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2 往往在伙伴脱队之后才会察觉对方有多么重要

这天放学后。在第二服装教室。

「听说你要负责领取命运的旧校徽?」

日南难得问我课题以外的事情。

「消息还是一样灵通……」

不过我有点意外,这家伙竟然会特地提起那个话题。因为如果是日南,感觉她好像会说那都是迷信,笨蛋才会相信。

「因为学生会也有参与。话说你是会相信这种浪漫传说的人啊?」

「这个嘛,算是顺势而为吧。听说那是持续了十年的传统,让我有点期待,而且菊池同学也有意参与。」

嘴里一面说著,我想起今天早上水泽跟我说过的话。

我跟菊池同学的关系曾经差点走上错路。必须跟日南确认这件事情才行。

「……对了,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这么慎重。」

从某个角度来说,与其说那是我心中的疑问,倒不如说更像是在确认。

「菊池同学跟我的关系恶化……日南你都没有发现吗?」

当我用慎重的语气询问完,日南先是沉默了一下子,接著就不悦地回应。

「……你问这个问题的意图,我不是很清楚。」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我跟你报告过很多次相关状况。当时你都不觉得有问题吗?」

听了水泽说完那番话。我才产生疑惑。

我觉得这就像是在确认不能窥探的洞穴对侧。但我总觉得必须确认才行,于是才对日南那么说。

「希望你可以老实回答我。」

「……唉。」

我已经做好要深入挖掘的觉悟,这才问出那样的问题。但不晓得为什么,日南像是拿我没辙似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在看某种无趣的东西,眉头紧皱。

然后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了这番话。

「当然注意到了。知道这样下去你们肯定会产生摩擦。」

「……!」

那话说得脸不红气不喘,让我不由得情绪高涨。

不是要把我们起摩擦的责任推给日南。只是一种近乎愤怒,或者该说是悲伤的感觉,正冲击著我。可是一方面也觉得自己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猜想到事情必定是如此。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像是要照亮洞穴的另一端,我拋出这句话,而接下来会得到怎么样的答案,我好像也心里有数了。日南那表情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像在嫌麻烦似的,开始淡淡地说明。

「虽然你们在交往,但不是这样就能放心吧?反正迟早有一天会吵架的。」

就跟平常一样,是那个总是很讲究正确性的日南葵。

「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故意不去管出事的导火线……」

我怀著一丝希望做了赌注,拿这句话插嘴,日南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未变,而是继续说明。

「某天起摩擦导致你们分手,这才是最应该避免的结果。那么第一次吵架其实换个角度看就等于是在练习。原因清晰可见,很好解决,而且事实上还是误解,那什么都不做其实比较好吧?这样算是很简单的,我想尽早练习比较有效率,才故意视若无睹。」

就跟往常一样合理,日南头头是道地罗列出一套理论。听起来确实会觉得是一套不具备恶意的理论,摊在那的,只是打算用最短距离抵达目的地罢了。

「事实上,只要你们两人谈过就能轻松解决,而且不觉得能因此培养出想说什么就能说出口的关系吗?还有优铃也拜托你们继承旧校徽不是吗?光只是这几天,你们就有不少进展嘛。」

的确在事件过后,我跟菊池同学就能够敞开心胸沟通了,泉原本很担心我们之间萌生误解,还替我们准备了继承命运旧校徽这种浪漫恋爱事件。

单纯论发生在眼前的「现象」,这可以说是有所进展吧。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

那样未免对「他人心情」不够体谅。

这家伙心里总是只装著「正确性」。

「拜托你下次别再干这种事。」

在近乎焦躁的情感驱使下,我的声音微微颤抖。不过这并非对我和菊池同学产生误解纠葛一事感到愤怒。

而是日南葵果然「是那个样子」,这让我恨得牙痒痒的而感到悲哀。

「我说,交到女朋友顶多也只是中期目标喔?为了更有效率攻略往后的远大目标……」

「日南。」

我反射性打断她的话。

「……抱歉,拜托你别再讲了。」

我们两个继续这样谈下去,让我无法忍受。

因为这跟那个夏天,跟在北与野站的诀别感很类似。

「……你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日南用冰冷的目光看著我。

「我不是在否认你的价值观。」

然而这次与其说是拒绝或厌恶──还不如说更接近自卫。

「那是怎样。」

对。这不是在否定。因为自从那次在北与野站做个了断后,连同日南这种冰冷又顽固的部分也包含在内,我决定要与之面对、与之亲近,宣布说要教会这样的日南「如何找到人生乐趣」,那也是出自我自身意志。

因此日南还把这种冰冷的正义感用在我跟菊池同学的关系上,我甚至觉得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早就知道日南现在的价值观就是那样。

不过。

「若是继续听你说下去,那我对你的做法、想法。可能真的会感到厌恶……所以现在我不想再听你说那些。」

我老实告知心中的想法。

我一直都晓得日南这个人就是那么想的。在理智面上确实明白这点。

而这样的想法从某方面来看,总是具备一定的正确性,我已经有过好几次体认。

──只是。

「就算知道你的做法是『正确』的,我在心情上还是难免会感到厌恶。」

这话我说得语带唾弃。

我一直很想了解这家伙。是真的想去了解她。可是继续像这样沐浴在冰冷的正论下,继续把那一套说辞套用在我对珍视之人做的事情上。

那在我们两颗心拉近距离前,别说是互相理解了,必定会先让人感到厌恶吧。

套用在人类身上的,不能只有理论逻辑。

「所以,为了守护自己的心情,我不想继续听你多说。」

至少不想套用在这次菊池同学的事情上,不要在两颗心已经出现分歧的当下。

「……喔。」

日南在回应的时候,依然面无表情。我可以说是掏心掏肺,内在都毫无保留地用这样的心情在跟她谈话,但日南是怎么看待那些话的,我完全不晓得。

这是一种不对等的关系,仔细想想,或许一直以来都是那个样子。

「话说,日南。」

我打算更进一步沟通。

虽然这绝不是在拒绝她。

但我认为那并非眼下优先该做的。

「在这里开会的行程,要不要暂时先取消?」

听到我那么说,日南在剎那间一度睁大眼睛。

「……为什么?」

日南难得会提出这种用来确认我意图的问题。我在传达想法的时候,特别避免让话语间参杂虚假。

「其中一个原因就像刚才说的,我怕继续听下去可能会开始感到厌恶,这是第一个原因。另一个就是──」

珍惜的女友露出悲伤神情的样子在我脑中掠过。

「我希望增加跟菊池同学在一起的时间。」

如今回想起来,不管是早上还是放学后,我都在跟这家伙开会,假日还一起去参加网聚──也许比起和菊池同学一起度过的时光,我跟日南在一起的时间更多。

当然我不认为在一起的时间多寡,会跟自己与对方的关系深远性直接连结在一起,但即便如此,若我已经在跟一个女孩子交往了,而我也想要好好呵护菊池同学。

以及做好了觉悟,要由我们来传承持续了十年的旧校徽传统。

虽说这份觉悟还不至于如同跟水泽谈过的那样,得去舍弃些什么。而且搞不好还是「在做表面功夫」。

但最起码做出决定优先顺序的选择,我认为还是必要的。

听完我说那些,日南先是沉默了一会,接著极为简短地点了一下头。

「我知道了。」

脸上表情依然如同钢铁般坚硬,不晓得日南在试图隐藏什么样的情感,甚至连她有没有情感波动都看不出来。

没有说出她的心情,就连一些比较触及内在的话都没说,什么都没讲。

「那之后就不定期开会。关于出的课题,该怎么做都交给你自己决定,只有在我们彼此都有话想谈的时候才来这边。这样行吗?」

她说话没有分毫停顿,我听了闷不吭声地点头。

「好。那若是还有什么事情,再跟我联络。」

日南说话音色听起来甚至连些许的留恋都没有。她一点都不抗拒,就这样接受了提议,这让我感到落寞,然而那都是我一厢情愿的任性决定罢了。

「喔。那就……改天见。」

之后日南头也不回地离去,目送著她的背影,我想那明明就是我主动提出的,感觉起来却有点像是日南主动退出。

照理说旧校舍给人的氛围,已经让我感到很舒适了。

如今就在这个瞬间,却为我带来寂寞不已的感受。

***

染成橘色的天空,与正要放学回家的学生们相辉映。

我们七个人一起走向车站,乘著风传递过来的甘草和泥土香气包围著我们,这些都如同往昔那般。

刚才表露出的钢铁面具已不复存在,日南在我的斜前方跟小玉玉一起捉弄竹井,人一直在笑。再往前一点点,看到的是今天休息时间和我推心置腹侃侃而谈的水泽,正在用轻佻语气聊著最近于女人圈中周旋的事情,被橘和深实实冷嘲热讽。

越看越觉得这之中充满了表象化,甚至让我觉得没有一个人表露出他的本质,或是真心之类的。

在空档之间,我会拿出不用再刻意多想什么就能做出的现充式回应与笑容来填补,有种自己好像落单的感受。

当我越是无意识融入这个空间,越觉得自己更容易被流放到某个遥远的地方。

「嘿──换小臂来接!」

这时突然有人叫了我一直都不能接受的绰号,有个书包随即飞过来。虽然我已经看见了,但不晓得为什么,身体就是没有动静。

「好痛!」

当我用脸接住那样东西,这个书包就「咚」的一声落到地面上。一起放学回家的伙伴们当场目击到,大家都笑得很大声,不晓得这其中包含了多少真心。我笨拙地牵动颜面肌肉,用开朗语气应道「抱歉抱歉」,同时捡起掉落在地面上的书包。看样子这个书包的主人是橘。

「用脸接得好!」

竹井的声音听起来很乐。平常他只让人觉得很吵,可是看他那声音和表情,可以知道他对眼下状况是真的乐在其中,这让我有点放心。

「好什么啊!」

听到我用活泼的语调吐槽,大家都笑了。像这样假装自己是现充,对如今的我而言已经是信手拈来了。也因为这样,会觉得这段时光令人感到空虚。

把那样东西还给橘后,我转头面向前方。我的颜面肌肉已经变强了,不太会因为摆出笑容引发肌肉酸痛,但是却觉得继续装出这种笑容,似乎会有其他地方开始痛起来。

「真是的──可以停了吧──?」

「下一个轮到竹井吧,接招。」

那些声音虽然离我很近,听起来又像是从远方传过来的。我呆呆地望著分不清是天空还是地面的模糊交界处,带著恍惚的心情混杂在这群人之中,装出笑脸、说话的语调。我知道越是这么做,这个世界就变得越来越模糊。

如今的我,是否还能看见多采多姿的世界。

「──军师!」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声音传进我耳里,那宛如蓝天般清澈,是彻头彻尾的开朗声音。

「……咦。」

「军师你还是一样反应迟钝呢?」

对方像在调侃我,话里含著玩笑意味。可是那语气听起来又有点温和。

我转头过去看,发现深实实正在一上一下动著她的眉毛,我在抚摸刚才被书包打中的鼻子,她则是凝视著我这张脸庞。

「……要、要你管!」

我朝著深实实的突袭回嘴。经过反覆练习的行动不知不觉间变成反射动作,跟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做无关,而是身体会自己行动。在格斗游戏里面,这是很重要的,然而放到人生里头,不免会有种自己正在被其他玩家操控的感觉。

深实实这时嘻嘻笑,将原本弯曲的身体嘿咻一声直起。

「啊哈哈!不管怎么看,你都是在神游呢!」

「咦,有、有吗?」

我认为自己有做出像平常那样的对应方式,因此才会大吃一惊。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

「有啊──有演过搞笑双簧的我看得出来!你反应慢了一拍!」

「……哈哈哈,那我甘拜下风。」

在苦笑的我觉得有点开心。有人能够连这么细小的变化都注意到。这也算是一种幸福吧。

「你怎么了?跟风香吵架了吗?还是肚子饿了──?」

面对她参杂著玩笑话又直来直往的发言,我出现狼狈反应。

「这──……算是吧。」

「算是?」

「算是那个……呃──」

「乾脆一点──!」

在这之后,就像平常那个深实实会做的,她朝著我的肩膀伸出手掌拍打。由于这实在太过老套,要我避开也是可以,但或许就如深实实所说,为了让自己乾脆一点,被她打到可能会比较好,于是我就甘愿接受了。

可是却出现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那只手的角度不像平常那样跟地面呈现垂直状态,而是水平的,不是手掌碰触到我的肩膀,而是手刀的部分撞上来,也就是说这不是深实实牌的拍打,是深实实手刀。

「痛死我了──!?」

疼痛程度超出想像五倍以上,害我发出超乎十倍想像的喊叫。当然因为我们是一大群人一起回家,所以大家都在看我。拜托别看了。结果深实实笑得很开怀。

「喔喔──!整个人都有精神了!」

「这种做法未免太野蛮了吧!」

结果深实实张嘴灿笑,笑得超夸张。

「很好──!军师已经恢复了,会像平常那样吐槽了呢!」

深实实认为我的抱怨是在吐槽,哈哈大笑笑得很愉快。那太有她的个人风格,真累人。

「受不了……」

感到傻眼的我叹了一口气,同时觉得很可笑。虽然常常像这样突然被她牵著鼻子走,但是一旦被卷入就会强制找回朝气,这也是深实实特有的能耐呢。

「那么,是怎么一回事啊~?你们吵架了吧~?」

「啊啊真是的,对啦对啦就是那样。」

「变乾脆了很好。」

当我自暴自弃地说完,深实实就挺起胸脯露出调皮笑容,满意地嘻嘻笑。

「为什么看得出来?」

「咦?那当然是因为军师一脸为恋爱烦恼的样子啊。」

「真的假的……」

「而且你今天好像还跟孝弘有过意味深长的对话吧?」

「你、你都看到了……」

当时我们的确待在教室角落,看就知道在聊一些秘密……不过这次不只是针对恋爱烦恼,还包括其他烦恼,跟与日南等人的人际交往有关,涵盖层面甚广。

「那么,事情是怎样呢?友崎选手!可以跟大姊姊我说说看!」

在说这些话的同时,深实实把那个奇怪的吊饰拿到我的嘴边。我书包上依然挂著样式一样但颜色不一样的同款物品──上面还挂了跟菊池同学一起买的成对护身符。

那让我心头感到一阵刺痛,出现某种类似罪恶感的感觉。

「呃──……我们曾经吵过一次架,应该说是出现误解,当下我有努力化解……但觉得起因都没有真正获得解决。」

我边说边斟酌用词,深实实则是嘴里「嗯嗯」地应和,边听我说。

「还有……不是有个命运的旧校徽吗?」

「啊──对对!已经差不多来到这个时期了啊!」

深实实回了我这句话,马上就反应过来。看样子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果然只有我呢。

「泉问说,可不可以拜托我和菊池同学去接……」

「咦!?那个要给军师接啊!?不、不公平!」

啊,果然会觉得不公平。害我变得更不安,担心让我来接是否妥当。

「不过我们之间起的摩擦还没有确实解决,我在担心去接这样东西是否真的没问题。」

「原来是这样啊……话说出现摩擦的原因是?」

被她那么一问,害我觉得要说出口有点难,想归想,我还是决定说明一下。

「就觉得……我跟菊池同学之间,好像有某些部分是正好相反的。」

我的脑子里浮现波波尔和火焰人的故事。

「相反……」

只见深实实稍微想了一下,接著就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啊!我懂了!是军师想要跟大家打成一片,但菊池同学却不一样对吧!?」

「喔喔……答对了。」

「好耶!八十分!」

「没头没脑的,突然给八十分会不会太高了?」

深实实莫名其妙给自己打了高分,不过这对对话不会造成妨碍,就别管她了吧。反倒是她好像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呢。

「……不过,你竟然马上就听懂了?」

「咦,有吗──?」

「因为我跟菊池同学感觉都有点不够外向……乍看之下不会觉得我们两人是正好相反的类型吧。」

当我说完,深实实就透过鼻子「哼哼」了几声。

「那表示我看人眼光很精准啊!」

「哈哈哈,是这样啊。」

当我在说这些的时候,我觉得有点开心。

因为她愿意看见我比较深层的部分,愿意跟我聊她的相关想法。

「嗯~的确越想越觉得你们两个恰恰相反呢。」

「越想越会觉得那样?」

这使我出现错愕的反应。

「军师会想要扩展自己的世界,而菊池同学……则是想要观察人类世界,有这种感觉。」

「……喔喔。」

听了这番说辞,我不由得有所感触。一个是想要扩展世界的人,另一个想要观察世界。

我原本是很笼统地说两人有相反之处,而像这样换个说法就会发现──

「的确,我们恰恰相反。」

「对不对!?」

深实实在回话时变得很兴奋,接著又「嗯──」地烦恼起来。

「这么说来,原因就出在这?」

「大概吧……大致上说起来就是那个样子吧。」

我这话一出,深实实就用食指「咚咚」地敲著下巴,顺便噘起嘴唇。

「不过……那也表示你们两人很搭不是吗?所谓的男女朋友,就是要能够互补。让人觉得你们两个很适合来接旧校徽!」

「好吧,这样说是没错……」

应该这么说,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假面具和真心。理想与真实想法。

我们完全是从不同角度在烦恼这方面的事情,我跟菊池同学会互相给予相反的见解,来解决彼此之间遇到的问题。

也因为这样,我认为那就是菊池同学跟我必须在一起的「特殊理由」,事实上在那个图书室里交换想法的瞬间,我觉得对方是很特别的。

可是有的时候现实状况和心情也会改变这一切。

「那似乎反而会导致嫉妒,或是误解……」

「……嫉妒啊。」

深实实看起来有点惊讶,不过她表现出来的热度并不会给人过于深入的感觉,只是在嘴里如此呢喃著。我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提到太多关于菊池同学内在的事情,想要稍微把话题带开,这才继续接话。

「啊──呃……要说最直接的原因是什么,那就是我去参加AttaFami的网聚,没有跟菊池同学一起去游玩的次数太多……」

这时深实实皱起眉头,用别具深意的语调应了一声。

「啊──……」

「但我真的想去参加网聚,也有其他想做的事情……每次做这些事情就会伤害菊池同学,光靠言语来表明自己的心情,应该也是无法解决的吧……」

「好吧──这也是啦。那就只能在害她感到寂寞后,试著去讨好她了吧。」

「唔……」

被人说到痛处,害我差点绊到脚。她说了跟水泽类似的话。

当下那个动作让我一不小心「吭」地踢到脚边石头,石头就彷佛要从我身边逃离一般,掉落到侧沟内。我低头大口喘息,抱头心想「这下该怎么办」。

「嗯嗯也就是说,原本以为两人正好相反会很搭,结果反而因此造成误解,是这样吧?」

「就跟你说的一样……」

深实实学侦探语气抽丝剥茧找出真相,身为真正犯人的我全都老实招了。

「不过我能够体会菊池同学的心情。女孩子是很容易感到不安的生物……」

先是嘴里「呜呜」地装出在哭的样子,接著深实实就学弹簧弹了一下拉长身体。

「不过在男女恋爱中,这可是永远的课题!」

「果、果然是那样啊……」

听她那么说会觉得好艰难,还心想恋爱等级才练到一的我有办法解决吗?可是为了不让菊池同学难过,这是不得不解决的问题吧。

「嗯~……小玉选手你怎么看!?」

就在这时,深实实突然把话题丢给走在她后面的小玉玉。小玉玉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和日南一起捉弄竹井,竹井嘻嘻哈哈看起来很开心。然而一被深实实点名,小玉玉就二话不说走过来这边,导致竹井眼眶泛泪地望著小玉玉的背影。这样可以听到小玉玉的看法,还能保护小玉玉免受竹井的魔掌玷污。算是一石二鸟。

「什么怎么想的?」

听到小玉玉问得那么直接,深实实一把抱住她的手腕。

「是在问性格完全相反的我跟小玉,怎么会一直在一起!」

感到一阵错愕的我听著深实实问出那种问题,想了一下便茅塞顿开。

「啊!的确……会想问这个。」

如此想来,虽然我和菊池同学也可以说是正好相反──但就和我们一样,深实实跟小玉玉在人格上也是恰恰相反。

一个是对自己没有自信,但却比任何人都更懂得融入人群的女孩子。

另一个是对自己没来由抱持自信,却不得要领,很不懂得如何融入人群的女孩子。

小玉玉因为遇到了绀野绘里香事件,已经学会掌握要领,大大改变自己的做事方式,但骨子里最根本的部分依然没变。双方是互补关系这点,到现在依旧如此。

即便如此,那两个人非但没有格格不入,每天还变得越来越甜蜜……这样讲有语病,应该是说她们得以维持大家都认可的二人组关系。

我同样与人保持这种矛盾的关系,跟那两个人有什么不同呢?

只见小玉玉嘴里老老实实地「嗯──」了一声,再来若无其事地开口。

「是深深太缠人了吧?」

「咕啊!」

深实实被小玉玉那毫不留情的言语子弹击穿心脏。再见了深实实,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唔……没事。」

然而深实实是个坚强的女孩,不过是被射穿一两颗心脏似乎也没问题。她摇摇晃晃的身体甩了一下拉回原位,坚强地开口。

「竟然有这种事……如果我不够缠人,小玉原来会离开我啊……」

「嗯──也不尽然啦。」

这话小玉玉是用很平实的语气说的。

「不过,有很多契机都是深深制造的。」

「小玉……我的爱。」

「好啦好啦。」

只为了那么一句话,深实实的表情就大反转,开始用亮晶晶的眼神看著小玉玉,小玉玉对此视若无睹。

「……可是小玉玉和深实实,感觉上的确像是互补关系呢。」

当我从一旁插嘴,深实实就开心地用手指指著我。

「对吧!?也就是说,这是来自小玉的无偿之爱!」

「好烦喔。」

(插图011)

「咕啊!?」

这次深实实整个人被小玉玉一刀两断劈成两半,但她看起来就很开心。爱情有各种形式。

「话说回来,为什么会讲到这个?」

「啊对喔!那──就交给军师你啦!」

「啊──……这──」

老剧码又上演了,深实实把麻烦事都推给我,但会有这样的疑问确实合情合理。话说都还没有先问这个,就说了那么多内情,可以说小玉玉率真过头了吧。于是我决定也要对小玉玉大致说明自己的状况。

「──事情就是这样。」

「原来啊。嗯──……」

听完我说的那些话,小玉玉开始用非常认真的表情思索。这个女孩不会说谎,我想她实际上正是拚尽全力在为我绞尽脑汁。人也太好了。

最后她大概已经厘清状况了吧,开口说了这番话。

「我们跟友崎你们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我不会嫉妒,应该是这部分?」

再一次,她又说出了毫不客气的犀利言词。

「小玉你怎么这么说!这是什么意思!」

深实实想要深入追究,但身为当事人的我似乎能够体会。

「的确……说到菊池同学,拿深实实和小玉玉来比喻,比较像是小玉玉吧。」

「嗯。」

小玉玉在这时简洁地点了个头。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这很像她的作风。大概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吧,深实实看样子也明白过来,头顶上突然亮了一下出现一颗电灯泡,双眼绽放光芒。

「啊懂了!小玉就像菊池同学那样,拥有自己的世界,反之我想要跟许多人打成一片,是这个意思吗?」

听到深实实那么说,我点点头。

「对对。」

「意思就是,我是军师!?」

「那倒不是。」

「什么!?就连军师都这么不给面子!?」

紧接著深实实一脸大受打击的样子,眼睛跟嘴巴都张得老大。看到深实实出现这种反应,我和小玉玉面面相觑,还在偷笑。

「我说真的,假如小玉就像军师那样,一天到晚跟其他人玩在一起,我可能会嫉妒!」

「大概吧?」

小玉玉一下子就接受这套说法,她果然有够豁达,太直接了。

在那之后小玉玉朝著深实实看了一眼。

「就像那个样子,我想人与人之间,大概分成依赖性强的人,还有会自力更生的人……当自力更生的人去了各式各样的地方,另一个人八成就会嫉妒。」

「啊──……原来如此。」

若是把这两者想像成互相支撑的板子和棒子,确实变得更容易理解。

「有一方明明就靠在对方身上,对方却一直动来动去,那前者就会倒下吧。」

「没错没错。」

话说到这里,看样子就连深实实都会意过来。

「哦哦──说得对!小玉好聪明!好棒喔!」

「我知道。」

「原来你知道!?」

这下深实实再度整个人呆掉,受到一阵冲击。小玉玉对她冷处理的功力又变强了,真是太棒了。

而后小玉玉交互指著自己和深实实,同时继续述说。

「只不过,我们刚好反过来吧?」

「……啊──」

深实实一副颇有同感的样子,发出带点自我反省意味的呼喊,但这句话我一时间没听明白。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好比这样。虽然我有的时候会依赖小玉……」

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有点难以启齿。

「但我会动来动去,感觉会推著小玉,把她推到各式各样的地方去。」

「啊……原来是在说这个啊。」

这下我注意到了。注意到这两人的关系。坚强自立的人必定是小玉玉,可是为这样的小玉玉带来契机,让她有机会扩展世界的是深实实。

这样的确能取得一个平衡。

「换到友崎你们身上,这部分就反过来了。」

「对啊!如果是我们的话,那小玉虽然很强大,却容易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我是可爱又柔弱的世界第一美少女,却要靠自己的双腿走出去,来扩展世界对吧?」

「好吧,这次就先不要吐槽好了。」

深实实虽然发出不满的闷哼声,用不开心的眼神瞪我,但还是继续把话说完。

「只不过,换成军师你们,菊池同学是既柔弱又要待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活──」

她话说到这边,突然露出看似缥缈虚幻的笑容。

「──军师不仅能够自力更生,还靠自己扩展世界。」

语毕,深实实寂寞地笑了。

那话说的彷佛她曾经有过切身感触。

「这样一来──确实容易嫉妒,就连我都能体会这种心情。」

我原本并没有意识到那么深入的问题,可是听人这么一说,那些说辞在在都合情合理。

而且这个时候小玉玉还不以为意地补了这番话,像是在做总结。

「所以说,或许你们之间的平衡性有点差吧?」

「平衡……」

我感觉这番言论莫名有说服力。

在跟菊池同学对谈的时候,也有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我们彼此会为了相反的事情烦恼。互相给予反向言论来解决。

我认为那简直如同奇迹,才赋予它「特别的理由」这个名义──而基于完全相同的理由,那也能看作是矛盾,或是失去平衡性。

假如那是因为种族不同而引起的,那么我们──

此时深实实嘴里「嗯──」著,视线边往斜上方飘边开口。

「话说菊池同学,的确很少看到她跟友崎以外的人玩在一起。」

「……就是说啊。」

我深有所感地点点头。

日南教会我攻略人生的方法,我改变看世界的角度,持续扩展自己的世界;菊池同学则是选择面对自己喜欢的事物,一直将自己深深浸泡在原本居住的湖泊中。

这样的关系就很接近波波尔和火焰人。

「我原本也是来自只顾著玩AttaFami的湖泊……但现在已经离开那里了呢。」

「湖泊?」

这话让小玉玉不解地望著我。

「啊,不,没什么。」

我赶紧把话带过。

一不小心就把平常会拿来比喻的火焰人拿来用,但这些别人是听不懂的吧。小玉玉发出一声「哦──」,并没有特别在意此事,让我们的对话得以继续下去。这种时候她特别乾脆,帮了我很大的忙。

「既然这样,是不是就只能好好对她说『别担心没事的』?」

当小玉玉如此说完,深实实也跟著开朗地点点头。

「啊,说得对!因为女孩子是需要言语保证的生物嘛。」

「言语……」

那跟水泽提过的主张很类似。

这就表示实际上大多都会有这样的倾向,但真的只要这么做就好了?我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面对那两个人的提议,我稍微想了一下。

「关于这部分,我认为已经有用自己的方式告知了……」

一面说著,我不知如何是好地歪过头。

「是这样啊──?」

「你都说了些什么──!?」

被那两个人逼问,我这才注意到。糟糕了。不小心说了多余的话。

「啊啊那个──!没有,没说什么。」

我赶紧澄清,但所谓的事后于事无补指的就是这个。

「我说军师,我们这是在给你谘询,若是你不好好回答,那我们就什么都没办法建议呀~」

听了深实实的话,小玉玉也笑得很开心,用恶作剧般的表情看著我。

「就是啊──友崎?你要讲明白才行。」

「连、连小玉玉都这样……」

竟然有这种事情。把装开朗技能用在邪恶的用途上,我可不想看到这样的小玉玉。

然而那两个人都带著邪恶笑容,准心已经锁定我了,不打算放过我。

「呜……」

「来吧军师!时间就是金钱!」

「就是啊──」

「……我、我知道了。」

被逼到无路可退的我,只能选择从实招来。

「就是──我有跟她说『我喜欢的只有菊池同学一个人』。」

紧接著下一刻,小玉玉她便啊哈哈地笑得很开心,深实实则是用力拍打我的肩膀。

***

经历了那段丢脸丢到家的过程,几十分钟后,我跟深实实来到北与野车站。

跟大家告别后,我离开电车,两个人一起通过检票口,深实实看起来像是有点坐立难安的样子,头一直面向斜下方。

「……怎么了?」

不久之前的欢乐气氛顿时一变,深实实摆出尴尬又有些僵硬的笑脸,双眼望著我。

「哎呀,菊池同学她啊!是在嫉妒你去参加网聚,或是跟人家一起玩那类的吧?」

「大概吧。」

看到我点头表示认可,深实实一时间用力抿紧双唇。继而带著决意开口,一方面又挤出开朗的声音。

「既然这样!也许我们两人今天也不要一起回家会比较好!」

「……啊。」

没错。事实上关于这方面的事情,我原本也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做比较妥当。

会伤害到菊池同学的理由之一,无疑包含我三不五时会跟深实实从车站一起走回家。虽然这跟我和菊池同学交往之前的情况并没有太大出入,但的确,就形式上来说,既然都有女朋友了,这也许该说是必须避嫌的其中一种行为。

说真的,我个人认为只要我自己能够把持住,那就不会有问题,跟深实实在一起的时光,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一环。只不过。

我跟深实实之间,并非能一直保持单纯的友谊关系。

「那样好像、真的比较好……呃──……」

在我说完这句话后,深实实脸上扬起一抹笑容。

「没什么好道歉的!还是说你已经做好跟我一起接受校徽的觉悟了!?好不容易才交到女朋友,要好好珍惜你的女朋友!」

「……好。不过,还是很抱歉。」

「都──说──了!没关系没关系──!这下好像变成我是造成误解的原因之一,我才要觉得抱歉!」

「没那回事……」

结果我跟菊池同学之间曾经有过的互相道歉戏码在此重演,不知为何心中萌生像是失落感的感受。

「那好──我就先走啦!」

「……好。」

「军师,你可不要寂寞到哭出来喔?」

嘴里一面说著这话,深实实转身背对我。

「少、少啰唆,深实实你才是。」

我不甘示弱回话,深实实在那瞬间肩膀颤了一下。接著她转过头,开口说道。

「呵、呵、呵,这种时候一定是被丢下的人会比较寂寞。」

「说什么啊,好、好奸诈。」

「再见啦──!学校见!」

深实实说完就一溜烟走人。在橙色阳光的照耀下,深实实逆光背对著我,她的背影一下子就变小了。

那感觉很像重要的东西慢慢从手中溜走。

「……这样子,真的好吗?」

当下我感到一阵寂寞,确实很像自己被丢在某个地方,一股复杂的情感油然而生。

***

隔天早上。

「其实……我在想要不要把小说放到网路上。」

「是喔!」

在早晨的图书室里。为了像昨天那样,增加两人在一起的时光,我们一起上学,还来到这个地方。听到菊池同学用颇有决心的语气那么说,我给出很阳光的反应。

「想说这样是不是比较能够习惯自己的作品被人看。」

「嗯,原来如此。」

猛一听,会觉得这是个好消息。虽然我对那个领域不熟,可是以任何人都能看见的形式公开自己写的作品,这也算是在累积经验,绝对不算是坏事吧。在新年参拜的时候,她曾经说过下一次的作品会送去参加新人奖比赛,若是拿来当成为了完成此事而踏出去的第一步,我认为是很足够的。

在聊天的时候,我的脑子里闪过昨天和深实实及小玉玉一起聊过的「失衡」一事。但如今比起那个,我更想听听菊池同学的看法。

「我认为这点子很好。你想要放怎样的作品?」

「关于这个,虽然很难解释,不过……」

像是在回顾脑海中的想法,又像是在作梦一样,菊池同学的视线往上看。大概是在想小说的事情吧,她的表情很柔和,能够看得出她光是想这件事就非常乐在其中。

在早上的图书室里,彷佛每一本书都能够吸收声音和光芒,洋溢著静谧的氛围,但那并不会给人幽暗的感觉,更像是有微弱的光在舞动。

这样的氛围实在很适合菊池同学。

「我想要写的故事融合了戏剧『我所不知道的飞翔方式』和『波波尔』这两大主题。」

「哦哦!」

当然光听这些无法对故事有全面性的概念。可是菊池同学想要结合自己喜欢的小说,和自己认真创作出来的剧本,藉此来打造她的作品,这让我期待不已。

「那听起来好棒喔!」

「呵呵……谢谢。」

即便我像这样含糊应和,菊池同学还是向我道谢。这整个空间感觉好温馨,没有一丁点刺人的感觉。

「写完『飞翔方式』后,我注意到在那部作品里,还有没有能描写完全的部分。所以在这次的故事里,我想要针对这个部分多加著墨。」

「没能描写完全的部分?」

当我一问完,不知为何菊池同学露出有点落寞的笑容。

「是的……『飞翔方式』这个故事都是在描写克莉丝不是吗?」

「嗯……的确是。」

我嘴里一面说著,边回想戏剧演出的过程。

那个故事都是在描写克莉丝为主──换个方式来说,这个故事其实就是在写菊池同学。

「原本一直被关在庭园里的少女……最后终于发现是她自己想要一直待在庭园中。找到自己跟这个世界相处的折衷方式,发现了能够起飞去往庭园外的方法……我想那是这样的一个故事。」

我再度点点头。

克莉丝选择成为自己有兴趣的花朵饰品工匠,还有菊池同学也──

「主旨就是要创作自己想创作的,并且跟世界产生交集对吧。」

我刻意不要说得那么具体,在说的时候让它与现实情况重叠,结果菊池同学把手放在胸口上面露微笑,温和地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的我……非得描写那些。所以到现在,我才能够真正走上未来要成为小说家这条路……也才能像这样,跟友崎同学……」

「唔、唔嗯……可以跟我变成男女朋友。」

「……!」

当我鼓起勇气把话接完,原本应该已经从妖精变为人类的菊池同学却突然发动猛烈的火焰咒文。还有我也放出AttaFami里面会出现的喷火技能。在图书室这边可能不要用那种技能比较好。

「所、所以说……那个……!」

「……嗯。」

我们两人的两把火加在一起形成增幅作用,转变成高级咒语。菊池同学话说到这边一时间变得支支吾吾。

「那个……」

最后菊池同学累积了一大堆话没说,而是说了这个。

「……我刚才说到哪了?」

「你也真是的。」

是不是释放太多热能的关系,菊池同学变成笨蛋了。我边苦笑边帮忙接话。

「刚才说到用来描写克莉丝的『飞翔方式』在某些部分没有描写完全,对吧?」

「啊,对喔……」

我们两个人互看彼此,轻轻地笑了。

当我在说那些的时候,我似乎也察觉些什么了。

那部作品是在描写克莉丝。

因此某些部分才会无法进一步描写。

──也就是说。

「你是指没能把克莉丝以外的角色描写完全?」

「……是的。」

具体来说,那八九不离十是指某个人。

「这样啊……毕竟我们也已经去做过『采访』了。」

此时菊池同学点点头。

对。我跟菊池同学在打造那部作品的时候。

为了深入描写角色,有去针对「某人」做采访,我们认为那些消息尚不具备真实性,于是还去找那个人的中学同学来问话。

这一切都是为了描写另一位女主角的内在层面。

「……还没描写完的,是艾尔希雅吧。」

关于这部分──换个方式讲,就是在讲日南葵。

日南的黑暗面,菊池同学才描写到一半。描写手法之敏锐,彷佛用光去照亮日南的动机和价值观,就连知晓她私底下另一面的我,也觉得耐人寻味。

「是的……虽然有很多部分不好触及……」

只见菊池同学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目光四处游移。的确,关于日南的过去和内在,还有很多谜团。让人有种预感,稍有一步行差踏错,就有可能触碰到不该触碰的部分……我们听说过关于她妹妹的事情,就属于这部分吧。

「那么,剩下的就等故事出来……」

「嗯,我明白了。就那样吧。」

这大概是小说写手的某种坚持吧,菊池同学不愿意继续深入提及跟作品主题有关的事。

她平常自我主张并不浓厚,但有的时候会拿出专业人士的风范。之前打造戏剧的时候也是,她一直在修改剧本,修改到没时间再修改为止,甚至还想出替背景上色的表演方式。数度展现菊池同学有创造力的一面。

在这种时候的菊池同学,往往会想出意想不到的好点子,所以我想任由她自由发挥会比较好。

「我支持你。」

「谢谢。虽然目前情况还是时好时坏。」

接在那抹开心的笑容后,菊池同学突然换上严肃的表情。

「友崎同学……你以后想要当职业玩家吧?」

她用很谨慎的语气问了这一句话。

一时间我感到纳闷,心生好奇,但我立刻想到答案是什么。

毕竟职业玩家这个职业,看在一般人眼里,依然还是很跳脱现实,若人们用比较不友善的方式解读,做出这样的选择甚至可以说是很荒唐的。她要触碰的层面看上去有点像是禁忌话题,会觉得很难拿捏距离感吧。

「嗯,我想当。」

正因为这样,我才要拿出自信,坚定地承认。

「我想要成为职业玩家。」

我说完还咧嘴笑了一下。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条跌跌撞撞的路,但是已经有人在那里发光发热,而我也隐约看见能够达成目标的道路了。

虽然充满磨难,却不是一条完全走不通的路。

「那会很难吧?」

「嗯,但我认为自己有那个能耐……不,这样说好像有点不太对……」

看到菊池同学歪头一脸困惑,我选择从自己心中找出能够让我萌生自信的理由。

光靠目前的自己,我不认为能够当上职业玩家。只是听足轻先生提过一些事,我就认为自己还欠缺好几样具体要素,而在现实中,我跟足轻先生玩三分先夺决胜赛,也在比赛中输掉了。

因此我有自信的理由,并不是出自这个。

「就算有不足之处,我自认也能在往后补足──这样讲好像比较贴切。」

紧接著,菊池同学认真眺望我的脸庞一阵子,然后露出安心的笑容。

「……总觉得,很有友崎同学的风格。」

「怎么这么说,那是什么意思?在夸奖我?」

「呵呵,是什么意思呢。」菊池同学边讲这句话的同时,脸还突然转向一旁。「不过,这是在夸奖你喔。」

她补完那句偷偷瞥眼看我,还笑了一下。

「谢、谢谢。」

那侧脸很像对恶作剧乐在其中的少女,很有魅力。

「话虽这么说,我也不是没头没脑地就要冲向目标──」

就这样,有如受到菊池同学牵引一般,我说了更多关于自己的事情。

提到自己决定的理想与现实──简单讲就是要想办法当上职业玩家,同时也要上大学,为了实现这些,不管读书还是AttaFami都要认真以对。而且还不是只有让自己变强就行了,我还说之后会思考战略,想想要怎么推广自己,才能靠那个职业混饭吃。

「好厉害……感觉光是听你说,都觉得好兴奋。」

菊池同学就好像在说自己的事情那样,显得很开心,连脸颊都红了起来。

还是用很肯定我、具包容力的和煦音色说话。

「虽然感觉好像很难,也很辛苦……但如果是友崎同学,我想不会有问题的。」

「……谢谢。」

我害羞地回应,菊池同学则是仔细端详我的表情,之后轻轻地笑了一下。

「怎么了?」

被我一问,菊池同学看似有些喜悦地频频点头。

「在说这些话的友崎同学──看起来似乎非常开心。」

──看起来很开心。

光只是这句话,加上菊池同学的美丽笑脸,我就为之屏息。

「……嗯。」

虽然是一句很简单的话语,却意义深远。

正因如此,我才一直想要教那个空洞的家伙学会去体认。

「我也会替你加油的。」

菊池同学说那话的音色恍若银铃,尔后她有些担忧地望著我的脸庞。

「那个……那你之后还会继续参加网聚吗?」

「啊──……这──」

就在这个时候,我变得有点不知所措。

我确实很想去参加网聚。可是如今菊池同学在想的,肯定是那个害我们两人差点错过的原因之一,也就是雷娜吧。

脑子里回想起昨天放学后跟人说过的话。

水泽说了。若是要选择某样东西,那就必须放弃别的。

深实实也说了。说我们两个人平衡性不好。

「嗯……我很想去。」

听到我那么说,菊池同学果然迷惘地左顾右盼。

「果然、是那样。」

「呃……我决定要当职业玩家了,我想过去跟关照过我的人报备一下……而且还想多多打听那个业界的消息。」

我这话一说完,菊池同学话说到最后变得越来越小声。

「那、那下次好像是……」

「……是这星期六。有人找我去参加对战聚会,我想要去。」

面对这句话,菊池同学明显整个人身体震了一下。让我心中浮现罪恶感。

「那──那里、是不是有LINE里面那个人……」

LINE里面那个人,这肯定是在说雷娜吧。

「不晓得……但我想大概会在。」

「这、这样啊……」

只见菊池同学看似不安地低下头。紧咬唇瓣的模样显得好柔弱、虚幻。

「……果然──还是会不安?」

「这、这个……」

虽然菊池同学没有明讲,但那等同是承认了。我知道自己的心被一根刺刺中,阵阵刺痛。

但菊池同学的注意力终究还是从雷娜身上挪开,转向别的地方。

「对战聚会……不只是第一次,每次你都跟日南同学一起去对不对?」

「咦……」

那问题越来越逼近核心,让我增强警戒。

因为在那个领域里,一旦我说错话就会给日南添麻烦。

关于我频繁参加对战聚会这档事,一方面是我都已经决定要成为职业玩家了,而且那还是在我成为线上排行榜冠军之前就一直钻研的游戏,拿这些当说辞是能够说服菊池同学吧。

只不过,每次日南都有陪我一起去,这就显得突兀,很难去解释清楚。

「……是没错。」

边点著头,我陷入决断困境。

日南也很沉迷于AttaFami,我只有跟菊池同学说过这件事情,靠这些资讯,可以说那个多人游戏不是只有跟人竞技,还受到大众欢迎,这样勉强能解释得通。因此第一次日南是基于兴趣才跟我一起过去的,光这样还不至于太奇怪。

然而那里有现任职业玩家,还有以后想当职业玩家的网路排名冠军高中生。以及颇具实力的直播小组,再加上背景成谜的成熟女性。要说日南会持续跟这些深度玩家交流数次,一直浸淫在那样的场域中,不免会让人觉得有点怪怪的吧。

的确,日南不管跟谁都能相处融洽,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但说她只是因为有点兴趣才跑去参加,这样说服力是不够的。

日南是全日本排行第二名的NO NAME,继续聊下去应该也不至于暴露这点,但她应该不希望被人得知任何有助于逼近真相的讯息。

「那个……就是……」

话虽如此。

接下来菊池同学嘴里脱口而出的话,又跟我的预料有些落差。

「在友崎同学心中,日南同学是很特别的人吗……?」

她的声音和表情参杂了些许嫉妒。

对方拋出「特别」这个字眼。感觉这问题不只会牵涉到戏剧的剧本,也会对受人拜托的「旧校徽」任务带来影响。

「……所谓的特别是指?」

当我进一步询问,面露担忧的菊池同学就抬头仰望我,嘴里道出这番话。

「……友崎同学选择的是我,这我都知道,但是……」

话说到这边,菊池同学显得有点难以启齿。

「对友崎同学而言,彷佛像是钥匙和钥匙孔般的存在,恐怕是日南同学……」

「那不是之前……」

「……是的。」

在打造戏剧时也曾经提及过,关于菊池同学所描绘的「世界理想」。

传递过来的这段话语,透著不安定感,菊池同学似乎预期自己受到了威胁。

我打造出的人际关系和所做的行动,再次不经意伤害了菊池同学,让我心中再度有罪恶感涌现。

「我变得……越来越不安。我们之间的关系,真的能够说是特别的吗?……我跟友崎同学,真的有资格传承旧校徽吗?」

「……唔。」

这很贴近我和深实实、小玉玉以及水泽等人聊过的内容。

当泉拜托我们传承旧校徽时,菊池同学的目光显得不安,展露了些许动摇。我不由得想起这件事。

「我们碰巧是完全相反的类型,这真的能够拿来当成特别的理由吗?或者单纯只是我们两个拥有相反特质?……我对此越来越恐惧。」

知道我跟菊池同学在同一时间产生这样的疑问,令人觉得不吉利。

「关系比较特别的果然还是──」

说这话的菊池同学轻轻触碰制服外套的衣领。

「那持续了十年之久的故事,负责传承的──不应该是友崎同学和日南同学吗?」

见对方再度拋出这样的疑问,我想了想。

先不说日南是我的同班同学,她早就是我的人生导师,还是在AttaFami世界中互相竞争的NO NAME。

而且我私底下跟她也有私交,想要教教她什么是人生乐趣,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要说她特别,的确够特别,但那是菊池同学不知道的特别。无论如何,想要针对这点说明,都会碰到巨大的障壁。

「……抱歉。」

在这个节骨眼上,我突然有个点子。

那是我跟那家伙之间的私事没错,不能够做出越界行为。不能为了自己给对方添麻烦。可是──

如果我确实获得许可。

「我会确切说明的……可以等我几天吗?」

假如真的有办法得到许可。

那我跟日南之间的「特别」关系──也许就有机会首次说给他人听。

「……我明白了。」

菊池同学脸上的神情,依然混杂了迷惘和信任。

「所以说,我是不是还能够去参加对战聚会?」

我当著她的面,重新郑重问她。紧接著。

「这……」

菊池同学看似困惑地垂下脸庞。

然而就在那一刻。

我嘴里虽这么说,心中情感却变得连我自己都分不清了。

假如──

假如这个时候菊池同学对我说「但我还是不希望你去」,那我该怎么办?

一阵短暂的沉默持续蔓延。

之后菊池同学才著急地开口。

「不、不是的!……那个,我并不想对友崎同学的将来造成阻碍……」

看她的语气和表情。

就连我都知道菊池同学在说这话的时候,心中依然留有迷惘。

她必定是在勉强自己,扼杀自己的心情,这我心知肚明。因为她那双眼睛显得迷蒙,目光不知道该往哪摆才好。至于放在桌上的指尖,那也在微微颤抖著。

光看都能看出对方在不安,甚至会觉得她选择不触及此事是很不自然的。

就在这一刻,我有了痛切体悟,知道自己伤害了菊池同学。

──然而。

「……嗯,谢谢。」

我却接受她那番说词。

这是因为──我没有自信。

如果眼下她发自内心恳求我,要我别去。

我好不容易找到一条路,可以做「真正想做的事情」,要是被看重的人拒绝了。

我想我──会无法接受。

自己心中有著这样的情感令我为之震惊,但是现在的我还不晓得该如何面对此事。

「……抱歉。」

像是在偿还、在赎罪。我用菊池同学听不见的细小声音细语。

虽然菊池同学肯定听见了,却没有任何意义吧。

我们之间的不平衡──算是一种特别的关系,还是矛盾呢?

我有一种感觉,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将会越来越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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