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的晴朗午后,我,亚兰•史提亚德在学园中庭,心不在焉地回想进入学园之后的事情。
虽然学园生活仅短短两年,却过得相当充实。
一年级秋季发生失踪与昏迷,到了二年级的学园祭则是绑架与囚禁。一辈子难得碰到几次的事件,短短两年之内就足足遇上两次,真是惊人。
而最让人吃惊的,是理应为事件当事人的卡塔莉娜本人。
一般而言,受到暗魔法这种可怕能力的影响而昏迷、绑架及囚禁,留下严重心理阴影也不意外……但她却一副「有这种事情吗?」的模样,丝毫不在乎,实在很厉害。
但即使如此,风起云涌的学园生活,再过几个月也即将结束。希望别再进一步横生枝节了。
如此心想的时候,顺著吹拂过中庭的风,飘来一股十分美味的香气。
学园从今天开始放几天假,几乎所有学生都回自己家。实际上,兄长吉奥多和其他学生会朋友们都已经回去了。
所以今天,还留在学园的学生应该屈指可数……但这股飘来的香气是怎么回事?
我猜想是食物的香味,但怎么会从中庭飘过来呢?难道有人特地选择假日在学园举办茶会吗?
实在很在意的我,顺著气味飘来的方向走去。然后在树木茂密的中庭角落见到这一幕。
垫子上排列著一大堆装在盒子里的餐点。似乎是将便当摊开。而看起来像是便当持有者的人物,伸长了双腿坐在便当围绕的垫子上。
从我这里看不到该人物的容貌。但从背影与这所贵族云集的学园内,会有这种举止的人物,马上便知道是谁。
我接近对方的身后,出声喊道:
「喂,卡塔莉娜•库莱耶思,你在这里做什么?」
「呣啊。」
卡塔莉娜发出莫名其妙的声音回头。不知该说出人意表或是一如意料,她的嘴里塞满了东西。
「阿、阿兰荡下怎么欸在呃里。」
然后就这样,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总之先将嘴里的东西吞下去再开口。」
「吼……嚼嚼嚼嚼。」
将嘴里的东西咽下之后,卡塔莉娜再度开口:
「亚兰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我还想问你呢。」
记得在学生会提到今天放假的事情时,她也和大家一样说过假日要回家。但怎么还待在学园,而且还在这种地方享用便当。
「你今天不是要回家吗?」
「原本有这种打算,但是早上放假,结果睡了回笼觉。醒来之后已经中午了。」
这个原因很卡塔莉娜,不过总是黏著她不放的弟弟又怎么了?
「那基斯也留下来了吗?」
「不,基斯今天陪同父亲的工作,一大早就出门了。我虽然也说过『马上会回家』,结果后来又睡著了。」
我大致知道她为何现在还留在学园了。可是……
「话说你怎么会独自在这里?平时跟著你的女仆跑哪去了?」
「噢,安吗?因为这次宅邸的女仆同事要出嫁,安为了帮忙筹备,一大早就和基斯一起回宅邸去了。」
「那这些便当是谁准备的?」
「这是餐厅阿姨做的,我请阿姨分给我的。阿姨说休假期间餐厅都关门,也为了不浪费材料,所以会用剩下的东西做菜,很不错吧。我拜托阿姨想尝个几口,结果她就帮我准备了这么漂亮的便当,真的很开心呢。不过她说平时没有学生会要,是因为大家都不知道吗?好浪费喔。」
说著,她露出炯炯有神的目光,举起便当给我看。
在贵族云集的学园内,以前肯定不会有人想品尝以剩余材料制作的菜肴。而且提出要求的还是堪称王国身分最高的贵族大小姐,餐厅厨师肯定非常慌张。
可能卯足了全力,尽可能让便当外观好看。虽说是剩余材料,但成品却相当豪华。
「既然难得获得了便当,天气也不错,所以我想在外头尝尝看,才会在这里享用。」
听卡塔莉娜开心地笑咪咪解释,真相才终于大白。
原本要跟在基斯后头回家的卡塔莉娜,无人帮她准备午餐。饿著肚子的她摇摇晃晃跑到餐厅觅食,偶然发现餐厅厨师们正在利用剩余材料作菜。
她央求厨师分一点给自己,慌了手脚的厨师们才尽可能准备豪华又漂亮的便当交给她。接过便当的卡塔莉娜看到天气很好,打算在户外用餐,才会在中庭铺设垫子后开始享用。
总是不知道该说她很积极,还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仔细一瞧,这块垫子也是平时盖在花圃上的那一块。
话说这座中庭是一年前,由于卡塔莉娜落单而中了暗魔法的场所,难道她完全不在意吗?
而且不久前还遭到绑架,但是一脸开心笑咪咪的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看来甚至没有产生丝毫警戒心。
「亚兰殿下要练习小提琴吗?」
看到我手中的盒子,卡塔莉娜露出毫无警戒心的松懈表情询问。
「嗯,因为天气非常好。」
「那就和我一样啰。」
听她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没错……可是与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她相提并论,心情就有些复杂。
今天我同样预定要和吉奥多一起回城。只不过早上醒来,见到一望无际的蓝天就不想回去了。
回城堡本身并不是坏事,我也不像以前一样讨厌与家人扯上关系。
不如说我觉得,今后身为王族,学习外交是一件让人兴致盎然又有趣的事情……但是自从成年后,身边人最近对于下届王位继承人的问题越来越啰嗦。
上面的两位哥哥原本都各自有支援并力挺的派系,不过近年来,连我们双胞胎都逐渐被卷入继承人争夺战。
老实说,我对王位毫无兴趣,还希望别人不要管我。但身边的人可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因此今天起床看到天空后,希望至少在这么晴朗的日子里,能远离那些搞派系的烦人贵族。想在静谧的蓝天下,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度过一天。
然后我并未回城,来到几乎无人的学园,在中庭尽情地演奏小提琴。
但是由于大幅改变预定行程,竟然会像这样偶然遇见卡塔莉娜……事后多半会被城里的人碎碎念,不过改变行程是正确的决定。
「亚兰殿下,吃过午餐了吗?」
「这么说来,倒是还没。」
从一大早就在中庭待了很久,所以我还没吃午餐。正好感到肚子饿,想回房间随便吃点东西。
「太好了。那要不要一起享用这个便当呢?厨师似乎帮我准备了不少,一个人实在吃不完,我正伤脑筋呢。」
卡塔莉娜如此表示并再度举起的便当,的确塞得满满的。
若是高阶贵族的吃法,大多会采取每种菜色各尝一点,其余的剩下来。厨师可能也贴心地考虑到这一点。
可能没料到公爵家大小姐会基于剩下很浪费的主张,总是以吃光为目标吧。
而我正好也肚子饿了,因此欣然接受卡塔莉娜的邀请,帮忙她吃完。
「啊,这道菜辣辣的,香气还会哗~扩散开来,相当好吃喔。」
「拜托,我听不懂你的比喻啦。但是的确很美味。」
「这道菜外皮紧实,里面多汁,也很好吃呢。」
「你举的例子果然很怪。嗯,不过味道的确也不错。」
我们两人就这样边聊天,边分吃便当。
照理说不论盛装得再怎么豪华,终究是以剩余材料急就章制作的大杂烩。但可能身处蓝天之下,或者一起享用的人是卡塔莉娜,每一道菜色感觉都像前所未有的美馔。
「呼~肚子好撑,吃不下啦。」
达成目标扫空便当盒的卡塔莉娜如此表示,并且伸直双腿仰躺在垫子上。
虽然身为贵族,躺在铺设于中庭的垫子上实在很不好看。不过今天又没有别人,心想无妨的我也跟著舒展双腿。
午后的太阳略为西斜,但依然洒落温暖的阳光。覆盖庭园的草皮沐浴在日照下闪闪发光。
双脚伸直坐在垫子上,同时目睹这副景色,便有种非常平稳的感觉。
如果小时候没有遇见坐在身旁的卡塔莉娜,我可能不会明白这股平稳又充足的心情。能感受到这种心情真的很幸运。
「啊~我再也忍不住了。」
在我感到平稳又满足的时候,身旁的卡塔莉娜突然一喊。感到讶异的我望向一旁,只见她开始松开脚上鞋子的鞋带。
鞋带解开后,她将鞋子往草皮上一甩,竟然光著脚。然后直接赤脚踩在草皮上。
「啊~在草地上光著脚果然舒服~」
满脸笑容如此大喊的卡塔莉娜高举双手,使劲伸懒腰。
再怎么说这也太不像样了,
「你啊,身为贵族大小姐,哪有这样子的。」
我姑且出声提醒她。若是平常的话,这本来是吉奥多或基斯的责任。
「哎唷,可是今天没有任何人,有什么关系嘛。而且真的很舒服喔,亚兰殿下也试试看嘛。」
但她轻描淡写忽略我不习惯的提醒,反而邀我一起参加。
若是平常就善于劝阻她的吉奥多或基斯,肯定会更巧妙地阻止她,但我却很难办到。
况且尽情沐浴阳光并伸懒腰,光著脚走在草地上的卡塔莉娜看起来非常舒畅……连我也不禁想试试看。
平时我好歹会基于身为王族的意识打消念头。但在温暖的阳光与蓝天下,与卡塔莉娜独处的非日常感,让我采取平常不会做出的举动。
回过神来,我也仿效卡塔莉娜松开鞋带,脱掉鞋子后赤脚在草地上迈开脚步。
光脚踩踏的草皮触感,有种难以言喻的舒畅。即使不是卡塔莉娜,或许也难以抗拒吧。
在我对其深深佩服之际,不知不觉发现,原本应该在身旁的卡塔莉娜已经不见踪影。
咦,这么短的时间她跑哪去了。难道又是绑架!
「喂,卡塔莉娜,你跑哪去了?」
我急忙寻找她的踪影。
「嗨~亚兰殿下,我在这里喔。」
结果从头顶上传来悠哉的回答。我抬头往上一瞧。
「!」
发现卡塔莉娜一屁股坐在头顶上的树枝。惊讶之下我不由得愣住。
「你、你怎么又爬到树上了啊!不是已经不再爬树了吗!?」
爬树堪称是卡塔莉娜的特技,小时候爬个没完。但自从在社交界露面后,经过身边人的劝阻,她本人应该说过再也不爬才对……
「没有啦~其实我一直在忍耐。但是难得像这样在外头赤脚,一旁还有树木,才终于忍不住了嘛。」
「……拜托你忍耐点好不好。这里可不是你家,而是学园啊。」
我忍不住对哈哈笑的卡塔莉娜叹了一口气。
「放心啦。从这里环视过后,也没发现任何人。而且从这里观赏的景色非常漂亮喔。亚兰殿下要不要也爬上来看看?」
她大概完全没有危机感吧。脸上露出非常开朗的笑容,对我招了招手。
我知道在学园爬树是难以想像的举动。但不知为何,今天的我受到卡塔莉娜的影响,某根筋松懈了下来。
反正已经赤脚,我产生「稍微爬一下又何妨」这种平时难以想像的想法,跟著卡塔莉娜爬上树。
距离上次爬树已经相隔将近八年。在库莱耶思家与卡塔莉娜比赛爬树,如今是非常难为情、又让我感到怀念的回忆。
后来我便不再爬树。更何况根本没有贵族身分的人会爬树。
即使相隔这么久,但出乎意料地,身体可能还记得,爬得相当顺畅。
所以我转眼间便爬到卡塔莉娜坐著的树枝。
卡塔莉娜一脸笑容,欢迎爬上来的我。
若是小时候,坐在同一根树枝上或许还无妨。但是现在多半会折断,所以我坐在旁边的树枝。然后从该处俯瞰中庭,从这里见到的景色与平时完全不一样。
眼下辽阔的中庭在阳光照耀下,看起来金光闪闪。我原本以为中庭不算大,也不怎么好看,可是从这里往下看就觉得宽广又漂亮。
在库莱耶思家头一次爬到树的顶端时,也有这种感受。啊,光是换个看的位置,世界就如此不一样。好久没有这种强烈感觉了。
「怎样,很漂亮吧。」
「……嗯。」
我回答得意洋洋如此说道的卡塔莉娜。
「我就说嘛。」
她便露出与以前丝毫未变的天真笑容。
她的笑容让我怦然心动。
发现自己爱上这位纯真又奔放的少女,是大约一年之前。其实我可能更早就喜欢上她,可是迟钝的我始终没发现这件事。
即使我好不容易察觉,但她可是双胞胎哥哥的未婚妻,失恋是注定的。萌生的爱苗也只能直接摘除。
可是,长年的情愫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消失。她的举手投足,就让我的内心怦然跳动。
「风吹起来也很舒服呢。」
眼睛闪亮地欢笑的卡塔莉娜,与我的距离近到伸手可及,但我却无法缩短这段距离。
我早已下定决心不透露这份心情。我必须尽快从心中抹消,祝福兄长与她在不远的将来正式成亲。
我心知肚明。明白自己的立场。
可是偶然获得这段能独占卡塔莉娜的时光,让我忍不住许愿,希望时间就这样停下来。
这种不可能的愿望当然无法实现,而且也不能一直待在树上。何况要是让人看见可就惨了。
我们不约而同准备爬下树回去。后爬的我打算直接先下树,然后帮忙跟在我后头下来的卡塔莉娜……但我完全没注意到目前卡塔莉娜身上的服装。
「哇,等一下!」
一抬头瞧见身手矫健,准备爬下来的卡塔莉娜,我急忙大喊。
因为她现在身上穿的,毫无疑问是洋装。坐在树枝上没有敞开,我才没发现,但她爬下来的时候……里头可是全都曝光了。
「拜托,要看见裙下风光了啦!」
我吓得慌了手脚。为了避免看见裙内,其实我让开并转过头去即可。但我担心穿裙子的她能否稳健地下树,心想应该帮她一把而无法立刻做出决定。结果卡塔利娜向慌张的我如此解释:
「噢,别担心。裙子内穿的是短裤。」
她还掀起裙子。
随之展露无遗的裙下春光的确穿著短裤……可是连大腿都完全裸露在外啊!
由于目睹白皙的腿,导致我心脏狂跳到差点蹦出来,血液往脸上冲。
但我依然勉强帮助身轻如燕爬下树的卡塔莉娜,同时多半是满脸通红地大喊著:
「你都已经长大成人了,拜托也该有身为女人的自觉了吧!」
但她本人却「噢」一声回应,彷佛丝毫没有明白,让我深深叹了一口气。
最后我和毫无自觉地询问「有什么不对吗?」的卡塔莉娜一同回到宿舍,我的偶遇小确幸时间就此结束。
附带一提,当天见到卡塔莉娜的白皙大腿,烙印在我眼中造成不少麻烦,则又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