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要为了这样的世界战斗、是什么让我产生坚定的意志,让我能直视扭曲的现实──问题中充满了诸如此类的苦恼。
然而,这是个错误的问题。
我认为,这问题在前提上就犯了谬误。
将时间浪费在烦恼该喜爱什么样的事物上,实在很难说是具有主体性的行为。
身为最高等的灵长类,世界万物的统治者,绝顶聪明的人类,我们应当活得更加自立。
重点是这个世界,是这个世界呈现出的,是不是我喜爱的样貌。
此时,我站在这里,踏在这块土地上,阶级地位非常清楚。
根本没有必要在意脚下的世界。
海风吹拂,我在舰桥上扬声呐喊。
“我们忍辱负重,坚忍地从那屈辱的日子熬了过来──多亏各位坚持不懈,走到了这一天。”
列队在眼前的是我忠诚的部下。
他们的眼中浮现出泪光。想起过去那些大大小小的战役,肩负了那些沉重的哀伤,所有人都不禁暗自啜泣。
特别是如果有人在我难得的演讲时不会流下眼泪的话,表示意志相当坚强,我会将那样的人派到最前线的突袭部队,导致只有爱哭的人被留下来。
“为了永恒的和平,将我们天使般的孩子们夺回来的这一天终于到了!各位成为我的手脚和尾巴,不辞辛劳投入的这场战斗再过不久就要结束了!”
泪腺发达的部下不约而同痛哭失声,真是伤脑筋。
我笑了出来,笑得十分坚定。这种时候就是要笑。
这不是为了这个世界的战斗。
这是我为属于自己的事物挥下的正义铁锤。
“全员准备出击!”
目标是东京湾岸,受人类最大的敌人──UNKNOWN所占据的地方。
好──今天也来改变世界吧。
让世界变得更美好,改变成我理想中的形式。
#10 福音传说
我们看见的世界不同,我们的世界不只有一个。
当千种霞攻击人类,保护〈UNKNOWN〉的反叛行为受到质疑时,他给了这样的答案。
宛如证实他的说法,朱雀壹弥的世界此时彻底逆转。
颈项上的刻印消失后,尽管处在原本的世界里,他看见的却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蓝天变得如血一般赤红,白云彷佛染上了漆黑。管理局耸立在远方的高层建筑物,如今成了一个不知通往哪个异世界的巨大洞穴。
原本面目可憎的〈UNKNOWN〉,成了令人怀念的心爱少女模样。
“小壹,你好吗?你有按时吃饭吗?衣服洗完有折好吗?打扫房间的时候有用抹布擦干净吗?”
宇多良卡娜莉亚还是和以前一样,像个宠溺儿子的母亲,连珠炮似地说个不停。
然而,朱雀的脑袋实在来不及处理忽然大量涌现的情报。
“等、等一下……我搞不懂……〈UNKNOWN〉是你,你就是你……”
卡娜莉亚还活着,自己需要守护的世界依然存在。
如梦似幻的事实瞬间撼动朱雀的灵魂,让他的眼眶发烫。当欣喜的心情平息下来,超出理解范围的景象让他脑中充满了混乱。
红色的天空、远处的大洞。从高楼眺望,南关东防卫都市不论脚下还是城区都遭受严重破坏,犹如早在远古时就已经荒废的一座废墟。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头脑无法运转,身体感觉轻飘飘的,愕然的朱雀壹弥当场跪了下去。
除去刻印的颈项传来一阵阵疼痛不已的刺痛。
╳ ╳ ╳
这一天,包括朱雀壹弥在内,许多学生目睹了另一个世界。
他们放下手中的武器,面对由颈间的微弱痛楚换来的真实世界,一时间只是茫然杵在原地。
战争结束了。
这原本就是败象毕露的一战。剩余的所有上位个体都无力再战,夕浪爱离修复的都市障壁再度遭到破坏,朝凪求得这些高层不得不退守至崎玉管理局。
经过这一战后,首要防卫都市·东京终于沦陷。
〈UNKNOWN〉──原本人们这么称呼的物体──大队由陆海空进攻,不管是前线战斗科还是后卫的非战斗科学生,一律擒伏。
擒伏后,首要工作是除去刻在他们脖子上的纹样──Qualidea Code。
一取下代码,东京湾的景观立即在他们眼前有了彻底的变化。
貌似鲸鱼浮在水面上的异形消失,全变成了巨大的铁甲船。
原本在空中飞行的小型〈UNKNOWN〉,变成了由甲板起飞的回旋翼机。
原先使用双脚步行的〈UNKNOWN〉,转为在船坞等待出击的人型机械兵器。
长久以来被视为人类敌人的骇人怪物,全部成了〈大灾祸〉前普遍存在地球上、失传已久的军用武器。
至于操纵这些武器的,则是理应在异形的侵略中丧命的大人。
他们是孩子们从冷冻睡眠中醒来时,早已全数阵亡的日本国军。
一支大舰队集结在东京湾的内湾。
昨天仍是〈UNKNOWN〉的敌人,此时以真实的样貌,诚挚地迎接这些孩子。
╳ ╳ ╳
东京湾的景观彻底改变后,甚至连战况也一口气逆转。
敌人其实是盟友,战败者受到拯救,逝者仍在继续战斗。
得知这个事实的千种明日叶身处睥睨陆地的大舰队,站在旗舰甲板上深深蹙紧了眉间。
“……丢脸死了。”
她相信这一战攸关人类的存亡,抱着必死的决心赶赴战场。
然而,两具近身战实力优异的人型〈UNKNOWN〉同时上前,阻止明日叶的奋战。激战过后,明日叶被打倒在地。
只是当战斗结束后,敌人竟是盟友。
“这是最好的方式。放心吧,我用的是刀背。”
凛堂萤指尖迅速划过封住明日叶动作的爱刀。
“重点不在这里……”
“我以为你可以透过对战发现是我们,‘我来,我见,我征服【注】’,事情就解决了!”【编注:义大利罗马共和国政治家乌斯·尤利乌斯·凯撒于泽拉战役的口号。】
面对不满的明日叶,天河舞姬得意地高挺起胸膛。
“嗯,说得对,公主的作战计画总是非常正确。”
快刀斩乱麻的公主,与无条件赞赏她的骑士。不论在什么地方,神奈川两巨头的相处模式始终如一。
之前那一战中,两人遭受〈UNKNOWN〉的猛攻,因为没有发现遗体而下落不明。对明日叶来说,她们依然健在这件事是天大的好消息,但因为她们过度有精神,让她很难单纯地露出笑容,实在是复杂的战斗少女心。
“下一次我不会再输了!”
她像是模仿哥哥的习惯动作,搔起了后脑勺。每当她搔着头就会碰触到颈项,上面已经不见金色的刻印。
世界恢复应有的样貌,每个人在那里都是笑容满面。
“啊……!”
发出金属声响爬上甲板的人是八重垣青生。一认出下落不明的盟友,眼镜底下的瞳孔睁得浑圆。舞姬注意到她的视线,顿时喜形于色。
“小青!”
她冲上前,直接抱住青生,青生感慨得声音都在发抖。
“大家都没事吗……”
“嗯!小青也是,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舞姬开心得紧紧抱住对方,青生无法擦拭濡湿的双眼,只是让身体倚在温暖的臂膀上。
霞侧眼看着她们,把手插在口袋里面,慢吞吞地走上甲板。他默默站在明日叶身旁。兄妹之间没有对话,只有短暂的视线交会。
“嗯?”
“嗯……”
霞吁了口气像在问怎么样,得到了同样吁着气表示还过得去的回覆。对他们来说,这样的沟通已经足够。
舞姬终于放开青生,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加入的霞后大吃一惊,张开了双手。她接着往左右张望,边数着二四六边轮流弯下手指,最后往暗红色的天空高举起双手。
“好久没有大家聚集在一起了!”
“是啊,全员到齐了。”
霞迅速结束这段对话,视线却东张西望着,像在找寻什么东西,这样的举动没有逃过萤的观察。
“我刚才有看到朱雀,他在角落那里说话。”
“嗯……不关我的事。”
霞漫不经心地回应着自己想得知的情报。
过去的景象。一如往常的光景。
原以为失去的日常生活就在这里,青生感动地破涕为笑,不过,她马上想起这不是寻常状况。
“唔……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安地向众人提问,问题在舰上没有得到回应,冰冷的海风吹过众人之间。
“我来解释!”
舞姬自告奋勇地举起拳头来。
“…………”
明日叶碰了一下她的肩膀与手臂,缓缓让她放下拳头。
接着,明日叶将身体转向霞。
“我听过小姬的解释,可是完全听不懂……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面对妹妹的困惑,哥哥搔了搔后脑勺,一会儿过后,正当他缓慢地要张开嘴的时候──
“这件事由我来说明。”
然而,回答的不是霞的声音。
那是个如少女般年轻的女人声音。
“什、什么──”
明日叶难以置信,不禁惊慌失措,她认得这道声音──她有这样的感觉。模糊的儿时景象,甚至连记忆也称不上。
转过头去后,她看见一位身穿军服的女性将校高声踏响军靴,脸上挂着抢眼的微笑走了过来。
“恶……”
“咦?……唔!什么?”
刹那间,千种兄妹不约而同发出惊愕的惊声,只有哥哥是惊愕再加上绝望。
“没错!我正是明日叶和霞最爱的妈妈,正义的JOHANNES!”
将校站在众人面前,露出不像军人的爽朗笑容,报上自己的名号。
千种夜羽──兄妹俩如假包换的亲生母亲。霞说不出话来,只是在脑中疯狂吐槽。
“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相较之下,明日叶藏不住内心的惊惶,战战兢兢地问道。
“我可是优秀的明日叶的妈妈,比一般人更优秀一点也是当然的吧?”
夜羽没理会两人的反应,非常自然地说了下去,彷佛将头上的军帽当成了王冠向他们炫耀。
“我现在是这次军事作战的总司令,鼓掌~”
总司令散发出宴会余兴节目的气氛,在自己的脸旁边鼓起掌来。所有人顿时说不出话来,只有站在她后面三步距离的中年男性士官,用毫无情感的笑容配合她一起鼓掌。
插图008
从这出闹剧可以看出舰队内的权力关系,也足以瞬间明白千种这位总司令的性格。
事实上,千种夜羽确实具备某种威严。身为大舰队的中心人物,这种格格不入的悠哉个性,也可以视为智者用年龄不详的笑容粉饰的假象。
“一大把年纪了,言行举止居然还是和以前一样……”
面对明言自己是一军将领的长者,只有亲生儿子当下冷静地道出感想。
夜羽听见这样的揶揄,只是温柔地眯起双眼,露出如字面所述的慈母微笑。
“叛逆期的霞也很可爱呢。”
她向前走了过去,若无其事地忽然抱住心爱的儿子。
意料之外的反应让霞甚至忘记甩开对方,他温顺地接受拥抱,顶多只是困扰地板起脸孔。
“小时候只要妈妈不在,你就会哇哇大哭呢。你们都长得这么大了,妈妈很欣慰。”
夜羽温柔地抱住长子,抬起头望向女儿。
“……唔……”
受到关注的明日叶正犹豫着不知道该采取什么行动,那一瞬间,夜羽果决地伸出一只手抱住了她。
“你们回来了……我绝不会再把你们交到恶魔手里。”
她硬是将两个孩子抱在自己胸前。
母亲将自己的双眸埋在重逢的拥抱里,眼里闪烁下定决心的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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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换个场所,瞭解更详细的状况。
他们离开海风逐渐变得冷冽的甲板,走在通往作战室的舰内通道。
战斗科的学生们兴高采烈,彷佛刚才在战场上阵亡只是一场梦。青生的脸色惨白,懵懵懂懂地追上他们。
因为她脸色不好,貌似军医的大人在路上给了她晕船药。不过,这种东西明显连一点安抚的效果也没有,她想要的是其他东西。
船舰上有许多和自己一样,从防卫都市“回收”的学生,甚至也有公认已经战死的人,她也见到了和自己一起打破禁忌,因而丧命的卡娜莉亚和浩介他们。
然而,青生的精神状态并不是十分稳定。
她始终遍寻不着两道身影。
禁止侵入领域是什么样的地方?为什么严令禁止不能进入那个地方?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世界是什么?〈UNKNOWN〉又是什么?
青生有许多问题想问朝凪与夕浪,希望他们可以给自己解开疑点的解释。更重要的是,她单纯只想看见他们。
她到处找过了,他们并不在这个地方,从大人们口中听见的那个令人难以接受的真相愈来愈真实,重压在自己身上。
敌人其实是盟友,盟友才是敌人的真相。
与他们共度的时光全部都是假象的真相。
青生的脸色一直没好转,与众人一起进入作战室。
占满整面墙的大型萤幕上,映出由四座大小不一的岛以及无数岛屿组成的岛国地图。
霞陶然杵在原地,怀着难以形容且不可思议的心情凝视那张地图。
他感觉自己很久没有看见日本地图,不禁怀疑起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乡愁尚未涌现,他先有种奇妙的既视感。视线向上望向列岛北方,可以看见无法完全呈现在萤幕里的广大大陆一角。
这是个辽阔的世界。这种理所当然的概念,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好像遗忘了很久。
他当然具备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与朋友每天的闲聊里面,也会极其自然地聊到各国地理、历史与其他事物。
但是,人类──在南关东防卫都市悻存的人类──对世界的观念十分狭隘,他现在才注意到这件事。
会产生这样的现象一点也不奇怪。由于〈UNKNOWN〉进攻,其他地区全数遭到歼灭,他们因此相信活在世上的,只剩下自己这些人。
然而,仔细想想,这种停止思考的方式不是很不寻常吗?
地球上只有日本国这个地区幸存下来──为什么自己一点也没有怀疑过这样的前提?
就各国列强的军备看来,为什么从没想过其他地方理应有战力抵抗?
如果向外面的世界追求希望,冲出视为禁忌的外海──
霞想到这里,颈项忽然一阵刺痛。类似幻肢痛【注】的奇怪感受让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指尖触碰的地方不再有之前那个刻印的触感。【编注:是某些失去四肢的人所产生的幻觉,感觉失去的四肢仍附着在身体上。】
认识障碍,扭曲可视世界的处置。防卫都市想必是迫使人们用短浅的目光认识这个世界。
千种总司令站在大萤幕前,打断了霞散漫的思绪。没看见朱雀与卡娜莉亚的身影,军事会议没有正式宣告就开始了。
“这是我军的势力图。”
夜羽指着萤幕这么一说,地图上的日本列岛以东京湾为中心,随处亮起了蓝色光点。由于我军进逼,象征敌军势力的红色光点集中在关东地区中部的一小块区域,此外,也得知设在小笠原诸岛的本营已派出几支援军,正在往这里集结。
拥有如此压倒性的庞大战力,难怪司令官的言行间充满了自信。
“这支军队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应该是由“我军”这个字眼而来──舞姬催促问道。夜羽一副问得好的模样,坚定地向众人宣告:
“‘JOHANNES正义军’!”
萤幕在这时候切换准备好的画面,出现军方内部莫名其妙的组织图。陆海空三军每一条线明确地集中在一点,由总司令·千种夜羽个人统辖。
“什么?”霞蹙起眉间。
“好强!”舞姬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
“真的很强喔。”夜羽神气地挺起胸膛。
萤没理会萤幕前方的热闹景象,冷静地向一旁的士官提出疑问:
“为什么这支军队的名字不是‘日本军’?”
“因为是由民间出身的总司令掌握全权……”
听见这问题,副司令露出缥缈的目光,望向萤幕映出的画面。与主张权力分立的民主主义相反,近代的绝对王权就在那里。
“其他军人呢?没有人反对吗?”
“有的人屈服在金钱诱惑,有的人发生意外消失……再也没有人敢忤逆那位司令。”
那人失落地低下头,萤看见了军人万念俱灰的哀伤。
“……这样好吗?”
“我也有家人,有我需要保护的东西。像我这种人要是不攀附权贵,要怎么活下去?”
“这种事需要说到哭出来吗……”
副司令捂着脸哭泣,萤简直是无言以对。
另一方面,总司令面带笑容,平静地执行自己的职务。
“南关东地区的夺回作战已经进入最后阶段。”
配合夜羽对现状的解释,操控人员再次在萤幕上映出日本地图,并且扩大提及的区域。原本的一片赤红变换成无数光点,分别显示特定的识别名称或兵力之类的文字情报。
“……这么做究竟是要从谁的手中夺回来?”
明日叶在“获救”时,听说了大致的状况,只是舞姬的解释乱七八糟又感情用事,因此她无法完全理解。
或许,需要从可以信任的大人口中听见,她才能相信这难以接受的情报。
“对象是UNKNOWN,或者该说,是对你们来说真正的UNKNOWN。”
她毫不犹豫,果断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真正的UNKNOWN。
不是他们原本以为的〈UNKNOWN〉,而是他们以为不是UNKNOWN的那些人。
管理局里的那些大人。
“神奈川的两位已经知道事情始末了吧。”
夜羽看向早一步会合的舞姬与萤。她们还没点头,霞就把自己带来的一叠纸丢到桌上。
“……我也大致理解是什么状况了。大国……不对,我读了UNKNOWN的资料,虽然有些看不懂的地方。”
听见将大国医务官称为UNKNOWN的冰冷嗓音,低着头的青生赫然一惊。她没有出声的意思,只是反射性地抬起头。霞慵懒地举起自己的手机,那里面放着数位的物证。
“哇!”
夜羽像个少女一样欢呼着。
“凭自己的力量找出真相,不愧是我这个天使的儿子!”
她下令将提出的资料交给分析小组,笑容满面地称赞自己的儿子。
“可以拜托你不要在公众场合上突然展现私情吗……”
“你会训斥妈妈了呢,真是让我太高兴了。看来你变大的不是只有身体而已……嘿嘿。”
即使提出严肃的强烈抗议,也受到夜羽自称天使的豁达个性扩大解释。谴责反而让她心花怒放。她那旁若无人的态度从没变过,霞不禁全身无力,虚弱地吁了口气。
“那、那个……”
一直在找机会开口的妹妹试图插嘴,遗憾的是攻击对天使无效。
“我当然也是最爱明日叶了。你长得和我很像,是个完美的美女呢!”
“我不是要说这件事,解释一下世界……可以请你解释一下这个世界吗?”
从用字遣词的犹豫态度听来,明日叶依然不懂得掌握与母亲之间的距离。
相较于哥哥,妹妹在冷冻睡眠前的记忆相当贫乏。对名为母亲的大人抱持的亲子情感,她心中还有近似难为情的困惑。
“我可爱的霞还有明日叶……过去我没能守护你们的成长,你们从我们身边被夺走了。”
虚伪的面具从天使的微笑上滑落。
千种夜羽替天底下所有的父母发声,道出真相。
“你们接受UNKNOWN的栽培,反过来与真正的人类作战,从这场战争开始之后就是这样的情形。”
听见这犹如玩笑的宣告,明日叶忍不住纳闷地偏着头,顺带看向哥哥。霞默不吭声,只是沉重地点了下头。青生惨白着脸,全身僵硬。
千种总司令吸了口气,又继续说下去。
“距今三十年前,人类忽然遭到不明的敌人攻击。当时的政府走投无路,执行使孩子进入冷冻睡眠的紧急措施。不过,这正是不明敌人──UNKNOWN的真正目的。”
真正的目的──夜羽这么说,将手指向爱女与她的朋友。
“我们吗……?”
明日叶回问。夜羽重重点头。
“利用激烈的爆炸攻势将人类赶出本土后,UNKNOWN让小孩苏醒过来,植入伪造的历史。污秽的恶魔藉由这种方式,让自己伪装成人类。”
污秽的恶魔。
批判罪恶的正义之声响起后,迎来的是彷佛连时间也随之冻结的沉默。
这时候,霞脑中掠过千叶朝市的光景。街上随处可见通讯亭,思乡的少年少女透过萤幕谈话的对象,是居住在内地的父母或大人。原来那全部都是假象。
明日叶想起在跨海大桥修复工程中,一同流下汗水的那些大人。
萤想起接受管理局地下工作时的那些大人。
舞姬想起了从冷冻睡眠中醒来的那一天,舱门打开,开启新人生的那一瞬间,朝凪求得与夕浪爱离围绕在孤零零小女孩身边的温暖笑容。
然而,真相是他们每一个都是假装成人类的污秽──
“恶、恶魔,这种说法实在……”
只有青生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但是身边的人都沉默压抑住内心的情感,她也就低下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沉默再一次来临,霞搔了搔脸颊。
“UNKNOWN虽然有错,擅自逃走的大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哥、哥哥……”
霞的说法充满恶意,像在包庇某人,可悲的是他也没有说错,明日叶因此说不出制止他的话。
“你们这样不是抛弃孩子了吗?”
最后,霞抛出了尖锐的质疑。
这个问题要是不弄清楚,事情不会有进展。不论是多么细微的怀疑,都会像滴在水上的墨汁,慢慢蔓延开来,最后沉淀在底下,堆积起不满的情绪。为了不在心里留下疙瘩,即使无情,也必须在这时候提出这个问题,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小分隔两地的那对母女。
也许是察觉他的用意,在气氛紧绷得一触即发的瞬间过后,千种总司令沮丧地说:
“……当时没有抛下孩子的每一个人都死了,无一例外。”
听见这冷静的回答,霞刻意戴上的恶毒面具出现龟裂。他沉吟着吁了口气。
──厉害。这么说来,她的确是个面对这种时候最果决的女人。
霞没有收回发言,但是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可是,活下去的人也受到了应得的惩罚。”
“惩罚……”
明日叶心疼地听着母亲忏悔的告白。
“在人类重振旗鼓,反攻本土的时候,等待他们的是自己的孩子,而且拥有异常的能力与明确的敌意。”
彷佛为全天下所有人类父母道出心声,夜羽懊悔的双眸看向眼前的孩子。
伸出的双手不被接受的哀伤,受到心爱之人攻击的痛苦,霞难以想像那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不过,他总算明白与〈大灾祸〉发生后出现的〈UNKNOWN〉──这个名称的物体──之间的战斗,对方的攻势会那么消极且单调的理由。
他回想起透过照准器望见的无数战场。异形与十字照准线重叠的骇人身影,如今在记忆中只剩下模糊的影子,甚至连清楚的轮廓也想不起来。
“因为刻在脖子上面的代码,这个世界在你们眼中颠倒了过来,一再击落我们派出的无人机。”
听见无人机这个字眼,战绩排行榜第一名的舞姬总算放下心来。另一方面,萤严肃地紧蹙眉间。
她忽然转过头,视线望向隔着一层玻璃的中控室。像是要确认般,她触摸着金色刻印消失的颈项,另一只手水平划过空无一物的空中。远处放置在柜子上面的文件突然掉到地上,软弱的通讯兵惊声叫了出来。
“原来需要藉由代码来控制〈世界〉,也是假的。”
面对验证的结果,萤沉重地喃喃说道。
他们身上具备的异常能力是〈梦境季节〉的恩赐,就算对方可能在冷冻睡眠装置动过手脚,他们的确有独立于刻印之外的特定能力。
Qualidea Code不是为了让他们能控制〈世界〉,其实是为了误导他们的世界。
“不过,不是只有你们的视觉产生错乱,我方在那块土地上,看见的也只有模糊的影子。”
夜羽补充说明的解释也一样含糊,舞姬愣愣听着,偏过头,一副不解的样子。
“嗯……这话是什么意思,夜羽阿姨?”
“我是姊姊。”
夜羽闪电般的笑容忽然劈了下来。
“……夜羽姊姊。”
舞姬颤抖着嗓音,戒慎恐惧地修正自己的说法。
夜羽若无其事地恢复总司令的脸孔。
“恶魔用视觉伪装笼罩南关东一带,让外界无法区分出小孩与恶魔的不同。”
夜羽解释,这种做法迫使人类无法采取强硬的攻势。
有一次,登上两栖战舰的突袭部队带回了在前线遇到的幼小孩童。然而,等舰队来到一定的海域后,可怕的异形随即现出原形。解除备战状态的部队甚至来不及交战,现场便化成一片血海。
那块土地上,产生了影响人类神经系统、错乱认知功能的力场。
听闻夜羽道出的那场作战的悲惨结果,萤得到了一个结论。
“我懂了……管理官他们设下的障壁,原来是这个作用。”
“没错。为了阻止我们的回收工作,那是不可或缺的装置。”
南关东防卫都市设下了笼罩附近一带的大型障壁,管理局表示,那是阻止敌人入侵的防卫措施。之前在东京决战时,他们格外重视障壁的毁损与修复工作。
难怪他们当时会那么紧张,想必那是必要的装置。
只要有那个装置,“敌人”就无法将小孩带回去,而且分辨不出真正该攻击的对象,也就没办法大举入侵。
这正是他们的防御策略。
夜羽长长吁了口气,然后说:
“恶魔们完完全全扭曲了我们看见的世界。”
所有人屏住了气息,沉默不语。
舞姬脑中掠过了在战场上,夕浪爱离为修复破损的障壁拚命奔走的神情。
那时候,她说的话全部都是谎言吗?
那时候,交给她保管的表如今在什么地方?
舞姬听着夜羽的解释,思考着这些事情。
╳ ╳ ╳
房间里空无一人。
随处可见工作到一半放弃的景象。
朝凪求得早料到会是这样的场景,爽朗地失笑。
“看来没有必要设下障壁了……”
然而,对那些没有坚持到底的同伴,他心中并没有不满。
朝凪原本就对他们没有太高的要求,况且他们本来就是这种性质的生物。真要说起来,侵略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欲望或是夸耀,而是基于物种的生存本能。他们对种族斗争的输赢或许没有强烈的执着。
无所谓──朝凪心想。
障壁设置中枢的操控面板闪烁着微弱光芒,等待下一道指令输入。他从旁边走过,由大萤幕观察此时的战况。
他豪迈地叹了口气。
敌军势不可当。障壁遭受破坏,东京沦陷,所有上位个体都遭到夺取。他们带着薄弱的战力撤退到最后的要塞,要从这里扭转战局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又叹了口气。那些狂妄的学生不在这里,整个房间静悄悄的,自己的声音格外刺耳。朝凪停止思考,接着将战略图从萤幕上移开,切换成外部摄影机的画面,映照出从东京湾的港湾设施望见的暗红色大海。他愣愣望着敌军舰队在远方的模糊轮廓,此时,与战况格格不入的平静脚步声往这里接近。
“所有区域都已经确认完成,只有少数几个孩子逃离捕捉,我让他们紧急沉睡在冷冻睡眠装置了。”
夕浪爱离站在他身旁,以唱摇篮曲般的嗓音向他报告。
“知道了……人类这次确实表现得相当优秀。”
朝凪瞪视萤幕中的舰队,笑得像是不关自己的事。夕浪一度垂下视线,但又马上朝他露出轻柔的微笑。
“不过,还有最后一件重要的工作在等着我们呢。”
“最后”这个字眼听得朝凪不禁神情僵硬。
接着他笑了出来,舒缓紧张的情绪后,往对方所在位置踏出一步。
“可以的话,和我一起逃得远远的……你愿意吗?”
不同于平时轻佻的语气,他说得诚恳,像在向对方祈求。
他的心意想必传达到对方心里了,只见夕浪羞涩地低下了头。
然而,他的心愿没有实现。
“……对不起,我能为那些孩子做到的只有这件事了。”
夕浪爱惜地抚摸握在手中的怀表,在她温柔的微笑里,可以窥见她坚定的决心。
朝凪叹了口气,不再坚持。他莞尔一笑,像是早知道对方会做出这样的回答。
缩短的距离、交缠的视线,夕浪用嘶哑的嗓音问道:
“……你后悔在我身边吗?”
“别说蠢话了。遇见你之后,我一次也没有后悔过。”
朝凪拉起心爱女人的手,让双唇轻压在她的手背。
“只要你愿意,我会陪你到天涯海角。”
那是他昔日的誓言,他发誓过,要与她共度全新的人生。
从那一天起,她成了朝凪求得唯一的人生意义。除了她以外,所有事物都只是过程,没有任何意义。
夕浪像是感到炫目,眯起双眼,手上依然残留着唇瓣的触感,她伸手抚摸朝凪的脸颊。
“……谢谢你。我有种感觉,说不定,我一直在期待这一天的来临。”
她阖上双眸,回忆那些幸福的日子。
“我对我们孩子的爱也是──”
她的嗓音十分慈祥,犹如圣母。
╳ ╳ ╳
正确名称为JOHANNES正义军的日本军提供三餐与个人房,以完善的待遇迎接这些孩子。
他们没有把这些孩子视为回收的战斗员,而是当成需要保护的民间人士。
不论是防卫都市首席还是在战绩排行榜名列前茅的人,在这里都只是普通的小孩子。
因此,就算朱雀壹弥与宇多良卡娜莉亚没有参加军事会议,把自己关在个人船室里,也没有人会责备他们。
“……我有件事要问你。”
“嗯。”
朱雀躲过他人的注意,从战场直接前往卡娜莉亚的房间,他对状况还是一知半解。
从卡娜莉亚口中听过大致的解释后,朱雀再次整理起情报,并从头开始确认。
“在真正的人类抓到你之后,你得知了世界的真相,没错吧?”
那个时候,朱雀眼睁睁地看着卡娜莉亚在自己眼前丧命。
棺材型〈UNKNOWN〉从头顶突然来袭,粉碎她的身体,连尸体也没有留下──他这么以为,负责事后处理的管理官也是这么向大家报告。
不过,那不是真话。那是代码产生的认知障碍再加上管理局的谎言,构成一连串欺瞒的行为。
事实上,棺材型〈UNKNOWN〉不是以庞大的重量压死对方的杀人武器,而是底部装设开口,专门用来捕捉兵员的特殊容器。那些一般被认为“战死”的学生,其实是由旧日本军的大人“回收”,在这个舰队接受盛情款待。
“嗯,禁止侵入领域是结界的极限。学生一旦跨出结界的范围,就能正确认知到外面的世界,军队的人好像也在全力调查。”
外面的世界运用最新的技术与设备,随时监控南关东防卫都市。
受到覆盖整个防卫都市的〈障壁〉阻挡,他们无法得知内部的情形,但是如果有人脱离到〈障壁〉外侧,人类建立起一套可以瞬间捕捉到对方的系统。
一捕捉到目标,探测卫星便会马上进行定位,将红色光点附着在那个人身上。那东西说起来就像发讯器,即使对方之后回到障壁内侧,也能准确掌握具体位置。接着,只要从上空朝那个光点射出捕捉装置,就能不受障壁的扰乱作用影响,夺回目标。
关于这套监视系统,管理局的人──真正的UNKNOWN──恐怕也知道。他们因此宣称障壁外面是禁止侵入领域,严厉禁止学生跨出界线。
朱雀感觉一阵晕眩,自己居然毫不怀疑地遵守这种愚蠢的规定,实在是蠢毙了。
他坐在椅子上抱住头,身旁的卡娜莉亚却没有察觉他的心情,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笑容。
“我在破坏结界的时候表现得很活跃喔!真想让你也见识一下。我也是很有用的呢,小壹!”
高度五十公里的平流层──负责设下防卫都市障壁的人工卫星,位于地上的炮火也攻击不到的高空。在军方的请求下,宇多良卡娜莉亚随行前往参与破坏行动,他已经听说过一次她的英勇事迹,往后的人生势必还会再听上数十甚至是数百次。
“这种事情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没事,还有我一直将试图拯救我们的人类当成敌人……”
相较于即使在颠倒过来的世界也一样乐观的卡娜莉亚,朱雀的态度很消极。他愈说愈觉得难堪,声音愈来愈低。
“……小壹?”
即使呼唤声近在身边,也并没有传入受自责念头束缚的朱雀耳中。
“我、只有我,我以为自己在为了卡娜莉亚而战……我真是个大笨蛋!”
朱雀握紧了拳头,对天长叹,宛如舞台上的演员。
“哎呀呀……为了我……”
另一方面,卡娜莉亚只注意到他话中的一小部分,擅自羞红了双颊,犹如故事中的女主角。
“我想成为英雄,拯救卡娜莉亚所在的那个世界的英雄。但是,这些全部都是假象!不论是我的目标还是我要守护的事物,全部都没有意义!这教人怎么忍受得了……!”
朱雀抓着头,整个人苦恼不已、郁郁寡欢。
“我、我的英雄……!”
卡娜莉亚则是从郁闷的话里撷取浪漫的要素,再重新组合,营造出脸红心跳的气氛。
“千叶人渣说出那些话后,直到最后我还是什么也没注意到。我分不出敌人和盟友,只是想大闹一场。这种人称不上英雄,只是无可救药的废物……”
朱雀直起勇健的身驱,大动作的手势制造出阵阵破风声。
“这样啊……原来小壹这么在乎我。”
另一方面,卡娜莉亚只是单纯自顾自应和对方的话。
少女用双手捧住脸颊,诡异地扭动身体,表现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朱雀冷静下来后,狐疑地看着她的举动。
“……卡娜莉亚。”
“是!”
害羞的卡娜莉亚比了个V做出回应。朱雀疑惑地看着她。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当、当然有!小壹说会诚恳地向大家道歉,希望大家能和平相处对吧?”
“我没说过这些话!”
朱雀不由自主往后退,发出了近似惨叫的声音。
“啊啊,我不想见到千叶人渣。我想像得到他会摆出什么表情来……我完了……”
朱雀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卡哒卡哒地抖起了脚。
“既然完了,那就再重新开始啊!太阳依然照常升起!黑夜终究会过去!”
卡娜莉亚一脸志得意满,觉得自己说了很有意义的话。朱雀没注意到她的反应,以纯真的目光认真回应起她的言语。
“……怎么做?”
“咦?”
卡娜莉亚忍不住全身僵硬。老实说,她只是凭着一股气势随口说说,没有预期会遭到深究。
“过去的战斗没有任何意义,完全受到千叶人渣的煽动。在这种状况下,我要怎么重新开始?”
“呃,这个……”
朱雀的态度十分严肃,事到如今,气氛也不容许她解释自己只是随便乱说。既然对方的态度这么严肃,自己也必须以严肃的态度回应。耿直的卡娜莉亚全速运转头脑,却想不出该怎么回应。卡娜莉亚是大家一致公认的笨娜莉亚。朱雀注意到之后,默默地用神情表达出绝望。卡娜莉亚开始自暴自弃,使力抓住朱雀的肩膀。
“怎、怎么做都可以,总之要重新开始!反正就是重新开始!小壹你不再是一个人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卡娜莉亚……”
朱雀露出了无奈的神情。
“真是的!伤脑筋的时候就要笑啊!”
虽然真正伤脑筋的人是卡娜莉亚,不过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笑咪咪地用双手比出了两个V的手势。
朱雀依然是一脸无奈,只是出神地望着面向自己的肤浅笑容。望见那样的笑容后,他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已经搞不懂了。”
他全身虚软无力,忽而苦笑着发出一声叹息。
“……不过,知道有人比我还迟钝,也算是种救赎吧……”
“就是说啊!……什么?迟钝?”
卡娜莉亚先是同意朱雀的说法,隔了一秒后纳闷了起来。
“哼!”
这种调侃的说法,正是朱雀表达感谢的方式。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把始终放在怀里的制服帽子拿了出来。那帽子是那一天,少女尸骨无存地逝去后,留下的唯一一项物品。
身为战斗科的主力,朱雀不知何时会战死沙场,因此他随身携带这顶帽子,甚至希望死后能与其沉睡在同一座墓里。
卡娜莉亚注意到那顶帽子是谁的,迅速靠了上去。
朱雀没有站起来,只是用手势和温柔的眼神示意卡娜莉亚弯腰,把制服帽子戴到了她的头上。
插图009
“嘿嘿……小壹真温柔。”
卡娜莉亚露出微笑仰望着朱雀,而坐在椅子上的他别开了视线。
两人陶醉在平静的短暂沉默,过了一会儿后,他们终于让身体稍微倚向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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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事会议结束后,千种家的三人从舰桥窗户俯视着甲板。
夜羽指向眼前最醒目──几乎占满整片窗户的圆形铁筒,朗声向他们宣告:
“那是投入JOHANNES金融机构的所有资金,打造出的决战武器……UNKNOWN必杀炮。”
一门不像存在于现实的超大口径巨炮就坐镇在那里,明显是经过改造的不自然规格。
“真没品的名字……”
霞有很多想吐槽的地方,不过总之先指出这一点。
“只要炮弹发射出去,就会引发所有人类无一幸免的大爆炸!”
千种总司令天真地说着可怕的话,拍打对着巨炮的防弹玻璃。
霞忍不住心想,这种破坏环境的武器究竟什么时候会用上。
“不过,在那之前必须回收还在冷冻睡眠装置里沉睡的孩子。除非将名为小孩的债权全数收回,否则我们的营业时间不会结束。”
“这种说法和地下钱庄有什么分别……”
她那副伶牙俐齿的模样看得霞不禁愕然,但讽刺的是,母亲从以前就是这个样子,同时也让他感到怀念。
“哎呀哎呀,霞的叛逆期真是有意思。明日叶,他一直是这个样子吗?”
“咦?嗯、嗯……”
夜羽把问题抛向女儿。忽然听见这问题,明日叶支支吾吾回答不出来,只是手足无措地左右张望,接着她像是想起什么事情,指向窗户底下的巨炮说道:
“我可以过去看看吗?”
“记得在妈妈煮好晚饭前回家喔。”
明日叶尴尬地朝开起玩笑的夜羽笑着。
“我、我知道,妈……妈、妈妈!”
说完,她逃也似地离开舰桥。
夜羽朝女儿离开的门口望了一会儿,然后落寞地笑了。
“明日叶和我还不是很亲近呢。”
“因为生离的母亲出现,一时间很难接受吧。”
霞将手插在口袋里,从客观角度袒护自己的妹妹。
望见那陌生的成熟脸孔,夜羽忘记装模作样,浮现出毫无掩饰的笑容。
“霞,你愈大愈像爸爸了呢。”
“幸好我不像妈妈。”
“虽然嘴上抱怨,其实心里很喜欢我这一点也很像呢。”
“我可以想见父亲的辛苦。”
连儿子的揶揄也能让她乐不可支,再加上窗外的女儿,夜羽欣喜地眯起双眼守望着他们。
“那、那个……”
“是。”
她转过头,看见戴着眼镜的少女不好意思地站在那里。八重垣青生。千种总司令自称为世界母亲,所有成功回收的心爱孩子的长相与名字她都记得。她微微一笑,露出号称天使微笑的亲昵神情,催促含糊其辞的青生继续说下去。
“等大家都回到这里来之后……您打算怎么做?”
尽管脸色凝重,她的问题十分简单明瞭。夜羽像呼吸一样自然地说:
“那当然是将UNKNOWN全部歼灭。”
“歼灭……”
青生忍不住倒抽一口气。难道她是连虫子也不敢杀、多愁善感的孩子吗?──夜羽这么心想,却故意佯装没发现她的心情。
“从恶魔的那些举动看来,这是非常合理的处置。因为不论是逝去的人还是流失的时光,都再也回不来了。”
“可、可是,我们在那里长大……他们真的对我们很好……我想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青生断断续续地说道,颤抖的嗓音里流露出哀伤。
“你还在噩梦里面呢。”
夜羽记起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注】的症状,心疼起这位可怜的少女。【编注:指被害者对于加害者产生情感、同情加害者。】
“血浓于水,或许你还需要一点时间从肮脏的幻觉中醒来,慢慢习惯就好。”
“……呃!”
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青生战栗地睁大双眼,不过那样的反应没有维持多久。她接着闭上嘴,无力地垂下头。
死者无法复生。夜羽这番话没有质疑的余地,霞找不出话来否定她的说法。他无话可说、无计可施,只是神情复杂地站在原地。
“接下来是大人的工作,你们不需要再战斗了。”
夜羽流露圣母的目光,轻柔地拥抱迷惘的青生。霞不禁认为,这是名为温柔的暴力。
他不忍目睹这景象,不自觉转过头去,敏锐的听觉却讽刺地捕捉到交杂着泪水的嘶哑嗓音。
“是……”
他彷佛听见了心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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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事会议结束后,前神奈川首席前往食堂,大快朵颐旧时代的料理,次席则是欣赏着首席享受美味料理的模样。
“公主,好吃吗?”
“唔唔!”
舞姬使力咀嚼着肉。即使是含糊的回应,萤也感到心满意足。
“公主,请用水。”
“嗯嗯!”
舞姬喝下萤递来的水,摸了摸吃饱喝足的肚子,接着便开始休息。桌上堆放的盘子数量,连服务生看了也不禁吃惊。
海上男儿提供的料理十分美味,虽然食材比不上千叶都市生产科以〈世界〉培育出来的逸品,旧时代流行过的怀念滋味反倒让人觉得新鲜,加快了移动筷子的速度。
聚集在这里的学生似乎都有同感,每一桌都传出了欢呼声。
不过,他们这股像在举行宴会的热烈气氛,必定有其他更重要的理由。
成功离开防卫都市后,他们如今成了平民百姓。
基于〈大灾祸〉以前的常识,赶赴战场的应当是与军方有关的大人。
既然大人回来了,自然没有道理让年幼的孩子继续拿起武器厮杀。
这一天,他们的战争结束了。
“公主,你还要吃吗?”
“谢谢你,不用了!”
舞姬听见萤这个问题后,兴高采烈地高高举起双手。她愉快得像个饱食一顿的肉食兽。虽然她本来就总是笑容满面,很少见到她不开心的模样。不愧是公主,萤暗自佩服。
另一方面,舞姬东张西望地望向四周。
“小青到哪里去了……她不是说想和我讨论今后的事吗?”
“今后的事?”
萤这么回问。舞姬轻点了下头。
“应该是和战争有关。她心里想必还是很混乱,我们刚进来这里听见解释的时候,头脑里也是乱成了一团。”
“……说得也是。”
两人因为自己也经历过内心的动摇,而担心起青生。
话声止歇,在两人相对无语时,食堂里的萤幕突如其来地映出影像。
‘这里是司令官,有件事要通知JOHANNES军的各位。’
“哇!电视说话了!”
萤幕里的千种总司令没有理会莫名惊讶的舞姬,只是举起手中的文件,从容地开口:
‘这是UNKNOWN的机密文件,是我这个天使的儿子霞拿到的。万岁、万岁!’
夜羽附和着自己,双手上下摆动。
那副模样在舰内各处进行播放,影像播送到舰内所有地方,连个人房也不例外。
“……她就是指挥官吗……”
朱雀在卡娜莉亚的房间里观看到这段画面,忍不住战栗起来。
“她、她的能力很优秀喔!”
遗憾的是,房间主人的赞赏没有帮助,夜羽缺乏威严又轻佻的通知仍在继续播放。
‘解读结果表示!UNKNOWN是透过次元洞(?)之类的管道,入侵我们的世界。只要破坏那个东西,他们将不会再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这就前往征服他们!’
半松懈下来的朱雀赫然回过神来,把身体探了出去。
轻浮的口吻道出重大的情报。次元洞──换句话说就是敌人的巢穴。在几乎夺取所有战力的现在,人类终于见到胜利的曙光。
朱雀正要从萤幕前站起来,此时夜羽像是看穿了他的行动,又接着补充:
‘小孩子就盖着温暖的棉被好好休息吧!’
听见坚决要他们待命的命令,朱雀踏出的脚步停了下来。
食堂里,舞姬也是相同的动作。
‘恶魔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属于我的东西就是全世界!依照目前的战况发展,我们必定能轻松获胜,离胜利只差最后一步!我说的话绝不会有错!’
舞姬与萤面面相觑,神情显得相当困惑。朱雀则板着脸,又往椅子坐了回去。
‘经过三十年的漫长岁月,稚嫩的少女像这样成为独立的女人,我们努力撑过了痛不欲生的日子。此时,苦难的时期终于要结束了!为了孩子遭到强夺的悲伤、悔恨与痛苦,我们誓言报仇!’
萤幕里持续播放出滔滔不绝的演说,船室外响起军人接到出击命令后匆忙的脚步声与东西碰撞的声响!
“我们不用过去吗?小壹……”
卡娜莉亚轮流看向房门与朱雀的表情。
朱雀耸耸肩,用眼神示意萤幕里向小孩下达禁止出击命令的司令官。
“你也听到了吧?再说,战争也不一定会发生。”
“为什么?”
“既然我们被夺走了,朝凪他们再抵抗也没有意义,说不定他们早就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这么一来,次元洞等于在没有抵抗的情况下,真正地终结了长久以来的战争。朱雀说出这番带着希望的推测后,卡娜莉亚拍了下手。
“我懂了,这情形和你一样。小壹你也是不想让霞看见自己,所以躲在这里吧?”
“…………”
遭到挖苦又让人说中,朱雀默不吭声地将卡娜莉亚的脸颊肉往两边拉扯。她的脸颊相当富有弹性。
“偶噢咩缩凑!”
我又没说错!卡娜莉亚奋力挣扎着,口齿不清地说道。
事实上,卡娜莉亚一点也不觉得痛,她暗自期待这样的时间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 ╳ ╳
舰桥的超大萤幕上,播放出千种夜羽激励士兵的演讲。
萤幕正下方,总司令本人就站在那里,言行举止与影像完全同步。
夜羽慷慨激昂地朝闪着红色灯号的摄影机高举起拳头。
“我们必须将恶魔可憎的痕迹从地球上消灭!”
“危言耸听的家伙……”
霞在摄影小组旁边看着她那副模样,喃喃自语地说。
“正义与我同在,我就是律法。我们要根绝世上所有害虫!”
“这家伙说起话来还真是残暴……”
尽管是亲生母亲,霞依然忍不住畏惧,不自觉地忘记压低嗓音。
夜羽的顺风耳听见这声呢喃,把头往他转了过去。她无视摄影机的存在,目光纳闷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我的话有错吗?父母的爱比绝望更沉重,比地狱还要深。”
这是什么歪理?霞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没有驳斥她的说法。他不想让家人吵架的场景呈现在众人面前。
“司令!大事不妙!”
这时,副司令惊慌失措地冲过来。夜羽没有反省自己的举动,反倒严厉谴责对方的行为。
“现在是现场直播,注意一下言行。”
“可是!”
副司令大惊失色,指向其中一扇窗户。夜羽烦躁地往那里看了过去。暗红色天空的另一头出现异状,她像个小孩子一样猛眨眼睛。
她用双手当望远镜,重新仔细观察起远方。玩闹的神情瞬间消失,身为一军将领,她深深蹙起了眉间。
╳ ╳ ╳
明日叶跨坐在巨大炮塔上,冰冷的海风吹打着她的脸颊。
一时间接收太多资讯,她在情感上处理不及,需要先把脑袋净空。
她远眺大海另一边的陆地,想起这仅仅一天里所发生的种种剧烈变动。
彻底改变的世界。
“妈妈,妈妈啊……”
在没人听见的地方,她试着唤出这两个字。
与生离的家人重逢,对正值多愁善感年纪的她来说,比这个世界的真相更具冲击。
她无聊地望向远方城镇模糊的轮廓,忽然间,看见了地平线的彼端浮现出无数道黑影。
“……?”
她把手抵在眼睛上面,聚精会神地凝视远方。原本的黑点逐渐膨胀变大,不祥的预感让明日叶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怎、怎么回事……!?”
一大群可怕的异形覆盖东京湾上空,往这里飞了过来。那是数量庞大的UNKNOWN。
她有些难以置信,几乎失去全部兵力、几近毁灭的管理局居然还留有数量如此惊人的战力。不过,在她惧怕的这段短暂期间,UNKNOWN仍在持续逼近。
接着,远方的海面上,其中一道骇人光点迸裂。明日叶让身体充满〈命气〉,往下跳到甲板。
刹那间,舰上遭受强烈的冲击,背后熊熊升起爆炸的烈焰。
敌人的炮击开启了决战的战火,船上响起此起彼落的怒吼声与惨叫声。
进逼的大军。燃烧的甲板。混乱的大人们。
意料之外的反抗,似乎让人们见到了更深层的地狱。
╳ ╳ ╳
敌人通过次元洞,从世界另一头往这里派出大量援军,此一分析结果立刻传遍整艘战舰。
“敌人来袭!敌人来袭!”
士兵们奔跑叫喊着。
航空母舰紧急出动航空机,人形机器人中止登陆的准备,军舰上的狙击手使用对空机枪,牵制敌军的先发部队。
断断续续的炮击撼动舰内,随处可听见平民的惨叫。
“没救了~我们完啦~”
学生们个个惊慌失措。
嘴广浩介念念有词,叫着“惨了惨了”,躲在桌子底下无法出击。
八重垣青生把自己关在狭小的仓库里,全身发抖地紧握住从脖子拿下来的颈环。
那是使JOHANNES军的定位无效、由管理局特制的信号干扰装置。青生如母亲一样仰慕的夕浪爱离,为了让她不被带回,以护身符的名义将这东西戴在她的身上。
何者是真,何者是假,青生已经分不清楚了。
她只是紧闭上双眼,捂住耳朵,屏住气息,独自与恐惧奋战。
对他们来说,亲生父母所在的这个地方是他们真正的家、该在的地方。
至于保护小孩与家庭,那是大人的责任,小孩只需要乖乖在家里等待。
所以就某种意义来说,浩介他们做出的是相当自然的反应。原本他们便正值应当受到父母保护的年纪,因为一时的放松,过去牢牢地将他们打造成战士的心灵枷锁也跟着松脱。
不过,也有例外的情形。
比方说,原本就和家人或亲人疏远的人,或是抱有强烈使命感的人。
面对紧急事态发生,他们无不挺身而出。
“这是遭到袭击了吗……?”
卡娜莉亚的房间里,悠哉的演讲画面忽然切换成了紧张的战场光景。
战争不是结束了吗……卡娜莉亚茫然站在萤幕前,听见拳头殴打墙壁的痛击声后,她心头一惊,往那里看了过去。
“可恶!”
朱雀气愤怒骂,冲出房外。
他跳上甲板,瞪向在头顶上盘旋的UNKNOWN军队,踢着甲板,发泄怒气。
“到底要耍我们到什么时候!”
伴随着凶猛的呐喊声,朱雀乘着反转的重力,往敌军杀了过去。
此时,另一组人也展开了行动。
“公主,你打算怎么做?”
舞姬不发一语地冲出食堂,萤也立刻追过去,跟上她的脚步。
在混乱的人群中,两人冲上甲板。
在户外暗红色的天空底下,她们的长发随风飘逸。异形遍布在头顶,如饥饿的猛禽迅速地往两人冲了过去。
“不知道!但是我不允许自己见义不为!”
最强的人类少女以拯救世界的正义铁拳扫荡,轻而易举地打倒了无数敌人。
“明白。”
瞭解舞姬的想法后,萤的爱刀出鞘一闪,劈落所有逼近的敌人。
为守护所有人脸上笑容而战的舞姬。
为守护舞姬脸上笑容而战的萤。
重返战场的两人基于自身的信念,今天也致力于拯救世界。
╳ ╳ ╳
明日叶带着敌军来袭的报告,气喘吁吁地冲上舰桥。
“哥哥!大事不妙!这下真的糟糕了!”
“我知道……”
霞面向超大萤幕,背对着她做出回应。
明日叶原本以为他不准备出击,但是走近一瞧,才发现哥哥直盯着战略图,双唇微微动着。她常见到这样的场景。他总是在掌握战况之后,合理地推断出最适合自己的位置,再站上战场,这就是他的战斗方式。她站在一旁窥探霞脸上的表情。霞不悦地蹙起眉间,似乎迟迟找不到万无一失的狙击点。
舰桥上的通讯兵吵得沸沸扬扬,千种总司令不停向各队下达作战指示。
“全军即刻进入备战状态!驻扎在沿岸的机动兵器小队立即行动!最终迎击小组前往防线!我们要按照预定计画彻底击倒他们!”
英勇的高亢嗓音忽而变得低沉,流露出伤感的情绪。
“以孩子的安全为第一优先。”
接着,总司令兼明日叶的母亲跨步走到女儿面前,抱住她娇小的身躯。
“……我们不能再让孩子被夺走了。”
夜羽突如其来的亲情表现让明日叶难掩惊讶,然而夜羽的神情异常严肃,甚至看得出她内心的痛楚。为了让她放心,明日叶抱住了母亲。
霞就近看见这样的光景,满足地吁了口气。也许是因为忽然放松全身力气,他大大松开系在脖子上的领带,悄声呢喃:
“……我走了。”
霞没有面向家人,兀自走了起来。加班和假日工作这种事我早就习以为常,处理冷不防冒出来的工作是男人的责任。他在心里叼念着,正要走出舰桥的时候──
“唔,呃……”
明日叶在夜羽怀中转头扭动着身子,犹疑自己该不该追上去。
“等一下,你们不需要上战场。”
受到严厉的嗓音制止,霞停下脚步。他的身体面向门口,只将头转了过去。
“彻底扑灭火势顺便请求赔偿……这是我们家的家训吧。”
千种家的长男讽刺地顶嘴。在擅长的领域受到挑衅,夜羽不自觉反射性地驳斥回去:
“这样只是扯平了而已,还得设法领到大笔保险金才算完整的处理方式。不对,现在不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啊,这小子,还不站住!”
趁母亲一个人说得滔滔不绝的时候,霞独自走了出去。
明日叶也摆脱母亲的拥抱,急忙要追上去。
“那个……我也、那个,该怎么说呢,反正我要走了!”
明日叶语无伦次地强行推拒,把无法接受的夜羽留在现场,自己跑了出去。
“啊……”
夜羽手伸出去一半,但又转念握紧了拳头,随意抵在腰间。
“……听不进去别人的话,这一点真不知道到底是像谁。”
夜羽不满的脸上气呼呼的,不过她的神情彷佛如释重负。
╳ ╳ ╳
东京湾海面上,敌军的阵容已逐渐就绪。
面对展开突袭的UNKNOWN,隶属军方的大人也开始应战。那正是近三十来年来常见的景象,照理来说,人类与UNKNOWN的战争通常都是这样的场面。
要说变数的话,最大的变数就是站在战场最前线、奋勇杀敌的这些少女。
天河舞姬与凛堂萤──在身处于这座战场的战士眼中,说不定还把她们当成了英雄。
在依然混乱不已的学生里面,她们率先站上前线。当然,她们心中也有困惑。不管解释得再清楚,内心深处还是无法完全理解。
然而,困惑也好,迷惘也罢,她们没有将这些情绪带上战场。
她们两人当中,尤其是天河舞姬的本质为救世主,她的剑是为了眼前的弱者而存在。
她们唯一的目的只有保护所有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两人挥起了剑。
“公主!”
“小萤!”
舰队在海洋上排开队形,萤与舞姬跳上一艘又一艘的甲板,在跳上第八艘船舰时,成功击落了包围旗舰的敌军大半空中战力。
不过,敌军的数量始终没有减少。大量UNKNOWN陆续聚集,照样往这里进逼。
对UNKNOWN来说,这一战是背水一战、最关键的战局。万一让敌人成功登陆,对方必定会长驱直入到根据地崎玉管理局。为了避免这种状况发生,他们很有可能派出了所有可以动员的兵力,使出人海战术。
原本是突袭的战役,而后逐渐变成了一场混战。
敌人与盟友交错在一起的场景,正如同少女们的内心世界。
谁是敌人,谁又是盟友,连敌我的概念也变得模糊。
“简直是莫名其妙……”
明日叶踹开出入甲板的门,睥睨纷乱的战场。不论眼前或上空,都集结了敌军的航空战力。
明日叶不快地瞪向那里,大大叹一口气,又用力拨开披在肩上的长发。
“烦死人了!真受不了!”
她不耐烦地抱怨,随即拔出枪冲上甲板。她抛开郁闷的心情,露出枪手的笑容,接着像是为了发泄过往的愤恨,往周围射出子弹。
她跨出栏杆,冲到大海上,靠着看不见的踏板,展现出体操般的高超跳跃技巧,将四面八方的UNKNOWN卷入冰炎的风暴。
疯狂扫射=枪林弹雨。双手乱击的激烈厮杀。
她的行动鲁莽、天真、随心所欲,而且极缺乏计画性。
这样的行动没有持续多久,她很快就被敌人团团围住。
这时,一发子弹射了出来。
那颗子弹像是要击垮寄木细工【注】一般,不偏不倚地贯穿领导人物,使得敌军分崩离析。【编注:日本箱根特产的传统工艺品,外型多为密集的几何图案。】
这魔弹的射手正是千种霞。
不论身处在哪一处战场,他的职责从未改变。即使敌我双方你来我往,相互攻击,他的子弹也不会出错。他要保护的东西只有一个。他唯一需要攻击的只有妨碍自己的敌人。
“这战场实在不适合狙击手……”
霞冷静地击落明日叶前进方向上的敌人后,接着移动场所。敌人相当接近,而且又是大军压境,狙击手很难发挥本领。尤其对方还是摸不清想法的敌人,真要说起来,连对方有没有思考能力也是个问题,带有牵制意图的狙击很难达到示威的效果。
他发着牢骚,匆匆忙忙冲上甲板,此时耳边传来奇怪的声音。他从没听过这样的声音。
“唔!”
他赫然转过头,勉强看见UNKNOWN从海中伸向这里的黑影。当霞注意到那也许是从海里潜行过来时,身体已经弹飞了出去。
突击击飞他的身体,他以为自己就要掉进海里,好不容易抓住船舷的栏杆。然而,因为背部遭到重击,一口血从胃里涌了上来。
“……一般人受到这种攻击早就死了。”
他吐出血,只能喘着气含糊说出这些话来。他感觉全身发麻又疼痛,连站也站不起来。
他趴在地上爬行,打算稍微拉开距离,不料UNKNOWN竟闪烁着红色双眼,在那埋伏他。
集聚的红色闪电,恼人的振翅声,黑得发亮的漆黑外壳。
“……哎呀~”
他嘻皮笑脸地笑了起来。对方会出什么差错或手下留情吗?尽管内心有这样的期待,他也知道很难实现。
红光布满整片视野,夺去他的视力。霞咬紧牙,为了随之而来的痛楚做好心理准备──但是,等了又等,攻击始终没有发动。
取而代之传进耳里的是暴风雨般的轰声,以及电光迸裂的炸裂声。
他睁开眼,眼前看见的是英雄的身影。他怀里不忘抱着女主角。
朱雀壹弥忽然飞到这里来,利用斥力球将红色雷电反击了回去。行动太慢了吧,你这个笨蛋──霞差点脱口而出,又闭上了嘴,他想起英雄总是姗姗来迟。
朱雀利用斥力球驱赶周围敌人,这段期间,卡娜莉亚赶到了霞身边。
“霞,你没事吧!?有受伤吗!?还好吗!?”
“还、还好……”
我一看就是受了重伤,而且还吐了一堆血──他本来想这么说,不过看见卡娜莉亚急急忙忙帮自己治疗的身影,这话他实在说不出口。他随口应了一声,无所事事地看向朱雀。
这一瞧,朱雀忽然把脸别了过去。
“这、这下就打平了!”
朱雀既难为情又气恼,把这一口气迁怒在敌人上。
霞听着这句话只觉得奇怪,不懂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什么?……他在说什么?”
他问起在一旁帮忙治疗的卡娜莉亚。卡娜莉亚苦恼着,然后脸色豁然开朗,笑咪咪地帮朱雀解释。
“唔……抱歉造成你那么多麻烦。谢谢你,以后也要烦劳你了!就是这样!”
“我没说这种话!”
扫荡大致结束后,朱雀为了修正卡娜莉亚的解释,把头往霞的方向转了过去。确认霞的身体状况之后,他点了个头,像在催促说“能战斗的话就赶快站起来”。
霞深叹了一口气,似乎在说“居然还要我继续战斗,可以申请职灾给付吗?”。
他们一动也不动,彼此之间的温差还是一样明显。
在此时的朱雀心里,这种一成不变的状况也算是一种救赎。
即使敌我双方的立场调换,过去的价值观完全颠倒过来,这样的关系也不会生变。
今后,他们的关系想必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不过──朱雀想到这里,把手伸了出去。
他没有面向霞,也没有开口搭话。
他忍不住自问,对方愿意接受自己像这样伸出手吗?他不是想相处融洽或是打好关系,他甚至没有把对方当成伙伴或是朋友。
尽管如此,为了代替现在这个时候说不出口的许多心声,他伸出了手──
霞茫然地看着他的手。
起先他想:“这家伙在玩什么把戏”,接着又想:“这家伙是怎么了”,最后改变了想法:“算了,这样也不错”。
一旦开口,恐怕又会说出不必要的话来。所以,霞只是和往常一样嘲讽地扬起了嘴角。
用不着特地开口,这份心意也能确实传达到对方心里。
霞这么想,握住了朱雀的手。
而后朱雀看也不看霞,一把将他拉了起来。霞站起来后,朱雀马上走到前面去。霞依然站不稳脚步,摇摇晃晃地站在朱雀背后。
因为他们不看向彼此,形成了背对背的姿势。
“千叶人渣!现在是什么状况!快解释清楚!”
朱雀和往常一样愤慨的情绪让霞感到安心,再加上背对背谈话的尴尬气氛,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呃,看也看得出来吧。”
“如果看得出来,还需要问你吗!”
“说得也是……不管是亲眼看见,还是听见再多的解释……也不可能搞懂原本就不懂的事。”
霞自己也不是明白所有事情,虽然他常表现出豁达的样子,其实大多只是一知半解。
霞唯一清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关于他自己的事。
他露出缥缈目光,感慨地说道,这不明所以的回应听得朱雀不禁咂舌。
“可恶!我们对战的是什么东西……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战斗……”
“你怎么又说起这种话来了?”
霞瞥向朱雀,接着把视线转回来,看向架好的步枪照准器。
“……答案不是很简单吗?”
明日叶在霞的视线前方与敌人战斗,动作就像在舞动一般。接近明日叶的UNKNOWN迅速遭到击落,明日叶也发现这件事,回过头朝霞露出微笑。霞只以轻微的点头与吁气作为回应。
朱雀看着两人的互动,用力咬紧了牙。
答案确实很简单。
到头来,战斗的意义和理由也许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所以就算亲自见闻或是从别人那里听到解释,也无法理解。
他们只能自己思考、自己感觉。
朱雀将头往背后的卡娜莉亚转了过去。卡娜莉亚吓了一跳,笑咪咪地歪着头,朝他轻轻挥了挥手。
那副做作的模样,险些让朱雀怀疑起自己过去的想法果然出了错。
不过,现在的他必须相信自己。
朱雀背过头去,瞪视着前方。
“……为了保护某人只能迎战……如果能像你这么单纯就轻松多了。”
朱雀发着牢骚,唤出斥力球。一旁的霞只是耸耸肩。
“笨蛋,愈是单纯的事物,背后的道理愈深奥。你不如试着从盆栽入门如何?吟诵俳句也可以。”
霞这么说道,枪口已经瞄准敌人。为了牵制朱雀前往之处的敌人,他扣下了扳机。
前方净空,朱雀随时可以起飞。
“要隐居的话……得等我拯救了世界之后!”
“……是、是,自以为是的英雄。”
朱雀大叫着向前迈进。霞嘲讽地笑着,守住他的背后。
位于战场最前方的男人,与位于战场最后方的男人。
两人甚至没有可以倚靠的对象。
不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他们肯定会朝不同的方向前进,选择不同的道路吧。
即便如此,他们现在确实正在并肩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