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冷中我蠕动着身子。
听得到水的声响。但、和之前那种间歇性的会在腹中深处产生回响的波涛的性质不同。现在不断涌入耳边的是轻柔的但却连绵不绝的水声。睁开双眼、眼前即是一片流淌着的河水。
河岸的堤坝上面是一条铺着沥青路面的自行车道。在这条车道边上分布着长椅。直到刚才我好像就是在这其中的一个长椅上横卧着。
我转望了一下周遭的环境。在同样沉闷的天空下,眼前是一条有些涨潮的汹涌流动着的河水。而对岸则是有着偌大停车场的吉之岛百货公司。再往远处则可以隐约的看到一些高层建筑群。一切都非常的熟悉。眼前的河名为浅野川。然后这里则是金泽市。
接下来,我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在经历了北边大陆严寒之后而冻得通红的双手。试着活动了一下,十根手指全都能正常的运作。我从长椅起身。低头望身上一看、穿的还是那身灰色的大衣,外面还裹着一层黑色的风衣。下身则是稍微有点弄脏了的宽口长裤。我现在穿着和之前完全一样的防寒装。
熟悉的环境、同样的衣着。但……
确实自己是去了东寻访了呀。我的确是动用了明知道事后会饿肚子的最后的积蓄,决定起身去悼念诹访希了的。然而为何现在却仍身处金泽?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试着在原地蹬了两下脚。运动鞋践踏着沥青的路面、随后身体便感受到了相应的震动。接着我又用手摸遍了全身也没有一处疼痛的地方。钱包也还健在。其中甚至连从芦原温泉到金泽的车票也还在里面。芦原温泉是离东寻访最近的一处车站。而这张车票便是在金泽买的往返票当中的返程票。也就是说车票尽管现在仍在我的钱包里,而我却已然回到了金泽市的浅野川是的河畔,并横卧在其间的一处长椅上了。
……现在明确了解了的唯一的现状就是,这张车票算是作废了。
不经意间看到自己的拇指和食指之间还残留着浓绿色的脏污。那应该是在那时摘花时留下的。
我开始思考起来。把这一切当做一场梦来看的话那也太奇怪了。自己应该的确是去了东寻访了的。但是现在却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回到了金泽市。那么一定要说哪一方是在做梦的话,毫无疑问只能是现在,此时此刻!
忽然一阵冷风吹来、确信着现在应该是处于梦中的自己、嵯峨野亮,却因为太冷而颤抖着身躯。
看来这其中应该是哪里出现了混乱。对了、好像自己稍微想起了一些什么。我的确应该是忽然一下子犯了晕眩、在崖边失去了平衡……。然后是那个、令人悚然的浮空感。
直到这里还是记得的。于是可以这么理解,我从那个崖上摔落后并没有死,只是在记忆方面出了某些差错。
我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机。急切的想要知道现在的日期。手机上显示的是“二〇〇五年十二月三日”。
“……”
十二月三日、这不是我去东寻访的那天吗?应该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安心的在浅野川河畔的长椅上躺着才对!
忽然我发现,手机显示着信号处于圈外状态。的确这里是远离着街道,但对面可就是大百货公司吉之岛啊,圈外也太离谱了吧。我试着摆弄了一下手机,显示依旧没有发生变化。
这手机坏了吧。不过即使如此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只是款淘汰了的便宜货嘛。
此时又吹起了一阵冷风。从日本海吹来的风真是冷的可怕。再这样老是站在河边的话恐怕整个身子都要被冻僵了。总之既然莫名其妙的回到了金泽市,还是快点回去,赶快换上校服吧。
现在一想,总之自己没有被抬入医院也算是件幸事。今晚守夜的时候只要扮演好一个悲伤的弟弟母亲自然也就不会多说什么,而此后父亲也不用为那多余的医疗费操心了。
位于金泽市东面,从医王山系起源的浅野川,和犀川一起汇入金泽市。和犀川此后直接汇入日本海不同,浅野川在中途会变成名为大野川的河流、其河口听说是有建立了港口之类的,但是我没有亲眼见过。
沿着浅野川下流走着。心里正厌烦着一路上吹着的这冬季一如既往的大风的时候,转角便远离了河道。之后映入眼帘便是进入年底促销的百货店以及一些铁皮屋顶的窄小的房子。在阴暗的天空下,穿过一条细小的过道,便来到了一条干线道路上。说是干线道路,其实也就是一条单向一车道的马路。从这条马路一直往前走,登上稍微有些坡度的斜面道路后便可以从兼六园和金泽城的当中穿过,之后的道路就和繁华街、香林坊串联起来了。我在穿过马路后,便朝着山手的方向走去。
再次进入住宅区里的道路,左右蜿蜒般的蔓延扭曲。前面连续停着两辆大卡车、我便从一侧横穿了过去。
越往里走,渐渐的两旁房屋的架构也慢慢变得不同。瓦片房顶的房屋开始变得显眼起来、一些带有庭院门扉的院式房屋也开始显现。虽说不上高级住所、至少这里也可以称得上是在生活方面稍有富余的人们所居住的住宅街区。我的家也毗邻此处。
砖色的房顶、白色的外墙。勉强能够容入两辆车子的车库现在正空置着。母亲是说了要在今天傍晚才能回来,但是这么看来,父亲也还没有回来。还是说父亲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事?这么想着,但转念就知道这不可能。对于母亲来说,和父亲通电话或在守夜时尽失颜面这两件事当中,哪一件会令她更感到屈辱那是想也不用想便会知道的结果。
从周边的围墙处我走向自家的大门口。……在那里我看到了一样没见过的东西。
那是一辆有着和这个凛冽冬天毫不相称的、甚至是让人想象到夏天般的橘色助动车。在助动车的车身上还非常小心的挂上了一道U型锁,然后便堂而皇之的停在他人家门的屋檐之下。这还真是有点荒唐……。
难道是前来悼念的客人?但是在我的记忆里似乎不存在有哪个像这样骑着这么色彩鲜艳的助动车,然后能够比自家家人还要早的急匆匆赶赴而来的亲戚。还是说哥哥他也有着这么一个肯为他做到如此悼念的朋友?在助动车的车牌上写着“金泽市”的字样。
我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钥匙插入锁孔深度的一半,然后便再也无法前行了。要是再稍微使劲用力的话,感觉可能会弄坏钥匙。门锁被换掉了吗?到底是什么时候换的?不久前才得知今晚要守夜的消息、所以按情况来看一切都应该是很匆忙的态势,但像如今这样故意要把我锁在外头的这样的举动,怎么看都太奇怪了。 虽然至今为止大致上发生的事态我都按照理所当然的一般,照单全收了,但是从刚才起这一系列奇怪的事情可实在有点太说不过去了。果然还是受到了之前坠落的打击而被影响太大了吗?为了确认我又重新看了一下屋前的铭牌,果然是“嵯峨野”没错,在一块黑色的石块上刻着这三个字。
我歪了歪脑袋,总之之后又试了几次,门锁仍是没有打开。没法子了,看来只好绕着屋子看看、说不定那扇窗没上锁呢。但在此之前、虽说明知道里面应该是空无一人的,但还是无理取闹般的试着敲了敲门。
于是、
“来了来了!”
从耳边传来的是一阵毫不低调的应门声。
正当我还在感到困惑之际门被打开了、眼前出现的是个女人。身着淡粉色的高领毛衣、下身则是稍有褪色的牛仔裤。超短的头发染成了栗色、嘴上则叼着一根百奇。一双看上去很有活力的瞳孔以及适当修饰过但却还残留着一股强气的双眉。眉目之间虽说得上算是清秀,但也还称不上是那种稀世的美女吧。总觉得这张脸在哪里见过。年龄的话看上去好像和我差不多、可能稍微比我年长一些吧。至少应该不是高中生了、但应该还没超过二十岁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眼前站着的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女人。……我不禁朝着她发问。
“你是谁啊?”
反正我觉得此刻能够得到的回答肯定也不会是那种正经的东西。女人只是粗略的打量了我一下,然后将口中叼着的百奇用左手拿在手中,说道。
“我是这家的家里人……。反倒是你,你是谁啊?”
回想至今为止发生的一切,至少大部分事情我都能以“大概就是这样吧”的态度照单全收了。
但是、现如今面对着一个初次见面便擅自坐落在自己家中且对着我说道‘我是这家的家里人’,这种事情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熟视无睹了。警戒心理不断的膨胀。这难道是新式的欺诈?
于是我开始慎重的回答起来。
“我是……。我才是这家的家里人。但是我可不认识你。”
女人皱了皱眉头。
“你是……”
她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深褐色的眼眸。然后轻轻的将视线转移。
“新式的欺诈?”
被抢先了。还真是恶人先告状啊。
“这是我的台词吧!趁家里没人的时候窜到我家里,你想做什么?”
“家里没人?我可是一整天都在家啊。我说啊,这里可是‘嵯峨野’家,你搞错了吧?”
“我的名字叫”
我只是瞪着她。
“嵯峨野亮。”
瞬间、女人一下子睁大双眼、将拿在左手的百奇横指向我。活像是在演戏一般、摆起了夸张的阵势。
“私生子!”
……我大抵上来说从不发火。因为我认为发火是极力主张自己意见的一种方式,既然自己没有需要主张的意见那也就没有必要发火。就连那些总是抱着看好戏心态的不怀好意的家伙们、也因为觉得我这个人根本没有调戏的价值而渐渐的远离我。所以我就是这种对任何事物基本上都不会发火的人。
但是、这次还真是被将军了。现状可以理解为‘被戳到要处了’,因为我姑且不是什么私生子。
“一定要这么说的话,你才是那个私生子吧?”
“这样啊…我吗?”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女人丝毫没有动摇的感觉。她将手中的百奇朝自己的嘴中塞去咬了一口,然后便盯着空中像是在开始思考什么的似的。
“原来如此、我是私生子啊。”
面对这样的态度、我的警戒心不禁又变得更强了一些。这个女人、难道是在用这种答非所问的方式在拖延时间吗?像这样在家门口故意拖住我、她的同伙……、也就是说她想帮忙让里面的同伙或者其他什么人趁机逃走吗?虽说自己的私人物品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再这样下去给我家添麻烦的话、自己的心情实在也不会太好过。
“别想…”
‘拖延时间’、话还没说到一半,女人又开始盯着我的眼睛、抢过我的话说道。
“我说你啊,”
毫无情感的命令式的语气、
“能给我说说这个家的家族成员是那些吗?”
“我干嘛要告诉你这些?”
“我想知道你到底了解多少。”
我感到有些忿忿不平,凭什么我要把自己家里的情况告诉一个可能是小偷的人?然而、女人似乎是看透了我这边的想法一般。
“嘛,其实门柱上的姓氏铭牌上都具体的写出来了,所以不要看着那个,给我回答看看。”
确实如女人所言、虽然大门口的铭牌上只有“嵯峨野”的字样,但是在门柱的那边却是把名字都写了出来。刻意的隐瞒没有任何意义……。隐约怀揣着被这个女人牵着鼻子走的不安、我也只好不情愿的回答起来。
“家里一共四个人,分别是嵯峨野昭雄、花枝、哉、亮。但是哉这个人已经不在了。”
“……虽说不太完整,但也算是猜对了一部分。那怎么没有我呢?”
“为什么要把你加进去啊?”
“你是高中生了吧,但是感觉还是个初中生的样子,是一年级吧?”
我不想回答她,但是给她说中了。
女人在百奇的前端轻咬了一口。
“……看来你的确是昭雄和花枝之间的儿子,但要是说还只是高中一年级生的话,那你不就算是我的弟弟了嘛,可事实上我可没有像你这样老是一副死鱼眼样子的弟弟。而且你还说你一直就住在这个家里吧。按照一般的思路来说,接下来要给你的话就只能是‘你脑子没事吧’之类的了。”
“我也从来没什么姐姐。接下来要给你的话是‘你够了没有、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我强忍着心里的怒气将刚才的话脱口而出。……随后我便发现,在自己刚才的发言里存在着并不是很正确说法,于是结结巴巴的想要修正。
“……我的姐姐、没能生出来。”
“什么?”
我此刻依旧是警戒着女人,而女人也没有想出门口出来的意思。虽说不上是一触即发、但现在处处布满了紧张感。但是女人却作出了一个包含着稍微缓解目前气氛的笑容的表情。
“还想向你请教一个问题。”
她将手指向一旁的助动车。轻佻的亮橘色助动车。
“这辆助动车,其实并不是一辆普通的助动车。绝对不普通、也可以说它根本就不是助动车。……那么,你认为它到底是哪里不普通?就你能想到的说出来就行。”
哈?这算啥玩意?
“你闹够了没有?我现在很忙,我可要报警了。”
我可要趁父母还没回来的时候赶紧将衣服换好、然后做好仪式的准备工作才行。才没什么功夫去搭理一个认都不认识的女人提出的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为了防止被她冷不防的抓住我的手,我向后退了一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然而、还没等我将自己手里那两块合在一起的东西打开之前,女人的右手里早就已经握着打开好着的手机。到底是有多喜欢这颜色,连手机也是亮橘色的。我在那是才注意到、女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把右手藏在背后。她一直就握着电话。
女人眯着眼,淡淡的说道。
“我说啊,你好像一直把我当做是非法入侵者来看了吧。但是从我的角度来看,你却是个满嘴胡言乱语的危险的家伙。说了这么多你也该察觉到了吧,虽然我也认为报警是个最佳途径,但还是希望能把问题交给他人解决之前,我们之间先尽量把自己的想法沟通一下。不就是个小小的Q&A嘛,你就试试吧。”
虽然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怒气,但女人的话里还是带着些许责备般的口气,指责着我的不明事理。
确实……。我和这个女人所说的情况互相冲突着,我们都认为对方才是那个想要窜进家门为非作歹的危险分子。这样下去再怎么说也没用,这点我承认。
“怎么样?”
从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上,我察觉不到一丝可疑的气息。若她真的是入室小偷的一伙或是其他什么人的话,能如此坦然的把‘我就是在自己的家里’这份沉着演绎的这般惟妙惟肖吗?至少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个入室盗窃的小偷能冲着回到自己家里的家人胡诌‘我才是这家的家里人’之类的话。
而且,刚才的确是我疏忽了,我的手机现在不巧正坏着呢。
总之,对话的必要性还是存在的。只是这种对话的方法是否用‘小小的Q&A’这种方式进行,我却觉得不置可否。这和助动车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说女人对此是有什么想法的话,那我就随她的意试试。之后如果发现她只不过是想通过这个来拖延时间的话,那到时候再想办法。于是我将手里的手机重新放好,视线转向一旁的助动车。
亮橘色的、挂着U形锁的、金泽市车牌的助动车。看上去虽说不是很脏,但也不是那种崭崭新的样子。怎么看,都只是一辆助动车而已啊。
“这辆助动车……”
女人的眼睛笑了起来,褐色的眼眸,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辆助动车怎么了?”
“去掉了限速器,所以可以比一般的助动车开得更快。”
于是,女人满意的点了点头。
“OK!行了,那就暂且相信你刚才说的,嵯峨野亮。总之,老是这样站在外面也不好,进来说吧。”
像是要招待我进去一样,女人把门大大的打开了。怎么回事,这突如其来的异变?女人虽然仿佛对我接触了戒备,但我可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来来,不要客气。”
“我才不会客气。”
跨进门口的我,对站在那里的女人不停的上下打量。
“刚才那个问题算是什么意思。还有……、你是不是差不多也该把名字告诉我了吧。”
我顺势抄起了屋内、明明是在自己家里却从来没见过的带皮毛的条纹摸样的拖鞋。然后女人把手指向自己的胸前。
“你是说我吗?我的名字叫嵯峨野咲。总之,多多关照。……直到哪一方的谎话被拆穿为止!”
果然、这一切都是谎话吗?
2
在鞋柜的上面摆放着一支从没见过的花瓶。环顾四周,是白色的壁纸,以及有着深褐色地板的走廊。名为咲的女人作出‘请’的手势,示意让我往里走。
“请,到客厅去吧。”
她这是故意在耍伎俩。让我走在前面,想要试探我到底对这个家的构造熟不熟悉。从那个好像说着‘就这样往里走吧’的手势,让我对咲这个人的性格可窥一斑。要走到我家的客厅,根本不需要穿过走廊。从大门口进来后,立刻穿过右手边的门口便可到达。
“知道了。”
说着,我毫不犹豫的打开旁边的门把手。当然也没有放松对身后的警戒。要是因为一些说的好听的话而放松警惕,最后却还是被这个不明身份的女人从背后给我来一下子什么的,我可消受不起。稍微用余光瞟了一眼身后的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猜对了去客厅的正确方法,她正微微的笑着。沉重的木质大门需要稍微前倾、压上些许自身的体重后才能打开。所以构造上来说并不完善。
打开门之后,正对面就是和庭院相连的落地玻璃窗。本来这样的构造是为了能够让阳光晒进来,但今天却只能看到一幅沉重的天空。米黄色的沙发,脚跟处是黑色的玻璃茶几。白色的窗帘。在房间一侧摆放着的电视柜,以及电视柜上的轻薄型液晶电视。因为房型算是客厅餐厅一体式的,所以客厅和整体厨房相连接在一起。这里正是我住惯了的,熟悉的房间。
……虽然总感觉房间处处的些许位置的摆放有些变化。但是并没有那种翻箱倒柜过的气氛。
“随便坐。”
我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我可不想一直让主导权握在对方手里。我也有必要试探试探咲。如果她还是主张自己是这家的家里人的话。
“抱歉,能麻烦你泡杯咖啡给我吗?”
吐了一口气之后、
“奶精和砂糖都放的话就最好不过了。”
咲一副‘无语了’似的表情看着我。
“叫一个刚见面的人帮忙泡饮料,还真是……。算了,反正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也知道。要不,我就把特地留给客人专用的杯子拿出来用吧。”
边说着,她用指甲轻轻的敲了敲安放在门口一侧的陈列架。在这个陈列架的玻璃橱柜里,的确陈列着如咲所说的镶着金边并雕有玫瑰花浮雕图案的珍贵客人才能专用的杯子。对我来说,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杯子被使用过的。咲好像没有打算开玩笑,她打开玻璃橱柜的门,用食指勾住杯子的把手处。这当中,她的身体完全没有侧向陈列架那边。我当然也是知道,为何她只是稍微迈开身子,而完全没将自己的背后暴露出来的用意。一边像是打开了心扉般和我说着话,另一边她也并没有完全信任我的打算。
咲就这样用指头勾着专用的杯子朝着厨房走去。我认真的观察着她,炉灶上明明放着水壶,她却毫不犹疑的将手伸向了咖啡机处。
她从橱柜中取出咖啡豆的袋子,然后取出少量放入咖啡机中,然后从餐具柜中取出自己的杯子。很显然,这个厨房对于她来说是已经用惯了的。
照这么看,咲的确是没有说谎。就如同我对这个家的熟悉程度一样,咲也是在这里住惯了的。
若真是如此,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变得毫无去向了。我千真万确是应该没有姐姐的。还是说因为东寻坊坠落的影响,我单单只是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不对,还是说当初根本就没有掉下去?
心情一下子变得有点糟,哥哥的葬礼到底怎么样了。
我坐在沙发上。位置则是我平时一直坐着的处于电视和玻璃茶几当中沙发的斜对面的地方。在玻璃茶几上是散落着吃到一半的百奇的盒子,而在沙发的垫子上则伏着几本杂志。它看上去就好像在说‘就在刚才我还在看呢,因为突然有客人来了,所以不得已只好先伏在这里’。我想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杂志,于是翻过来看了看封面,这是本关于椅子方面的专门杂志。椅子?无论是父亲、母亲或是哥哥好像都没有这方面的兴趣。当然我也是。我试着想象着咲就这样坐在我现在坐着的坐垫上看着这边杂志时的场景。
“你对家具也感兴趣?”
抬起头,咲端着盛有两个杯子的托盘站在那里。
“砂糖和奶精都要放,对吧。”
说着,她把自己平时用惯了的白色杯子和客人专用的金边杯子放在了玻璃茶几上。虽然客人专用的杯子有自己专用的托底,但咲却还是将平时常用的托底放在了这个杯子下面。说不定她是想借此来衬托自己到底是有多么的了解厨房的各种配置。放在眼前的还有袋装砂糖以及用塑料容器盛放的奶精。我提出的要求完全都做到了,只能对她说了声谢谢。
拿掉坐垫上的杂志后,咲又拿起坐垫放在了地上的毛毯上,然后在上面正坐。我所坐着的这个沙发是可以容下三个人的,但是这个家里却从来没有出现过两个人同时坐在沙发上的情况。同样现在也是、我们互相之间都警惕着对方,所以自然也就不可能肩并肩的坐在一起。
咲轻轻缀了一口应该是原味的咖啡,然后抬起视线观察着我。我撕开袋装砂糖的封口,将砂糖倒入咖啡中。正当我搅拌着咖啡发出铛铛的响声是,咲突然说道。
“所以再确认一下。你想说的是,你是这个家的次子,对吧。”
“……不是想不想说的问题,本来就是啊。”
“但事实上这个家的子女只有一男一女两个,完全没错。当然,哥哥已经不在了。”
哥哥应该是今天才去世的,这件事情到底有多少人已经知道了。为什么咲明知道这事情,还能够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口。无论是我、母亲或是父亲,即使是知道哥哥的死可能是早晚的事,但像这样轻描淡写的态度说出口,我们还是做不到的。
咲将咖啡杯放好交叉着双手,稍稍探出点身子说道。
“所以我想问的是,刚才你所提到的那个‘姐姐’的事情。你刚才是说没用生出来,对吧。当中省略掉的部分能不能说给我听听?我觉得搞不好,这个故事会很有趣。”
这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我停下手中的调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大致上来说在嵯峨野家发生的零零总总的大小事情也都是那些外面常有的事,也并没有什么比较特殊的事情,关于姐姐的那段插曲自然也就不会变的有趣。
事情很简单
“……在哥哥出生之后,母亲怀上了第二胎。但是,第二胎并没有生出来。她似乎在胎中就不幸夭折了。”
“似乎?”
“这当然都是发生在我出生前的事情,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当时父母的愿望是想要有两个孩子。所以既然第二胎夭折了的话,那就继续怀了第三胎,也就是我。
“这样啊…”
咲解开交叉的双手,接着又环抱起了双臂。
“……原来如此。顺便了解一下,你和你的哥哥之前相隔几岁?”
“差四岁。”
“从第二胎夭折到你出生为止,花了几年的时间?”
面对她如此细致的提问,我皱起了眉头。
“谁知道!跟你说了这事我出生前的事。”
“但是,你却知道那个孩子的性别是女的呢。”
“家里供着瑞子菩萨【注:可以理解为为供奉死去的儿女或父母而设立的灵位】。名字叫‘露’。”
“……像露珠般稍纵即逝的生命吗。还真是简单明了的命名方式啊。但的确,光这点来说的话,的确和我家的情形相似。就我而言,因为没有满十个月就提前出生了,所以就被取名为‘咲’【注:咲?サキ?前 表示提前的意思】。”
的确从这点来看双方父母的取名方式都非常的直接了当。第一个孩子叫‘哉’【注:哉?ハジメ?初め 表示一开始的意思】。像露水般消失了一样,所以夭折的第二胎叫‘露’。然后我名字‘亮’【亮?リョウ?了 表示完了、了结的意思】,则意味着‘这家的孩子到此为止,不会再生下一胎了’的意思。
刚才咲还把百奇像指挥棒似得摇着,现在却又将食指上下两次、三次的按着节拍似的挥舞着。
“从时间来分析的话,这里确实没有矛盾。总之,也可以根据‘露’是在怀着的第几个月里死掉的情况接着分析……。你,大概是在一九九零年出生的吧。而且还是大月生的吧?”
我一边困惑着,一边回答。
“的确如此……”
“我是一九八八年十一月出生的,所以这样算的话应该对得上。……哈,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就你一个人在那里傻笑个啥。我开始有点怀疑咲的精神是不是有点不正常。假设她偷偷的窜到家里没人的房子里,掌握好厨房相关器具的摆放位置,然后将自己的助动车故意停在门口,然后面对着回到家里的家人用摸不着边际的话搞得对方一头雾水……。虽说这样一来对她来说什么好处也没有,但如果这一切的行为只是因为出于她精神异常的缘故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到底算什么意思……”
怀着八分的不耐烦和两分的疑虑,我嘀咕了起来。而咲则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你好好的想象一下,想象!你是昭雄的儿子,哉的弟弟。而我则是昭雄的女儿,哉的妹妹。但我们互相之间却从来没有见过面。而且我们两个人还同时认为这里才是自己的家。假设我们两人都没有说谎的前提下,究竟会得出怎样的结论呢?”
“怎么样的结论?”
“唉,就知道你不行。一看就知道你缺乏想象力。”
……做人只要脚踏实地,拿得起放的下的话,一般这辈子就没什么大风大浪过不去的,所以没点想象力有怎么了。
轻摇了一会食指后,咲将指尖朝向我。用像是在笑一般的视线和声音说道。
“最具有决定性的解释就是,……有两种可能的平行世界交错在一起了。嵯峨野露完好的被生下来的世界和没有被生下来的这两个平行世界。”
“……”
“也就是说,我就是你所说的那个‘露’。怎么样,这样的话。”
两个可能的平行世界。要说这算是超现实主义还是幻想主义呢?还问我‘怎么样’,我的回答只有一个。
“我只能对你说,你脑子没问题吧?”
咲非但没有表现出一丝的不快。甚至高兴似的挥舞起她的指头。
“说不准还真有点问题呢。要不就是你不正常,要不就是我不正常,或者说是这个世界发生了某些异常。我呀,今天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呆在家里,四脚朝天的躺在就你现在坐着的这个位置上,看看电视读读杂志什么的,就这样过着一个非常非常和平的周六。所以问题应该出在你身上。你今天到底在干什么呢?”
刚想说些什么的我,不禁闭上了张到一半的嘴。如果一定要说在我或是咲或是世界,这哪一方出现了错乱的话,那么去追溯自己的记忆所得出的结论一定会把这份错乱归结到我的头上。为了否定这点,我强硬的断言道。
“我已经不想回答你的问题了。……你所说的这些,我完全无法相信。”
“完全?也就是说从我说‘在这个家里半躺着悠哉的吃着百奇’的情况开始全部都是?”
“从一到十,全部都不信。从你说自己是嵯峨野咲这里开始就不信。”
咲用夸张的动作耸了耸肩之后,一副‘真拿你没辙’的样子摇了摇头。
“从这里开始的啊。但是,这个的话不是已经用很多方面的事实来证明过了吧。比如说,对了。”
她从坐垫上站起身,走到门口一侧的陈列柜处弓起了腰。
“要是给你看看保险证明的话好像又有点太危险了。让我找找,在哪呢。我记得应该是在这里才对。”
在那个橱窗里除了放有客人专用的茶杯之外,怎么看也都只放着一些,只能当做是土特产程度的没有什么太大价值的木雕的熊、没有放电池的时钟、来历不明的奖杯之类的东西。然后在橱窗的最边上,有一个四周是红边的白色的装饰盆,它现在正背面朝上的伏倒在那里。
当我注意到此物的瞬间、我才受到了犹如世界被颠覆般的冲击。一瞬间,全身的血液像是被抽尽了一般。那的确是应该已经碎掉了的装饰盆。而且应该是碎的彻彻底底,并且之后被放入了不可燃垃圾袋的最底下,在很久之前便从这个家里消失了的盆子。而现如今,它却赫然的出现在这里。
于是我又不经意间将视线投向橱柜和门口之间的墙壁上。然后我所看到的场景又不禁让我睁大了双眼。因为在那里无论如何都应该挂着的挂历,在视线所投及的地方消失了。剩下的是一张洁白无瑕的没有任何痕迹的墙纸。我的认知因此而大受动摇。
“啊,有了有了。”
伴随着咲轻快的声响,她所取出的是中学的毕业相册。在翻开的一页上所映衬的是一个黑色中发的眼神有着些许凶恶的女子,而在照片的下方的确印着有‘嵯峨野’的字样。我此时此刻脑袋几乎都已经愣住了,所以不假思索的便出口问道。
“这个,又怎么了?”
“说什么‘怎么了?’啊!”
对着在打开的那一页打开的照片,咲不断的用手掌拍击着说道、
“这上面的是我,看清没有,是我!”
我试着将眼前这个栗色超短发、性格基本上来说一直处于高昂状态的咲和在照片里那个看上去甚至有些自暴自弃的女子对比起来。
“……这个,真要是这么说的…”
“你好像不是很相信啊。”
“话也不是这么说,但两个人的确看上去差太远了。”
撩起前额简短的刘海,咲忽然笑着说。
“不能光从外表来判断吧……。那时候的我,也的确是我。”
照片的事暂且先放一边。
破碎掉的东西没有办法简单的复原。曾经碎掉的盆子如今完好的出现在那里,这点就足以说明现在发生错乱的明显是这个世界。因此我决定把现在发生的全部大概的情况全盘接受。于是我默默的说道。
“我信了。”
“是吧,所以说这张照片就是我,我就是嵯峨野咲。”
“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相信你就是‘露’。”
听到这个,咲手捧着相册,用像是在考察似得视线对着我上下打量。看到我依旧是那副呆呆的傻样之后,咲露齿一笑。
“……总之,你所指的相信,只不过指的的是从你敲门后便开始所一贯坚持的自我主张而已吧。按照你所说的那些观点所得到的结论,我也就不得不只能成为你口中的那个‘姐姐’。而对此你也只能是迫不得已的只能去相信。所以你所指的所谓的‘相信’只不过是代表着,至少你还能够明白自己所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情况而已罢了。”
“那你的意识就是说……,你不信这些?”
合上毕业相册,咲断然的说道。
“我对此可没有什么非信不可的理由啊。”
随后,又轻轻的笑出声来。
“但是。哈哈、如果真的是有那么一个代替我而出生的弟弟的话。作为一个话题来说的话,确认很有意思。如果这只是一个奇妙的玩笑的话,我也不讨厌奉陪到底哦。总之,就是这个意思。”
把毕业相册放回陈列柜下方的抽屉里后,咲又回到坐垫上。立起单膝一口气喝完杯中的咖啡后,回复正坐的姿势两指交叉着问道。
“那么继续刚才那个问题,今天,你干什么去了?”
一下子好像觉得口干舌燥,我也顺势喝了口放糖的咖啡。不该说的话就不要多说。反正有些事情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多余的注释就不要加进去吧。我把视线回落到自己的手心,向她娓娓道来。
“我去了东寻坊。之后来了一通电话,所以必须马上回到金泽市。然后我想把手里的花撒到崖下。之后……,就是一阵晕眩,感觉好像是掉了下去……。等到我恢复意识的时候,自己已经在浅野川的河畔上了。所以总之想先回一趟家看看。”
咲摆出了一副就好像只是听到了明天天气预报似得淡然的脸孔,从百奇的盒子里抽出一根百奇,只是在前端部分轻咬了一口后,冲着我说道。
“这也实在是太荒唐了吧!”
“的确是。”
“刚才还在东寻坊的,一下子就跑到了那条河的边上。你当自己是超人呢,真的假的?”
本问及这到底是不是真的,的确我也拿不出能让人信服的确凿证据。只有在我的钱包里还存着能够证明我不是一开始就陷入白日梦的证据。
暂且拿出来给她看一下吧。从芦原温泉出发到金泽市的车票。咲盯着车票看着。
“……发车的日期是今天。车票的打印地是在金泽市。上面还印着‘回程’的字样。但是如果只是买了以后不用不就行了,根本也谈不上是什么证据吧。不过,想想的话,也的确没有必要特地花九百五十円去准备这种没用的东西。”
但在说完这番话之后,咲却首次对我抛来了,怀疑的目光。
“如果说你讲的这些都是真的话,那我得说你要比你看上去有胆识多了。从你来到这里开始,你给我的感觉一直就是一副临阵不乱的样子。要是换做是我的话,早就被搞得雨里雾里,挠头搔耳的不知所措了。”
说我有胆识?完全搞错了。我若真是如此类型的人的话,早就把该说明的事情都一一讲清楚了。也就是说,是这么一回事。
“被当时的情况弄得一头雾水的话,我也是一样的。但是我那时的反应不应该是用‘临阵不乱’来形容……。因为我认为,面对一些无可奈何的事情的时候,除了默默的接受之外,别无他法。”
“哼……”
此时在咲的表情里些许的出现了一丝阴暗。但这也只是一瞬间。接着她马上点头说道,
“说的也是,挠头搔耳什么的也只是把头发搞得更乱而已,除此以外对事情的发展的确一点帮助也没有。”
咲就这么笑着说道。
3
“两个可能的平行世界相互交错了……,如果进行这种荒诞的假设的话,那目前能够确定的是,并不是两个世界相互融合了,而只是你从你原来的世界掉落到了我所在的这个世界里来了。”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从目前自己的遭遇来看,自己的确是遇到了无法解释的事情,作为证据,目前我所身处的这个“嵯峨野家”并不是我所熟知的那个嵯峨野家,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了。但是另一方面,我仍然未对自己卷入了这场未知事态而产生丝毫的危机感、或者说是紧迫感。我一边听着咲的分析,一边在自己心里这么想着,总之这么看来哥哥的葬礼现在筹不筹备都已经无关紧要了。在这个世界里….,也就是咲所在的这里,哥哥‘哉’看来是早已经去世了。的确就哥哥的情况而言,什么时候过去就只是个时间问题,所以即使在这个世界里稍早的过世了也并不足为奇。所以说一整晚呆在被打断情路的父母之间悼念哥哥这种事情,如今不做也罢了。这至少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小小的慰济。
于是说是在说给我听,更不如说是在进一步的确认自己的想法似的,咲自言自语着,
“如果真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的话,理所当然的从你的记忆来说,这里到处都会发生一些细微的不同。你作为你直到高中一年级为止都在这个街道上生活着,而我也是作为我直到高中二年级为止也生活在这条街道上。因为一个人的缘故,究竟会对周围发生怎样的,多大的影响呢……”
一下子,她的表情闪烁了起来。
“阿哈、这可是哪个量子研究者都无法做到的绝大的实验啊!”
“大概吧……”
“究竟是会发生像蝴蝶效应般巨大的连锁效应呢,还是说只不过是金泽的一个高中生是男生还是女生的差别,所以这个世界不会发生任何改变呢?喂,你说呢?”
她将手缓缓的张开,然后就像把这个客厅放大了一般环顾了一下四周。
“怎么样?哪里有没有跟你的记忆不一样的地方?作为纠错方面的关键,你就发表一下意见,让我听听吧!”
听到‘纠错’这个词,一下子触动到了我的神经。就算在这个世界里有着和我所在的世界的不同点,但也不能把它当做是一个‘错误’来认知吧。把它叫做错误什么的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再说,把两个接近相同的事物放在一起进行比较然后找出各自不同点的行为作为为一种‘纠错’的游戏来看待之类的,对我来说还真是一种跳跃式的挑战。所以对此,我选择了沉默。
对于两个世界而且最明显的差别,我当然是已经察觉了的。那就是放在橱窗里的装饰盆。在我的世界里应该是已经碎掉并且被扔掉的那个盆子,在这个世界里只是背面朝上的被伏倒在那里。……但是仔细一想的话,这两者之间从根本意义上来说,也没有多大的差别。
因为我记得在那个盆上应该是印有打印在上面的图案的。但是它在三年前被打碎了。
而在这里,随说没有被打碎,但是图案的一侧被盖在下方。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果然也就不多大的差别。
咲追随着我的视线,把头转向了橱窗处。
“嗯?怎么了?”
“没……。没什么。”
我一边微笑,一边嘀咕着,
“嗯,怎么说呢。在我的世界里,陈列柜和进门当中的墙上应该挂着挂历才对的,但是这里的话,好像…。”
环顾了一周。于是我便发现了似乎是可以代替应该存在于之前位置上的相同的东西。在本应该悬挂着挂历墙壁的正对面,连接着外部庭院的落地玻璃窗的一侧,挂着一幅画有花篮图案的画。我指着这幅画说道。
“应该是挂着这个才对。”
“啊,这个的话,嗯的确是呢。”
好像是在敷衍我一样,咲用带着些许暧昧般的笑意回应了过来。但仔细一想也的确,不管是挂历也好,上面的图案也好,挂着那里的理由肯定都是不尽相同的。所以的确我也能够理解她这种不想特意说明的缘由。就好像是看待自己一样,对此我非常了解。
我站起身来,慢慢的边走边巡视四周的情况。家具累的东西和我所熟悉的都差不多。但是如果仔细一看的话,就会发现电视的屏幕也好,设有传真机的电话按钮也好,在这些缝隙上面积蓄了不少的灰尘。这一点明显和我所在的世界不同。
“负责打扫这个房间的人……,不是母亲吧?”
说完,只见咲的脸上露出了五味杂陈的表情。
“咳、连这种事情都看的出来?”
“这么说打扫的人是你?”
像是在开玩笑似的,咲用夸张的动作表现出一副非常苦恼的样子。
“是啊,就在前一阵子,我刚打扫过。你怎么知道的?”
“电话的按钮之间有点积灰呢……”
“小舅子啊!我以为你是弟弟,可你完全就是个小舅子啊!”
我只是苦笑着应对着咲的这番吼叫。但这也不是在说咲打扫卫生就很大条。只是母亲在打扫起客厅的时候,会特别的注重各种细节。仅此而已。
在电视的一侧摆放着一个小丑形象的陶器。这是哥哥在小学的修学旅行的时候买回来的纪念品。它只是坐落在那里浪费着空间,什么用场也派不上。然而当我感叹着,在这个世界里他也是买的这个东西吧的时候,心里一下子有些感慨似得微笑了起来。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咲误解了我这个表情的关系,她用意志消沉般的语气向我说道。
“嗯是的,就是这个样子。反正你就是想说这个拄杖也是我弄坏的吧?没错,就是我弄坏的,在打扫的时候不小心弄坏的!”
照他这么一说,在小丑的拄杖上的确发现了一些裂纹。
看来是弄断了之后,又用粘合剂黏连了起来。
“……你要不说,还真没看出来。”
“哎?”
刚才我还并没有认为咲的打扫很大条之类的,但这么看来,这样的判断也是为时过早了。
其他的家具类的身上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差异。虽是这么说,但是诸如玻璃茶几、沙发、还是铺在地板上那些毛绒毯等之类的物品,哪一个都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弄伤的,所以即使所使用的人从一个男的变成了女的也不会发生什么特别明显的变化。正当我想以此为结论进行总结时,却一下子惊讶的发现。
“啊!”
……在玻璃茶几上,有一件本应存在的东西,现在没有了。现在在玻璃茶几上只有电视遥控器和吃到一半的百奇,但是在我的那个世界里,应该存在着某个替代这里百奇的东西放在上面。
“发现什么了吗?”
应对着她这句充满着期待的疑问,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少了烟灰缸。”
咲的反应则只是歪了歪脑袋而已。
“原来如此,在你那个世界里,父亲是在这里抽烟的啊。”
在我那一侧的世界里,抽烟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我的父亲,另一个是哥哥。哥哥的话现在也不用算进去了。而且因为我也不怎么看电视,所以也就没有必要长时间的逗留在这个房间里。而母亲则是在她自己的卧室里自带有电视看。所以平时一直会在这里的人就只有父亲了,而摆放在此的烟灰缸里也总是堆满着吸完烟之后的烟蒂。
既然现在在这个房间里没有烟灰缸的话,那也就是说父亲平时也不会在这个房间里久留吧。
“嗯…。要是是不同点的话,也算啦。不过这也就是父亲在哪里抽烟的问题,这样的不同点恐怕也不能称之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吧。”
虽然咲这么说着,但我却知道这里面却存在着很大的不同。因为母亲不会主动帮助父亲收拾烟蒂,但是她也不能容忍客厅的环境因此而遭受污染。另一方面,父亲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必要一定要去收拾自己所产生的烟蒂。所以我甚至都不愿去回想,为了这样一个小小的烟灰缸,到底发生过多少次的唇枪舌战了。所以至少在这里的话,会少一个会发生如此唇枪舌战的契机吧。
靠近落地窗那里一看,不论是窗帘的颜色也好,庭院的样式也好,都和我所知的那些相差无几。在狭窄的庭院里种着的山茶花,现在正慢慢的凋落。无论在这个嵯峨野家里呆着的是咲也好,亮也好,总之对花来说都没什么太大影响。
不仅仅是花,对对此抱着某些期望的咲来说可能会令她有些失望。但总之从大体上来说的确是没有其他什么的大的差别。我回头看了下咲,然后又扭头看了一周房子的环境。现在在这个房间里,除了我和咲以外,没有其他人存在的气息。哥哥在这个世界里早就已经过事了,而父母则是……。
“今天父亲和母亲果然也是……”
刚才为止还一直是表情很丰富的咲,这下忽然般的收起了所有的表情。视线一下子挪开然后开始沉默。终于过了片刻,她叹了一口气之后向我小声的说道。
“啊啊,看来你还真是这家的家人,对其中的事情了解的够清楚的。”
“他们都外出了吧。”
作出了转而一笑似的表情后,咲只是耸了耸肩膀做出一副‘真拿他们没办法’的样子,摇了摇脑袋。
“都这把年纪了,还真的,对吧。”
我坐回原来沙发的位置上,缀了一口快要冷掉的咖啡,说道
“要说到关于这个的家的事情的话,果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是啊,遗憾了。”
这样叹息着,咲一头伏倒在玻璃茶几上。
“没什么不同啊。”
看着眼下那个超短发的脑袋,我像是稍微想起了一些藏在心里的隐痛。如果说这边的世界和我那边的世界的确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的话,关于家人方面,咲应该是有着和我相同的体验才对。和谁也……,除了诹访希之外,和谁都无法共通的体验,我和咲从一开始表示相同的。
虽然从玄关处碰面开始并没有过去多长的时间,总之咲的话从性格上来说应该是属于很开朗的那种。在外面的时候,至少应该是很阳光的。但是我知道,至少咲,在这个家里的话,平时是不可能一直保持那种性格的。为了两个嵯峨野家没有任何不同而感到惋叹的心情,说实话我非常能够理解。
……这么一来也没什么必要隐瞒什么了,甚至可以不用费尽心思的让对方来理解自己了。我想把一些自从希死后一直没有能对他人说出口的一些话告诉她听。
“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很可怜过。因为那都是一些无可奈何的原因造成的。既然都是一些无可奈何的原因,那也就只能接受了不是吗?所以我觉得自己所遭受的这些并不是代表着我是个很可怜的人。
但是,一想到你和我处在这样相同的立场上的话……。说真的,我真为你感到惋惜。你还能一直保持这种开朗的性格,还真是不容易,真的很佩服你。”
咲忽然莫名其妙的抬起头。她认真的盯着我的眼睛。一脸迷茫的、一下又一下的眨了眨眼睛……。
然后又一下子慌乱的在自己的眼前挥动着手臂。
“不,不是不是。好像有点搞错了。”
面对这出乎意料的反应,我一下子愣住了。
“刚才那些话里好像存在着‘啊,这里完全被误会了!’的地方哦。”
“……误会?”
“该怎么说呢。这里好像存在着某些从根本上来说的误会、误解或是臆测之类的吧。到底是哪里呢。稍微让我再想想,嗯…。”
咲将两手的大拇指抵着两边的太阳穴闭上眼睛,然后使劲的揉动。终于她睁开双眼,对着客厅的各个角落开始一阵扫视。看上去她好像在巡视着我对我刚才看过的那些地方。然后小声的自言自语起来。
“那么,也就是说……”
就算是在一旁看着也能明白,咲现在已经陷入深深的思考当中了。
我想这般的集中力是连我和哥哥都不能及的。包括父亲和母亲。家族中的任何人都不曾有的这种特质,似乎只有在咲的身上反应了出来。
但是这股沉思很快被一阵无情的电子声响所打破。
尖锐的甚至有些触及人神经般的来电铃音。看来无论是在我的世界还是在这里,这个机种的电话铃音的声调没有任何的不同。怎么说都是自己家的客厅电话响了,所以我自然的站起身来想去接电话。但咲先我一步用手阻止了我。
“这里可不是嵯峨野亮所在的那个家哦。”
……啊,确实如此。
拿起话筒,咲用着异常熟练的口吻应道‘这里是嵯峨野家’。然后表情一下子变得一副苦恼的样子,
“我说啊。不用这样一一的向我汇报吧。……那肯定是好吃的啦,毕竟那是海之幸嘛。所以我也没说不好吃什么的。……没什么想要的。……真的不用了。……所以我说了很多次了我讨厌吃章鱼,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给我记住?是的,没错。……老妈的膝盖怎么样了。那就好,那我就挂了。啊知道了知道了,恭喜恭喜,再见。”
明显对方的话还没说到一半,咲就硬是把它给挂断了。
“真是的,说过不要总是一会一个电话了的。”
之类的,咲还在咒骂着。我想着不会是他吧,问道。
“刚才是谁啊?”
“啊,是老爸啦。”
父亲?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看上去可能就是一副一脸紧绷的样子。
然后,从我的这一反应,似乎给了咲一个很大的提示。
“啊……。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像是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案似得,咲一下子笑的很灿烂。
“这下就能说明问题了,你到底是哪里搞错了。”
她竖起右手的食指,指向橱窗中正伏倒着的装饰盆。
“你刚才真正注意到的是,是那个装饰盆吧。”
被看穿了。是我的眼神太容易被解读呢,还是咲这个人实在是太犀利了呢?她摇晃着那根食指,继续说道。
“你刚才就一直看着这个伏着的盆子。但后来却说没什么之类的糊弄过去了吧。也就是说在你的那个世界里,这个盆子虽然可能没有像这样伏着,但是从状态来说基本和伏着的概念是一样的吧。但那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状态,我刚才一时半会没能猜透,可是从刚才你的反应来看,我终于明白了。”
咲站起身来,走向那个装饰盆。她将盆子朝向我慢慢的扶了起来。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对年轻的男女,互相露着僵硬的笑容依偎在一起的图案。在我那一边的世界里,在这个装饰盆上也印着相同的图案。……那是父母在结婚之初的蜜月旅行时,在当地所拍的照片。
“从这个图案被伏倒在地这一个状态,你是不是就解读出了‘印有结婚纪念照片图案的装饰盆被当做了一个不愉快的象征’这样的一层含义?”
“除此以外,还能怎么解释…?”
“要说怎么解释嘛。”
咲将盆子竖立好,然后慢慢的放开扶着的手。……一下子盆子咕噜的一下朝旁边倾斜。在快要掉出橱窗的那一瞬间,咲将它接着。咲露出了一丝微笑,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
“很久之前吧,在一次打扫的时候它掉了下来。盆子本身到没怎么样,但是底座上的一个卡勾给折断了。于是就像这样,即使想让它竖立起来也没法子了。所以抱歉没和你说清楚,但事实就是这样。”
对此我无言以对。既然是那个在打扫的时候将小丑雕像摔倒的咲,那么这次也可以把装饰盆也给摔倒。
“你认为在这两个世界里‘盆子是被当做一种不愉快的象征’这一点都是相同的,但是在你的世界里,盆子却又不是处在一个伏倒的状态。这样一来的话就很容易得出结论了。这个盆子,在你的那个世界里,碎了。”
……在我的世界里,当时装饰盆被丢过来的开罐器不幸砸中,当时就碎成了两半,之后父亲更是将掉在地上的两个碎片踩得更碎。
当我看到这里的盆子没有碎掉的时候,我只是认为盆子没有被开罐器砸中而已。明明以为会是这样的…
“老爸老妈都外出了的原因是因为,明明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却还要搞什么周末两人世界旅行之类的关系。但是你好像不是这么想的。对你来说周末两个人都外出了,只是这一状态是正常的。但是外出的意义似乎大相径庭。对你而言,两个人分别外出的状态是正常的,而绝非是两个人一起外出。
按照这么说的话。……你那边的世界里的父母显然没能从那段残酷的状态中走出来吧。
4
从有着和我相同父母的嵯峨野咲口中听到了‘残酷的状态’这一说。真的是这样吗?当然对我来说,从我懂事起便围绕在我生活周遭的这种状态,我也只能是选择默默的接受了罢。
我想这对咲来说应该也是一样的。但对我来说,父亲除了母亲以外存在着其他的恋人,而母亲也同样的除了父亲之外存在着其他的爱人,这一状态从一开始就非常的明朗。在我最早的一段记忆里,应该正是在这个客厅里,母亲和父亲之外的男人相会在这里,男人不知对母亲说了什么之后,母亲是这么回答他的。
“没关系,他还什么都不懂。”
确实,那个时候的确什么也不懂,但是取而代之的确是鲜明的记忆。这段记忆大概是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或者说还是在幼稚园时候所发生的事情。
关于父亲方面的记忆,则要比这个稍微还要再晚一些。虽说是这样,但是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这一状态就开始显山露水了。那个时候,每当母亲在洗澡或是外出时,父亲就会经常去打电话。平时在家中不拘言笑的父亲留给我的印象,可以用‘严肃’这个词来形容。虽然看上去有些怕怕的,但是却很喜欢这样的父亲。但是每次趁母亲不在打电话时的父亲却总是弛缓着脸颊,每句话的尾音都拖着暧昧的长音,活像是只被捋顺着的猫。我当时对此似乎总是抱着一股不忍再往下听的厌烦的情绪。
终于等到我长大到可以明辨是非的时候,父母的这方面的行为就开始变得稍微慎重了起来。每当母亲把情人请到家里来的时候,总是会把我支出去。而父亲每次打完电话后,我明明什么也没问,却总是自说自话一般的冲着我说道,‘刚才是工作上的事’。至今仍在我记忆留存着这样一段可以说是杰作般的故事。那时可能是父亲和情人之间的感情产生裂缝了吧,女方有一天突然往家里来了一通电话。接到这通电话的人正是我,女人在电话那头好像是一边哭泣一边说话,对于我来说因为从来没听到过大人哭泣时的声音,为此感到十分的惶惑。
“快叫那个人来听电话啊!”
直到我明白‘那个人’指的是父亲的时候,这当中确实花费了不少时间,所以女人大概为此变得十分的焦躁。于是接到电话后的父亲显得一阵慌乱,不断的想要安抚对方的情绪,但又因为自己在这方面过于的拙劣,最后不得不威吓般的发出最后通牒。刚才还紧缩着眉头的父亲把话筒摔回原处后,一下子却又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神态,对我说‘刚才是工作上的事’。
‘2货吧你是!’我心里这么吐槽着。当时我已经是小学六年级生了,对于我家这种不同寻常的状态是早已心知肚明了的。
而在母亲的这一边则几乎没有出过什么可笑的状况。在中学的时候班级里有一位家里是开‘爱情旅馆’的同学。那个年龄段正是对“性”逐渐觉醒的时候,于是他拼命的想要把自家经营这类场所的事实隐瞒起来。但这种事情并不是想隐藏就完全能够隐藏的了的。于是事情败露之后,他被周围的同学们狠狠的调侃了一阵子,但是这也算不上是一种天生的大不幸,所以没过一个月,他所需要承受的便只是其他人好奇的视线而已。但是我却对他非常的敬而远之。这也是有原因的,因为母亲总是随手将这家旅店的服务券随手的丢在家中的玻璃茶几上。但其实,母亲在父亲和哥哥的面前对这方面总是防范的很周全。但在我面前却总是毫无防范,还总是以为这种事情我是毫不知情的。
……总之,关于母亲的话大致就是这样。
然后是哥哥这边,该说他算是太过迟钝了呢,还是运气太好了,或者说父母在智商方面有看轻我的倾向,而对哥哥却没有这样的倾向。总之,当他察觉到父母各自都有这种状况的时候,是在他中学三年级的时候,而我那时还在读小学五年级。
因为我从懂事开始就对父母之间存在着这种状况的事情隐约的知道了些,所以事后得知真相也几乎没觉得有什么可吃惊的。倒是在我看漫画时,里面看到过有那种相敬如宾的夫妻时,曾一度主观的认为这种事情肯定是虚构的。然而当我在现实里了解到的确可能也存在着这种类型的家庭时,那一刻我确实的备受打击了。但是这一切对哥哥而且绝非这么简单。
他当时正处在叛逆期的最盛期,顺便也是他沉溺于相信纯爱观点的最盛期。当哥哥对着父母大声叫唤着‘大人什么的真TM肮脏!’的时候,我简直无法相信现实中会真的有人能如此凛然的说出这种台词。这种感受甚至可以用感动来形容。我当时还想着要是能用录音机把哥哥这段话录下来就好了。当然,哥哥身上也存在着令人同情的一面。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对哥哥非常的严厉。之前经常能看到,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会对哥哥教训到‘做事要讲道理!’‘别去做那些歪门邪道的事情!‘之类的一本正经的训话。如果说哥哥也的确信奉着父亲所传授与他的这些信条的话,在得知其真实的另一面之后所受到的冲击,我也不是不能够理解。
如此一来家里发生的这一状况不仅是我一个人知道,连哥哥也了解到了之后。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们夫妻两之间却还不知道对方的这种状况。事态变得无法收拾的那一刻是在三年前。
发生在我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按照我最初所了解到的母亲出轨的事情是从小学一年级开始算起的话,那实际上来说至少有六年的时间,他们互相之间并不知道对方出轨的事情。我不得不佩服他们,至少对于想要隐瞒的对象,他们还是能够想尽一切方法隐瞒的了的。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两人出轨的对象究竟总是锁定着一个人呢,还是时不时的进行更换这一点,我并不知情。我想两人在此间所花费的‘交际费’不可谓不巨大,但虽说如此,也没有大到无法维持家计的程度。
但是,这终究还是时间的问题。互相之间的情况长时间没有露出马脚的话,心里的戒备就会逐渐的放松。我就是通过父母之间的这些事得到这一真理的。除此之外,还有就是‘祸不单行’这个道理也是。
初中一年级的夏天,父亲得知了母亲的事情,而母亲也的得知了父亲的事情。严格的来说他们之间哪一方先知道这件事的话,我已经很难回想起来了,但可以说差不多是同时知道的吧。夫妻之间如果其中的一方有出轨的事迹并且还得知对方做着和自己相同的事情的时候,这种情况发生我我父母之间时,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呢。
对于我来说,其实当初是期待着他们之间能够和平解决这件事的。
‘什么嘛,原来你也出轨了呀。’
‘还真是一对半斤八两,步调一致的夫妻呀。’
啊哈哈哈哈。
……我幻想着,事态会不会像这样收场了。
但实际上,正是在那一夜,家里的大小家具物品被大肆的砸坏。而为此特地量身打造的舞台特效便是,当晚下着一场滂沱大雨。而结婚纪念的装饰盆被打碎的,也正是那一晚。
从那一晚以后。
嵯峨野家中,互相之间的一举一动都被紧紧的监视着。有点像变成了一个一触即发的地方。虽然我没有去监视任何人,却也处在被监视的状态。如果说他们为什么要监视我的话,绝不是为了防止我对他们当中的谁打小报告。恐怕主要的目的还是想要把握好全局,也就是说不论是父亲、母亲还是哥哥,只要能够抓住他平时的一些小辫子,就能在处于冲突的时候作为把柄,处于优势,为此他们才采取了这种互相监视的态势。
我的话,则一直处于一种保守的态势。作为这个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人,我也只能这么做。但是也就是这种态势还是遭到了诸如‘你就这样不把父母放在眼里好了。’‘你以为你是靠谁的钱的吃饭?’之类的嘲讽,但如果仅仅只是这样的嘲讽的话,那还算是好的了。最困扰的我的是,此后母亲会经常不给我做饭。正确的说是,有时明明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但却故意不把我的餐具放在上面、或者说做饭的时候故意把量调整到刚好够母亲和哥哥吃完的程度之类的。这可能也算得上是一种高超的技术吧。
当然这也不是说是在偏袒哥哥之类的,只是因为母亲好像是把我看做是‘亲父派’之类的缘故。所以每次当我问她要钱的时候,她也总是会以‘要用钱的话去问那个人拿不就好了?’来打发我。但话又说回来,总是被这样饿着肚子的我,直到得到分发报纸这份零工之前,所有的伙食费都是利用了父亲对母亲的那份‘热情’而乞讨得来的,所以从这种资金的流向来看,我的确是属于‘亲父派’。
就这样,这个小型的监视社会不断持续着。而且完全盼不到它结束的一天。但是像这样怎么想都是糟透了的生活环境,却不知为何竟也能以‘年’为单位,维持了下来,我对其间当事人对其产生的‘热情’完全无法理解。这就像是在积极的并且乐于去尝试‘如坐针毡’的体验一般。即便是能在周末的时候,和各自的恋人欢聚一遭,获得短暂的放松和快乐。那么如此看不惯对方的两个人难道就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离婚’这一制度吗?我抱着这样的疑问,在某天试着请教了父亲。于是父亲便亲切的把事情的真相授予了我这个不懂事的孩子。
“没有结婚和已经结婚了的人,在社会上的信誉是不同的。同样,一个有着孩子的人和一个没有孩子的人,从周围人的眼里看来也是不一样的。”
原来如此,这么一说的话确实如此。
而母亲方面的话,在我不断的观察之下也终于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她只是热衷于向外部树立一个良妻贤母的形象,并对此乐此不疲。所以说,除了玄关和客厅被打扫的闪闪发亮之外,其他房间里可以说完全是一副堆满垃圾而无人问津的样子也正是源于这个原因。像刚才所提到的烟灰缸里的烟蒂问题,在他们相互的互指矛头之后,为了能够将客厅保持在一个能够迎接客人的正常状态,最后收拾残局的也总是母亲这一方。……但是,总的来说,她所对外树立的这个形象是否真的被周围的人所接受,这一点上,我是怀着一丝怀疑的。
所以这么说来‘残酷的状态’这一说,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确实如此没错。
“从我懂事起那两个人就是那种状态了,所以你这边的情况,应该也是一样的把?”
“嗯,对。所以拜他们所赐,我才没能变成一个憧憬恋爱的纯情少女呢。”
这么说着,咲做了个鬼脸,耸了一下肩膀。
“你说的情况的确如此,在我那个世界里,那个盆子已经碎了。……但是有一点我不明白,可以说那个两个人的关系应该算是快土崩瓦解了。但是为什么在这里,那两个人会一起去海之幸?……明明是一段无法挽回的关系了。”
面对我这番努力想要做出一副坦然模样的话语,咲只是漠然的回答道,
“啊-、但是我这边的情况也是非常接近极限了哦,可以说是直到悬崖勒马的那一刻为止都还在往悬崖边上冲的那种。那时候是听到他们在下面大喊大叫的,我就马上跑下来一看,那还真不是夫妻吵架那种程度的小事,话说都见血了,我记得那天…”
猛然间,我似乎想到了什么。
难道说咲口中所说的那一天、
“三年前的夏天,下大雨的一天?”
咲歪着脑袋。
“……好像,是这样吧。下雨的话好像是下了,那时候我正好读初二,所以这么一说的话,的确是三年前。”
“明明之前那两个人都没有在意对方的事情,但就在那天互相之间一下子就把自己出轨的事情给败露的那一天。”
“就是就是。哦哦,这么说的话还真是厉害了。不管第二个孩子是你还是我,两个人暴露事迹的时间居然还是同一天。”
咲抱起胳臂,频频的点头。
那一天,如果咲也遇到了那种事的话。……那天,父母的精神完全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一副无论是谁的话都听不进的摸样,所以就更别提让我去说什么了,根本就是什么办法也没有。
所以这边的咲也该也是……
“应该都是一样的。”
“哎?”
“那一天……。母亲完全就是一副歇斯底里的状态,而父亲则是对自己的事情完全避而不谈。”
两个人就在那里怒吼着,而相互之间的主张却是互相矛盾着。母亲的主张是这样的:都是因为父亲在外面有了女人平时晚归的次数太多了,所以才导致自己也在外面找了外遇。而父亲的主张则是:因为母亲在外面偷汉子而对家里的事情日渐冷谈,所以自己也就一不做二不休…。这还真像是在讨论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争论变成了永无休止的因果循环。在此之前双方对彼此就完全是一副看不惯,并且毫不关心的样子,现在却都说的像真的一样。我记得那时我是这么想的。在那个道理破绽百出的只想转移自身责任而将厨房用品扔的漫天飞的夜晚,我就觉得这段关系应该是再怎么补救也于事无补的了的。
但是咲却又发话了。
“但是我已经说了‘悬崖勒马’了吧。”
“没从崖上掉下来?”
“嗯,真要说的话,那也只是掉了一块头皮罢了吧。”
她望着空中,继续说道。
“这么说的话,那天也可谓是一个转机。在此之前无论是父母双方好像都没有把对方当做是一个人来对待。所以说一切应该是从那一天开始改变的吧。现在你看,那两个人明明都是这把岁数了,还老是黏在一起,这样也是很丢人的说。”
虽然这样也的确是有些丢人,但这总比两个人每天总是冷言冷语要好的多的正常的日常生活啊。
“但是……。这也不是因为你在那天做了什么的缘故吧?在那种情况下,你应该,也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吧。”
“呃?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因为你看,那里不是挂着那副画吗?”
我朝着落地窗户边上那副画着花篮图案的画指去。
“那天晚上,我也是想着这样下去可不行。但是,对着想要插嘴的我,母亲竟然……。就算是在吵架的时候随手拿起的东西,但也不至于把菜刀都扔过来吧?”
还算好,那是用来切菜的菜刀,所以先端不是很尖。但是我觉得,如果当时母亲随手拿到是即便是出刃【注:日本厨房用来剃鱼鳞的尖刀】或是柳刃【注:用来切生鱼片的尖刀外形像柳条一般细长】,她也会毫不犹豫的扔过来吧。
“听到一楼有吵闹的声响,我就马上从二楼自己的房间下来。悄悄的站在走廊边上偷听了一会,之后我马上就明白了是他们互相之间的事情都败露了出来了。但是,两个人却都对自己的过错避而不谈,我也没想到他们的争吵会变成这样。于是我推开通往客厅的大门,想要尽力的去劝阻他们。但是他们居然做出把菜刀投掷过来这种疯狂的举动,我那时候就已经觉得他们这是没救了。……我真的是无能为力了。
但是菜刀并没有命中我。它直接砸向了客厅门和展示柜中间的地方,于是在那里的墙纸被划开了。所以之后母亲也觉得这样一来,对于客厅来说这块地方就变成了一个不成体统的缺陷,但是也没有整体更换墙纸的打算,所以就索性在那个地方挂上了挂历来遮丑。但是在咲这边的客厅里却没有挂着挂历。但是画还是挂着那里。虽然画的位置略有不同,但是当时应该也是被破坏的不成样子了吧。”
我从沙发上站起,拿起放在窗边的那副画,仔细的端详起来。
在这幅画上,果然也存在着我想象所一致的伤痕。但是这伤痕好像并不是刀具所造成的。大大的凹坑周围布满着像是蜘蛛网般的裂纹。这大概是钝器造成的,像是平底锅之类吧。
看着这样的痕迹,我小声嘟囔着,
“那天晚上应该无论是谁,不管做什么都没用才对。”
然后,我一下子不好意思的沉默了下来。
像换了个人似的亢奋的喋喋不休了许久的我,深深的吐了一口气之后调整了一下呼吸。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当中,似乎参杂着些许疑惑。
“嗯…总之,事情大体上来说和我这边的情况差不多,但……”
我转过头看到的是一个一副紧皱着眉头的咲。
“就当做是参考吧,我先问你个问题。你赶到他们吵架的地方的时候,有说了什么吧。刚才你说你是想要阻止他们的对吧。”
“说了什么…,我想想。”
我自然而然的低下头。那天晚上的事情,我已经是不太想再去回想它的了。我起初是在走廊边上偷偷的窥视里面的情况。听到他们歇斯底里般的吼叫之后,我情不自禁的立刻打开大门……。
想起来了,我是这么说的。
“‘你们都给我冷静下俩,不都是半斤八两的货色吗?’”
面对我这番回答,咲点了点头。
随后,一下子用食指指着我说道,
“你真的是太缺乏想象力了!”
“……”
“总之,你所说的虽然都是实话,但是对于当时那两个来说最不想被人指出的就是‘自己也犯了同样的错误’这一点。而你却直接一脚踩入这个雷区,那不受伤才怪。想要指出他们这种痛处,不分时段和场合怎么行?
……你可以再想象一下,可以告诉你的是,画上的那个凹痕可不是母亲造成的哦。”
咲把指向我的手指,顺势的又指向了那副画上。
“因为,如果说那时候这凹痕是被母亲扔了什么过去而造成的话,也就代表了我那时是站在落地窗那个位置。所以如果一定要解释成母亲扔了什么东西过来的话,就变成了:我听到他们的争吵,然后从二楼直接来到了一楼外面的庭院里了,因为母亲是冲着我扔过来的嘛。但是别忘了,那天外面可是下着大雨哦。
所以说我根本没有那么做,在那种场面下,想通过正常的劝架去化解他们的矛盾是不可行的。这种时候就一定要以毒攻毒!”
“以毒……。攻毒,吗?”
“我先是绕到了玄关那里拿了花瓶。然后,在两个人吵的热火朝天的时候,猛的一下把花瓶往两个人中间甩过去,让他们先惊慌失措一下,接着我就在他们面前大肆的开始无理取闹。那天搞不好就是一个分歧点,我当时是这么想的。如果那晚,两个人就这样互相咒骂着收场的话,之后再想要挽回他们之间的关系的话就真的再也无计可施了。虽然当时应该还有其他什么更好的办法去解决的,但是我只能想到这个笨方法,我就想让他们觉得‘虽然那家伙不可原谅,但是为了孩子还是再和他好好商量商量吧。’之类的。所以为了能够诱导他们这么想,我在那时就非得扮演一个因为父母不合而哭的惊天动地的孩子不可。
反正我们这一代人也正好总是被别人认为是容易乱发脾气,无理取闹的一代,所以这也正好方便了我的计划。”
歧路。
在咲说的这段话里,只有这个单词不断的在我脑海里不断的反复重放着。
歧路。分岔路。……那个夜晚,不是作为一个必然所要经过的过程点,而是作为一个分歧点出现的吗?
如果是毫无办法的事情的话,我也只能选择默默的接受。但是。
像这样的事情。
面对陷入沉默的我,咲发出声响说道,
“总之……。想哭的话就哭吧,我的弟弟。”
我小声的自语道,
“哭?为谁而哭?”
5
冬天的白昼真的是很短。从我醒来到现在明明还没有经过多久的时间,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了。
“然后,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办?”
没有什么怎么办。就算是犹如每天坐在针尖上的生活也好,再怎么苦逼的生活也好,这里终究曾是我的家。但现在这里却已经不是了。
“不知道……。在东寻坊那里遇到了些奇怪的事之后,等我醒来就在浅野川的河岸上了,所以目前只能望这两个地方去看看有什么线索。”
“我也是,要是你问我怎么样才能回到其他世界之类的问题,我也只能爱莫能助了。总之,今天你应该是累坏了吧。”
“……我的房间,现在是什么状况?”
“在二楼吧,是楼梯口那个,还是它右边的房间?”
“在它右边的那间。”
“啊—。那个房间现在是我的房间。要是哥哥的房间的话,现在里面什么也没有。”
哥哥的房间,吗。要是里面什么也没有的话,倒也没什么需要讲究的了。但是……。
“你肯让我住下来?”
咲只是稍微皱了一下眉。
“说实话,不肯。虽说父母都要等到明天才回来,而且听下来你也的确很像是这个家里的次子。但是,和一个刚见面没多久的男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孤男寡女的相处,怎么说呢…”
没办法,因为这里是咲的家。
但是,我身边基本上已经没什么钱了。想要露宿的话,在这个寒风四起的十二月里可不是一个合适季节。如果说这个世界是一个没有诞生过我的世界的话,那么我在这个世界里可能连一个朋友也没有。这样一想的话,即使是当初那样每天辛辣的生活里,至少还能保证我能在一片屋檐下,在在一张有着床的房间里过着无拘束的生活,我在心里竟涌起一股感激之情。当然要我说那种生活是充满幸福的,就算是现在的我,也说不出口。
“那就没办法了,香林坊那里的话应该有24小时营业的咖啡网吧吧。”
“那,小心别感冒了。”
咲送我到了玄关处,在临别之际,我试着问了她一个一直心存芥蒂的问题。
“那个……”
“嗯?”
“为什么,让我进去了呢?从你看来,我怎么看都是一个精神恍惚的危险的家伙吧?”
“啊啊,是呢。”
咲举起了食指。
“首先来说,你这个人身上一点也没有活力,看上去就是一副人蓄无害的样子,所以就算之后你想乱来的话,我应该也是有把握对付的。”
然后她又举起了中指。
“然后,我不是用助动车的事情给你做了一个小小的测试嘛。
按照你当时的说法,我应该会是你那个没有生出来的姐姐吧。于是我就想试试看你是不是那种能说出这种天方夜谭的充满想象力的家伙。要是那个时候你要是把那种奇怪的想象力展示给我看的话,那就证明你只是一个胡言乱语的想要窜进我家里来的危险分子。
但是,你给我看到的却是一副没有一丁点想象力的模样!就算是说这个助动车会飞之类,我都可以认为你是个缺乏想象力的人,但是还真没想到你真能突破这个下限。于是,我不得不重新考虑,你所说的会不会是真的。”
道理是这样,说的通吧。如果说能在那种场合一下子想到这种测试方法,且不论是不是想知道我想象力如何,看来咲应该是有她的想法的。
然后,咲又举起了无名指。
“总之,最后还有一条就是直觉方面的理由。“
说到一半,她盯着我的瞳孔望去。然后将举起的三个指头收回,只将食指伸出指向自己的眼睛。
“就是这里的缘故吧。”
咲的瞳孔是漂亮的深褐色。在玄关处有一面镜子。那是父亲用来在出门前最后检查自己领带位置用的。我有时候也会在出门前照照那面镜子。
想起来了。难关我总觉得这幅瞳孔在哪里见过,深褐色的瞳孔。……我的瞳孔也是深褐色的。
在镜子里的咲像是在微笑着。
“要是找到着落的地方的话,给我打电话哦。我还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你。”
家里的电话号码,应该没必要问吧。
……然后,最后还有一点。
“那个。”
“嗯?”
“我该怎么称呼你好呢?……咲、咲桑?”
咲桑,我对这个称呼一下子感到非常的不适应。一个陌生的女人,或者说是本应没有生下来的姐姐。一下子就用名字来称呼的话难度太高了。咲只是眨了眨眼睛,然后苦笑着。
“彼此之间的第一印象都是欺诈师嘛。到现在就不用搞得那么正式了。就用‘你这家伙’就行了。”
“……真是不好意思了。”
“没事,我也直接叫‘你小子’就行了。”
我点了点头,旋即离开。
这个不是我所能留存的我的家,稍后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