎。这里是日伞家二楼某个房间。原本肯定不算小的四坪空间,如今却挤了许多女高中生。
挤得满满的。
挤得像是沙丁鱼罐头。
她们是直江津高中女子篮球社的校友们。即使神原的薄纱睡衣(为什么男孩子气的她会穿这么女性化的睡衣?我问完得到「平常我都裸睡,所以这套是为了今天借来的」这个答案。谁借她的?)比较极端,但她们真的都穿着睡衣。
我闯入这样的空间。
光是要进入昨天刚认识的日伞学妹家,需要的脸皮厚度就是我那个小只妹非得看齐的程度,为什么事态变成这样?
直到刚才那种剧情最高潮的感觉去哪里了?前后的落差令我不禁想这么问。所以是怎样?这本书还有五百页左右吗?
我明明自制以免变成这种结果,不过现在看起来,我和挣脱联考枷锁整天联谊的大一学生没什么两样。
总之,无论如何,至少可以说幸好平安无事……得向卧烟回报才行。
「话说回来,阿良良木学长……」
四坪房间的主人日伞举手了。
「您说无论如何都必须紧急说明女子篮球社的一些现状,才破例准许您临时加入本次的女生聚会,但即使是阿良良木学长,也必须请您遵守服装规定。」
「服装规定?」
「就是睡衣。因为这是睡衣派对。请放心,如果您没带睡衣想租借,这边也受理喔。」
日伞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这么说。慢着,我怎么可能会带?
不过,先前打电话的时候,神原就提过这件事。当时不得不答应,所以我随口允诺,原来那不是玩笑话?
「是的。本校友会基于严格的规范运作。即使是老仓学姊的儿时玩伴也不例外。」
「没错,即使是老仓学姊的儿时玩伴也不例外。」
日伞的说法也获得其他会员(?)的同意。为什么老仓也这么知名?
那家伙就读直江津高中的期间,全部加起来也没几天吧?
「知道了啦。不过,还没打过招呼就要借穿令尊或你兄弟的睡衣,我终究过意不去……」
都已经大剌剌闯进来了,我可不能不遵守规定……却也不能回去拿睡衣。
这时候就入境随俗吧。
我是临机应变的阿良良木历。
才这么想,神原就补充说明。
「阿良良木学长,日伞没爸爸或兄弟喔。」
「咦?」
「我昨天没说吗?我妈妈是单亲妈妈。家里只有我们母女俩。妈妈独力照顾我好好长大。现在她也在外面工作赚我的大学学费。」
我闯入这种含辛茹苦的家庭?
真的?
我以死谢罪都不够吧?
「所以,我家现在只有女用睡衣,但是请不用担心!如您所见,女子篮球社校友会对身高有自信!」
嗯嗯。所以怎样?有自信所以怎样?
046
明明说好男扮女装这种事只做一次,我的抱怨却遭到驳回,没被客服中心受理,我就这么被剥掉衣服重新打扮。
穿上不知道是谁的丝质睡衣,而且就像是落井下石,我从十七岁春假留到现在的长发被绑成双马尾。我绑双马尾是能怎样?
真是凄惨的凌辱。
不久……
「总觉得没想象中可爱,和预设的感觉不一样,哎,总之让你过关吧!」
日伞准许我参加睡衣派对了。
搞不懂这是宽容还是不宽容。
「哼哼,直到去年致力于运动,今年起致力于应考的我们,也想趁着还是高中生的时候,获得『和理组大学生开心玩乐』的实绩!」
让我换上女用睡衣,居然被她说得像是女高中生的成就之一。
真是贪心的孩子。
高中时代没和这么欢乐的女生有交集,我也挺大意的。
「真是的。我居然会这样,太丢脸了。记得上次发生这种事,是在美国小学的睡衣日……」
「阿良良木学长,您参加过美国小学的睡衣日吗……?就我看来,这也是一大问题喔。是国际问题喔。」
神原蹙眉这么说,嘴角却是上扬的。现在的我是这副德行吗?
话说在前面,我可是为你赶过来的耶?
「所以,为新成员进行自我介绍吧!长袖T恤的日伞星雨!五月三日出生,十八岁!身高一六五公分,位置是小前锋,喜欢的打法是偷球!」
「短褂的樟脑水户乃!四月九日出生,十八岁!身高一七○公分,位置是控球后卫,喜欢的打法是包夹!」
「大尺码衬衫的真横礼香!十二月十二日出生,十七岁!身高一六九公分,位置是得分后卫,喜欢的打法是跑轰!」
「短裤的海川丹香和!一月十八日出生,十七岁!身高一六四公分,位置是大前锋,喜欢的打法是空中接力!呜噗噗!」
「全套运动服的希尔维亚‧希比亚!九月十九日出生,十七岁!身高一八五公分,位置是中锋,喜欢的打法是阻攻!」
「背带裙睡衣的大城诚子!八月一日出生,十七岁,身高一八○公分,位置是替补第六人,喜欢的打法是加油!」
「然后我是神原骏河!阿良良木学长的情色奴隶,喜欢的玩法是放置!」
「是不是只有你的主题不一样?王牌选手别负责搞笑好吗?小心我永远放置你啊!」
为什么这时候还得听她们这种超有魄力的自我介绍?
居然报上全名,简直摩拳擦掌想从新一季成为班底角色吧?这么呛的新角色一次来六个还得了?
一、二年级加起来一百人,相对的,三年级的校友全部加起来不到十人,总觉得有点少……不对,这样差不多。
因为在神原加入之前,女子篮球社是平凡升学学校里的平凡运动社团。
不过,吵闹程度不像是只有七人。搞不懂她们为何这么充满活力。
「没喔,不会喝酒!」
「不会聊下流的话题!」
「不会带限制级的书过来!」
「影片更不用说!」
「不是黑暗收藏品的品评会!」
黑暗收藏品是什么东西?
与其说充满活力,不如说这些家伙超开朗的。
应该不是神原这种个性的人凑巧在同一个时期聚集在一起(这种凑巧没人吃得消),而是这些成员基于正面意义,受到超级明星神原最大的影响。
可以说和女子篮球社现在的风格完全相反。被要求以这些家伙为目标,想必很难受吧。
根本学不来。
变得叛逆也是当然的。
化为吸血鬼也是当然的───别说到这种程度好了。
「阿良良木学长,所以?刚才您在家门前拜托的事情,我当然还没做到,即使如此,您依然不得不像这样闯进来要召开紧急动议,究竟是关于女子篮球社的什么事?我们刚好正在讨论这个话题喔。」
少骗人了。
虽然我也一样在骗人,不过这场担忧后辈的聚会,散发出意想不到的光采。即使不提神原的影响,该怎么说,打进全国排名的高中生给人「我们受到世人的认同」这种感觉,令我招架不住。
卧烟先前被女高中生的黑暗荼毒,我则是差点被女高中生的光明荼毒。
我过着阴郁高中生活的同时,居然有人组成如此阳光的集团……不妙,现在不是消沉的时候。
说来恐怖,我身为护花使者,无论如何都必须在这里待一晚……我不能只确认她们平安无事就立刻离开,原因不只是礼仪上的考虑。
即使现在没事,木石也可能在我离开没多久就袭击这里。我是否能成为称职的警卫还有待商榷,不过从已知的事实来看,木石行动的时候彻底避开卧烟的搜查小组。
我姑且在搜查小组忝居末座,只要我待在日伞家这间睡衣房,刚诞生的那个吸血鬼至少不会在今晚靠近这个家。
以最坏的状况来说,我还有忍。
不提神原与日伞她们,要是连我的生命都暴露在危险之中,那家伙不可能坚持不涉入───我如此相信。
说实话,我也想和卧烟一起到处寻找木石,但是某些工作只有我能做,只有我这种忝居末座的人能做。像是参加女高中生的睡衣派对。
好啦,这下子要怎么推动话题?
毕竟双马尾都绑了,我也得说更多谎才行。不提神原,对于女子篮球社校友会的众人,我不能透露任何真相,但我刚才是高调表示有重要的事情要说而闯入这场聚会,所以不应该默不作声。
只不过,我可不能含糊其词害得大家扫兴,更不能一直当个受邀前来炒热气氛的小丑,既然位于这里,我就应该在这里完成自己的职责。
「关于木石学妹───关于木石总和学妹,我想说几句话。」
不对,实际上应该是想问几个问题。
「她是什么样的女生?」
「哎呀,这就奇怪了。阿良良木学长,我不是借名册给您了吗?」
「不对,不是这个。我想知道的不是基本数据,是个性之类的。」
只要知道个性,就易于拼凑她的行为倾向并且拟定对策。可以预测她现在在哪里做些什么,想些什么。
如果将她视为失踪者来思考,这或许可以晚点再问,也就是次要的情报,但如果将她视为真凶追捕,就是最有价值的最重要情报。
「唔~~那孩子讲好听一点是严以律己,讲难听一点也是严以律己。」
穿短褂当睡衣的樟脑慎选言辞这么说。与其说是慎选言辞,感觉更像是选不出言辞。
「把自己逼得太紧,虽然有时候会造成好的结果,但是不顺心的时候会变得歇斯底里。这种时候她会暴躁得不得了,甚至对同伴乱发脾气。」
「她是只要设定假想敌就会冒出干劲的类型,所以不顺心的时候,大概会觉得自己败给对手吧。明明实际上没这回事。」
穿长袖T恤睡衣的日伞补充说。嗯,总之,这种个性听起来和本次事件凶手的形象没有矛盾之处,不过冷静思考就发现,任何人或多或少都有这种个性。
我试着询问其他成员,却也问不到明显的特征,问不到追捕时可能派得上用场的个性。
顺带一提,神原是这么说的。
「她是超可爱的学妹!我总是在想,要是她裸体打球该有多好!」
我只收集到这种更加强调神原自身个性的评语……如果你是凶手,要埋伏抓你应该很简单吧。
……实际上,猿猴木乃伊那时候没这么拐弯抹角。虽然猿猴与吸血鬼多少有点差异,不过在那个时候,向猿猴许愿的女高中生将目标设定为……
「那么,我稍微换一下问题吧。关于现在失踪的五名成员……」
贴交归依。本能焙。口本教实。官宫鹗。
以及木石总和。
「这五人有什么共通点吗?她们刚好是五人,和篮球赛上场的人数一样,比方说这五人曾经一起上场比赛吗?」
「一起上场比赛」这个想法,如果我没参加这场睡衣派对还真的想不到。刚才进行自我介绍的时候,大城诚子说她的位置是替补。
即使不是正规比赛而是练习赛,或是校内自己分组练习,如果这五人曾经以球员身分参赛,当时应该也有替补的板凳选手吧?
我原本担心神原或校友会的三年级会成为目标,不过木石下一个预定下手或已经下手的目标,也可能是这个替补选手。虽说所有成员都受到保护,但如果可以将目标对象缩小到一人,以卧烟的能耐应该可以反过来设下陷阱。
不过,对于我这个推理,或者说对于我这个期望,日伞摇头否定。
「共通点的话,没有喔~~记得她们也不曾一起上场比赛。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不过刚才提到的木石学妹就算了,贴交与口本学妹运动细胞不好,实在不是能够出赛的水平……」
「而且BL的喜好也完全不一样。」
嗯……虽说理所当然,但木石以外的失踪者也各有个性,难以将她们归为同一类来看待吗……刚才听希比亚的发言,我原本想说是否能以「喜欢BL」的个性来归类,不过这只是「吸入氧气吐出二氧化碳」这种程度的共通点吧。
在国文测验里,「下列词句有什么共通的特征?」这种出题方式,看来没办法套用在这个状况。
接下来,我准备问她们「如果只限这四个人,有没有什么共通点?」这个问题。换句话说,除了木石以外的四人,至今发现的四名受害者,除了都是直江津高中女子篮球社的社员,还有没有别的共通点?我想实际听听她们的意见,而不是从手机收集情报。
既然是从这群阳光女孩收集情报,应该不会被拖入女高中生的泥沼变得消沉吧。但我原本就没什么用,即使消沉也不会比现在更派不上用场就是了。
此时我忽然察觉。
共通点?四人?手机?派不上用场……
「啊……不对。」
说不定。或许。难道说……
不该从五人之中找出共通点。
也不该假设她们是同伴。
如果这是要从五个选项之中,找出不合群选项的国文题目……
错误。寻找错误。
或者说,就像是参加这种女高中生睡衣派对的大一学生,格格不入的错误。
啊啊,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我想起刚才拜托神原的那件事。想起和命日子的那段对话。原来我们的搜查情报是「这样」泄漏的。
既然这样,我该在的地方不是这里。现在绝对不是潜入单亲家庭参加女高中生集会的时候。
虽然被吹捧又被当成玩具令我有点不舍,但我必须立刻离开。可是,惨了。发生致命的问题。金龟车被卧烟开走了。
从这边走过去,更正,从这边跑过去的话,来得及吗?
「日……日伞学妹……」
「小的在这里。」
「以为自己是忍者吗?我知道你在这里!」
以你这种个性,这两年来究竟是怎么在直江津高中不被我注意到?我比较好奇这一点。
现在要说的不是这个……
「日伞学妹,你有脚踏车吗?」
047
没有脚踏车,但是有单轮车。阿良良木历从日伞星雨口中得到何其绝望又有趣的这个回答时,这名金发金眼的女高中生,几乎以擦身而过的形式和这个大学生错开,也和开着这个大学生爱车离去的专家总管错开,成功入侵神原家的日式宅邸。只披着漆黑的披风,披风底下一丝不挂,连鞋子都没穿的金发金眼女高中生,没获得屋主许可就这么进入宅邸。
「哟哟,不是那里,是这里。好久不见啊,女高中生。看你过得满好的,本大爷也很高兴喔。」
庭园传来这个声音,使得她转身看去。最近整天练篮球的她,看不懂这座壮丽到夸张的庭园打造出何种意境。庭园一块大到夸张的岩石上,是她大约一周前遭遇的幼女。
金发金眼的幼女。
名为迪斯托比亚‧威尔图奥佐‧殊杀尊主───决死、必死、万死之吸血鬼,太古的吸血鬼。
将她化为吸血鬼的罪魁祸首。
不对,是鬼魁祸首。
「……我才要说,看你过得满好的。我明明好好将你埋起来了啊?」
金发金眼的吸血鬼不甚惊讶,询问眼前不知为何身穿白衣,还豪迈敞开胸口的金发金眼幼女。总之,既然是不死的吸血鬼,复活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不过,这幅构图很讽刺。相较于身披黑色披风的自己,幼女同样将白衣穿得帅气有型。
以吸血鬼世界的说法,这名幼女应该是「主人」吧。
尊主───殊杀尊主。
「是啊。看来,好像又死了。因为吸了你的血,更正,吃了你的毒。天啊,我也真是老到不中用了,居然吞不下人类的毒。」
「讲得像是我的错,我会很为难的。你死掉是自己找死吧?我只是把你埋起来罢了。」
「不只是埋起来吧?在那之后,你居然冒用本大爷的名号恣意妄为。托你的福,专家误以为本大爷犯下吃霸王餐的罪,闹得天翻地覆。本大爷明明想走了,却被拘留在这种地方。」
虽然讲得像是在找碴,不过关于名号擅自被利用,这名幼女看起来没有特别生气,反倒像是在享受这样的逆境。
真令人羡慕的感性。
如果这种感性分个千分之一过来,分个一千年分之一年过来,就不会在那个社团活动怀抱此等爱恨情仇,就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吧。
看来,即使已经成为吸血鬼,自己的这种个性也还没有「优化」。也可能是「我」的个性再怎么优化也只有这种程度。
「虽说是为了扰乱搜查,但是擅自使用你的名字,我觉得很抱歉。不过,把你埋在那座山上的时间点,我并不是出自恶意那么做的。」
金发金眼的女高中生老实说。
「因为,我对你心怀感谢。我那么做是要埋葬你。」
「埋葬?啊啊,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土葬是吧?」
金发金眼的幼女「咯咯!」笑出声。
「不过,为什么是埋在那座山?本大爷吸你血的地方肯定不是那里,甚至不在那里附近。」
为什么会在意这种细节?如此心想的她据实回答。
「因为我听过那座山的山顶有神社。北……什么的神社。既然要埋,我觉得埋在靠近神社的地方,比较可以当成供养……如果问我是否有埋尸灭迹的意思,我也不是完全没这么想过吧?毕竟你变成木乃伊,也不能扔着不管。」
「不不不,本大爷不在意喔。因为可以说多亏你这份草率的贴心,本大爷反倒得以早点被人发现。」
「?」
「顺带一提,本大爷遗体的第一发现者,本大爷已经先把她支开了。既然吸血失败,你很难算是本大爷的眷属,即使如此,你还是和完全独立的姬丝秀忒不一样,她好歹会感应到你接近这里。」
幼女露出不像幼女的绅士笑容,说出莫名其妙的这段话,使得女高中生不知如何是好。
「殊杀尊主,所以你有话要对我说吗?难道又要说那件事?就是你对『我开动了』与『感谢招待』的感想……」
虽说装作不以为意,但她对这个话题本身非常感兴趣(对于在社团活动被当成食物的她来说也很感兴趣),所以在行凶的时候也善加利用。
成员们一脸错愕的模样真棒。
「如果有事要问……」
「不不不,没什么事要问。你的所作所为,前刃下心的前眷属小弟大致都说明过了。那家伙满有前途的,却有个轻易对任何人卸下心防的坏毛病。即使是本大爷这种家伙,只要稍微装胡涂,那家伙什么事都会一五一十说出来。」
「…………」
前刃下心的前眷属。
是指毕业生阿良良木历吧?金发金眼的女高中生如此猜测。她在某种程度掌握到专家的搜查情报,却不是全部掌握,而且直到一周前遭遇金发金眼的幼女,她都无从得知这种世界的存在,即使好不容易获得情报也没有分析能力。
细节只能自己想象,也无从保证自己的想象是对的。不过,那个有名的学长好像是吸血鬼,这一点应该可以确定。
「什么嘛。所以不是问问题,是要发牢骚?」
「没牢骚,但是有不满。又酷又硬派的本大爷血族,居然为了报复之类的俗气理由,在夜路昂首阔步?你是因为想做这种事,所以成为吸血鬼吗?」
和字面上完全相反,金发金眼的幼女以找乐子般的语气这么说,微微抬起下巴。
「你是因为想做这种事,所以想成为吸血鬼───想被本大爷吃掉吗?」
「…………」
「啊啊,这部分还没对追捕你的那些人说。虽然不是要袒护,不过本大爷说明为什么吸你血的时候,谎称是想在老朋友面前顾及面子。当时说着,发现对方好像就是这么想的。总之,如果套用你刚才的说法,本大爷也不是完全没这么想过。当时本大爷只是想问个路,你却突然跪伏在地上恳求『请让我变成吸血鬼』,本大爷再怎么样也不能说出这个真相吧?」
幼女像是刻意卖人情般这么说。
幼女大概就是这种个性吧,但是好烦。和每次参加社团活动的感觉一样。
或者说,和人类时代对爸妈大喊「又没拜托你们生下我」的叛逆期一样。只不过,金发金眼的女高中生确实跪伏在地上向幼女恳求。恳求可以「生下」她。
「本大爷并不是为了向姬丝秀忒───向雅赛劳拉姬守节而断食,所以既然你拜托了,本大爷也没理由拒绝。当时只抱着失败也无妨的轻松心态,却没预料到居然是本大爷化为木乃伊。原来活了一千年还是会发生预料之外的事啊。」
活了一千年也会这样吗?
既然这样,才活了十几岁当然会这样吧。或者说活愈久愈会这样吧。
这个假设令金发金眼的女高中生感到厌烦,烦到想死。明明现在的她是不死之身。
「……我这种人很稀奇吗?连装都不装,主动拜托让自己成为吸血鬼的傻瓜很稀奇吗?」
「倒也不会。六百年前也有一个喔。咯咯,因为回想起这段往事,所以本大爷也变得感伤吗?」
「感伤……」
伤。
「前刃下心的前眷属小弟,对于进食的问题好像在各方面想一堆有的没的,不过就本大爷来说,他忽略了最重要的视角。吃与被吃的行为,他只以加害与受害的视角来解释。虽然并没有错误到非得拿出来指摘,不过在活了一千年的本大爷眼中,他还是太肤浅了。那家伙思考的时候,忽略了被吃的那一方自愿被吃的例子。」
幼女吐舌说。
「以植物为例比较好懂吗?有种植物叫做『香蕉』对吧?这种水果的构造,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只像是给你们灵长类吃的。方便拿在手上,外层有果皮保护,果实充满营养。还可以期待踩到香蕉皮滑倒的爆笑场面。」
「意思是『香蕉』自愿被吃吗?」
意思是说,主动想成为吸血鬼的我是「香蕉」吗?
这就等同于「家畜是为了被吃而诞生,所以吃家畜并不残酷」的道理。或是等同于不抱任何疑问说出「将宠物阉割是为了宠物好」这种话的团体。
即使幼稚,明明也该抱持疑问才对。
「女高中生,花朵为什么要美丽绽放,分泌花蜜?是为了让蜜蜂『吸食』,散播花粉吧?果实好吃是为了散播种子吧?」
「可是,这是植物的状况对吧?哪有动物会自愿被吃?」
顶多只有我。
「我不觉得有这种动物。」
「是吗?像是『蚯蚓』,不觉得一直维持方便食用的形状吗?」
「我不吃蚯蚓。」
「啊啊,这样啊。挑食是好事。偏食也是好事,连拒食也是好事。不过,明明没人拜托,却只像是主动跳进不幸深渊的家伙,还满常见的吧?本大爷在说那些只像是擅自踏入绝境,擅自受害的家伙。」
「这种人……」
只有我们吧。
「……就算真的有,终究也没有生物主动想被吃掉吧?」
「就说真的有了。六百年前就是有这种生物,这种人类,这种公主大人。只不过,那家伙不像你这么丢脸,她之所以想成为吸血鬼,不是为了报复或怨恨,是基于又酷又硬派的本大爷也不懂的崇高理念。她和你不一样,极具生产性。」
「…………」
并非死产───幼女是想这么说吗?
「这份崇高的理念,如今她已经完全忘记,全部回归于无,看来她应该是完成目的了。本大爷打从心底安心了。至于你呢?以强大力量啃食人类之后,觉得完成目的了吗?」
被幼女拿来和从未见过的前辈做比较,金发金眼的高中生真的觉得扫兴。
完全没有成就感,反倒觉得空虚。
报复只会带来空虚───没想到这句廉价的话语居然是真理?
从心底感到空洞。
像是化为木乃伊般干巴巴的。
却也不能就此收手。
没错。
说起来,目的还没完成。
她就是为此钻过天罗地网来到这里。
「钻过天罗地网?女高中生,别讲得这么帅气好吗?是想笑死本大爷吗?你想方设法,运用伎俩,故弄虚实,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来到这里,是如同蟑螂四处逃窜的结果吧?从生命的有无来看,蟑螂都比你好喔。」
「……也对。这部分令我扫兴,我期待落空了。原本以为吸血鬼是更好的东西。说起来,光是害怕太阳就烂透了吧?」
她酸溜溜地这么说,不过金发金眼之幼女看起来不以为意,甚至以老神在在的态度响应。
「说得也是。并没有那么好。就像是节食一样一直在忍耐。这一百年,本大爷也是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四处逃窜,这方面绝不输你,而且还像是恶贯满盈一样被抓住。虽然刚才说你丢脸,但本大爷也很丢脸。」
「……别太让我失望好吗?我现在是希望你宣传一下吸血鬼的好处。不然准备一块白板给你吧?向即将拥有选举权的十几岁年轻人说明『应该成为吸血鬼的十个理由』吧。」
「你已经永远没有选举权了。而且你现在不是失望,是绝望。正适合你这种行尸走肉。」
「意思是比无法行走的尸肉……比木乃伊好得多?」
她现在想到的,当然是先前袭击的昔日队友。只不过,她从来不把那些人当成队友。
「有一件好事要告诉绝望的你。吸血鬼虽然没什么好处,却有一件好事。」
在她心情变得比黑夜还黯淡时,金发金眼的幼女这么说。
「好事?佳话的意思吗?」
「吸血鬼没有佳话这种东西。真要说的话,这是交易。也对,换句话说,与其说是好事,不如说是利多。」
「说给我听吧。」
她上钩了。当机立断。
看来,造访这座日式宅邸的目的无法完成。就算这么说,就这么空手而回,内心也不舒坦。
搜查的魔掌正逐渐逼近。蟑螂被打死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虽然不否认自己沉溺于恳求得来的强大力量,就算这么说,她也自认没笨到无法客观判断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的在校成绩算是好的,直到进入那个女子篮球社。
「说说是什么利多吧。」
「你可以吃掉本大爷喔。」
幼女没卖关子直接说。
「如果你想回复为人类,只要大口吸食本大爷这个吸血主的血,你现在还来得及回复为人类。」
「……我说过想回复为人类吗?我说过吸血鬼不是好东西,但我不记得说过吸血鬼是坏东西啊?」
「你不是说过『烂透』吗?」
「那只是一种措词。不要挑日文的语病。我也不记得说过人类棒透了,也没说过女高中生棒透了。」
「既然你这么想,那就不只吸本大爷的血,大口吃干抹净吧,连肉带骨咬碎吞下肚吧。这么一来,你这个不完美的吸血鬼,将会成为弒主的吸血鬼,获得更胜于现在的力量。我想想,这叫做什么?以手机游戏的术语来说……就是第二阶段进化吗?」
看来幼女并不是缺乏亲切心态,愿意使用十几岁年轻人好懂的这种例子,不过吸血鬼讲手机游戏也怪怪的。
爱好美食又饥饿又绅士的这个吸血鬼,看来不擅长说明。
「无论如何,你都不吃亏。如果想回复为人类,你就回复为人类吧。如果想成为更强更恐怖的吸血鬼,你就成为更强更恐怖的吸血鬼吧。至少应该不必比现在还要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好啦,你要怎么做?」
「……这件好事,这项利多,这笔交易,对你有什么好处?」
在发问的时间点,就等于已经确定如何回答这个二选一的题目,不过金发金眼的女高中生慎重保留回应。听起来过于有利,反而怪怪的。
听起来不太妙,不能不经思索照单全收。
「不管是吸还是吃,总之你都会死掉吧?活了一千年,又酷又硬派的你会死掉吧?这是怎样,所谓的自我牺牲?决死、必死、万死之吸血鬼,愿意为了区区的我而死?」
「怎么可能。交易的基本是一举两得吧?」
一举两得并不是双方皆有所得的意思,她即使国文成绩退步也知道这一点,不过这个幼女是来自海外的吸血鬼,计较用词上的自由也挺幼稚的。
「反正即使没被吸或被吃,本大爷也会死掉。就这么死掉。」
「『这样下去会死掉』的意思吗?」
「不,是就这么直接死掉。无论怎么做或是被怎么做,都会死掉。看来已经达到极限了。在中你的毒化为木乃伊的时间点,其实本大爷即使就此永眠也不奇怪。如果埋对地方就会永眠。虽然在老天的安排,或者说天堂的安排之下像这样泡发还原,不过终究只像是死前看见的幻象。」
「你讲得像是喝过三途川的水耶。」
「一点都没错。这是回光返照。」
她的挖苦被随口带过。
说真的,这个幼女喝了什么?
「会饿死。因为拒食症而死。这样很逊吧?所以才希望被你杀掉。这次是真的希望被你杀掉,希望被你重新杀掉。」
「…………」
「老实说,我原本想拜托前刃下心的前眷属小弟动手,但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这种人。不得已,本大爷只好改为请他协助逃到国外,但你在这时候像这样跑来,就出现希望了。绝望的吸血鬼也获得了希望。」
「所以这是自杀愿望?吸血鬼的死因,有八成或九成是自杀……对吧?」
这是女高中生获得内部情报之后自己分析得出的假设,所以没什么自信,不过看来一半是正确的。
「没错。都会自杀。」幼女点头说。「包括姬丝秀忒以及她的第一眷属,都想在这个国家步上绝路。不过就本大爷来说,自杀比拒食症还逊。本大爷又酷又硬派的物语,一点都不适合以这种方式结尾。」
所以,在本大爷冒出自杀念头之前,希望你先下杀手。
「所以你希望我协助自杀……不对,希望安乐死?」
「是尊严死。这种死法才适合高傲的本大爷。尊贵又庄严地死去。虽然在姬丝秀忒面前打肿脸充胖子,假装自己还很硬朗,不过差不多是时候了。」
金发金眼的幼女这么说。
究竟是什么事情「是时候」了?是时候不该继续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四处逃窜了?还是吸血鬼这个种族是时候该下台一鞠躬了?
在科学全盛的世间,怪异已经没有生存的影子与空间。她正在听幼女这个过来人说明这种像是传统技艺逐渐式微的趋势吗?
总觉得甚至感受到愤怒。
明明对她来说确实不吃亏,她却觉得幼女像是赢了就跑。这就是真正的「吃了就跑」?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选上我?」
「做选择的是你喔。刚才说得像是二选一,但你不吸不吃也没关系。即使已经弱化,杀得了本大爷的家伙依然有限,但是本大爷不急。不急着死。不过,已经没剩下任何牵挂了。因为本大爷亲眼确认昔日的好友,现正过着笑嘻嘻暖洋洋的快乐生活。」
没剩下任何牵挂。
袭击女高中生之后,在受害者们周围留下各种伪装讯息的她,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是近乎痛骂的强烈讽刺。
「你……就为了这个原因,只为了这个原因来到这个国家?为了让自己了无牵挂?」
「对。这是本大爷死前想做的十件事,又酷又硬派的本大爷必须确认自己爱上的好友平安无事,否则死不瞑目。」
无法理解。
甚至无法试着理解。
想不开,顺从自己的愿望,选择成为吸血鬼的她,无法理解「没剩下任何牵挂」的这种心情。
不只如此,她自己早就什么都不剩了。
没有选择的余地。没有自我。
「知道了。我来杀你吧。这样就互不相欠了。亲手杀掉自己的我,这次就亲手杀掉你吧。高尚又骄傲地死去,尊贵又庄严地死去吧。」
「真是多谢了。不枉费本大爷如此恳求。」
直到刚才的嚣张态度,原来是恳求?别说跪伏,根本是趾高气昂吧?
「顺便问一下,你选择哪一种?本大爷会被吸血而死?还是被啃食而死?」
「你说呢?是哪一种?」
「哎,不管是哪一种,只要没失败就好。」
大概是察觉她不打算刻意告知,金发金眼的幼女这么说,然后换个问题。
「对了对了,方便告知你的名字吗?你是杀害伟大本大爷的吸血鬼,所以想知道你的名字。」
「……好吧。小事一桩。杀你的我叫做……」
在她正要自报姓名的瞬间,正要杀害幼女的瞬间……
「贴交归依。」
背后传来这个不识趣介入捣乱的声音。
她转身一看,气喘吁吁站在那里的,是身穿女用高级丝质睡衣,绑着双马尾的大学生───阿良良木历。
也就是我。
048
日伞和神原一样,是以奔跑当成移动手段的派系(这是哪门子的派系?),所以没有脚踏车。不过受邀参加睡衣派对的校友会成员之一,身穿运动服的留学生希比亚是骑脚踏车来日伞家,所以我得以借用她的交通工具,而且是以速度来说堪称脚踏车界F1赛车的公路车。
就这样,我从神原家折返,终于成功发现正在日式宅邸的日式庭园和迪斯托比亚‧威尔图奥佐‧殊杀尊主交谈的金发金眼女高中生───贴交归依。
成功发现追寻至今的活死人。
是的,是贴交归依。不是木石总和。
是我一直误认为第一个受害者的贴交。我在直江津综合医院首度见到的木乃伊,卧烟是这么介绍的。
穿上病患服,躺在病床上的活尸体。一旦说穿就很单纯,那具木乃伊,那具活尸体,并不是贴交的木乃伊。
不只如此,那具木乃伊正是我们所认定本次连续吸血事件的主犯───木石的木乃伊。
这是替换的手法。
不对,以这个状况来说是掉包?
要说我们擅自认定也不正确。因为我们是被误导认定的。被现在位于我面前的金发金眼女高中生,被直江津高中一年级的女子篮球社社员误导。
化为木乃伊的人类全身干枯,外貌与体型都变得一样。在纪律严谨的社团,大家甚至连发型都类似,就我看来每具木乃伊都相同。
如果没有忍与殊杀尊主那样的交情,不可能分辨谁是谁。说穿了,所有木乃伊的身分都不明。
即使如此,说到我们判断那具木乃伊是贴交的原因,在于随身物品───包括制服、学校背包与手机。
不只是「第一具木乃伊」,所有的女高中生木乃伊,我们都是以这种方式判别,但是这样对吗?
反过来说,只要让木乃伊穿上某人的制服、拿着某人的包包、握住某人的手机,不就能让别人认为这具木乃伊是某人了?
依照先前的推理,木石将制服与队服塞进个人置物柜,让我们认为她是受害者,但我们在更早的阶段就误认事态,从第一步就走错了。
我们───是的,卧烟也错了。
无所不知的大姊姊也错了。
不过就某方面来说,这是在所难免。卧烟是专家总管,在搜查小组担任带头指挥的领导者是无懈可击,但她始终是怪异的专家。
妖怪变化的专家。魑魅魍魉的专家。
都市传说的专家。道听途说的专家。
怪谈的专家。怪异奇谭的专家。
换句话说,她不是「人类犯罪」的专家。
如果是暗藏故事性的暗号或文字游戏就算了,她并未累积过识破这种伪装手法的训练。那一年过得只能称得上是人间炼狱的我当然不用说,卧烟也不是执法机构的人。
如果这个事件是由警方搜查,不提吸血鬼的要素,或许他们很干脆地就能锁定是贴交的犯行。比方说别管吸血鬼基因之类的,进行普通的DNA鉴定就好。
只不过,我这个连生手侦探都称不上的平凡外行大学生,若要在睡衣派对的现场,在最后关头察觉这个真相,只能依靠各种巧合、累积至今的推论,以及最后的歪打正着。
当我思考五人当中四人的共通点───思考四名受害者的共通点时,我却跳过这个步骤,察觉四名受害者之中的三人有共通点。
我原本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这肯定是女子篮球社的风潮或者是惯例之一───也就是手机吊饰。
英文字母拼成的吊饰……我们早就知道某些社员会挂,某些社员不会挂。但是随着木乃伊增加,两者的比例开始出现偏差,这也是事实。
具体来说,四具木乃伊之中,第一具木乃伊的手机没挂吊饰,后来所有木乃伊的手机都挂吊饰。
第二具木乃伊───本能焙的手机有挂。
第三具木乃伊───口本教实的手机有挂。
第四具木乃伊───官宫鹗的手机有挂。
发现第二具木乃伊的阶段,没挂与有挂的比率是1:1,在简陋小屋发现第三具木乃伊的阶段是1:2,没有特别不自然之处。
发现第四具木乃伊,留下讯息的手机也挂着吊饰,比例成为1:3,即使如此,这种程度的偏差应该还能接受吧。然而,如果在个人置物柜发现的木石手机也挂着那种吊饰,事情终究变得不一样了。
1:4。
五人中的四人有共通点。但是在这个场合,孤立的不是嫌犯木石,而是第一名受害者贴交。
在这个时间点,这当然只是假设。不,甚至不算假设。如果找到的木石手机没挂吊饰,比例就变成2:3,偏差反倒会被修正回来。
只不过,一旦察觉这个可能性,就不得不思考另一个可能性。「唯一没挂吊饰的女高中生袭击了有挂吊饰的女高中生」这个可能性。
而且只要想到这里,即使是我这种程度的才智,也能轻易做出「随身物品被掉包」这个推理。因为我已经相当熟悉暗号之类的伪装手法。
不过,既然吊饰这部分始终是推论,为了公平起见,每具木乃伊都有被替换的可能性。
真凶可能就这么是木石,贴交的木乃伊可能是木石的木乃伊,同样的道理,本能、口本或官宫的木乃伊也可能是木石的木乃伊。
虽然存在这些可能性,但我还有命日子协助解开的暗号───「B777Q」这个暗号。
「D/V/S」。
这是如同要嫁祸给殊杀尊主,虚假的生存讯息……但这个行为不是用来隐瞒木乃伊替换过的事实,也就是隐瞒真凶本人失踪的事实,明显是考虑到卧烟他们搜查小组所进行的伪装手法。
换句话说,在这个时间点,搜查小组的内部情报已经外泄。我不认为卧烟的团队里有叛徒。有的话只会是我吧……不过在我参与搜查的时间点,单字本已经放在那间简陋小屋。
那么,连续吸血犯到底是怎么掌握到卧烟等人的存在?怎么掌握到这群怪异追捕者的存在?
我之所以想到这个方法,也是多亏先前和命日子的对话给了提示……而且是和暗号无关,闲聊等级的对话。
当时我们聊到,手机像是大脑的一部分。如果凶手将手机、制服与学校背包一起摆在她「生产」出来的木乃伊身旁……
换句话说,等于是将眼睛、耳朵与大脑安装在木乃伊的身体吧?
说穿了,就是监视器与窃听器。
如同卧烟先前吩咐我监视忍一个晚上,替换之后的木乃伊遭受何种待遇,凶手可以利用这些工具掌握。
即使上锁依然能在背景状态持续运作的应用程序比比皆是。设定为将声音与影像转传到木石的手机就好。在还没完全化为木乃伊时,可以用指纹认证将手机解锁,也可以下载转传用的应用程序。
卧烟当时以各种方式分析手机,一时之间差点被女高中生的黑暗吞噬,不过窥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窥视───这句话应该用更字面上的意义来解释。
真是因应时代潮流的机关。
不知情的我们,在躺着木乃伊、放着木乃伊随身物品的病房交谈、开会,内部情报就这么不断外泄。
结果就是真凶针对专家留下「D/V/S」这个暗号,得知我们取得女子篮球社的名册之后,又留下「F/C」这个暗号。而且有一点很重要,前者必须在「第一具木乃伊」的时间点,无视于医院里禁止使用手机的规定,预先开启应用程序才办得到。
我们误以为是贴交归依的木乃伊,必须在造成我们误判的主因动手脚,也就是在手机动手脚,才能在时间上第二个遇袭的口本教实木乃伊身旁留下暗号。
在这个时间点,几乎可以确定被替换的木乃伊是贴交归依。
不过,这个不甚严谨的断定招来某个担忧。因为有一件事更重要。手机必须经常充电,否则迟早会没电。以暗号上锁的手机,卧烟他们没有理由频繁充电。
换句话说,内部情报会以某个时期为界限,自动停止外泄。我们也可以由此推测,正因为再也得不到情报,所以包括接收情报的手机在内,木石的随身物品都被塞进个人置物柜。
这件事也暗示木石化为木乃伊或是化为共犯的可能性,不过首先功成身退的───进一步来说,因为带着逃走无法随意充电,结果首先没电的手机,或许出乎意料是木石的手机。
手机没电,意味着接下来的情报───也就是我选择神原家做为殊杀尊主复活场所,为此请神原离开住处的这个情报,真凶无从得知。
我确实是个连生手侦探都称不上的平凡外行大学生,不过仔细想想,真凶也是刚成为怪异的生手吸血鬼,以犯人来说也是外行罪犯。
即使从这边的角度看来做得很好,对方也总是被迫在紧要关头做判断,也会犯错或误解,做什么都不如意,说起来,肯定也没想到卧烟这种专家的存在。
换句话说,如果真凶得知女子篮球社社员都受到保护,导致犯罪行径变得激进,想对神原这个「原因」以及「元凶」不利,应该不会找上我们认为毫无防备的日伞家校友聚会,而是极为正常地找上神原家。
因为我们过度推理,反而真的变得毫无防备的神原家。只留下迪斯托比亚‧威尔图奥佐‧殊杀尊主与八九寺的日式宅邸。
真凶肯定会锁定这里行凶。
不过,到这里都是我后来以各种方式拼凑出来的逻辑,实际上算是我灵光乍现的产物,但是接下来该采取什么行动?是否应该无论如何都回去一趟?这个判断对我来说太难了,无法瞬间决定。
或许一切都是我急着下定论,在我前脚离开日伞家的瞬间,吸血犯(可能是木石,可能是贴交,也可能是别人)或许就会后脚踏入聚会房间。而且我也完全无法否定真凶以完全不同的方法取得内部情报的可能性。
如果真凶虎视眈眈监视着这间屋子怎么办?
和我刚才来到这间屋子的时候一样,我也无法以手机确认两人平安无事。不是女高中生的吸血鬼与神明,怎么可能随身带着手机啊!
没有保留判断的余地。
就这么留在日伞家?还是赶往神原家?我必须从两者择一,而且两个选项都可能弄巧成拙。
没时间向神原说明状况,也没时间请卧烟进行判断。即使灵光是瞬间乍现,若要说明这整个流程,讲再快也要三分钟,精简写成小说也要八页。
到最后,我只能为了防止弄巧成拙而使用密技───就这么穿着女用睡衣,绑着双马尾,光明正大从日伞家大门出发。这是称不上策略的策略。
换句话说,如果内部情报是以我想到的方法泄漏到手机没电为止,那么真凶应该会前往神原家。如果内部情报至今还在好评泄漏中,真凶肯定也知道我正在日伞家。即使有一个身穿女用睡衣的双马尾「女生」先回家,真凶肯定也以为我这个男生还在参加派对。
这个点子一点都不优雅。一般不会把这种点子称为点子。
甚至称不上是赌博。
不是有想法而这么做,是没想法而这么做。
穿着女装骑着公路车穿梭在大街小巷,究竟是在哪种宴会游戏惨败才进行这种惩罚游戏?就某方面来说,这也是大学生会有的恶搞,我感到心力交瘁。
不过从结论来说,说明这么久之后从结论来说,当我抵达神原家的庭园,金发金眼的吸血鬼,正在和金发金眼的吸血鬼对峙。
原本就是吸血鬼的吸血鬼,正在和原本是人类的吸血鬼对峙。半裸的幼女,正在和半裸的女高中生对峙。
我完全不知道前因后果,不过女高中生即将咬向幼女的瞬间,在千钧一发之际,我成功介入她们之间。
049
成功?这算成功?
明明想了一大堆,却和高中时代没有两样,在反复推敲逻辑之后没多想就冲进现场,但我现在和高中时代截然不同,是平凡至极的人类,不足以介入白热化的吸血鬼对话。
格格不入的闯入者登场,两名金发金眼就只是如同扫兴般,一起露出傻眼表情。
「……变态?不对,是阿良良木学长对吧?」
女高中生这么说。
虽然她改口一次,但总之两个都是正确答案。
居然还愿意称呼这样的我为学长……不过,这个学妹也是裸体加上黑披风,服装品味和我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是贴交归依。也是变态。
从人类变态而成的鬼。
和我一样。
「初次见面,阿良良木学长。」
金发金眼的女高中生傻眼没多久,就露出老神在在的笑容。看来她也掌握我的经历。
「虽然是第一次像这样交谈,但是久仰大名。学长照例是来救人吗?不过这里没有任何人类喔。」
包括学长您。
她彷佛是这么说的。
您有资格阻止我吗?
她也彷佛是这么说的。
「…………」
八九寺在哪里……我不经意观察周围,却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以神明身分进入静观模式吗?
我自认关心过她的感受,即使她说别在意,不过到头来,我还是害得她夹在怪异与人类之间两难……我羞愧不已。
而且,躲在我影子的忍也同样处于两难的立场。现状确实扑朔迷离,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站在谁那一边。
刚才贴交扑向殊杀尊主袭击,所以我反射性地阻止,但如果这像是阿良良木历在十七岁春假所做的那样,是贴交为了回复为人类而采取的行动,那我确实完全没道理阻止。
即使是基于其他理由,正在担任专家卧烟助手的我,真的应该阻止没有无害认定的太古吸血鬼被猎杀吗?
我有这种资格吗?
如果神原或校友会那些人遭遇危机,我应该也会反射性地选择战斗,但她的行动扑了个空。说起来,这两人刚才在说些什么?
无从保证两人不是共犯。在这种状况,忍的行动也会受限。忍因为殊杀尊主而生的吸血鬼,对她来说,现在的贴交就像是年纪小她很多的妹妹。
不,我就承认吧。
现在最两难的是我。
高中生的我与大学生的我。当时的我与现在的我。
我陷入这样的两难。
「我说,贴交学妹。如同你掌握我的经历,我也稍微掌握你的经历……」
我承受不住这股无言的压力,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找不到妥协点,也不知道如何做个了断。
早知道应该先联络卧烟。
这是脚踏车无药可救的弱点。即使瞬间最高速度可以超越汽车,却无法在骑车的时候空出手来打电话。
「我不会说我懂你的心情。实际上,我不太懂。选择孤立的我,根本无从想象待在团体会承受什么特有的压力。即使如此……你下手还是太重了。」
居然袭击同伴。
居然将同伴变成木乃伊。
下手太重了。
「我不是下手太重,是放弃太多了。就算无法放弃社团,我其实也不需要放弃人生吧。」
「…………?」
她讲得像是自己主动成为吸血鬼……这是某种比喻吗?
「咯咯!」
她后方的殊杀尊主愉快地笑了……这个笑又是什么意思呢?
不,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现在还来得及。一起想方法吧。想方法挽回无法挽回的事物。让你袭击的大家复原,让你复原……」
「先不提我,其他人是怎么想的呢?」
贴交说完瞥向殊杀尊主,投以别有含意的视线。
「她们想回复为人类吗?现在这样比较轻松吧?我确实袭击了她们,但这算是她们的恳求……是她们求我袭击吧?我应该不是袭击她们,是救了她们吧?」
荒唐。她在说什么?
干枯到不行,不知道是生是死的那种状态……
「不知道是生是死?高中生不都是这样吗?不都是干枯到不行吗?」
成为大学生之后,连这种心情都忘了吗?
「阿良良木学长,我们看起来像是在快乐享受青春吗?看起来像是毫无烦恼的女高中生吗?」
「…………」
说得也是。
不只是无从想象的程度。
直到变成现在这样,我都不知道这种事,也没试着知道这种事。在社团活动团结一致挥洒汗水的家伙,我天真地打从心底羡慕。
「青春的青比您想象的还要深喔。是黑暗般的深蓝色。」
若是如此,那我度过的是淡淡的青春。
是淡黑色般的青春。
我自以为经历过特别的体验,说自己度过地狱般的春假与恶梦般的黄金周,但是我这段体验悲惨到匹敌女高中生开朗快乐的青春吗?
认为自己胜过任何人,认为自己是最重要的人,最辛苦的人,最悲剧的人,最悲惨的人。
「咯咯!」
此时,再度响起幼女的大笑声。
「早就忘记青春时代,已经步入玄冬阶段的本大爷,听你们这样讨论真是难为情啊。这种拌嘴不正是青春吗?笑死我也。就是因为没有早点决定,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喔。」
因为没有早点决定?决定什么?
殊杀尊主刚才逼贴交进行某种选择吗?
还是说我错过了某种选择───某种决定?
「本大爷说的是吃或被吃───想吃或是想被吃。或者说……想吃主人?还是想吃主角?」
殊杀尊主以意义深远却意义不明的话语扇风点火。
「也对。不管是深是淡,我已经受够青春了。因为我选择了红色的黑暗。我错了。」
所以,就错得更离谱吧。
不知道是启动了什么开关,刚才打算扑向殊杀尊主的贴交,如今反向朝我露出毒牙扑过来。这是如同受到破坏冲动驱使的毁灭性行动。
留有吸血鬼后遗症的我,勉强捕捉到她的高速偷袭。
不过,终究是后遗症。
即使看得见,但我没有力气阻止这一咬,也没有速度躲避这一咬。
如果是高中时代,这种时候我应该会事先让忍吸我的血,提升这部分的身体能力,甚至具备不死能力再走上这个战场,但是我已经知道这么做是错的。
深有所感,感有所深。
因为我曾经做错,所以在贴交即将做错时,我明明可以对她说得更多才对。
因为是毫无关系的外人,所以明明有话能对她说才对。
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因为我已经不是高中生了。
「啊,差点忘了!这次一定要!」
她大声说。金发金眼的女高中生大声说。
「我是贴交归依!四月十四日出生,十六岁,身高一七○公分,位置是替补球员,喜欢的打法是───假动作!」
一直隐瞒真相,抢先出招,故弄玄虚,将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篮球选手,不知为何开始进行自我介绍,如同杀人之前自报名号是一种礼仪。天底下居然有这种前后呼应的伏笔技巧。
虽然缺少睡衣的说明,不过她已经化为在黑夜活动的吸血鬼,想穿睡衣也没得穿。
「这次一定要……吃掉主角!」
然而,我没被吃掉。
并不是八九寺从暗处冲出来救了我,也不是忍从我的影子窜出来救了我。
她们俩都来不及。
来不及避免贴交吃这记膝盖攻击。
换句话说,来不及避免贴交头顶挨这记膝踢。只能形容为飞弹从正上方打下来的人类膝盖,残忍正中吸血鬼的脑袋。
这种毫不留情的程度,无须多说。
「阿良良木小弟,好久不见。拖延时间到现在,辛苦您了。双马尾很适合您喔。」
无须多说───是影缝余弦的膝盖。
专门对付不死怪异的专家。
人称「暴力阴阳师」。
将我赌上性命的这场交涉断言只是「拖延时间」的她,为什么赶上了?预估最快也要明天之后才抵达的最终兵器,为什么这么早就来访?原因显而易见到讨人厌的程度。
斧乃木白天不在月火房间的原因,我应该多花时间好好思考才对。斧乃木身为式神,当然是去迎接自己的主人吧?
那个能干的女童,不可能自始至终只负责传达八九寺的讯息。因为以她的能耐,甚至可能光是这样就猜到一切。何况在这之后,那个女童还和我们与卧烟直接保持联系。
只听命行事的人偶,唯一会依照自身判断采取行动的状况,就是为了主人影缝而行动。为了不能走道路的影缝,成为比脚踏车或汽车还快的移动手段。
我猜,斧乃木大概是从很远的地方瞄准贴交,使用「例外较多之规则」,发射名为影缝余弦的这枚飞弹吧……不,或许瞄准的不是贴交,是殊杀尊主。
也可能是我。
无论正中任何人都好,只是降落的时候贴交刚好在动,所以选择她做为降落点。斧乃木的这一扔,和殊杀尊主刚才避开八九寺的行为完全相反。
以篮球术语来说应该是长传吧……
因为在这座庭园,连一个人类都没有。
「影缝小姐……您下手太重了啦。」
如同昔日对我做的那样,影缝将贴交当成帐篷般折迭在地上,而且踩得更用力,将她当成踏垫,当成踏脚处般对待,我忍不住指摘这个专家。
「阿良良木小弟,我没说过吗?对付不死怪异,没有下手过重的问题。殊杀尊主,您说是吧?」
影缝就这么将女高中生踩扁,头也不回呼叫背后的幼女。
我无法形容她的语气。
「不,影缝,即使就本大爷这个怪物看来,你下手还是太重了。依然是这么恐怖的小姐。你将一切都踢到一旁……不对,都踩在脚下了。」
和影缝对峙的殊杀尊主依然一派从容,散发的气息却和刚才面对我或贴交的时候有着一线之隔。
相隔一线。或者是跨越那一线。
也可能是痛快打一战。
如同卧烟先前所透露,影缝余弦和迪斯托比亚‧威尔图奥佐‧殊杀尊主无论有过什么交情,总之从气氛来看,只确定不会是什么好交情。
「本大爷陪你玩玩,所以出完刚才那一招就放过她吧。她的意识与心已经飞到九霄云外了。那家伙还不是需要你出马的吸血鬼,是弱鸡。」
「还不是需要我出马的吸血鬼?弱鸡?这反倒是在说现在的您吧?」
「记得当时的你和幼女没两样。咯咯!事情总是不如意啊。现在的本大爷,确实不配成为你下手的目标。」
「……看来没错。明明从北极飞奔过来,不过这下子头痛了。看来今天只能放你一马。」
「那真是幸运啊。幸运的是本大爷还是你就不得而知了。看来,本大爷好像又活了。」
「少烦。」
影缝故意叹口气,然后指着脚下。
「所以阿良良木小弟,这是谁?」
影缝问我。
就算这么问……
我应该回答她是贴交归依吗?可是,虽说经过我的指摘,经过我的责难,她在最后的最后终于自报姓名,但她一直隐藏这个名字……一直自称是别人,留下别人的署名至今。
如同殊杀尊主为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取名,或者是忍野咩咩为忍野忍取名,那我应该在这时候,为这个金发金眼的女高中生取一个新名字吗?
即使是如此这般圈圈叉叉的吸血鬼,只要能怀着爱情与憎恨,送她一个华丽又古怪的名字,我想应该还是很帅气吧。可惜我不是又酷又硬派的家伙。
是的,我和她一样。
当时如果我没失败,如果正确地成为吸血鬼,就会和她一样。
「那孩子是───那个鬼是……」
遭遇吸血鬼,被吸血鬼袭击。
向往成为主角,向往成为怪物。
想要同伴,讨厌同伴,伤害同伴。
度过郁闷到不想继续当人类的青春,获得特别的力量,最后被专家狠狠一脚踩烂,没能完全成为鬼,也没能回复为人类的那个高中生是……
「是我。就和我一样。」
「啊?」
050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到美国旅行的日本人,吃下当地提供的加州卷,得意洋洋地说这道料理不是寿司。这种光景如今在美食节目已成定例,不过讲这种话的日本人,意外地不会思考印度人看见咖哩面包时的想法。
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话是这么说,但是人们很难以相同标准检视自己与别人,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反倒会强加于人。
曾经主动将脖子献给吸血鬼的我,说起来不可能有资格对贴交说教,不过当时我该做的不是把自己的事放在一旁,而是应该更深入审视自己。
我当时如果走错一步,或许也会变成贴交这样───这种说法只是一种傲慢,而且老实说,我无法对她抱持这么强烈的同理心,但是和金发金眼吸血鬼的那场对峙,我学到很多。
虽然称不上获益良多,但我真的学到很多。
「所以?历这次学到什么?如果不介意告诉我,我就听你说吧。」
「少烦。不要在确认安全的下一秒登场。如果你只会这样登场,你还是退休吧。让路给后进往前走吧。」
在大学的露天咖啡厅,我和高中时代开始交往的女友战场原黑仪一起喝茶,对她说明这一连串事件的概要。不知何时成为定例,令我火大的这种登场方式暂且不提,但是我们从开始交往那时候就说好,只要是关于怪异的事件,彼此就不能有任何秘密。
虽然某些部分很难说有完全守约,不过这个约定依然有效。
战场原黑仪入学之后,去了发廊将头发染成褐色,去了美甲店做指甲,加入社团四处旅行或是参加音乐会,蜕变得和我大不相同,给人相当时尚又迷人的感觉,但她基本上是正经的女大学生。
她住进许多国外留学生居住的女性专用合租公寓,目标是在毕业之前学会五国语言。这大概也是受到羽川的影响,不过她在一年级的阶段就在展望毕业后的未来,看来果然终非池中物。
明明我还在回顾过去的阶段……嗯,这份自卑感,改天找老仓相互安慰吧。
「所以我在天国的时候,公主大人嘴对嘴把唾液传给我……」
「虽说是临死前的妄想,但是不会赤裸裸过头吗?用血液看起来会很惊悚,这我可以理解,但是不能浪漫一点,至少改成眼泪之类的吗?」
「然后我以惊喜来宾的身分,参加神原主办的睡衣派对……」
「这是惊吓不是惊喜,而且吓到的是我这个女友。你在和我学妹做什么?」
黑仪在每个点都精准吐槽,听完所有说明。
「所以,那个女高中生后来怎么样了?记得叫做播磨屋?」
接着进入问答阶段。
播磨屋是谁啊?
我是强忍羞耻在说明,麻烦仔细听好吗?
「没礼貌,我听得很仔细喔。啊~~羊肉三明治神好吃。」
「仔细听我说明的结果却是这种评语?既然这样,我再也不会对你说任何事了。如果你说的是贴交学妹,当时我满脑子认为她会直接被影缝虐杀。」
只有这次,如果真的演变成这样,我没有自信阻止。毕竟贴交的所作所为太凶恶了。多达四名的高中女生送进医院,完全是刑事案件。我不认为影缝会接受少年事件处理法的理念。
「为了让医院的四人回复正常,也不得不特赦她。与其说适用于少年事件处理法,不如说是基于大人的考虑吧。因为那孩子如果没从吸血鬼回复为人类,那四个人将永远是木乃伊。」
「哎呀?可是变成吸血鬼之后,如果要回复为人类,不是得弒亲吗?有恋父情结的我,光是讲出弒亲这两个字就毛骨悚然了。」
「自称有恋父情结才令人毛骨悚然吧?而且又没人说要弒亲……我身为当事人的春假那时候是这样没错,不过这部分也是日新月异。」
与其说是日新月异,恕我斗胆炫耀一下,不如说这算是我高中时代鲜少的功绩之一───不对,果然得说是侥幸的成功吧。
这次再度不小心动用了那个手法。使用两把妖刀「下地狱再复活」的手法。
只要应用这个手法,如果是化为怪异没多久的人类,肯定能在最后关头回复为人类。这个技术还在实验阶段,为了进行人体实验,应该说鬼体实验,贴交才会得以罪减一等吧。
就像是以社会劳动服务做为惩罚。
我当时的愚蠢行径,如今逐渐奠定为传统,我对此只能露出苦笑,但这算是我以前辈身分能为贴交做的少数事情之一。
风尘仆仆回国的影缝对此肯定无法释怀,不过既然殊杀尊主变得那么弱,真正要对付的吸血鬼又被她一招打趴,她的正义感也激发不到哪里去吧。
原先对于影缝的抵达害怕成那样,最后她却救了我一命,我感觉相当讽刺又有点扫兴……说到扫兴,在北极结束武者修行回国的暴力阴阳师才觉得扫兴吧,不过她当作卧烟欠她一次人情,整个事件就此落幕。这也是大人的考虑吧。
「是喔。裸体幼女怎么样了?」
「殊杀尊主在最后以驱逐出境───强制遣返的形式做结。卧烟小姐说要亲自送她走,所以为了一个幼女而动用大阵仗的警备体制,不过也在所难免吧。」
这件事当然是卧烟自己这么判断,但我觉得管理这座城镇的八九寺应该也有授意……身为统治城镇和平的新神明,希望受邀前来的访客和平退场。
在那之后,这边再度安排一次机会,让殊杀尊主和忍单独聊聊。
我不知道忍野忍和六百年来的老友聊了什么。如同我不知道殊杀尊主和贴交聊了什么。或许总有一天会知道,但应该不是现在。
「不过她们道别的时候很洒脱。这方面的吸血鬼感觉或是吸血鬼时间,我不是很了解。」
「我想也是。」
「是你个头啦。不准对不了解的我表示理解之意。我还是有点了解的。总之又不是今生的永别,将来还是会见面吧。」
「…………」
为什么不讲话?你知道什么吗?
这么说来,忍好像知道某些事,却刻意瞒着我……我就这么没让忍知道我在天堂见过国色天香姬,所以没权利责备,但忍事后讲了一句话,证明她隐瞒了某些事。这句话就是我问忍「对你来说,人类是什么?」这个问题之后,忍隔了许久才给我的回答。
「是怪物吧。」
她说的是贴交?是女子篮球社的全体社员?是影缝?还是全体人类……?
「历历,到头来,你和卧烟小姐的口头约定成立了吗?说起来,这才是起点对吧?」
「在我一度背叛的时间点,我还以为不成立了,而且在事件途中,这个约定真的变得一点都不重要,不过好像姑且算是成立了。」
或许卧烟只是舍弃我了。脱离命令系统的各种独断独行,在这次说不定是卧烟身为指挥官非得做出决定的场面。
只不过从卧烟的角度,本次事件好像也有许多反省之处。
「又是欺骗,又是隐瞒,又是故弄玄虚什么的,既然人类的人性以这种形式介入,成立风说课果然是当务之急。这一刻终于来了吗……」
卧烟轻声这么说,和影缝一起离开这座城镇。
斧乃木又被留下来了,没关系吗?那孩子要在我家待多久?
「总之,贴交当然不用说,既然我获得原谅,就代表我到头来依然还是一个孩子吧。」
「哎呀呀,您谦虚了。历历,你不是确实查出真相了吗?我曾经说我认为小翼适合当侦探,不过历历你将来或许适合当刑警?」
「你一天只可以叫我一次历历。」
与其约定这四年断绝往来,我应该要求别再使用这个昵称才对。
「我可不想当什么刑警喔。因为如果踏上这样的将来,我一辈子都没办法超越父母。无须隐瞒,我有别的梦想。所以这种工作交给命日子吧。」
「……差不多该介绍食饲同学给我认识了吧?」
「啊,这个的话,有点……我之前就好好想过,嗯,可是时间搭不上……」
「少啰唆。我什么都不会做啦。你以为我会对你的新朋友做什么?又不是老仓同学。」
「动不动就批判老仓的黑仪小姐,话说在前面,在我的心目中,你和老仓是五十步笑百步喔。」
你只是更生成功,不过某段时期甚至比老仓还糟糕。
「没错。也就是说,老仓同学是我可能变成的另一个我。」
「不准硬是当成有在听我说话。」
补充一点,命日子帮忙解开的两个暗号,都是贴交设计的……口本书包里艾勒里‧昆恩的著作也是贴交放的,真是了不起的小动作。
不提这个,大概是觉得话题走向对自己不利,黑仪像是现在发现般看向手表说「天啊,下一节课要开始了」起身离席。
「那么,后会有期,改天见。有事的话这边会主动联络。」
「这是将来不再联络的制式句子吧……」
「哎呀?」
此时,黑仪发现我手机挂的吊饰。
「怎么挂这种可爱的东西?」
糟糕,这我应该藏起来的。
虽然问心无愧,却觉得难为情。
英文字母拼成的吊饰───使用的字母是「F‧C」。
不存在的假缩写。「F‧C」。
这是我那天拜托神原帮忙做的东西。哎,当时神原开始猜出端倪,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我情急之下请她做吊饰来搪塞,不过这也确实成为事件的头绪。
所以在事件结束之后,我将完成的吊饰装在手机。但我挂这个吊饰,并不是当成胸前挂着勋章般炫耀,反倒是当成教训。痛苦的教训。
也可以说是伤痕。
之所以这么说,在于我当时返回神原家的重要原因,「或许只有贴交没挂吊饰」的这个假设,坦白说完全错误。后来经过卧烟的确认,在个人置物柜找到木石的手机时,上面也没挂着名字缩写的吊饰。
我想象的「挂吊饰派vs.不挂吊饰派」的构图,实际上并不存在……我是基于错误的假设而抵达真相。
以数学来说,就像是以错误的验证得到正确的答案,所以我这样不配称为名侦探或刑警。
若说这是我的作风确实很像,以结果来说OK。
频频故弄玄虚的贴交,将木石的手机塞进个人置物柜的时候,也可能先将吊饰拆掉,所以也不能说我的假设完全错误。即使如此……
「历历,所以你也成为女子篮球社的一分子了?」
「哈哈,总之送佛送到西。和神原与日伞合作尝试改变社团现状的计划,就容我继续乐于协助吧。」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别人才说你还是一个孩子吧?」
对于这样的我,黑仪没有肯定或否定,笑着说完这句话就去上课了。说来神奇,我和她明明同系却很少一起上课。或许因为我选修的都是冷门课程吧。
「还是一个孩子」吗……
这句话使我想起那天晚上问影缝的那个问题。我当时是这样问她的。
影缝小姐,您不会迷惘吗?
虽说无论对照人的法律还是鬼的法律,贴交归依的所作所为都是不可原谅的犯罪,我依然不得不考虑到她的苦衷。关于迪斯托比亚‧威尔图奥佐‧殊杀尊主也是如此,若将时间往前推,关于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也是如此。
会思考,会迷惘。
不认为自己正确。无法相信自己。
影缝像是雷射炮般笔直踢向目标头顶的那种做法,我绝对学不来。我总是这边晃一晃,那边晃一晃。
这次也是上演一连串的内心纠葛,连续做出错误的判断或选择。
我完全不认为这是唯一的正确解答,不过影缝从天而降的那记膝踢,感觉没经过任何思考。回顾从前就发现,她和我对打的时候也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放弃的时候断然放弃───没有放弃太多的问题。
没有反省的神色,也没有后悔的滋味。
要怎么做才能达到这种境界?
我并不是想变成影缝这样,却忍不住这么问她。
「不会迷惘喔。因为我是大人。」
影缝简短回答。
不像是代表多数派意见的这句独特回答,听起来也是平静又毫不迷惘。
不过,原来如此。如果这就是大人,那我只是一个孩子。只是比幼女还年幼的孩子。
和处于缓刑期的吸血鬼们一样,即使变成不老不死,即使下地狱,即使从高中毕业,即使成为大学生,阿良良木历依然正处于认同推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