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深夜读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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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周防全歌成为人鱼,好像是高中一年级那时的事。她自己宣称「不是人鱼,是半鱼人」,不过这里就称她是人鱼吧。因为与其煞有其事引用克苏鲁神话,我觉得散发清秀英气的她,真要说的话当然比较适合「人鱼」这个称呼。
大卡车为了闪避闯红灯过马路的小学生紧急打方向盘,将刚好走在人行道的她撞落水渠。遭遇此等不幸的她全身重创奄奄一息,却因为吃下疗效灵验的「人鱼肉」捡回一条命。
因为吃而成为不死的她,因为被吃而成为不死的我,某方面刚好成为对比,但这段经历为今后的人生带来莫大的不便,基于这层意义来说,我们一模一样。
想获得任何东西都要付出代价。
有得就有失,获得的东西可能会失去,失去的东西却不会回来。
如果是生命或不死就更不用说了。
她原本是前途有望的游泳选手,却在那之后就无法游泳。不是车祸的后遗症。这部分多亏「人鱼肉」没留下任何伤痕,康复到毫无后遗症。
也不是因为摔落水渠造成的心理创伤。
留下心理创伤反倒是车祸之后的事。
不知道该说是吃了灵验的「人鱼肉」而遭天谴,或者说这也算是一种食物中毒,她康复之后成为泡水就会变成人鱼的体质。「变成人鱼」听起来挺浪漫的,不过请各位听我说完。
总归来说,是逆向进行生物的演化。
打翻饮料弄湿皮肤会长出鳞片;双手冲水会在洗干净的同时变成鳍;洗澡的时候会失去双腿成为摆动的鱼尾———是这样的意思。甚至不能在雨天出外行走,否则连使用肺部呼吸都有困难,可能会在路边窒息。
死掉比较好。
她好像不只一次抱持这个想法。和我一样。
听说她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妥协点,不过在那之后又经过十年,某种程度来说已经能应付这种体质的她,如今好不容易能抱持「比死掉好一点」的想法了。
「当时如果是闯红灯的小学生被撞该有多好……我现在终于不会这么想了。希望不久之后可以抱持『光是活着就是一种幸福』的想法。」
……无论如何,要从二十六岁的女性口中问出这么私密又敏感的回忆,各位或许认为我想必花了不少时间,但是并非如此,以上都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听她说的事。
虽然不算回礼,但是关于我从高二升上高中的那个春假被吸血鬼吸血,反过来对吸血鬼吸血因而成为吸血鬼———成为半吸血鬼的来龙去脉,我当然也是一五一十告诉她。
二十三岁的阿良良木历任职的地方,就是这么开放的职场。
名为直江津署风说课。
002
「阿良良木,你为什么想当警察?」
高中时代曾经骑着脚踏车到处跑的我,相信自己的行动范围还算广,甚至认定我所居住这座小而美的城镇,包括暗巷在内没有我不知道的场所,不过像这样相隔四年返乡一看,就体认到这是我傲慢的误解。
比方说,我不知道这样的大河流经我当时就读的直江津高中附近。
好大的一条河。应该说好宽的一条河。看起来甚至可以泛舟的河。
即使不是拥有变身体质的周防小姐,我也不认为有谁敢抱持轻松的心态踏入此等水流。
「啊,恕我失礼。阿良良木警部补,您为什么想当警察?」
这位周防小姐以戏谑的语气改口问。
阿良良木警部补。
对于这个再怎么样都不习惯的称呼,我觉得什么都说不出口。对于这个不自在的问题也是如此。
想到今后不知道会被问相同的问题多少次……哎,明明才第一次,我就感到不耐烦了。仔细想想就很奇怪。因为我明明已经巨细靡遗说明住在我影子的吸血鬼,却还没说明我选择走这一行的理由。
「大概因为家长是警察吧。父母都是。」
「嗯嗯。意思是自己也得成为警察,否则无法超越父母?还是说可以靠着父母的人脉出人头地?」
语气像是在消遣,实际上应该也只是被这位大姐姐消遣,但我身为当事人不禁深思这个问题。
我不认为自己有前者那种值得赞许的心态,也不认为自己没有后者那种投机取巧的心态。
没有雄心大志,却也不是没有心机……我就是这种人。
「很久以前,我遇到一个令人火大的骗徒。被骗得惨兮兮。逮捕那家伙是我的梦想,我的夙愿,所以我成为警察。」
犹豫到最后,我这么回答。
总之,这也不是谎言。
但我觉得仅止于不是谎言。
「是喔,骗徒啊。想负责智慧型罪犯吗……很像菁英阶级的想法。那么,分发到风说课这种鸟地方,以你来说是大失所望的感觉?总之只要忍四个月喔,好好努力别颓废了。」
「我不认为这里是『鸟地方』喔。不过确实出乎预料就是了。公家机关居然有这种部门。」
「嗯,这就某方面来说是一种尝试。是卧烟小姐采取的诸多措施之一。不过阿良良木警部补可能会觉得大失所望吧。」
「就说我没这么想了。」
「这边可是非常仰赖你喔。说正经的,虽然是特考公务员的研修,但你是好不容易加入的男性战力。」
虽然难以理解这番话的正经程度,但怕水的周防小姐和河流的距离是我的两倍左右,一副连一滴水花都不准溅到身上的态度。她一如往常维持满不在乎的表情,但是在河岸维持相当警戒的态势。
至少在本次的案件,仰赖我这个年轻的新人应该没错……居然派遣怕水的她来到水边,风说课的课长个性真坏。
不愧是卧烟小姐的心腹。
「大概是女性比较容易对超自然或灵异这种浪漫的玩意入迷吧,来这个部门的都是女生。男女失衡不是好事喔。所以阿良良木你就不用客气,尽情享受这种后宫状态吧。」
「这种状态我在高中时代就受够了。」
「这是怎样,哪门子的高中生活?」
周防小姐不禁失笑。
「我没有直接认识卧烟小姐,但是我受过她不少恩惠,所以想立下相应的成果报答。至今人生一帆风顺的阿良良木警部补或许是逼不得已,但你待在我们课的这段期间要好好帮忙喔。当成对家乡的一种贡献。」
她接着说。
贡献家乡啊……但我不是这么爱乡的类型。
而且,也称不上一帆风顺。
一点都称不上。
这个难为情的头衔也一样,只要通过国家公务员综合特考进入警政体系,任何傻瓜都可以从警部补开始往上爬,如此而已。只看这部分的话,连父母的人脉都不需要。
而且这四年来,我并不是远离怪异现象生活。即使离开城镇,我的影子依然紧跟着我,而且这个影子也是吸引怪异接近的影子。
只不过是平常理所当然在做的事情变成工作罢了。不是兴趣成为工作,是日常成为工作。
直江津署风说课吗……
卧烟小姐在我居住的城镇设立的这个部门真是不得了。
那个人无所不知,或许早已看透我将来会成为警察,才会选择我家乡的直江津署做为典型的范例吧。我久违四年想这么臆测。
OK。
这是怪异现象的自产自销。
身为二十三岁的大人,我就尽我所能,粉身碎骨为部门效力吧。
幸好我擅长粉身碎骨。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
「所以……周防小姐,这次是什么样的传闻?这条河出现什么样的传说?没人好好对我说明,我就这么受命和您搭档……不过课长说细节问您就好。」
「用平辈的语气就好啊?毕竟我们年龄相差不大,阶级也是你比较高。你是警部补,我是普通巡警。」
「我不擅长使用平辈语气。因为我教养很好。」
「真风趣。」
周防小姐耸耸肩。
「总之如你所见,这条河大到可以游泳。到了夏天,会有家庭来这里烤肉,也是孩子们绝佳的玩乐场所。」
她说。
「啊啊,你是这里的居民,不必说明这种初步的情报吧?」
「不,您没说明的话,我会为难的。」
毕竟我甚至不知道这里有一条河。
说来遗憾,教养良好的我度过的童年,和带我烤肉的家人或是一起玩乐的朋友无缘。
当年总是搞不懂班上大家究竟留下我跑去哪里,原来如此,他们是到这种地方玩耍。
即使长大成人之后得知这个事实也没什么用。
「至今都没发生特别严重的问题,不过今年夏天接连发生溺水意外。有五个孩子溺水。」
「…………」
「光是确认的就有五人,实际上可能更多。总之目前为止没出人命。不过,失衡不是好事喔。」
她这么说。
听完她的说明,我重新看向河流。浩荡的河水虽然不到激流或急流的程度,但应该丝毫无法保证绝对安全吧。
刚才周防小姐形容为「绝佳」,但是这样看就觉得这里当成孩子们的玩乐场所很危险。
怎么回事?
这单纯是从「大人的角度」来看吗?
只是因为我成为无趣的大人,才想要管制孩子的娱乐到过度保护的程度吗?
「先不提这样是不是过度保护,实际上已经出现这种声音了。有人觉得或许应该禁止进入河岸,觉得学校应该教育孩子们别靠近河岸。」
「就像是公园的游乐设施一个个消失那样?」
「但我认为这也不是全盘否定的做法。希望危险的老旧游乐设施一直留在公园,只不过是老年人的乡愁。」
这个意见不像是出自二十六岁的人口中,真的是老成的意见。不愧是吃过人鱼肉的人。
对她来说,这十年大概匹敌八百年吧。
「不过老年人的意见是改不掉的。你想想,那时候的道路交通法还很宽松,生产的车子,安全带有跟没有一样,但还是可以开上高速道路。」
我听不太懂这个比喻。
大概是在享受年幼晚辈听不懂比喻的世代隔阂吧。
「先不提大众论点,以这条河来说,如果出人命应该会二话不说进行管制。幸好戏水旺季在这之前就结束了。」
「那么,总之问题就暂且搁置了?」
「不是搁置,是悬而未决。虽说没出人命,但是五人这个人数有点严重,心情上也很沉重。而且其中一人病情危急,还没回复意识。另外四人也有人骨折,现状不容大意。」
不过让他们吃我的肉就能康复了———周防小姐随口接着说。
若要这么说,那个昏迷不醒的孩子,也只要喝下我的血就能完全康复吧。
但我不能这么做。不该这么做。
这种轻举妄动会诞生何种悲剧,周防小姐与我都很清楚。
我们不想让自己以外的人们遭遇比死还煎熬的下场。
「总之,河岸要不要架设围栏交给公所决定,这不是我们的工作。我们的工作是取缔风说。」
取缔风说。
这四个字听起来挺奇妙的,而且不太协调,但这正是风说课的业务内容。
是我的工作。
都市传说。道听途说。街谈巷说。
以及———风说。
「溺水的五个孩子之中,多达三人提供相同的证词———不是溺水,是被『看不见的手』抓住脚踝拖到水底。」
「…………」
五人之中的三人。
除去昏迷的那个孩子,实际上是四人之中的三人。
如果不看内容,从数字来看堪称可信度很高的证词。
或者是可信度很高的传闻。
「……这条河有河童吗?」
「天晓得。说不定是人鱼。」
我打趣说完,周防小姐这么回应。
她表情僵硬,大概不是在开玩笑。
甚至有种硬派的气息。
「至少孩子们的尻子玉没有被挖走。只不过,今年突然频传溺水意外是不争的事实。这可能会成为怪异奇谭的温床。要趁早斩草除根。」(注1)
周防小姐平淡地说。
声音不带情感,和粗鲁的宣言成为对比。
不冷漠处世就活不到现在的人鱼如是说。
「……周防小姐,您为什么想成为警察?」
不是讲客套话,也不是想还以颜色,我只是忽然好奇这么问。
虽说她和我一样因为怪异奇谭的后遗症而背负身体上的限制,但肯定也不必成为警察。只要不当警察,周防小姐肯定不用像这样靠近水边。
「阿良良木,你喜欢职棒吗?我超喜欢的。」
「咦?」
「喜欢到连二军的比赛都看。」
「那您真的很喜欢耶……」
如此回应的我,对她意外的嗜好感到惊讶,以为这位大姐姐巧妙转移话题,但我错了。
周防小姐接下来这么说。
「可是,当我看到选秀会,我就挺心酸的。棒球打得这么好,实力像是怪物的选手们,甚至不能加入喜欢的球团。想到这里我总是会思考,选择职业的自由是怎么回事。」
嗯。
严格来说,选手应该也有权拒绝,所以事情大概没这么单纯,但我可以理解她想说的意思。我成为警察的过程中,也姑且摸索过不同的路,但每次都会面对不同的现实。
现实。闷闷不乐的事实。
相较于面对怪异,这面墙更加坚固。
「身为人类,只能成为自己能够成为的东西。可能是警察,可能是人鱼,也可能是吸血鬼。」
说完,周防小姐看向我的影子。
003
严格来说,我是连吸血鬼都当不成的家伙。
在正常模式下,我没有周防小姐那种不死之身……是称不上人类也称不上怪异的半吊子。
要是我这么说,周防小姐大概会自虐放话说「我也是不上不下的半鱼人」,所以我没说出口。
好啦,不上不下的两人一直这样看着河面也没用。
现在是戏水淡季,河岸只有我与周防小姐,趁着四下无人完成调查工作吧。既然周防小姐不能下水,只能由我实际调查案发地点。
我在树木后面换上泳装。
成为警察的第一份工作居然是游泳,这种事我想都没想过。说起来,吸血鬼也不擅长应付流动的水,不过这还在可以忍耐的范围。
工作是一种忍耐。
「唔哇,阿良良木,你身体练过耶~~难怪想率先脱衣服。」
「不是练出来的,是体质。」
而且也没率先脱。
「这样啊。我可以用手机拍照吗?」
「当然不可以。」
我一边说,一边朝河流踏入一步。四下无人是淡季的好处,不过河水当然冰得像是会出人命,这是淡季的坏处。
简直是僧侣的冷水苦行。
顶着吸血鬼招牌前来研修的警部补因为心脏病发丧命,这也太令人失望了。能让卧烟小姐颜面扫地是大快人心的事,但我可不想只为了这么做就赔上性命。
我按照以前游泳课学到的方式,在水边掬起河水泼向自己的身体适应水温,然后继续往河中间走。
哇,真的好深。
客气来说不算长人的我(大学时代也没继续长高),执行起这项任务可说是相当艰巨。
所以我早早放弃,不做无谓的抵抗,戴上泳镜主动蹲下去。总觉得像是把童年没和大家一起玩的份在这时候补回来。
一个人补。
「阿良良木,没问题吗?真的不行的话,我去帮你吧?」
……而且说来遗憾,就周防小姐看来,我变得像是快要溺水的家伙。
我竖起大拇指(不过感觉像是快要灭顶)表示我完全没问题。实际上,暂且不提我旱鸭子的凄惨模样,即使我走到河流最湍急的位置,下定决心潜到水底,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河水的冰冷在适应之后甚至很舒服,待在清澈的水里不会激发不安,虽然水流绝对不算平稳,不过这里具备的娱乐性质,令我理解到这里为何会成为秘密的游乐场。
自然现象特有的随机刺激很有趣。
就像是漂漂池那样吧。不对,我说反了?应该说漂漂池很像河流?
当然,一个不小心恐怕会抵挡不住水流,河底的石头长满湿滑的青苔,踩到的话可能会打滑,所以危险程度应该是漂漂池比不上的……
即使如此,依照外行人的判断,这条河一个夏天发生五次溺水意外似乎太多了。如果有人说另有原因也难以否定。只不过,和高中时代不同,这时候不容许进行外行人的判断。
我不是外行人。
虽然立场和忍野那家伙或斧乃木不同,但我必须以专业刑警的身份进行判断。即使只有四个月的研修期间,我也要以风说课成员的身份努力。
斧乃木吗……
我回想起这个怀念的女童。
也因而想要确认一件事。
「周防小姐,您刚才说的溺水孩子,具体来说是几岁?如果是小学生左右,我觉得即使在浅滩可能也站不稳……」
「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七岁。感觉这部分没有失衡,分布得相当平均。顺带一提,最大的那个十五岁孩子,我想应该比你还高。因为他说在最深的位置也踩得到底。」
「这样啊。」
既然这样就没办法说什么了。
无法当成参考。
我移动到我踩得到底的位置。
「反过来说,就是没有十六岁以上的被害者吧?」
我刻意说出这个明确的事实。
单纯是因为懂得分际的大人不会到河边戏水导致溺水?还是因为愈年轻的人愈容易遭遇怪异现象?这部分难以判断。
像我这样在升上高三的年纪才遇见吸血鬼的案例比较稀奇。记得周防小姐吃下「人鱼肉」也是十五岁左右的事。
勘查事故现场之后,只能做出「怎样都不好说」的结论,但是只有忍野咩咩能被允许秉持这种中立主义。
在这个状况,「中立」的结论相当于证实这个风说。
我的工作是在风说成为怪异奇谭之前「毁」掉,所以「怎样都不好说」这个结论等同于没在工作。
我会变成薪水小偷。明明是刑警。
「没办法了。我叫忍出来。」
「咦?要叫了?太早下判断了吧?」
我一边上岸一边这么说完,周防小姐好像吓了一跳。
她将预先准备的毛巾递给我(这时候的她把手伸得笔直以免沾到水)。
「我还以为你会再靠自己努力一下。」
她这么说。
害她失望了吗?但我也不想逞强。
「一切都想靠自己解决,会把事情愈搞愈大。这是我二十岁之前的经历,我或多或少吸取了一些教训。」
「原来如此。但是要叫吸血鬼的话,麻烦稍等一下。不可以在我的面前叫出那孩子,我不想被吃掉。」
啊啊,对喔。
课长严格警告过这件事。
周防小姐是人鱼,也就是说,现在她自己就是「人鱼肉」。不只是连昏迷的重伤患都能康复的灵验疗效,这种肉非常美味。
忍和我一样,如今不再是吸血鬼,但即使不会吸人类的血,吞食怪异的性质依然完整保留。我打算活用这个特性,请她「鉴定」这条河是否有怪异栖息,但要是无上美味的肉近在咫尺,我不认为她做得出正确的判断。
已经和忍来往五年多的我,不认为她会不顾后果朝着「人鱼肉」———也就是我的前辈一口咬下,但是课长与周防小姐提防她也是理所当然。
这方面不该敷衍了事。
不同于基本上给人无害印象的人鱼,我与忍光是能像这样活下来就很神奇。
「那么,我现在就赶快回署里吧。查到东西再寄电子邮件给我。」
「寄电子邮件就好?不用保密?」
「让机密本身消失就是我们的工作吧?我甚至希望开个实况转播。你难得有这身肌肉,也必须炫耀一下才行。」
肌肉一点都不重要,但总之周防小姐离开河岸回去了。为求谨慎,我多等五分钟左右才当场蹲下,轻敲自己的影子。
忍当了将近六个世纪的吸血鬼,终究没办法在短短几年改变作息,基本上现在依然是昼伏夜出,不过只要她心情没有特别差,都会回应我的呼唤。
看来今天的心情不只是不差甚至特别好,我才敲第一次,金发幼女就从我的影子现身。大概是我这个宿主依然穿着海滩裤(我是为了在河里游泳才换装,所以应该说是河岸裤?),忍也穿着泳装。
真的像是来河边戏水的连身泳装。
「喀喀!」
忍露出牙齿笑了。
「『人鱼肉』吗……确实连吾亦尚未吃过。不晓得滋味究竟如何。」
「饶了我吧。拜托不要吃我的同事。」
「不吃不吃。吾可不想大闹主子之职场。毕竟直接关系到吾之生活,汝就好好工作养吾吧。」
「但我工作并不是为了养你……」
倒也不能这么说。
她说的反而没错。
因为我活着就能让忍活下去,因为忍愿意活着,所以我也能继续活下去———「如果你的生命明天到了尾声,那我活到明天便足够。」
高中时代说出的这段青涩承诺至今依然有效。
是阿良良木历的最优先事项。
「虽然这么说,但也要让你稍微干活才行。忍,怎么样?这条河有怪异吗?河童或是人鱼都好,不然就算是怀念的重蟹也行。」
「『怀念』是吗?若要这么说,这座城镇亦是相隔多年才重返。看来成为神之迷路姑娘平定得很好。虽然对吾而言满肚子火,肚子空到只剩下火,但从灵力层面来看非常稳定。」
「是吗?这样啊……那么,这条河发生的五件溺水意外,始终只是意外?」
「不,这可未必。」
忍说着摇了摇头。
毫无意义装模作样的动作。
还是说这个动作暗藏玄机?
「就吾来看,五件之中应该有四件不是意外,是案件。而且倘若置之不理,受害者只会一直增加。」
004
毕竟只有短短四个月,我决定研修期间住老家。
久违回到老家过生活。
虽然这么说,不过陪我走过青少年时期的阿良良木家,现在只有长女阿良良木火怜一个人住。
应该不是等三个孩子从高中毕业,不过在么女月火就读大学的时间点,担任县警干部的父亲与母亲调派到中央了。
因为是夫妻一起去,所以应该不叫做单身赴任,总之我在大二春季离家,后来是姐妹两人住在家里,不过再过一个月之后,月火居然很干脆地休学,重新就读海外的大学。
真的假的?
该怎么说,哎,这妹妹本来就不是屈居于日本的池中物,所以就某种意义来说,她这样的规划合情合理。不过这么做的结果,就是火怜后来落得必须一个人住在这个家,我对此有点觉得过意不去。
然而既然这么想,我应该更常回家就是了。
所以,我决定至少在这四个月对火怜好一点。
只不过,重新下定的这份决心,在我打开怀念老家的玄关大门时消失。因为这间一个人住过于宽敞的独栋住宅,被她弄得乱七八糟。
我花了三天才把家里收拾干净。
「这也没办法吧?因为我和哥哥不一样,去年就开始工作喔~~」
身为哥哥,我姑且接受她的这个解释。
基本上,最早离开这个家的我没权利抱怨,而且说到出社会,火怜是我的前辈。她在高中毕业的同时开始工作。
而且是在直江津署。
她从国中时代习得的强力格斗技,我一直在想她到底能运用在哪里,没想到可以用来逮捕罪犯……昔日在栂之木二中的火炎姐妹负责实战的阿良良木火怜,现在是生活安全课的巡警。
说这是量才录用也没错,但我居然被妹妹抢先一步。
虽说不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不过警察夫妻的长子与长女居然都成为警察,这么一来月火的奔放程度就很显眼。不,动不动就容易被哥哥或姐姐影响的那个么妹,或许是在将满二十岁的这时候终于获得欠缺至今的独立心态。
「请慢用!」
「我开动了。」
虽然在收拾整理这方面完全不行,但是至少火怜在这段独居的日子里,成功习得料理技能的样子。
这么一来,我就更没办法对她说大话,也办法摆架子了。
都离家四年了,所以这也理所当然吧,但我总觉得自己是来到别人家做客。
「所以?哥哥,怎么样?哥哥警部补?」
「不准叫我哥哥警部补。不准打从心底瞧不起我。我是特考公务员喔。」
「这头衔的形象烂到不可思议耶。是因为电视连续剧吗?」
我也这么想过。
明明那么拼命苦读,比考大学的时候加倍用功,好不容易通过国家公务员综合特考,结果形象却这么差……
大学同学也说我像是满脑子想获得权力与地位。动不动就这么说。
除非说话对象是推心置腹的妹妹,否则我不会自称特考公务员。
老实说,我原本担心在研修部门会不会也被现场办案的警察霸凌……为什么出社会还得这么想……幸好风说课不会这样,但我基于另一个意义被当成菁英。
风说课的成员,几乎所有人都以某种形式牵扯上怪异,导致身体与人生被怪异纠缠,不过基本上好像只有我能和怪异本身交谈与沟通。
被当成「菁英」是吧……
对于高中时代落魄到吊车尾的我来说,我果然很难开心说出这种字眼。
「哈哈哈,这真好笑。是那样吗?就像是明明高呼反对权力,却不知何时掌握大权的那种家伙?」
妹妹大口摄取比我多一倍的热量,同时卖弄小聪明说出这个比喻。不夸张,这个妹妹的身高大约是我的两倍(不,太夸张了。实际上只比我高二十公分),所以基础代谢率本来就很高,又在生活安全课成为知名警察大显身手,所以身体所需的热量远远超过我(这真的不是夸大其词)。
现场办案的警察吗?
唔~……
真要说的话,我比较想做这种工作……不过看到妹妹的社交性,我深刻体会到周防小姐所说「只能成为自己能够成为的东西」这句话的意义。
我无法成为妹妹,妹妹也无法成为我。
「哎,哥哥这样以冲动与情感行动的人,应该不适合在现场办案吧?比较适合一副跩样坐在桃花心木的办公桌后面喔。」
「听你这个妹妹说出这种话还真是让人火大。我好想任凭冲动与情感的驱使修理你一顿。」
「喔,要久违较量一下吗?牙刷我可以准备喔。」
「住手,那是年轻时犯下的错误,而且我今天去了工作现场喔。」
我提出自己仅有的主张。
菁英的主张。
「幸好风说课好像没把我晾在一旁,会好好把我当成便利的工具使用。不只带我到工作现场,也没把我当成瘟神。」
「是喔。哎,因为那个部门的存在本身就像是瘟神啊。应该说敬而远之吧。因为是上头授意成立的部门,所以署里也老是传一些莫名其妙的传闻。」
这正是「风说」。
正合卧烟小姐的意。
「如果哥哥来生活安全课,我明明就能以前辈身份好好关照你的说 」
「与其遭遇这么凄惨的下场,我宁愿找别的工作。」
我耸肩说。
年轻时犯下的错误,我可不想以这种形式遭到报复……不过另一方面,老实说,我也曾经这么希望,这件事要保密……不是靠有力父母的人脉,而是靠有才妹妹的人脉,顺利度过这段研修期间该有多好……我曾经打着这种如意算盘。
这是幸好没成真,一点都不实际的如意算盘。
「顺便问一下,小怜。你刚才说『莫名其妙的传闻』,具体来说,你认为风说课是什么样的部门?」
明明身高超过一八○公分,年龄超过二十岁,我究竟要以「小怜」称呼这个妹妹到什么时候?如此心想的我试着这么问。
我屡次想改,却就这么一直改不掉。
008
「听说主要的工作是调查当地流传的危险传闻。该说防患未然吗……造成悲惨的结果之后,留下『明明事前商量过啊』这种悔恨的例子不是偶尔会有吗?设立风说课就是要防止这种状况……不是在事发之后解决,是在事发之前解决。但也有很多人从反方向解释喔,认为风说课的工作是证实事件不会发生。」
「嗯……」
看来终究没传出「怪异如何如何」或「妖怪如何如何」的传闻,不过原来如此,毕竟不是完全秘密的部门,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当前的传闻都相当接近真相。
适度趋近于真相。
这部分也是要让事实逐渐摊在阳光下的一种尝试吧。
即将进行研修时,久违四年见到的卧烟小姐说过以下这番话。当时我怀疑她认真到何种程度,不过关于这件事,那个人看来比我想象的还要认真。
「历历,不为世间所知的专家工作,是时候差不多要转移到公家单位了喔。就像昔日的阴阳师那样,就某种意义来说也算是回归原点吧。」
不,如同周防小姐也说过,这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事。那个人从很久以前,从见到我以前,似乎就在进行这种计划。
比方说,和警政署这种公家单位接触的手法,也可以说很像那个人的作风。不是说服组织高层,而是和牵扯到怪异的人们成为「朋友」,从基层渗入组织。
渗入的人才爬得够高的现在,计划正式开始推动。所以我在这个时间点进入警政体系,果然不是单纯的巧合吧。
不是从总部,而是从地方辖区逐渐掌控的手法,也像是在黑白棋抢得角位般巧妙。
到哪里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吗?
总之,正因为有这种投资上的意义,卧烟小姐才会那么照顾当时高三的我,这么一来,虽然不是学周防小姐说话,但我必须报答的恩情也多不可数。
至少在这四个月要交出漂亮的成绩单。
尽力而为吧。
高中时代出丑丢脸到那种程度,如今想好好表现一下挽回颜面。这样的想法当然也是有的。
「所以?哥哥,你说的工作现场是哪里?说起来,风说课实际上在做什么工作?」
「这是搜查上的秘密……好像也不是。」
如果可能成案,那么即使对方是警察,即使对方是妹妹,该保密的事情还是要保密吧。但我现在负责的案件,是在证明该案件并非蓄意犯罪。
身为作风开放的部门成员,全说出来也不成问题吧。
应该说,这也堪称是必须进行的询问程序。虽然把工作带回家不是好事,但是青少年时期有别于我整天往外跑的野丫头火怜,肯定在那条河边玩过。
问问她当时的样子吧。
「小怜,你知道我的母校直江津高中旁边有一条大河吗?」
「我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真怀念啊!」
这是我以前常听的台词。
这么说来,小怜和羽川的交情挺好的。
「不过最近断了音讯耶~~这也是没办法的。哥哥现在还有和她联络吗?」
「唔~~总之,偶尔会。最近的话……嗯,只在不勉强的程度……」
一聊起羽川就聊不完,我不禁想沉浸在这份怀念的感觉,但我回到正题。
「所以你知道吗?还是不知道?」
「知道喔。应该说,不久之前也和部门的大家去露营钓鱼。」
「…………」
不只是青少年时期,她现在也是整天往外跑。
这丫头也太野了。
虽然终究不会穿这样出门,但她在家里依然都穿运动服。
而且社交性和学生时代一模一样,羡煞我也。
而且,原来那条河也可以钓鱼啊。
白天潜水的时候,确实看到挺大的鱼在河里游动。
「那条河好像连续发生溺水意外。孩子接连溺水,引发奇怪的传闻。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调查这个传闻。」
「是喔,溺水意外啊。这就是我不知道的事了。我毫不知情就在河边露营。我做了坏事吗?」
「不,应该不算坏事吧。」
在好几个孩子溺水的场所快乐钓鱼毫无同理心……如果抱持这种想法,做什么事都会绑手绑脚。既然溺水的孩子之中还有人没脱离险境,或许确实得顾虑一下,不过人生在世总是得在某些时候割舍某些东西。
「那么小怜,当时你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事吗?」
「怎样的事情才算奇怪?」
「唔~~……像是容易溺水的地方,或是容易打滑的地方……或是露营的时候,有没有人突然身体不舒服……」
毕竟案件本身就扑朔迷离,所以相关的问题也自然变得笼统。维持直肠子个性长大成人的火怜似乎听不太懂,她面有难色双手抱胸。
「没发现什么问题,玩得超开心的。」
「这样啊……我再问一个问题当参考。参加那次露营的成员都是同事?有没有人带家人来?也就是说……前辈带孩子参加之类的。」
「嗯?没有喔。都是成年人。」
这样啊。
那么就目前所知,果然只有小孩子溺水。
我想起忍的那句话:「五件之中有四件不是意外,是案件。」
虽然说得很具体,但我再怎么问,她都不肯说得更详细。以她爱吃的甜甜圈诱惑她也没用。
看来忍有忍自己的基准。
不是帮人,是帮我的基准。
风说课的大家好像是因为我能和怪异沟通而重用我,但我在这方面恐怕无法回应这份期待。
这么说来,记得五人之中有三人供称被「看不见的手」拖进水里?除了昏迷住院中的一人,四人之中有三人———反过来说,四人之中有一人没这么说。
五个事件之中有四件不是意外,是案件。如果将忍的这个鉴定照单全收,那么五个事件之中有一件不是案件,是意外———应该是四人之中没看见「看不见的手」的那个孩子吧?
这么一来,我反而在意那个孩子会提供什么样的证词。
「是否看见『看不见的手』」这个问题本身就相当奇怪,不过怪异奇谭就是这么回事。
不能当成「童言童语」带过,要好好验证。
虽然已经寄电子邮件回报,不过吃完饭重新将这个方针告诉周防小姐吧。
虽然不是套用「旧瓶装新酒」这句比喻,不过这时候就向传统的专家看齐,亲自跑一趟吧。虽说是传闻,但是有时候只听人说也没什么头绪。不过也是因为我个性比较差,会想知道「朋友的朋友是谁」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什么嘛,哥哥,这么勤快?我知道你向往这种实地工作,不过研修期间明明可以过得悠哉一点啊?」
「毕竟难得在家乡研修啊。我对这里很熟,想好好发挥一下。」
「明明连那条河都不知道还讲这种话?不提这个,要不要去见见老朋友?就算羽川姐姐和月火一样在海外,你没有其他想见的人吗?」
羽川的海外与月火的海外,在意义上大不相同就是了……不过,这么说来,我周围前往海外的家伙还真多。难道在我的高中时代,身边尽是在日本不会被看好的高材生?
不提这个,说到我想趁这个机会见面的老朋友……哎,终究不是完全没有就是了……虽然现在也一样,但我以前的人际关系差到难以想象。
交朋友会降低人类强度。
记得当时是这么说的。
这也单纯反映出我孤僻的个性,不过我有那种想见面但是见面会尴尬的人。而且很多。
想到这里,我深刻觉得自己的青少年时期过得很糟糕。
我有所自觉,但现在再次确认。
即使见面,或许也会遭受「该死的特考公务员」这样的唾弃。我甚至有这种被害妄想,难以抱持衣锦还乡的心态。
为什么我非得冒出像是逃犯的心情?
「也对。虽然这么说,但我好歹去见神原一面吧。那家伙现在在做什么?我只知道她考上体育大学……顺利的话,现在是四年级?应该不像月火休学吧?」
「那个人现在立志要成为Doctor喔。」
火怜回答了我的问题。
对喔。这么说来,这家伙和神原的交情比羽川还好。
因为都是运动健将……对对对,说起来是我介绍她们认识的。
发生过这种事耶。
我感慨万千。
「喔,Doctor啊。所以为了拿到博士学位,她再度用功考研究所是吧。哎,就我所知,那家伙其实很聪明……」
「啊啊,哥哥,错咧错咧。」
火怜不知为何以关西腔纠正我的误解。
「我说的Doctor不是这个Doctor,是另一个Doctor。」
「哪个Doctor?」
「医生的那个Doctor。」
「医生?」
005
虽说要和久别的知己重逢叙旧,但我会在家乡逗留约四个月,所以我认为没什么好急的(这种想法助长我那不可原谅的孤僻个性),不过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隔天我以出乎意料的形式,再度见到高中时代的学妹———神原骏河。
隔天我从上午开始,和周防小姐一起依序造访溺水孩子们的住处搜集情报,可惜没获得成果。
就只是再度确认已经知道的事。说自己看见「看不见的手」的孩子始终主张自己看见,说自己没看见的孩子主张自己绝对没看见如此而已。
听得到他们亲口这么说,要说这是成果也勉强算得上吧(对孩子问话并不容易,但周防小姐在这方面真是了不起),只不过,既然溺水的五人之中已经见到四人,我们决定也见最后一人。
虽然那孩子处于无法说话的昏迷状态,但是周防小姐这么说。
「光是知道当事人的长相,工作动力就会不一样喔。」
原来如此,我对此毫无意见。
就这样,我们买了探病用的花束,前往最后一人(虽然这么说,不过这孩子好像是溺水的「第一人」)所住的医院。
「喔喔!不得了,这个脚步声不就是阿良良木学长吗!」
我在柜台听到这声充满活力的招呼。
终究是在医院里,所以不像高中时代以音速飞奔过来,但我转身一看,位于另一头的无疑是神原学妹。
头发好像又留长了,是及腰的长直发。
身上穿的则是护士服。
咦?根据我的情报网,神原不是立志当医生吗?
在玩角色扮演?
「是打工,打工。我在兼职打工。纯粹帮忙一些行政工作,不是护士。只不过,如果没穿类似的衣服就不像职员,容易令人搞混,这是医院的方针。」
确实,她没戴护士帽,而且仔细看就发现她只是在女用上衣外面加披一件开襟外衣……感觉这就某方面来说反而容易搞混,不过这也是一种服装规定吧。
毕竟我也被要求在研修期间必须穿西装打领带。
「所以……打工?」
「嗯,得赚学费。因为我满二十岁之后,爷爷奶奶就完全停止金援了。我连房租都是自己缴喔。」
神原挺胸说。
不把学长当学长的嚣张态度一如往昔,但这确实是可以抬头挺胸的事吧。哪像我直到大学毕业都是完全靠家里出钱。
无论如何,虽然她活泼的气息与精神百倍的态度(以及嚣张的态度)和高中时代一样,但是二十二岁的神原骏河当然成熟多了。大概是碰巧看见她认真工作的光景,因而加深这份印象吧。
明明以为她还是学生……
被她超前领先的感觉强烈到不行。
「怎么了,阿良良木,你们认识?那我先走,你随后慢慢跟上吧。」
「啊,不,周防小姐……那个,可是,现在正在工作……」
「没关系没关系,交流也是我们的工作。地缘关系要顾好喔。」
周防小姐不容许我反驳,将我留在原地,独自快步前往目标孩子住的病房。真是一位作风强势却令我感谢的前辈。
「抱歉了,神原。你也正在工作吧。」
「不,没关系喔。早上最忙的时间刚过,我正想休息一下。」
真是如此吗?还是她顾及我的感受?我不知道真相,不过听她这么说就放松许多。
如果是我所知道的高中时代神原,答案肯定是前者吧,但如果是习得勤劳真义的她,答案也可能是后者。
总之,既然被留在这里,我决定听从周防小姐的建议。我和神原移动到休息区。我也多少想有点学长的样子,所以在自动贩卖机买的饮料由我请客。
「记得阿良良木学长当上刑警,刚才的美女是前辈?我不知道您回来这里。打个电话通知不是很好吗?」
「因为还在忙各种事情。我原本想等稳定之后再联络。」
听起来像是借口,实际上也是借口,但我们一边这么聊,一边以罐装饮料干杯庆祝重逢。彼此都已经是可以喝酒的年纪,但现在是上午又正在工作,所以还是自制了。
「你是听谁说我成为刑警的?」
我以为是火怜。
「扇学弟说的。」
但她这么回答。唔唔。
那么,看来最好认定我的情报大多泄漏出去了。
「听他这么说的时候,我感慨心想那个人也终于成材了。」
「你以为你是谁啊?」
「要在这里工作吗?我还以为阿良良木学长再也不会回来,以为我们就此天人永隔了。」
「不,始终是研修期间待在这里,之后还不晓得……你刚才说天人永隔?」
一切都不好说。
我好歹是国家公务员,所以虽然不是在说职棒选手,但我也一样无法自行决定自己的去向。
想到卧烟小姐的计划也可能介入其中,就更无法断言了。
「神原你呢?为什么是医生?我一直以为你的目标是职篮选手……现在的职业篮球还有女篮吗……不过,像是企业球队之类的……」
「啊~~篮球的话,我觉得已经功成身退了。现在还是会当成兴趣继续打。假日和同伴一起打。」
「『同伴』啊……」
我在大学生活从来没用过这两个字。
充实的学生生活,羡煞我也。
「是喔。不过你说想当医生……从运动员到医生,你在人生大海这样转舵不会很极端吗?」
「不,我在应考阶段就这么想了。我选择体育大学是想继续运动,不过选择医学系是预先规划的……我想当运动医生。」
「运动医生……」
记得是……防范运动时的意外或伤害于未然,或是协助复健训练的医生?
啊啊……
听她这么说完,我恍然大悟。
我想起来了。我还在这座城镇就读大学的时候,神原和老友重逢。再度遇见昔日在比赛受伤、被迫退出第一线的劲敌。
虽然正确来说不是受伤,但神原自己也有一段时间无法使用左手臂,从球场脱离战线。她选择这条出路,是基于这段痛苦的体验吧。
真是了不起。
学妹太耀眼,我好像要被净化了……
「只会聊胸部与内裤话题的那个神原骏河居然……真是赚人热泪的佳话。」
「我认为应该有聊更多不同的话题吧?」
「那你现在也没在看BL小说了吧?」
「这我现在还是很爱看。」
这样啊。
无论如何,被问到为什么成为警察时,回答「因为爸妈是警察」的我,和她比起来差太多了。我完全配不上这个学妹。
这个学妹太成材了。
能够偶然遇见她真是太好了。
即使现在的神原变成怎样的家伙,我都肯定会抱持这种想法吧,所以当我真的要见她的时候肯定会犹豫。
说到父母,神原的母亲正是卧烟小姐的亲姐姐,那么成为卧烟小姐布局用棋子的人,本来可能不是我而是神原,不过看来已经没这个可能性了。
这段缘分看来已经断绝。
一刀斩得干干净净。
虽然不想承认,不过骗徒贝木泥舟好像抢先卧烟小姐一步,斩断这段麻烦的缘分。这些家伙个个都是预见未来在行动。
我也能成为那样的大人吗?
「这条路不好走就是了。我已经差点灰心好多次。如果能够就这么以某种形式参与医疗领域就心满意足……我也开始像这样面对现实。篮球也是,虽然我刚才说『功成身退』,但或许只是昔日被称为超高中级的我,来到大学这个阶级之后受到挫折罢了。」
「…………」
「世界很大喔。我原本以为没人比战场原学姐恐怖,不过升上大学一看,比那个人还恐怖的学姐比比皆是……虽然没有比她更让我喜欢的学姐,但我实际感受到自己的视野多么狭隘。」
「……说得也是。这个世界有很多怪人。」
我由衷同意。
出社会之后,这份实感也延续至今。
即使风说课是卧烟小姐授意成立,但我想都没想过这个部门居然有吃下「人鱼肉」成为人鱼的女性。
因为被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吸过血,我不否认内心某处认为自己与众不同,不过齐聚在风说课的成员们,每个人的经历都足以轻易推翻我这种自以为是的心态。
十万人只出一人的英才,以全球规模来看也不算稀有。就是这么回事。
「有怪人,也有高人。独一无二的怪物,大概只有羽川吧。」
「是啊。」
神原露出微妙的表情。
虽说她和羽川鲜少在私底下来往,但还是对那家伙留下深刻的印象吧。
「那个人,现在还好好活着吗?」
「还活着……的样子。因为她如果死掉,我会收到通知。」
「这是哪门子的人生啊?听到这种事,就觉得现在可不能半途而废了。」
神原说。
如果竞争对象是羽川,一般来说都会失去干劲,不过风靡一世的巨星在这方面果然不一样。
骨气不一样。
看来她不想以高中时代的荣耀当成回忆度过余生。
「话说回来,阿良良木学长,您来医院有什么事?」
「别再叫我学长了。毕竟我们彼此都不是高中生了。」
「对我来说,阿良良木学长永远是我的学长。」
「你这个学妹真的太成材了。」
由衷这么说的我,觉得这也是一种缘分,决定直接问她。这间医院很大,我不认为打工的神原记得住所有患者,但是因为昏迷住院的孩子应该不多。
「正如你的推测,我是来工作的。你知道叫做———的孩子吗?」
「啊啊,河里溺水的……那条河明明没那么危险才对,难道和我知道的那时候不一样了?」
神原理所当然般知道。
你也是露营组的?
不过我早就知道了。
「既然警察来医院,那么你们判断这个事件是蓄意犯案?比方说是某人害他溺水,或是把他推下水……」
「判断是否是蓄意犯案就是我的工作。不是的话就好。不过既然有人溺水,不管是不是,应该都不能说『好』吧……那孩子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我没有直接参与治疗所以不好说,但是状况好像不太好,没有清醒的征兆……就像是灵魂被挖走。」
「灵魂……」
记得河童挖走的叫做尻子玉?
但我不知道尻子玉是什么东西就是了。唔唔……
「接下来我说的麻烦保密。那条河接连发生类似的意外,这样下去,那个区域可能必须封锁。」
「怎么这样……真的封锁的话,我们今后到底该在哪里和同伴露营?」
听她这么问,我内心的仇恨值突然高涨,觉得封锁那里好像也不错。
该在哪里和同伴露营的这个问题,我至今从未想过,今后也不会想。
「那么阿良良木学长,请您想办法避免这个结果……我可以这样恳求吗?」
「只是恳求的话没差,不保证能如你所愿就是了。这是公所决定的事,我的工作始终是搜查。」
「是喔。那我去公所恳求就好吧?」
她真的可能这么做,所以很恐怖。
积极的行动力甚至比高中时代加倍。
她和我不一样,从学生时代就结交很多好友,所以应该也有朋友任职于公所吧……我这么心想。但我在这个时候无从得知,我学生时代少数认识的人之中,居然真的有人在公所工作。
006
离开医院之后,我和周防小姐再度前往案发现场的河流。风说课的职务和一般的警察工作不同,所以我苦于无法巧妙活用在警校学到的知识,但像这样「案发现场跑百遍」就颇有刑警的样子。
不过这才第二遍。
而且周防小姐好像打算在这第二遍做个了断。
「因为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案件待办中。即使表面上是闲置部门,其实还是很忙的。」
也是啦,仅止于口耳相传的风闻却得逐一检验,等于只以少数人进行地毯式调查。
先别说我是男生,是年轻人,或是有吸血鬼属性什么的,在这之前,我的研修单纯被当成一个完整的战力而受到重用。
目前没能回应这份期待就是了……我得加把劲。
「神原……就是刚才那个学妹,以前好像也会来这里露营,但她说当时不觉得哪里奇怪。我不方便说得太详细,但那个家伙在怪异这方面也不是门外汉,所以如果水里躲着什么东西,她即使察觉也不奇怪……」
「这样啊……不过阿良良木,住在你影子里的吸血鬼小妹明确说过『有东西』对吧?」
「是的。不过她只这么说,完全没有具体说明是什么东西……」
「非常好。光是这样就前进一大步了。不提这个,我得说声对不起,我刚才不识趣打断你和学妹聊天。」
「别这么说,反正约好改天再见面了。」
不过,这个约定是否能实现还很难说。
刚才正因为是没预先说好的巧遇才能聊这么久,不过得兼顾学业与工作的神原好像很忙,大概比我还忙。而且假设她会放假,我也希望她能把好不容易获得的宝贵假期,用在和现在的朋友一起打篮球或露营。
我不希望神原扩展开来的视野,在我厚着脸皮回来之后变得狭隘。
恐怖的学姐比比皆是,却没有比战场原更让我喜欢的学姐———那家伙虽然这么说过,但我不免认为这也是出自她的一份贴心。
贴心吗……
既然那个没礼貌的学妹学会顾虑他人,比起重逢,我或许更应该为此感到高兴。不过这份顾虑,或者说是客气,隐约令我感到惆怅。
希望她始终都是没礼貌的学妹……这种想法是我一厢情愿,而且真要这么说的话,我肯定也无法一直是她心目中「尊敬的阿良良木学长」。
永远。
而且以那家伙现在的年纪,即使有个认真交往的对象也不奇怪。神原骏河不会永远是我心中那个十七岁的高二学妹。
战场原黑仪吗……
那个家伙现在在做什么?
「唔。怎么啦,阿良良木警部补?瞧你一脸陷入沉思的样子。难道是想起以前交往的女友?」
真敏锐。不愧是刑警。
与其说是刑警的直觉,比较像是女人的直觉。
「不是以前,我们现在也还在交往。她是我从高中就在一起的女友……一起上同一所大学,分手两次,复合两次。」
「是喔,那你这样怀念不是很奇怪吗?怪怪的。你们没在大学毕业的同时同居吗?」
「就学的时候同居过一次……不过那家伙去海外的企业工作了。」
而且是跟着父亲的脚步。
我知道黑仪的父亲任职于外资企业,不过说来惊人,她被竞争对手的公司录用。从她选择同业的另一间公司,就看得出她毫不隐瞒自己对父亲的自卑感,但她崭露头角成为锐气十足的金融交易员,如同要报复昔日在民仓庄的负债生活,讲得夸张一点就是世界经济的推手。
我就读警察学校的这段期间,她居然做出这种事。
说真的,你们这些家伙个个都喜欢海外。
缺乏爱国心。
「阿良良木,你也不是刻意回到家乡吧?那你凭什么自诩是爱国人士?依照卧烟小姐的宗旨,日本人在海外活跃是应该庆祝的事。如果能够建立日侨那样的人际网路不是很棒吗?这或许是卧烟小姐的最终目标喔。说不定她想把人才送进FBI或MI5之类的地方。」
周防小姐这么说。我难以分辨她是开玩笑还是当真。
「总之,建议你们经常保持联络以免自然分手。尤其刑警要结婚可不容易。像我就职之后已经分手五、六个了。」
感觉也和她自己的特质有关,但还是不说为妙。
糟糕,个人隐私有点公开过头了。
虽说是开放的职场,但也不是什么都可以说。
不过,这份忠告我就好好收下吧。周防小姐不是以刑警这一行的前辈,而是以人生这条路的前辈身份给我这个建议。
生性孤僻又懒得写信的我,至今就这么错过各种良缘。现在回想起来,真佩服自己能够复合两次。得小心避免发生第三次。
「所以,周防小姐,那孩子的状况怎么样?」
结果我在休息区聊开的那时候,周防小姐比我预估的还早离开病房,所以我没能看见住院中的最后一个孩子。
「我也没看见。因为谢绝面会……直到昨天都没这样,但他的病情好像恶化了。这件事或许要尽快处理。」
「…………」
「幸好我从负责的护士小姐那里取得完整的个人情报。那孩子是双薪家庭,常常一个人看家,应该说没人照顾,但他个性开朗到不令人这么认为,孩子们一起玩的时候也是率先带头的类型,才会因而溺水。」
这种事在医院里不方便讲。
周防小姐急着处理这件事,或许不只是因为待办案件很多,也是基于这个理由。她给我的印象是始终把工作当工作俐落完成,不过即使没亲眼看见那孩子,她的干劲好像也提升了。
「开朗的孩子少一个玩乐的场所,这样不太好。」
我说出这种可有可无的感想。
感觉像是暴露我这个人多么肤浅,我羞愧不已,不过这么一来,先前「用来和同伴一起露营的河岸还是封锁算了」这种丢脸的仇恨心态已经烟消云散。
「虽然是我自己的推测,不过既然没有成年的受害者,感觉是只冲着孩子下手……是的,我妹妹不久前好像也来钓鱼,但当时没发生问题。」
「火怜是吧。」
「您知道阿良良木家这个不肖却让我引以为傲的妹妹?」
「因为动不动就很显眼。那种开心果很讨人喜欢喔。要是她加入风说课该有多好。」
虽然周防小姐说,但这应该不可能吧。那个家伙的角色定位,和都市传说或怪谈是完全相反的类型。
坦白说,我被骗徒害到的家人就是那家伙,但是无须我掩饰,她坚持不承认自己身体出状况的原因在于怪异。如果我像她那样顽强,应该就不会沦落为吸血鬼吧。
成为人鱼的周防小姐,说不定也正因为有这种感觉,才希望风说课能有这样的开心果。
「我们部门没有这种开心果。所以身为那孩子哥哥的阿良良木你,才会备受大家的期待。」
「抱歉我是个不开心果。」
「别这么说。那么,虽然不太愿意,但我们也学火怜钓鱼玩乐吧。」
周防小姐说着脱掉上衣,将衣服交给站在旁边的我,接着包括底下的衬衫、窄裙、丝袜与吊袜带都一件件脱掉。
就像是在自家浴室般轻松脱衣。
虽然已经预先听说,不过她毫不遮掩的举止使我慌张起来。我甚至觉得昨天在树后偷偷摸摸换装的自己很丢脸,她的态度就是这么大方。
只不过,周防小姐终究是将泳衣穿在底下过来。
泳装和忍昨天穿的一样是连身式,不过相较于幼女,穿在成年女性身上终究相当豪放,别有一番风情。
最后她脱掉高跟鞋,开始拉筋做体操暖身。
「我来当饵吧。」
这大概是借用绘本《小黑鱼》里的那句「我来当眼睛吧」,但她只以这句话就清楚说明这次的作战。是的,吃下「人鱼肉」成为人鱼的她,全身上下都是极品美食。
甚至不能在她面前叫出吸血鬼。
昨天是我踏入河流,不过今天是周防小姐潜入河水要吸引怪异上钩(前提是真的有)。觉得「人鱼肉」美味的可不只是吸血鬼。
在所有怪异眼里,人鱼是「食材」。
如果没有不老不死,应该早就被滥捕绝种了吧。
基于这层意义,已经成为百分百人鱼的周防小姐,可以说比活了六百年的吸血鬼还要稀有。不过对她来说,这计划当然不只是「不太愿意」的程度。
化为人鱼引出怪异,以自己当饵的这个作战,前提是要她成为昔日厌恶至极的「半鱼人」。从她昨天距离水岸那么远就知道,对于周防小姐来说,这还称不上是她已经克服的心理创伤。
「没错,我至今不知道想自杀多少次。不过就算死掉也会立刻复活,所以我连自杀都嫌烦了……」
「……不死之身的吸血鬼,死因据说有九成是自杀。」
「对。可以死掉真令我羡慕……我以前应该这么想过吧。」
周防小姐耸肩说。
因为是无肩带的款式,所以耸肩动作明显到不必要的程度。
「身体一半变成鱼,总归来说就是一种退化。我内心还很脆弱的那时候,皮肤变成鲨鱼皮真的很想哭。不过如果哭出来,鳞片会随着眼泪增加,所以我让内心坚强起来忍住了。刚开始会将鳞片一片片拔掉,但是一旦拔到出血,鳞片又会增加。身体一半是鱼,肉体七成是水,所以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
「啊,抱歉。这个自虐的话题害你倒胃?别在意,因为这种难受的回忆,如今可以活用在工作上。活用长处的工作很重要,但活用短处的工作也不错。能让自己活得久的工作当然不用说。」
一边说一边做完热身操的周防小姐快步走向河边。她的脚步已经没有迷惘,看来下定决心了。
能代替的话我很想代替,只可惜从昨天的结果来看,吸血鬼好像无法成为美味的诱饵。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是怪异杀手,其存在本身就可能会引来怪异,反过来说也是所有怪异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即使能把怪异当饵,也无法成为怪异之饵。
我能做的只有在一旁守护她。
「来,阿良良木,这一头你拿着。发生状况就拉我上来喔。」
周防小姐将绳子复杂地绑在身上之后,把绳头交给我。与其说是钓鱼,现在这样更像是传统的鸬鹚捕鱼法。
不只是绑住躯体,而是包括四肢交错颇为复杂的绑法,大概是因为身体化为人鱼时如果能轻易挣脱,就没有以绳子捆绑的意义了。
虽然不应该这样想象,不过大概是因为刚才见到神原,总觉得这种绑法很像江户时代名为「骏河问」的拷问法……这样的绳头握在手中,使我基于各种意义紧张起来。
这样看起来像是我正要拷问周防小姐,只能祈祷没人目击了。如果有人报警……没关系,我们就是警察。
但我还没有这种实感。
「拜托你了喔,警部补。」
如同看透我内心的想法(要是真的被看透就很丢脸),周防小姐郑重以阶级叫我。
「我这副模样或许不忍卒睹,但你要好好睁大眼睛,目不转睛看着我。如果由我———由人鱼当饵都没出现任何东西,就可以认定只是普通的意外做结论。虽然那孩子不会因而清醒,受伤孩子的骨头不会突然接回去,但至少能排除不合理的要素,也能抱持自信保证不会有更多人受害。失去未来的我们要一起守护看不见的未来。」
「……知道了。」
「好,顺便提醒一下,如果我发生什么状况,你不要勉强救我,赶快向署里报告。因为无论发生多么糟糕的事态,我都不会死。比起主场在水里的人鱼,害怕流水的吸血鬼更是危险。你不必顾虑,尽管抛弃我吧。」
这实在不是随口就能说的内容,但是周防小姐不等我理解,二话不说就喊着「那我走了!」跳向水面。非常美丽的抛物线,证实她如自己所说,曾经是前途有望的游泳选手。
007
碰到水会变成鱼。
先不提原理,从因果关系来看,这句话字面上单纯明快又易于理解,不过当我实际目睹这个现象———这个怪异现象时,就深深感觉和原先的印象不一样。
和我想象的大相径庭,相去甚远,截然不同。
下半身是鱼,上半身是美女———这是一般人的刻板印象,实际上却是完全相反。不,即使是一般的刻板印象,如果这种合体真实存在,大概也很惊悚吧。
昔日神原骏河的左手被猿猴怪异附身,手肘以下变成猿猴的手,不过这姑且是同为灵长类的合体。
鱼类与人类各半,这可没有字面写的这么简单,也是画笔画不出来的美。
我在事后得知,像是反向进化的这种合体,每次成为的形态都不一样。像是接触到的水量、水质、水温、细菌含量等等,会因应状况决定和哪种鱼各半。水的状况当然不用说,还会依照周防小姐自己的身体状况决定。
这次是食人鱼。
应该吧。
全身长出密密麻麻的鳞片,嘴里长出密密麻麻的牙齿。
半鱼人———她自己是这么说的,不过像这样看就觉得不是「半」,几乎是全鱼人。身为人类时的痕迹,只剩下勉强勾在胸鳍和背鳍的连身泳装。
本应五花大绑的绳子好像也会很干脆地解开,幸好缠着那件泳装勉强维持形状……我依照吩咐没有移开目光,但她的模样壮烈到堪称凄惨。
令人不禁瞠目结舌。
「食人鱼还算好喔。」
这也是周防小姐事后说的。
「因为有时候会变成深海鱼或软体动物之类的———可不是恶心那么简单。如果是鱼的话还算讨喜,但是和人类对半组合起来就烂透了。干脆和儒艮合体该有多好……不过即使同样是水生生物,哺乳类终究还是不行的样子。」
这么说来,也有人说人鱼的真面目是儒艮或海牛……忘记是什么时候,我听羽川说过儒艮的肉非常好吃。
或许这也是连结到人鱼传说的原因。
为了避免接连发生的五件溺水意外连结到新的怪异奇谭,周防小姐纵身跳进水底。但是成为食人鱼也徒劳无功,没发生任何明显的变化。
没有任何怪异———河童或重蟹都没出现。
没有企图捕食人鱼的动静。
即使长相变得凶恶,应该也没有失去理性吧,周防小姐就这么潜到河里深处游泳。握着绳索的我,感觉一不小心就会被拖进河里。
大概是成为以鳃呼吸的模式,她好像不用换气。
总之,钓鱼也不是立刻就会有猎物上钩……这时候应该耐心等候吧。
没钓到就没钓到,对于风说课来说,这也可以说是理想的结果。还是说,以诱饵引猎物上钩的想法是错的?
即使「人鱼肉」是美食,怪异应该也有自己喜欢的口味……这么一来,周防小姐就白脱了,应该说白变身了……不对,周防小姐这样的人肯定不会认为这是白费工夫。
她知道做白工正是勤劳的本质。
身为后辈,我要好好学习她的这种态度。
如此心想的我坐在河岸。既然会成为长期战,与其随时处于紧张状态,我应该养精蓄锐,以便在十万火急的时候立刻应对吧……我没有钓鱼的嗜好,不过钓鱼的人肯定不是随时绷紧神经。
肯定是静待猎物上钩。
话是这么说,但是为了避免不小心松手,我将绳索绕好几圈固定在手腕。这么一来,如果周防小姐即将被吃……我也只会一起被吃?
但如果变成这样,我想忍终究会救我吧……
「别抱持称心如意之期待啊。」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影子传出声音。
「若是汝之生命遭遇危险,吾确实会迅速行动。然而人鱼遭遇危机时可不在此限。」
「咦?」
我反射性地反问,但影子没回应。
怎么回事?什么意思?忍在这种正午时间醒着就令我惊讶了,她像是忠告的这段话也令我惊讶。不对,不是忠告,是告诫自私自利的我?
高中时代,我确实因为过于依赖忍的能力而遭遇凄惨的下场。滥用吸血鬼的技能,把忍的能力当成自己的东西活用,弄巧成拙到令我招架不住的程度。要不是卧烟小姐,我恐怕没办法活着从高中毕业吧。
所以我知道,即使风说课的成员在这方面依赖我,我也丝毫不应该抱持「忍会在危险的时候想办法」这种想法。
不过,她现在告诫的只有这一点吗?
别抱持称心如意的期待,这句话一点都没错。所以忍不会过度帮我。即使透露这次的案件有怪异介入,也没说明具体的内容。
就某种意义来说,她的态度堪称比忍野还慎重。
这是慎重又踏实的态度。
不过,问题在于接下来那句话。人鱼遭遇危机的时候不在此限。
忍是这么说的。
是这么暗示的。
反过来说,是不是在这个时候,真的是在此时此刻,人鱼———周防小姐正陷入危机?
「周防小姐!」
我就这么不明就里,依照自己的直觉———依照火怜所说的「冲动与情感」站起来,使劲猛拉绳索。
虽然拉了,却动也不动。
吸血鬼体质的后遗症,导致即使没锻炼依然全身肌肉的我力气绝对不小,但是如同大鱼上钩,我即使用上全身体重也卷不回绳索。
不只如此,还慢慢往前。
绳索逐渐被拖进河里。
周防小姐想在水里移动?
不对,不是这样。
虽然水面反射光线看不清楚,但她在水里打滚般挣扎,简直像是溺水———明明是人鱼却溺水?
像是陷入呼吸困难的缺氧状态———明明以鳃呼吸却缺氧?
「…………!」
无论如何,周防小姐现在绝对不是能和我互拉绳索的状态……无论怎么想,人鱼都正在遭遇「危机」。那么,现在拉扯这条绳索的力量来自哪里?
「看不见的手」?
不只周防小姐周围,即使我试着仔细眺望周边各处,或是仰望天空的尽头,都没有出现像是怪异的东西。连形成怪异之前的「脏东西」我都细心侦测,却完全感觉不到问题。
我已经不是高中时代的我。
即使不能说所有怪异都逃不过我的法眼,但是明明发生这么明显的异状,我不可能连任何线索都感觉不到。
溺水孩子们宣称亲眼看见的「看不见的手」,我肯定也看得见。难道说,这不是怪异现象?如同五个孩子溺水,周防小姐也只是溺水?单纯是第六起溺水意外吗?
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
既然拉绳索没用,我就应该放弃这个做法。可恶,早知道我也应该穿泳装过来。我一边后悔一边跳进河里。
可惜我的动作不像鱼儿美丽,反倒像是不良示范般在水面弹跳。
跳水的时候,如果没让身体接触水的面积减到最少,就和摔在水泥地面没什么两样。我刚才的弹跳就是这么回事。然而接下来就不能这么解释了。
我在水面打滚,就这么滑到周防小姐挣扎位置的正上方,而且———而且没沉入水中。简直像是整条河冻结。不过河没冻结,是正在流动的液体。
即使如此,我的身体也没沉没。
虽然像是坐在输送带般朝下流移动,却不是无法抵抗。只要笨拙使用手脚,就可以维持在周防小姐正上方的位置。
但是,我无法接近。
无法下沉。
即使不是冰,不过人鱼看起来像是封闭在水床里。不是「看不见的手」,是「看不见的袋子」。我用尽办法都没能突破。
即使用力一拳打下去,也像是打中果冻般轻松反弹。
逼不得已了。
没有考察的余地,这是怪异现象。已经超过风说的范围。
但这到底是哪种怪异?引发这么异常的现象,却依然丝毫没现身……
「……不对。」
假设不是因为怪异所以看不见,是因为透明所以看不见……
假设只因为是高透明度的「水」才会看不见……
不是河童,不是人鱼,也不是重蟹。
「———这条河本身就是怪异吗?」
难怪连人鱼都会溺水。
以陆地上的状况来说,就像是空气露出獠牙。人类再怎么抵抗都无法承受气压的变化。而且即使是以鳃呼吸,到头来同样是在呼吸氧气。
所以即使是鱼,在氧气浓度低的水里也会窒息。
只是把金鱼放进水槽不算养鱼,这是同样的道理。必须好好设置氧气帮浦,否则就会呈现金鱼群在水面张口呼吸的活地狱光景。
水里是人鱼的地盘,但如果水本身成为敌人,任何人鱼都只能溺死。
不。
能溺死还算好。
周防小姐不会死。和吸血鬼一样不会死。不,她没有阳光这种明显的弱点,单纯看不死能力的话远远凌驾于吸血鬼。若说我经历过地狱般的春假,现在周防小姐真的正在经历人间地狱。
「可恶!可恶!可恶!」
即使试着不断捶打水面,也看不出成效。甚至光是维持在原地就没有余力。我维持着「趴在水面」这种奇迹般的姿势,却做不到「沉入水中」这种天经地义的事。
总觉得河水的流动也变快了。
我以绳索和周防小姐固定在一起,所以勉强免于被冲到下游,可是这么一来立场就对调了……本来明明是我必须拉周防小姐上岸,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直溺水的周防小姐———一直溺水,想死都死不了的周防小姐。
只能看着她。
而且,光是这样就够了。
即使不断以全身挣扎,接连不断地溺水,无法呼吸也发不出声音,但是透过水面仰望我的周防小姐———周防刑警,绝对不是在向我求救。
她以食人鱼的坚强双眼,以蕴含坚定意志的双眼,对我表达某件事。
嘴巴反复开阖,想告诉我某件事。
她的样貌,她的模样,实在不像是「差点溺水的金鱼」。但即使周防小姐在大喊某件事,即使想将脱离这个困境的妙计传授给我,既然她在水里,那她再怎么叫也传达不到我耳里。
因为能和怪异沟通而受到期待的我,对于现状感到心急如焚。我凝视周防小姐的嘴,试着使用自己一窍不通的读唇术,但是食人鱼的嘴巴动作无从解读。
就在我悲叹无助的这时候,我的身体突然陷入水中。为了不被冲走,我违反教战守则增加接触面积,以全身体重稳住身体,但我却突然———理所当然般沉入水流。
就像是掉进洞里,笔直落向周防小姐。
无须思考就知道发生什么事。
周防小姐不是在叫喊,是在唱歌。
「人鱼之歌」。
既然「人鱼之肉」让人不老不死属于常识范围,那么「人鱼之歌」让船沉没也在常识范围。再怎么不可能沉没的船都会沉没的人鱼之歌,用在区区人类身上当然不会无效。
这样我就碰得到周防小姐了。
不过,同样无须思考就知道,周防小姐并不是要我这么做。
面不改色说出「出事的时候抛弃我,自己逃走吧」这种话的她,我当然可以预测她在紧要关头还是会向我求助,但如果不是这样,那她要我做的事情就很明显了。
「看不见的手」。
不过,不知道是我受邀进入水床内侧使得反射率改变,还是我将气泡打入河水使得透明度改变,我清楚看得见本应看不见的手。不是抓食人鱼,而是抓鳗鱼般稳稳抓住周防小姐全身上下的这双手,我看得一清二楚。
但是,我肩负的职责并不是拉开这双手。
我该做的是将抓住周防小姐的这双手———由我主动抓住。
抓住像是求救般的孩童双手。
008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这个事件的结尾。
想以拳脚暴力解决怪异现象是多么愚蠢的做法,我在高中时代明明就被专家忍野咩咩耳提面命无数次,我却差点再度犯下同样的过错。说什么「我已经不是高中时代的我」,无论我看不看得见怪异,要是做出完全相同的行为不就毫无意义了?
容易误解也是我从高中时代至今的老毛病。
忍说五件溺水意外有四件不是意外,是和怪异有关的案件时,我自然早早认定没看见「看不见的手」那个孩子的溺水是意外,但我错了。看不看得见端看当事人的资质与状况,如此而已。
即使作证看得见的只有两人或一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么,忍省略的那件「意外」究竟是哪一件?答案是「第一件」。去探视却见不到面,谢绝面会昏迷不醒的那个孩子。
只有第一件是意外,另外四件是案件。
是怪异现象。
说到这里,各位够敏锐的话应该可以轻易得出真相吧……我太迟钝了。
总归来说,后来的四件———将后来那四个孩子拖进水里的「看不见的手」,其实是「第一人」的手。不,「拖进水里」这个说法也不算正确。
因为那双手只是在求救。
「就像是生灵。依附在水里的生灵。难怪那孩子迟迟没清醒。因为那孩子的意识化为害自己溺水的河水,一直在这里溺水。」
从水里上岸的周防小姐伤感地说。
以浴巾擦拭身体之后,擦干的部分逐渐回复为人类的肌肤。
「不知道那孩子当时多么痛苦。像我光是溺水短短几分钟,就久违地冒出『死掉比较好』的念头。」
「……我学妹说过,那孩子就像是灵魂被挖走。」
这么早就给的提示,我实在没能发现,不过敏锐的人或许当时就察觉了。灵魂不是被挖走,而是一直在溺水。
所以,那孩子在求救。不顾一切。
在梦中———在水中。
甚至化为水。
「说起来,那孩子只向孩子求救也很可悲。因为这表示他不信任大人。」
「…………」
对于生长在双薪家庭,父母讲好听是放任,讲难听是放生的那孩子来说,如果大人不在他求救的对象范围,确实挺悲哀的。
昨天我潜入河流最湍急的位置,那孩子却完全没反应,反倒像是屏息般隐藏气息。想到这里,我甚至冒出近似自省的情感。
啊啊,原来如此。
昔日即使升上高中,心理上依然幼稚到会和小学生快乐嬉戏的我,如今却成为只有心理不成熟的真正大人。
只能成为自己能够成为的东西。
或许这句话不只是用在职业,长大成人就是这么回事。
我一直想找时间去北白蛇神社参拜,却只有心里想想,迟迟没真正跑一趟,如今我好像知道原因了。想到现在的我或许看不见八九寺真宵,光是这样就令我裹足不前。
不过,在我思考这种事的时间点,或许我就已经看不见各种事物了。神原的视野变得开阔,相对的,我的视野模糊到吓人。
透明度几乎是零。
不过,在这样的破案过程之中,还是存在着一丝救赎。
说到成年人,年纪比我大的周防小姐,能让「看不见的手」起反应。就像是先前将四个孩子拖进水里,向周防小姐求救。
成为灵魂个体的「第一人」,基于生存欲望寻求「人鱼肉」……虽然应该也可以这么解释,但我的解释不一样。
即使没有如愿见面,但周防小姐去病房拜访过。
带着花束,即使没能问话,却曾经想看看那孩子。
不是只当成档案资料,不是只当成搜查情报,是当成活生生的一个人,试着好好面对———好好拯救病情严重的孩子。
正因为这份真挚的心意顺利传达,「看不见的手」才会依赖身为大人的她。在我追着她要跳进河里时坚持拒绝我的那条河,却唯独不肯放开周防小姐。
……不,我真的该反省。
我和巧遇的学妹相谈甚欢,将探视工作交给前辈,才害得自己落入无谓的困境。这种过错在高中时代或许勉强可以原谅,但是成为公仆的现在就不一样了,光是这个过错就可能得引咎辞职。
不,高中时代对谁都想伸出援手的阿良良木历,反而还比较宽容……我实在不敢说自己内心丝毫没有「探视昏迷的孩子只不过是一种自我满足」这种冷嘲热讽的想法。
真好笑。
自我满足明明是我的人生价值才对。
「别这么自责好吗?因为想自责的反而是我。在新来的菁英公务员面前出这种糗,我甚至想死一死算了。虽然死不掉。」
大致回复为人类外型的周防小姐,在河岸放松躺成大字形。毛巾擦得掉的水分已经尽量擦掉了,看来她接下来是想晒太阳慢慢干燥。
不愧是已经习惯和这种体质相处的人。
不过以人鱼的角度,与其说是进行日光浴,感觉更像是在晒干货吧。
「毕竟我也是溺水之后才察觉真相。我除了第一次进泳池就不曾溺水,所以反而觉得新奇,因为受到震撼才灵光乍现罢了。就像是死前讯息那样。」
据说人类思考能力会在死亡瞬间突飞猛进到难以置信的程度……如果属实,那么对于拥有不怕死体质的人鱼来说,这或许是相当有效的思考方法。
我也经常在生死关头灵光乍现想出妙计(怪计),原来是这个原因吗……事到如今,搁置五年的谜题终于解开了。
「不过这种思考方法完全不能拿来炫耀。而且那孩子的手,最后不是你抓住的吗?这是我做不到的事。」
面对明明已经上岸却不断消沉的我,周防小姐像是在安慰般这么说,可惜虽然这是事实,却没能安慰到我。
周防小姐之所以没能握住孩子紧抓求救的手,只是因为化为人鱼的她双手变成鱼鳍。
所以,周防小姐引导我进入水中。
我只是个被拒绝的大人,不只如此,还不断殴打水床,周防小姐以「人鱼之歌」邀请这样的我进入水的世界———进入求救的灵魂内部。
所以我担任代理人。
我只是代替周防小姐,握住向周防小姐伸手求助的孩子。光是这样就够了。
光是这样,河流就回复正常。
差点溺水的我,反倒是由周防小姐拉上岸。但因为她以食人鱼的利牙衔着,所以我为了研修新买的西装不只湿透,还被咬烂。
生命当然是无可取代的。
我的生命是如此,溺水孩子的生命也是如此。
「多亏阿良良木,那孩子的灵魂肯定也会回到肉体吧……这样应该就能度过危险期,我想他很快就会清醒,再来就看医生的技术了。」
「……他自己应该不记得曾经拖另外四个孩子下水吧?」
「天晓得。我想应该只是不顾一切乱抓吧……所以呢?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有孩子伤重到骨折,所以他即使只是求救,也要背负这个罪过吗?」
「不,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
「很像是菁英公务员的古板想法耶。」
「就说不是了。」
只不过,我高中时代的经验,不乐见这件事单纯以「溺水的孩子好可怜」带过。但我也觉得自己成为警察,就是为了面对这种没能释怀的想法。
「总之,这里就看在我这个前辈的份上原谅他吧。先不提我这个大人,以那四个孩子的状况来说,好像是在溺水的时间点就松手了……等到那孩子的灵魂回到肉体,这条河应该也不会经常发生溺水意外了。河岸不会被封锁,继续成为可以和同伴一起露营或钓鱼的场所。可喜可贺。」
像是讲故事般迅速做结之后,周防小姐说「干得差不多了,可以帮我拿衣服吗?」转移话题。这个人果然很宠孩子。
哎,算了。我也不讨厌孩子。
至少高中时代不讨厌。
「咦?这么说来,周防小姐,虽然您是将泳装穿在衣服底下过来这里,不过都已经下过水了,您还要将衣服穿在泳装外面吗?」
「啊,糟了,我忘记带内衣过来。又忘了。」
「您是孩子吗?而且是『又』忘了?听起来像是经常忘记……」
「唔~~毕竟已经不舒服了,变成食人鱼的时候也几乎露光光,要不要干脆脱掉泳装呢……阿良良木,对不起,明明刚认识没多久,就让你看见这种不检点的样子……」
「请不用在意。刚认识就半裸的女性我看惯了。」
「你的人生是怎么过的啊?」
到最后,周防小姐在敞开的泳装晒得够干燥之后套上衣服。由于外表变得英气焕发,所以比身上西装半干又破洞的我更像刑警。
「那么,回署里报告吧。到时候课长肯定会分配下一份工作当奖赏。」
以自己溺水为代价拯救一个孩子的灵魂没多久,她就摆出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虽然没什么说服力,但我也没什么异议。
为了挽回出道战的扼腕失分,我也希望下次能在这位前辈面前好好表现。
「嗯。咦?周防小姐,请等一下。」
「怎么了?这条河还有什么吗?还是你想露营?那就改天向课长申请吧?当作是你的欢迎会。」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确实,这里今后再也不会经常发生溺水意外吧,但是无论如何,第一件溺水意外,和另外四件是两回事吧?既然四人是被求救的『看不见的手』拖进河里……昏迷不醒的『第一人』究竟是怎么溺水的?」
依照我听火怜与神原的说明,这个场所明明从来没发生这种意外,第一人的事件真的可以只当成「普通的溺水意外」结案吗?
对于这个疑问,周防小姐傻眼般搔了搔脑袋。
「是没错啦,阿良良木警部补,我们的工作是将神秘现象还在风说阶段就处理掉,不过……」
她接着这么说。
「还是得留个难解之谜才耐人寻味吧?」
这确实也是大人的观点。
注1:日本河童传说虚构的人体组织,位于肛门里的小球,被河童挖走的话会失去灵魂甚至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