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注视著空无一物的房内景象,隐谷来栖没由来地这么想著。
波浪般的金色卷发与白皙肌肤,嘴唇下方有一颗惹眼的笑痣。身上穿著的是以白色为底的神奈川学园制服,但由于她无论躺著或起身时都穿著这套衣服,裙子已经压出无数的皱纹。
尽管睡眠相当充分──甚至可说是远远超过生理所需的时间,倦怠感依旧挥之不去。肌肤与头发似乎也渐渐失去了光泽。
现在来栖的所在之处是神奈川都市内某处的拘留设施。约两坪多一点的空间内只设有简易床铺与便器,房间入口处的门以及采光用的窗户全都由牢固的铁条所组成。
话虽如此,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处置。毕竟来栖是防卫都市东京送到此处的间谍──同时也是之前趁著〈UNKNOWN〉袭击时企图绑架都市首席舞姬的犯人。
神奈川、东京、千叶三都市同样是守护国土的伙伴,但同时也是互相争夺战功的竞争对手。由于舞姬长年来君临于排行榜顶端,却又迟迟不转任内陆且长期留在最前线,会有人对她心生不满也是必然的结果。
话虽如此,不管谁对舞姬有什么情绪,来栖以及东京首席所采取的行动依然是对友军的背叛行为。听说认为事态严重的管理局目前正谨慎讨论如何防止类似事件再度发生,还有该对来栖等人做何种处分。
来栖等人的犯罪出自东京首席的指示,这一点已经完全曝光了。既然如此,首席也不可能平安脱身,甚至可能已经被管理局逮捕而沦为囚犯。
不过,来栖本身对首席并没有多么强烈的忠诚。虽然失败的原因出于自己的疏忽让来栖怀有几分歉疚,不过事到如今剩下的都是个人责任。
「话说回来……」
──真是无聊。
来栖把话语的后半段转为叹息吐出。
虽然听说拘留只会持续到处分决定,但是在这狭小的空间中能做的事实在太少了。这座设施内应该还收容了与来栖一同参与舞姬绑架作战的东京学生,但或许是防止彼此私下沟通,所有人都分别监禁在不同区域。来栖有时试著大吼几声,但回应总是只有自己的回音。
与人之间的沟通,就只有和每天三次前来送饭的守卫学生的简短交流。来栖不禁想著,如果这样的状态再持续数个星期,自己说不定会爱上守卫。
听说有些犯人喜欢受到借提,现在的来栖或多或少能明白那种心情。在日常生活中不会注意到,与人对话其实是种远胜于任何行为的娱乐。
来栖的〈世界〉是瞒骗对方认知的〈世界〉。如果这效果还没有让对方得知,也许还有可能逃脱──不过现在思考这个也没有意义了。
来栖一度在守卫前来送饭时对自身重现〈世界〉,让对方无法认知自己的存在,但守卫只是一瞬间露出讶异表情,随即一如往常地放置餐点后离开。
恐怕舞姬和四天王等人已经彻底通知守卫了吧。守卫在牢房中找不到来栖而连忙开门查看,来栖趁隙逃亡──事到如今这种漫画般的情节已经不可能发生。这样毫无意义地重现〈世界〉,只会徒然失去与守卫对话的宝贵机会而已。
这时,来栖微微挑起眉梢。
鼓膜捕捉到轻微的脚步声。
「……?」
来栖困惑地歪过头。会造访此处的,照理来说只有送饭来的守卫──但时间似乎比平常要早了一些。
也许在来栖动情之前,守卫先爱上了她吧。脑海中冒出这种想像,来栖不由得耸了耸肩。
接下来等著她的肯定不会是这种浪漫情境,八成是处分已经决定,要将来栖移送至管理局吧。来栖慵懒地扭动身子,转身面向铁条组成的房门。
喀嚓的声音响起,自从来栖进入后一次也没开启的房门缓缓地敞开。
但是──
「……哎呀?」
看见出现于眼前的人物,来栖狐疑地眯起了眼。
出现在该处的并不是平常送饭来的守卫,也不是穿著管理局制服的成人──而是一名穿著与来栖同样的白色制服的少女。
「你是……」
来栖把手搁在下巴旁,轻声说了「啊」──那少女的长相,来栖记得自己曾经见过。
没错。她是曾经与紫乃一起偷溜进舞姬房间的少女。来栖还记得──少女名叫凛堂萤。
「转学生找我有和贵干?或者你其实是管理局派来的?」
来栖话才说完,萤便轻声苦笑说道:
「该怎么说才好呢,你还真的满敏锐的呢。虽不中亦不远矣吧……话就先说到这边。」
萤一面说一面耸了耸肩,继续说道:
「不过今天不是为了那件事来找你的。」
「哦?是这样啊?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隐谷来栖,我想放你逃走。」
「……哦?」
听见萤这句话,来栖眉心微蹙。
「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不过,你为什么要为我这么做?你的目的是什么?究竟希望我做些什么?」
虽然这个提案本身对来栖而言是求之不得──但来栖心中的不信任感不停打转。
理由很单纯。因为这条件对来栖实在太有利了,有利得让她不禁怀疑如果她答应了萤的提议而逃狱,也许会被课以更重的刑罚──又或者萤根本是为了营造「不得不」杀害来栖的情境。
「怎么会呢?我哪有什么目的?」
然而,萤脸上挂著彷佛连来栖的疑心都瞭若指掌的温柔笑容,悄悄地伸出了手。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
在低沉的运转声与电子音效中,巨大的机械规律地振动。
舞姬并没有坐在为她准备的椅子上,而是站著凝神观察那模样。
「──还没好?」
「再等等。」
舞姬发问后,站在一旁身穿工作服的男性以低沉的嗓音如此回应。
神奈川都市内的输出兵器制造设施──俗称「工房」的某处,现在数名工科学生以及实质上掌管「工房」的工科科长钢城铁兵正随侍舞姬左右。
钢城铁兵的高大身躯恐怕有舞姬的三倍,满是胡渣的方形下巴再加上凌乱粗犷的发型,特徵相当显眼。虽然实际年纪应该是十八岁,但外表上看起来摆明超过了三十。那容貌令人不由得联想到奇幻小说中巨人与矮人的混血儿。
「不过啊,居然能让公主亲自为他准备武器,那小伙子还真够幸福的啊,而且居然还是纯命铁打的特别制品。那小伙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不是小伙子。紫乃是女生喔。」
舞姬如此纠正,钢城举起他木桩般的手臂搔了搔头。
「哎呀,那还真是不好意思……等等,紫乃不就是那个……新加入四天王的那个人?」
「嗯,对啊。非~~常厉害喔。」
「……嗯?特别模拟战我也有去看,那家伙不是男的吗?」
钢城纳闷地歪著头,旁边的工科生纷纷苦笑道:
「老大……你是说多久前的事啊?」
「上星期不就到处都在传了吗?紫乃宫晶原来是女的?校刊社也出了号外啊。」
「哦?是这样喔?」
钢城轻抚著满是胡渣的下巴,从鼻孔呼气。
「怎么啊,第二个能用纯命铁的也是女的啊。神奈川的男人还真不中用。不过,我也没资格说人家就是了。」
钢城说道,伸出那只大手使劲抚著舞姬的脑袋瓜。
「真是的……让这种小姑娘去和怪物战斗,我却在安全的都市里头悠悠哉哉的,这还真是丢脸啊。」
「才不会呢。」
舞姬觉得很痒似的扭动著身子,抬起头仰望钢城的脸如此说道:
「如果没有老大你们在,那可就糟糕了。是因为有大家打造的武器,我们才能战斗啊。上前线或是在后方支援,只是大家看见的〈世界〉不一样而已。适才适任。大家就全力做自己能做的事,这才是通往和平的捷径喔。」
舞姬说完,钢城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后,再次用那巨掌磨蹭舞姬的头。
「哈哈……小不点还是一样说起话来神气十足的。」
「好~~痛~~喔~~老~~大~~」
舞姬逃离钢城的掌中之后,为了恢复被压扁变形的发型,像淋雨的小狗使劲甩著头。
「讨厌啦,老大力气总是这么大。」
「被蛮力享誉全关东的女孩这样说,真是荣幸啊。」
钢城打趣似的这么说著,看向仍不停发出振动声的机器。
「……差不多可以出炉了。」
「真的?」
舞姬双眼绽放灿烂神采,探头把脸靠向机器想看个仔细,但钢城一把抓住她把她拉回来。
「就说很危险嘛。在那边等一下。」
「知道了~~……」
舞姬顺从地回答后,再度看向那巨大棺材般的机器。
现在在舞姬等人面前运转的机器,是为兵器本体安装储备匣系统的装置。
这机器里头装著舞姬在钢城等人的协助之下锻造、研磨并加上装饰的刀型输出兵器。现在只剩下这道最终工程,之后紫乃的专用兵器便就此完成。
机器上头的红色灯号转变为绿色的瞬间,尖锐的电子音效响起。
「好了。」
钢城走到机械旁,伸手使劲扭转机械上的活栓。
剎那间,大量蒸气自机器内喷出,一瞬间遮蔽了舞姬等人的视线。
「哇!」
「来吧,来瞧瞧吧,公主。」
「呃、嗯!」
舞姬紧张地点了点头后,走向朝天开口的机器前方,探头往里头看。
那是一柄刀柄与刀刃通体漆黑,闪烁著锐利光芒的黑刀。金色刀锷上附有蝶状的装饰,装饰中闪闪发光的是翠绿的命气储备匣。
刃纹为细直刃。但是除了刃纹之外,还有金黄色如几何图形般的纹路攀附在刀身──这是以一般的武士刀工法绝不可能产生的输出兵器独特的纹样。
「哦哦……」
舞姬将刀拿到手中,不由得赞叹。
虽然刀身是自己槌打锻造的,但如今亲眼目睹完成品,似乎出现了某种不一样的格调。
钢城抚著下巴,感叹般轻吐一口气。
「嗯……品质不错啊。这可是难得的珍品啊──刀名已经决定了吗?」
「当然喽!」
「哦?叫什么名字?」
「呵呵……秘密。我已经决定好要第一个告诉这孩子的主人了。」
「哈哈。原来如此。这样也对。」
钢城愉快地击掌后,从作业台上抓起那与刀身一同制造的色泽艳丽的朱红刀鞘,交给舞姬。
「来,收刀入鞘吧。总不能就这么亮著刀子走在大街上。」
「嗯,谢谢!」
舞姬接过刀鞘,以手扶著刀背流畅地让刀身滑入鞘中。金属相触的清响声回荡在工房内。
「──希望那个叫紫乃的会喜欢啊,公主。」
「嗯!」
舞姬露出满脸的灿烂笑容深深点头。
◇
「…………」
紫乃在自己的房里坐在椅子上头,目不转睛地盯著手中的通讯终端。
全身上下彷佛静止般,视线也同样文风不动,全心全意专注于思考。然而无论再怎么思索,都无法得到解答。
回想起来,这样的状态大概维持了一个小时左右吧。对于重视效率的紫乃而言,这状态非常罕见。
话虽如此,这也是正常的反应。毕竟现在紫乃让终端上显示的是──为了开启通往管理局的秘密通讯频道而准备输入密码的画面。
一般来说,紫乃等特务不会使用这个频道。这只供紧急事态使用。只有面临生命的危机──或是发生使任务前提颠覆的重大事件时,才准许使用。
一旦送入敌营,在射穿敌人心脏之前绝不回头的必杀箭矢。这就是紫乃等四课成员的存在意义。
因此这其实是不被允许的行为。
──居然想请教上级暗杀对象是不是真的非杀不可。
「……啧。」
紫乃把随身终端扔向桌面,从椅子站起身。
因为长时间维持著相同的姿势,腰部与双腿发麻传来痛楚。但是紫乃不怎么在意,缓缓走向厨房从冰箱取出矿泉水,一口气喝个精光。
把宝特瓶扔进垃圾桶后,再度回到房间。这过程中,映在窗户玻璃上的自身模样映入眼帘。
──那是身穿女生制服的自己。
上星期,舞姬等人得知紫乃伪装性别之后,紫乃很快就收到了符合当时测量尺寸的一套女生制服。
虽然对紫乃来说,继续穿男生制服也无所谓,但要是忽视舞姬的好意,应该会有人跑来吵闹抱怨(主要是柘榴和银呼就是了),再加上紫乃其实是女儿身的消息已经在都市中传开,紫乃判断事到如今再刻意隐藏也没有意义了。
不过,紫乃终究无法习惯裙子不时掠过大腿的触感,所以穿著质地较厚的裤袜。
头发束起的位置也比过去高。这同样是在舞姬要求之下而绑的发型……紫乃有种不知不觉间自己的外表照著舞姬的喜好被改造的感觉。
「…………」
自己不知何时开始逐渐对舞姬萌生好感了──这样的疑惑掠过脑海。
啊啊,这是真的。虽然不愿承认──但紫乃肯定喜欢上舞姬了。
喜欢上那名比谁都强悍、正直、纯真的少女。
有生以来第一次怀抱著这样的感情,再加上对象居然是暗杀目标,紫乃从未设想过这样的情况。
然而──不,正因如此,紫乃厘不清头绪。
紫乃现在深感迷惘,不知该如何判断。
──真的应该就这样杀了舞姬吗?
但是这原因追根究柢是不是出自单纯的个人好恶呢?这样的疑惑仍然在紫乃胸中盘旋。
对暗杀目标心生情感而背弃任务,理所当然是愚蠢至极的行为。紫乃是管理局四课的特务,特务不需要自我意志。紫乃的思考理应只需要专注于如何最有效率地达成任务,怀有这样的烦恼本身就是错误。
明知如此──紫乃还是无法按捺自己的疑惑,无法放弃追究理由。
天河舞姬。这名少女非死不可的真正原因。
「…………」
紫乃拿起终端,输入密码,开启了秘密频道。
数十秒后,轻微的杂音响起,通讯终端传出低沉的嗓音。
『──我是金屋。发生什么事了吗?』
紫乃的直属上司,物品管理四课课长金屋久秀以沉稳至极的声音如此说道。紫乃稳定自己呼吸节拍般轻吐一口气,回答:
「是。我有事想请教您。」
『什么事?』
「……天河舞姬的暗杀理由。我调查的结果,找不到非杀死她不可的必然性。请问这个任务究竟是为什么而下达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
听了紫乃的疑问,金屋回答时沉静语气之中带著严厉。
『我之前已经说过了。这是机密事项。』
「我明白。但是,也许还有其他处理方法。」
『居然会让你说出这种话,我想肯定有某些缘故吧。然而,天河舞姬无论如何都非死不可。剥夺首席权限或者拘禁、送返内陆等手段毫无意义。只要她活著就会产生问题──还是你想说管理局的判断有误?』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
冷汗滑过紫乃的脸颊时,房门突然开启了。
「……!」
紫乃将视线转向门口,看见了萤的身影出现在该处。当然房门已经上锁,但只有她拥有备份钥匙。
「…………」
萤微笑的表情彷佛完全理解紫乃正在做什么。她快步走进房内,从紫乃手中夺下终端。
她随即将终端贴在耳边说道:
「──我是凛堂。是,没有任何问题。任务很快会完成──完毕。」
萤说完切断了通讯,把终端拋向紫乃。
紧接著──
「──紫乃。」
她用冰冷的语气如此说道,探头凝视著紫乃的脸。
「你在做什么呢,紫乃?居然用上秘密频道和金屋课长联络。」
「这是因为……」
紫乃正要反驳,却找不到言词。
冷静一想,萤说的有道理。现在行动不正常的是紫乃。对暗杀目标产生感情而质问上级任务的意义,简直是疯了。
「你到底怎么了啊,紫乃?太奇怪了。为什么会对那女的动情到这个地步?那个人不就只是个暗杀目标吗?调查之后,杀掉,这不就结了吗?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萤……?」
萤连珠炮般吐出的话语让紫乃微微蹙起眉心。
因为她的模样似乎也与平常有所不同。
不过这也许是人之常情吧。毕竟一同执行任务的搭档对任务怀抱疑问,甚至直接找上司试图中断任务。如果换成其他时代,也许紫乃同样会沦为暗杀目标。负有连带责任的萤会如此激动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不明白要杀死天河舞姬的理由……?这种事,只因为管理局的命令不就够了?以前不也是这样吗?那我反问你喔,哪种理由可以不杀天河舞姬?就算违背管理局的命令也不想杀那女人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呃……」
紫乃无法反驳。
她可以随口举出天河舞姬的必要性。最强的战士、国土防卫的主力、学生们的精神支柱。可以想见失去她对这个都市、这个国家,甚至对这个世界造成的负担实在太过沉重。
然而,将这些影响全部列入考虑之后,管理局仍然判断天河舞姬非死不可。这样的决定绝非最底层的特务凭个人的观点就能颠覆。她拥有的力量越是强大、她拥有的影响力越是庞大,判断失误时的损害也就越难以衡量。
「……紫乃,我再问你一次。我们的工作是什么?你肩负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萤凝视著紫乃的双眼,如此问道。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口中哼著歌词记不太清楚的歌,舞姬精神焕发地走在宿舍的走廊上。
身穿制服,肩上披著大衣,而手中──拿著刚完成的红鞘黑刀。
「呵呵……紫乃会不会开心呢?」
舞姬看著手中的黑刀,脸上浮现笑容。
现在舞姬所在的位置是紫乃居住的宿舍。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完成了紫乃专用的输出兵器,现在她正为了将礼物亲手交给紫乃而赶到此处。
这时──
「嗯……?」
来到紫乃的房间门前,舞姬停下脚步。
因为她隐约听见似乎有对话声从房门后传来。
舞姬没有偷听人家聊天的嗜好。她没想太多,举起手就要敲门。
但──就在这一刻……
「嗯……?」
房门后方传出的说话声较为清晰了,舞姬不由得停下动作。
房里除了紫乃,还有另一个人,而且刚才的对话中确实提到了舞姬的名字。
「在讲什么啊……」
舞姬面露疑惑,虽然觉得这样不太好,但还是悄悄把耳朵贴到门上。
「………………,杀了天河舞姬。」
紫乃低声如此喃喃说道。
「没错。那才是我们的使命,我们该做的事,我们领受的绝对指令。」
「……这种事,我也知道。」
「那这一星期以来,紫乃都在做些什么?性别被天河舞姬揭穿、穿著天河舞姬给你的衣服、听从天河舞姬的要求改变发型。这些难道是为了暗杀天河舞姬的策略吗?」
「…………」
紫乃无言以对。萤的每句话都一针见血地刺穿紫乃内心的苦恼与纠葛。
萤哀伤地揪起眉心,倾身靠向紫乃。
「紫乃,紫乃。听我说,紫乃。以前的紫乃到哪去了呢?冷静、冰冷又冷酷地执行任务的你,究竟去哪了?回来啊。杀了那女生,回到我身边啊。」
像是要倾诉心中悲痛似的,萤捶打著紫乃的胸口。
紫乃垂下视线,轻轻吐出一口气,推开了萤。
「……我知道。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使尽全力从喉咙挤出的这句话,听起来不像自己的声音。
就在这瞬间──
「……!是谁?」
刚才萤走进的那扇门外头传来细微的声响,紫乃的视线挪向房门。
她随即一个箭步冲向房门,看向门外。
然而,走廊上没有半个人影。
「怎么了吗,紫乃?」
「……没事。只是觉得好像有什么动静。」
紫乃再度扫视走廊左右后,关上门。
然后再度看向萤。
「……总之,你要说的我明白。我从没有忘记任务……不过,执行的时间点交给我决定。」
「……唉。」
紫乃的回答让萤轻叹一声。
「嗯……目前就这样吧。不过,如果你继续悠悠哉哉地浪费时间,也许会被我抢先喔。」
「……什么?」
「你应该没忘记吧?我──同样也是四课的特务喔。」
萤微微扯开嘴角。
◇
「呼……!呼……!呼……!」
逃离紫乃的房门前之后,舞姬一路慌忙逃到了宿舍的后方,这才终于让背贴著墙面,吐出一口气。
心脏剧烈地蹦跳,汗水爬满额头,肺部传来近乎疼痛的紧绷感。
话虽如此,神奈川都市首席天河舞姬的身体不可能跑个几分钟就疲惫成这副德行。让舞姬的心跳节拍失序的,毫无疑问就是刚才无意间听见的紫乃与某人的对话。
搞不懂。搞不懂。搞不懂。
──紫乃是来杀舞姬的?
「这是……怎么回事?」
舞姬背抵著墙面缓缓瘫坐下来。手中的黑刀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好一段时间,舞姬垂著头一动也不动。但无论再怎么思考,都无法得到自己能接受的答案。当昏暗的思路在脑中不停反覆循环,舞姬甚至有种灰暗的想像逐渐渗透全身上下的错觉。
紫乃转学到神奈川之后的种种在脑海中浮现而又消失。特别模拟战、第一次的约会,以及与崔莱顿级〈UNKNOWN〉的战役──
这一切的回忆剎那间浮现了相反的意义,彷佛正从内在开始侵蚀舞姬。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舞姬咬紧牙根甩了甩头。
随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将之彻底自肺部排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在自己的吼叫声中,将额头猛然撞向墙面。
叩!巨响声响起,整栋宿舍彷佛地震一般晃动。头顶上传来建筑物内的学生们纷纷打开窗户的声音。
「……这样才对。」
舞姬看著墙面彷佛被铁锤敲打的痕迹,轻声说道。
这样一来,精神就振作了些。钻牛角尖不符合舞姬的行事风格。黑暗之所以骇人,是因为里头不知暗藏著什么。那么舞姬需要的绝非静静等待不知何时会来临的黎明,而是点亮灿烂明亮的火光大步向前。
至少──舞姬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
舞姬转念一想,自己只是偶然听见那段对话,也许只是自己听错了,也许那番话的意思其实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总而言之,不向紫乃本人确认就无法确定任何事。舞姬从口袋中取出了随身终端。
──直接找目的也许是暗杀自己的人物问话,肯定是下下策吧。目前舞姬可能单方面得知了对方的意图,如果要活用这样的优势,一定还有许多更好的做法才对。
然而舞姬没有这么做。无论是恶意或者杀意,一切全都面对面承受并且反击,这就是天河舞姬身为关东最强的信念与觉悟。
开启终端的讯息画面,一一输入文字。
如果这只是舞姬的误会,那也无所谓。之后再向紫乃为这失礼至极的行为道歉,并将这把黑刀交给她吧。
但如果舞姬刚才听见的话没有错误,届时──
「…………」
舞姬输入讯息之后,深呼吸一次让精神维持平静,按下了送出键。
萤离开宿舍房间的几分钟之后。
紫乃察觉随身终端在口袋中震动,眉心微蹙。
「……是谁?」
能传讯息到这终端的人物并不多。刚才萤所说的话浮现脑海,紫乃的心跳微微加快了些。
然而,显示在终端画面上的名字超乎紫乃的预料。
「……天河?」
紫乃的终端收到的正是她的暗杀对象──天河舞姬传来的讯息。
回想起来,在紫乃成为四天王的时候,舞姬曾半强迫地要求她登录自己的ID。
「到底有什么事?」
紫乃感到疑惑的同时开启讯息──
「嗯……?」
当那文字映入眼帘,紫乃露出了更加疑惑的表情。
◇
乾燥的风穿梭在崩塌的城镇建筑物之间,细微的尘埃拂过头发与制服,留下令人不快的感受后远去。
「…………」
紫乃一语不发,站在碎裂的柏油路面上环顾四周。
遭惊人力量粉碎并掀起的柏油路面,被拦腰折断的高楼大厦,失去意义的交通号志与告示牌零星地矗立在各处。数十年前或许有无数的行人往来的地点,现在已经是飘荡著鲜明死亡气息的废墟。
──都市外墙的外侧,过去名为「神奈川」的土地某处。
与滨海公园所在的海岸方向相反,这里是面朝内陆的地点。紫乃的背后可看见神奈川的都市外墙,前方则是一片荒凉的肃杀景色。
当然了,紫乃并没有特地造访废墟的嗜好。她从口袋中取出了随身终端,让昨天收到的讯息显示在画面上。
寄送者是舞姬。内容相当简明扼要,要求紫乃今天在这个时间来到都市外的此处。
接到突如其来的讯息,心生狐疑的紫乃当然也回了询问理由的讯息。但是在那之后没有任何回音,紫乃没办法只好就这么造访此处。
「──天河,你在哪?」
把终端塞回口袋中,放声呼喊。在这除了紫乃之外没有其他生命发出声音的空间中,人声四处回响后消散。
就在十几秒之后,右手边的瓦砾发出细微的喀啦声响。
紫乃挪动视线,在该处看见俯著脸的舞姬。
「天河。」
紫乃转身朝向她,呼喊她的名字。
「──紫乃。」
舞姬以平淡的口气如此回应。因为反应与平常的舞姬有些不同,紫乃不由得皱起眉头。
「叫我来这个地方,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有事想问紫乃你。」
「有事想问?」
「嗯。」
舞姬俯著脸点了点头,稍作停顿后继续说道:
「──紫乃来神奈川,是为了杀我?」
「…………!」
舞姬这句话──
让紫乃的吸呼不由得暂停。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紫乃脑海中填满了问号。不过,不能让舞姬看穿紫乃心中动摇。紫乃压抑著脸部肌肉的动作,佯装平静。
「……你在说什么?」
紫乃如此回应。舞姬听了倏地抬起头,凝视著紫乃的双眼。
「回答我。」
「…………」
在那双彷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眸注视之下,紫乃再度陷入沉默。
舞姬究竟是何时,经由什么手段得知紫乃的目的呢?尽管无法否定舞姬对紫乃可能一直怀有某些怀疑,但舞姬应该还无法掌握紫乃的目的是「暗杀」才对。
既然如此,这也是舞姬的计策之一吧。她应该打算试探紫乃,诱使紫乃言行失措。
……不。紫乃在心中否定了这个判断。紫乃凝神看向正凝视著自己的舞姬,那身影、表情、眼神。紫乃的观察力明白舞姬认为自己说的话有所根据。
这时,紫乃回想起昨天与萤交谈途中,突然传进耳中的细微动静。
如果舞姬那时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就收到讯息的时间来说也很合理。在那之前的舞姬与现在的舞姬态度显然不同。
「该不会……」
紧接著,紫乃喃喃说道。
那时萤该不会是为了让舞姬听见她们交谈,才会开始谈起任务的事吧?这样的想法突然掠过脑海。
对了,简直就像是为了营造眼前的状况──紫乃必须与舞姬对峙的状况。
「……不。」
这想法未免也猜疑过头了。况且现在应该处理的根本不是为何舞姬会发现目的──而是如何回答舞姬。
就紫乃的立场而言,装傻肯定是最好的选择吧。既然还要特地质问紫乃,就表示舞姬可能也还没有得到确切的证据。
当然,舞姬已经得知一切之后才约紫乃到此赴会的可能性并不是零,柘榴或银呼、青生也可能正埋伏在废墟暗处。倘若真的是这样,紫乃向舞姬坦承事实也无所谓。
但如果不是,一旦紫乃承认了舞姬所说的话,两人就无法再恢复之前的关系了吧。
所以无论再怎么装模作样,装傻蒙混才是正确解答。
但是──
「……如果我说是,你会怎么做?」
从紫乃口中流泄出了这句话。
彻底忽视实际利益的判断。如果萤或金屋课长在场,肯定会因为紫乃的行动而忍不住伸手掩面吧。
但究竟是为什么呢?
在舞姬那双眼睛的注视之下,紫乃怎么也没办法说谎。
尽管可以有所隐瞒──但就是无法说谎。
「……这样啊。」
听了紫乃这句话,舞姬平静地回答。
她的神情看起来没有受到打击。不,若要更正确地说,那是已经一度克服了打击,做好心理准备才来到此处的表情。
舞姬悠悠举起了藏在大衣中的左手。
握在那手中的一柄刀也随之映入紫乃眼中。紫乃目睹那动作,反射性地将手添在刀柄旁。
不过舞姬惯用的输出兵器应该是巨剑。照理来说,不太可能在短时间之内更换自己惯用的武器──
紫乃这么思索的同时,舞姬将手中的刀拋向了紫乃。
「什么?」
紫乃连忙举手接下那柄刀。
「这是……」
脸上写满了狐疑的紫乃将视线挪向那把刀。那是一柄收纳在朱红刀鞘内的输出兵器。自鞘中抽刀一看,漆黑的刀身沐浴在阳光下闪烁著光芒。
紫乃一眼就明白这是超乎常识的稀有珍品。这把刀命铁的比率,紫乃手中的量产品可说是难以比拟吧。
「那个,就给你用吧。用量产品没办法和我打吧?」
舞姬这么说完,将右手伸进大衣中,从中拔出了具有金色剑身的巨剑。
「理由我就不问了。反正就算问了,你大概也不会告诉我──不过,如果你想要我的首级,就正大光明来拿。」
「……你在打什么算盘?」
纳闷的紫乃眯细了眼打量舞姬,舞姬只是毫不松懈地盯著紫乃。
「──如果紫乃你真的是来杀我的,那该怎么办才好……我想了很多很多。想到最后,发现了一件事。」
「……发现?」
「嗯。我啊……一定──喜欢紫乃。」
舞姬如此说著,眼神中的真挚不减。但她立刻补充似的说道:
「啊,不要会错意喔。」
「…………」
「和紫乃在一起很开心,和紫乃并肩作战很可靠,紫乃开心我也觉得高兴──就算紫乃的目的是『杀了我』,我觉得这些还是都不会改变。其实啊,在这个当下也没有改变喔。所以……」
舞姬将巨剑的剑峰指向紫乃。
「就简单明瞭地分个胜负吧。如果紫乃赢了,我的首级就给你。不过要是我赢了──紫乃就是我的喽。」
「什……」
听了这从未料想到的一句话,汗水划过紫乃的脸颊。
「你在说什么,天河?」
「有什么关系?我也赌上性命了嘛──还是说堂堂正正的对决,你没自信取胜?」
「……你说什么?」
紫乃板起了脸。这挑衅未免也太露骨了。
不过,如果现在拒绝这场决斗,紫乃肯定会被逼入更不利的状况吧。
如果舞姬向四天王商量这件事,紫乃恐怕马上就会遭到逮捕。如果暗杀出自管理局的指令这一点没有曝光,也许紫乃有可能被送返至管理局──但是得到杀害目标的机会却空手而归的无能特务会受到什么处分并不难想像。
现在的情况,甚至可以说是建立在舞姬对紫乃的宽容上。
「…………」
紫乃长长吐出一口气,将原本握在手中的刀拋向地面,将舞姬拋给她的刀收入鞘中提至腰际,右脚向前踏出一步,上半身向前倾──摆出了拔刀术的架式。
既然舞姬已经得知紫乃的目的──
同时紫乃也已经承认的这一刻──
如此情势已经避无可避。
那么──就只剩你死我活了。
无论结果将会如何,紫乃怀著必胜的杀意挑战最强者天河舞姬。
如此一来才能对舞姬的决心表达尊重,同时也是紫乃向前进的唯一道路。
「来吧。」
「──嗯。」
话才说完,舞姬一脚蹬向地面。
不到一个眨眼的时间,舞姬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尽管手中握著几乎等同于身高的巨剑,速度依旧超乎常识。
然而,紫乃并未惊慌。
如果这是第一次与舞姬对峙,也许紫乃会有短暂的一瞬间手足无措吧。
但是紫乃自从潜入神奈川至今,时时监视、调查、观察著舞姬的一切。
这些行动所得到的资讯,不仅止于她的兴趣嗜好或思想信念等。挥剑时的动作、进攻时的习惯,就连舞姬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每一个细微动作,紫乃都已经瞭若指掌。现在的紫乃甚至敢说自己已经比舞姬更了解舞姬的身体。
所以──紫乃不慌不忙。
如果是一般人目睹舞姬突然出现在眼前,也许会吓一跳而退怯,反射性地向后退开。
但是采取这种行动的瞬间,胜败便已成定局。那样的姿势不可能招架舞姬的臂力挥出的强烈剑劲。
紫乃右脚沉稳地向前踏,顺势将黑刀从鞘中拔出。
话虽如此,她不会愚蠢地正面接下舞姬的巨剑。如果真的正面迎击比拚力气,紫乃的手臂肯定会折断。她在刀剑彼此碰触的瞬间扭转手腕,将舞姬的力道方向微微错开。
「────!」
这时,紫乃眉梢微微挑起。
并不是因为舞姬的攻击而讶异。惊讶的原因其实来自于自己手中的黑刀。
映入眼帘的瞬间就明白这是相当高级的兵器,然而实际拔刀一挥,紫乃才知道那样的评价还太过低估了。
刀柄有种好像吸附在掌中的触感,刀彷佛成了手臂一部分般契合。那就像是专为紫乃而打造的,光用高级品这样的字眼无法真正予以评价。
「喝──!」
然而紫乃也不能只顾著赞叹。舞姬应该早就预料到紫乃的刀路了,她踩稳双脚稳住身子,让紫乃刚才偏转方向的巨剑从不自然的角度再度挥向紫乃。
「呵呵……哈哈,啊哈哈哈哈!」
用肉眼几乎无法目视的速度挥出无比沉重的一击的同时,舞姬笑道:
「好厉害,果然好厉害,紫乃!真的──好强!」
「……喝!」
紫乃勉强偏移那道剑锋并蹙起眉头。然而,舞姬无所谓地继续说:
「啊啊,啊啊──这种战斗还是第一次!我还是好想要紫乃啊!」
「少胡言乱语了!」
「我才不是乱说呢!嗯……我真的喜欢你,超喜欢你的!来嘛!和我一起战斗嘛!和我一起守护这座都市吧!只要有紫乃在,我们就是最强的!」
「……!」
连续三四次偏转舞姬那快到眼睛几乎追不上的剑锋,紫乃觉得胸口一紧。
幼稚得令人难以忍受的童言童语。
然而,紫乃却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那样似乎也很不错。
「啧──」
紫乃板起了脸,转动眼球以视线捕捉舞姬的脸庞。
「喝!」
伴随著裂帛般的吆喝声挥刀。在紫乃的意志指使之下,黑刀在偏转舞姬剑锋的同时,将威力传至舞姬的脸。
紫乃不认为这样就能打倒舞姬,只求能让舞姬露出一瞬间的破绽。
然而就在那瞬间,只见舞姬张大了嘴──用牙齿紧紧咬住了看不见的刀刃。
「唔!」
「什么──!」
紫乃再怎么样也料不到这一招。紫乃的〈世界〉能触碰视野内所有事物。反过来说,这也代表了在〈世界〉的重现过程中,紫乃也会受到对方的干涉。
透过紫乃的视线,舞姬咬住了黑刀的刀身,紫乃的动作一瞬间静止了。
露出两排白牙的舞姬双手高高举起巨剑,灌注浑身之力往下劈。
「唔……!」
紫乃解除〈世界〉的重现,往左方闪避。环绕巨剑的浓密命气扎扎实实地命中紫乃刚才站的地面。
闪光。犹如炸弹爆炸,原本就受损的柏油路面被轰得更加碎裂残破。
紫乃蹬地与舞姬保持距离,一眼瞄向舞姬的一击所造成的破坏痕迹后,开口说道:
「威力还是一样惊人啊──天河,你究竟看著什么样的〈世界〉?」
「嗯?」
紫乃这么一问,舞姬双眼圆睁。
紫乃并非为了向舞姬寻求回答而开口。只要能避免舞姬趁势追击,让她的意识一瞬间转移就够了。况且,没有人会好心地向交战中的敌人仔细解释自身的力量泉源〈世界〉的奥秘。
不过,舞姬再度颠覆了紫乃的预料。
「〈世界〉原本是冷冻睡眠中见到的梦境演变而成的吧?如果你是指这个──我没作什么特别的梦喔。」
舞姬彷佛毫不在乎对方猜透自己的底牌,这么说道:
「我梦见的是……『幸福的〈世界〉』。爸爸和妈妈还有小萤……大家都笑著生活,和平的〈世界〉喔。」
「你说什么……?」
紫乃皱起眉头。
她从没听说过这种缺乏具体性的〈世界〉。然而舞姬看起来不像在说谎。
不过仔细一想,舞姬使出的招数全都是命气控制所能得到的结果。不像柘榴能在瞬间移动到其他地点,也不像银呼得到野兽的嗅觉,就只是纯粹且异常的蛮力与命气的强度。
舞姬像是看穿了紫乃的思绪,挑起嘴角。
「──那紫乃呢?」
「……什么?」
「就是紫乃的〈世界〉啊。只有我说出来不公平吧。我看大概是眼睛看到就能砍到的力量……对吧?紫乃那时候作了什么梦啊?」
「…………」
思考运转了短暂数秒──紫乃默默地提刀摆出架式。
「哪有傻瓜会在战斗的过程中向对手解释自己的能力?」
「咦!好过分喔!明明是紫乃你先问的!」
舞姬倏地鼓起脸颊,抱怨著「讨厌耶!」的同时举起了巨剑。
「…………啧。」
紫乃微微皱起眉头,轻声咂嘴。
并不是因为舞姬触怒了她,而是因为她试著回想起冷冻睡眠时──俗称「梦境季节」的记忆时,之前那阵莫名其妙的头痛再度涌现。
紫乃不回答梦境的内容,并不是因为任何战斗上的理由。
单纯只是因为──无法回想起梦境的内容。
能触碰视线所及之处的〈世界〉。那究竟是源自于何种原因而产生的,紫乃无法回忆。
同时在刚才舞姬如此询问之前,紫乃对这件事甚至从未感到任何疑惑,简直就像是对这件事怀抱疑问的想法从脑海中被抹消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究竟……」
一个疑问接二连三连锁唤醒了其他疑问,麻痒的不快感在脑海中涌现。
然而,现在紫乃没有空闲把注意力放在过去。
当下她面对的毫无疑问是最强的人类,一瞬间的疏忽都可能是生死的分界线。
「喝──!」
舞姬短促低喝,再度急速冲向紫乃。
「唔──」
紫乃挥刀,使用与刚才相同的手法连续化解舞姬的攻势。
但在不知道第几次的剑锋逼近之时,紫乃没有尝试偏转剑的方向,而是故意正面接下舞姬的巨剑。
不,正面接下这样的叙述并不正确。紫乃在刀剑相触的瞬间,轻蹬地面利用舞姬的攻击威力往后方跳跃。
「────!」
紫乃让命气充盈于双眼,眼球在眼窝中迅速旋转。
不过,紫乃注视的并非舞姬。
而是矗立于舞姬身后,倾颓大厦的玻璃帷幕。
「一之太刀──〈噬空〉。」
开口的瞬间出刀挥到底。剎那间,刀光划过大厦的玻璃帷幕,无数的碎片从舞姬的头顶上如雨而下。
「哇!哇啊!」
舞姬看似惊慌地往前方逃窜。
但是,紫乃原本就不认为这种小招数能对舞姬造成伤害。
「喝──!」
紫乃再度旋转眼球,注视舞姬身体的要害以及散落在她身旁的玻璃镜面──更正确地说,紫乃锁定了映在镜中的舞姬身影。
「二之太刀──〈闪尘〉!」
伴随著裂帛般的吆喝声,紫乃再度挥刀。
「唔……!」
目睹紫乃的动作,舞姬持剑飞快旋转。
超乎想像的反应速度。舞姬以肌肤感知看不见的刀刃杀气,藉著如此超乎常识的敏锐知觉发现了自身危机。其实这招在同一时间对目标施加多重斩击的〈闪尘〉,在过去也曾被舞姬破解。
然而,紫乃藉由过去近乎狂人的观察,正确地掌握了舞姬能应对的攻击范围。
无法目视的斩击从三百六十度杀向舞姬。
就算是舞姬,也不可能完全抵挡每一刀。在一连串急促的金属碰撞声之后,舞姬按著侧腹轻声呻吟。
「唔……呜……」
舞姬的手掌下方鲜血逐渐渗出。
「……!」
然而,紫乃见到那抹红色却不由得忘了呼吸。紫乃发现自己反射性就要呼喊舞姬的名字,连忙紧闭上自己的嘴。
看见自己造成的伤口而惊慌失措,简直莫名其妙。然而看见舞姬负伤痛苦的模样,紫乃有种全身寒毛直竖的惊恐感受。
但是──这瞬间的空档,舞姬自然全部看在眼里。
尽管脸上充满了痛楚,舞姬仍使劲一蹬,在眨眼间便贴近至紫乃身旁。
「啊──」
「真温柔啊,紫乃。不过,你还有时间担心别人吗?」
舞姬平静地如此说道,高举巨剑直劈向紫乃。
紫乃为了化解那攻击而将刀向上挥──但是太迟了。精神上的动摇让反应晚了一瞬。
附有浓密命气而绽放光芒的大剑逼近眼前。
明确的「死」的想像束缚著紫乃的身体。
「───」
然而──
舞姬的剑锋掠过紫乃的长发,劈开了瓦砾。地面有如地震摇晃,强烈的冲击波直扑紫乃的全身肌肤。
舞姬在这距离下不可能失手。紫乃一瞬间就理解了。舞姬认为这一招如果确实命中肯定会杀死紫乃,故意偏转了必杀的一剑。
「…………!」
烈焰般的冲动瞬间充满紫乃全身上下。
对舞姬的感情,以及受到敌人手下留情的屈辱,在脑海中如狂风横扫。
刻意扭转目标后的全力劈击让舞姬露出了一瞬间的破绽──同时,只要有那一瞬间,就已经足以让紫乃采取行动。她一脚踢向舞姬的脚踝,手推肩膀,像是要让舞姬的身体旋转般把她压倒在地上。
「呀!」
就算舞姬拥有惊人的蛮力,但体格与同龄的少女相比格外娇小。只要抓住空档,要夺走她的平衡并非不可能。
尽管如此,舞姬无法反应的时间也就短短一瞬间。
「啊啊啊啊啊──!」
紫乃立刻跨坐在舞姬身上,双手握住黑刀刀柄,将刀锋刺向她的咽喉。
她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呼……!呼……!呼……!」
「──!──!──!」
两人急促的呼吸在一片寂静中回响。
紫乃手握的黑刀刀刃擦过舞姬颈边的皮肤,刺进一旁的地面。
并不是舞姬闪过,而是紫乃的手错失了目标。
简直就像──刚才舞姬挥出的那一剑。
「…………」
「…………」
在几乎能感觉到彼此气息的距离下。
两人四目相交。
就在这时──
「────」
紫乃发现了难以理解的现象。
舞姬那惹人怜爱的脸庞上不知为何接连出现颗粒状的物体。
「紫乃……?」
「啊──咦……?」
紫乃没花上多少时间就察觉那是从自己眼中掉出的点点泪珠。
──无法理解。
紫乃以颤抖的指尖按著自已的双眼,站起身。
「紫乃,我──」
舞姬挺起身子,对她说道。
「……!」
然而,紫乃没有回答。
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但是紫乃就是无法继续站在舞姬面前。紫乃无法忍受──让舞姬继续看著这样的自己。
「紫乃!」
「────!」
听见舞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紫乃头也不回地逃离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