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倫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嗯……”倫子支吾了一下。“工作堆积得有点过头,感觉疲劳了。”
“真是少见。我还觉得你们会不会和那种事无缘呢。”
的确,吸血种几乎不会出现身体上的疲劳。这是因为他们具备令人惊异的恢复能力。提到疲劳那就是精神上的疲劳了。
特殊班股长所说的话仍然梗在倫子心头。是自己的不好吗?就算是这样,我又该怎么做呢?
别考虑了,倫子想着摇了摇头。
“你特意到搜查科过来才算少见吧。有什么事吗?”
“是不想被别人听到的东西。”
虽然倫子有点惊讶,但她还是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也不想让科搜研的人听到?”
“嗯。还没和任何人说。”
宫濑靠在储物柜上,斟酌了一下说道:
“虽然昨天被‘处理’的那些人的解剖工作还没有完成,但是姑且确认到所有男性都是第五世代,两名女性则是第六世代。”
倫子点了点头。
“人狼化的那个男人也是……第五世代吗?”
“对。第五世代的人狼化,在已知范围内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上个月,小倫子在家庭餐厅处理的那个。”
人狼化——被认为是吸血种更加原始的遗传信息的表现。至今为止,在报告中出现的人狼化案例中,世代数最低也只是到第四代。为什么异常的事态会在周边连续发生呢?
“还有,冒称‘Kingdom’那伙人的药。那个也很奇怪,感染力实在太高了。”
听了宫濑的话,倫子皱起眉头。
原本,吸血种的感染力非常弱。然而上个月发生的事件中,无论哪边都是由高得异常的感染力所引起。F大学食堂的那个吸血种店员只是让饭菜中掺进了血液,就出现了二十六名感染者;秘密售药的组织也只是把药投进储水槽,结果整栋大楼的人都被卷进了感染的灾祸中。
“这还只是推测,完全没有证据。”
宫濑这么说着,顿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说:
“我在想,会不会是‘白楼’的技术外流了。”
倫子睁大了眼睛。
*
位于葛饰区的东京拘留所,是日本最大的拘留所。对警官来说,几乎不会有什么事到这里,红朗也是第一次过来。巨大的建筑从中央的塔向外放射出六栋大楼,从上空俯视,这个独特的造型就成了“*”的形状。
“对了伦子小姐。”
在进门前,红朗朝走在旁边的倫子问道:
“拘留所是什么啊?和监狱哪里不一样呢?”
倫子停下脚步,看向红朗的眼神就像在看小龙虾的尸体。
“我真怀疑你是不是警察了。监狱是接受徒刑或监禁的地方,拘留所关押的都是预定受刑的人。”
红朗歪了歪头,不太明白这之间的区别。tuxing和jianjin是什么来着?
“jianjin就是关在金库【注】里吗?周围堆满了钱不是很开心?”
(译注:日语中“监禁”和“金库”同音。)
“我把你给关进去!”
倫子激动起来,然后叹着气进行说明。
“啊啊真是麻烦。听好了,进监狱这件事本身就是刑罚,但是进拘留所的是等着接受刑罚的人。明白吗?”
“哦……呃,所说的等待接受刑罚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比如,”倫子压低声音说:“死刑犯。”
就连红朗,也露出心惊胆战的表情朝大楼的高处望去。
由于在拘留所入口谈这种事,他们不出意料地被职员盯着看个不停。倫子一副羞耻的样子低下头,用力推着红朗的后背穿过入口。
他们连续乘了三次向下的电梯,每次都会走过长长的走廊,给职员检查警察手册,甚至还要接受身体检查。起初红朗还觉得“不愧是关着死刑犯的建筑啊,真是严肃。”但是第三次乘上电梯时他开始觉得奇怪了。
“……那个。”
在电梯里,除了开关门按钮以外连楼层数都没有显示,红朗一边看着四周一边问道:
“今天我们是来干什么?你说之后告诉我……”
“到了再告诉你。”
“到、到了是到哪里?总觉得我们朝地下潜了超级深,不会就这么从地球另一边出去吧?”
“别操没用的心给我安静点。”
“说起来地球另一边是胸罩来着?”
“是巴西【注】!你这家伙长了个什么脑袋啊?”
(译注:日语中“胸罩”和“巴西”发音相近。)
不知是不是突然想起是自己说的要安静点,倫子大吼之后红着脸一句话也不说了。红朗心里想,伦子小姐真的是一提起胸部就会发火啊。
到电梯停下为止,实际上只过了一分钟左右,但对红朗来说感觉像是两个小时。门开了,倾泻进来的光线意外地强烈,让红朗眯起了眼睛。伦子一步走了出去,而红朗还一动不动地站在电梯里。
他无法相信眼前所见的景象。
近处是青翠的草坪,色彩丰盈的花朵开满了花坛,更深处的树林下是柔和的树荫,透过树林的枝干之间看得到一间亭子。白桦木长凳,泥土的香气,成群的蜂蝶,还有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鸟儿啁啾和潺潺水声,让红朗头晕目眩了。这里……不是……位于地下吗?我们真的从地球另一边出来了?
“桐崎,门要关了!你还愣什么!”
听到倫子的话,红朗回过神来跑出来电梯,眼看就要关上的门差点把他夹住。
红朗重新环视四周。
仔细看就会发现这里是室内。天花板高得惊人,大量日光色的灯并排亮着,背后的墙壁也是一整面的混凝土。除了刚才出来的电梯门以外,还能看到一些像是门和排气口的四方形孔洞。
这是建在地下的人工庭院。这里有多大呢?虽然也有电梯前的广场被茂密的树林围住的影响,但无论正面、右面还是左面都完全看不到墙壁。
“……这、这里是怎么回事啊?”
红朗几乎是自言自语似地问道。
“这里是‘白楼’,”倫子说道:“这个地方的事,可别和任何人说啊。……大概,你是第一个踏进这里的普通人。”
“哦……”
红朗眨了眨眼。他正想继续问些什么时,听到了年幼的声音。
“姐姐!”
“是倫子姐姐!”
(译注:除了白,白楼的少女们称呼人名字时用的都是假名(类似于中文拼音)而非汉字,下同。)
从树荫里跑过来的,是两个穿着纯白色连衣裙的少女。她们的年纪在十岁左右,一人是短发,另一人扎着一根长长的三股辫,两人的脖子上都环着金色带扣的黑色颈圈。从相似的面容来看,她们是姐妹吧。看到两个人都光着脚,红朗吃了一惊。而对方看到红朗后,眼里也清楚地现出警惕的神色。
“吉拉,妮娜,早上好。”
倫子说着,抚摸两人的脑袋。
“不用怕这个男人,他是我工作上的同事。”
吉拉和妮娜(虽然红朗不知道谁是谁)露出了放心的表情,一副开心的样子想要缠在倫子两边的胳膊上。
“听说倫子姐姐今天要过来,我好期待!”
“我最近能弹几首舒伯特了,听我弹吧听我弹吧!”
“夏尔他们说要玩篮球,今天能待很长时间吧?”
“哈娜和劳拉在练习演剧,这是要演给谁看呀,还有还有,”
倫子一副为难的样子笑着说:
“抱歉,今天来也是有工作。大人(daren)【注】已经起来了吗?”
(译注:此处的“大人”及下文出现的“白”、“白大人”都是中文的发音,是表示对人尊敬的称呼而非”成年人”的意思,下文中不再一一注明。)
两人一同露出不开心的表情赌起气来。
两名少女带着他们穿过树林,来到尽头处略微开阔的洼地。在那里,有一座用藤萝架代替屋顶的亭子,里面放着木质桌子和几把圆凳,一个刚入老年的男人卧在藤质沙发上。
“你总算来了呀,倫子。”
男人的声音很沉稳。带着皱褶的衬衣被他挽到胳膊上,膝上盖着毯子。他的头发和胡子都一片雪白,但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高龄,大概是刚过六十岁吧。那匀称的面容,让红朗想起了什么。稍微想了一下便想到了——是希腊还是罗马的雕像。
“早上好,大人。”
倫子恭敬地低下了头。“今天您气色看上去不错。”
“啊啊,多亏了这样我才能久违地在实验室干活。这位就是之前说的那个人吗?”
“是的。他是我的同事桐崎。”
看到倫子使了个眼色,尽管还没完全理解情况,红朗还是向前一步用最郑重的方式敬了一礼。
“初次见面,我是桐崎红朗!伦子小姐一直以来受您照顾了。”
“我是白(bai)。自己的名字已经忘了。”男人微笑着说。
“白大人(baidaren),为什么您要我今天带桐崎过来呢?”倫子一脸复杂地问道:“况且‘白楼’不是不能让普通人进来吗?”
“并没有定下那种规矩啊。” 白轻轻摇头。“确实,这里是为久命种(Methuselah)建造的庭院,而且因为孩子们会害怕所以才尽量只让同族进入,不过若是我中意,无论是谁都会欢迎。……红朗,不错的名字呀。”
“……啊。非常感谢。”
“红朗,我从白丽(baili)和白龙(bailong)那里听说了你的事。他们说你是个挺有趣的孩子,想让我见一见。恰好倫子有事找我,就顺便让你过来了。”
“白丽小姐和白龙先生吗!你们认识啊?”
白丽和白龙,是在北池袋经营中式餐馆的吸血种,也是倫子的熟人。红朗不知道为什么也挺受他们中意,特地去过几次店里。
“咦?姓一样就是说你们是亲戚吗?”
“哎,差不多就是那样。他们两个就像是我的女儿和儿子。”
“咦,那么那两个人就是姐弟了吗?完全不像就是了。”
在一旁听着的倫子叹了口气。
“不是那样。白大人是把血分给他们两人的第一世代。”
红朗眨着眼睛来回看着白和倫子的脸,过了一会儿才像傻子一样开口:
“啊——啊啊,啊啊!我懂了!”
这么一说,白丽小姐是第二世代来着。应该是从哪个第一世代那里得到血才成为丸吸的,那个“亲代”就是这个人吗。
“吸血种里原来也有老爷爷呀,我还以为大家看起来都是年轻人呢。”
听到红朗的话,这次是轮到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他看着倫子说道:
“……确实,是个有趣的孩子呀。”
“不过是个笨蛋罢了,”倫子面容苦涩地说:“请原谅他的无礼。”
“不是讽刺,我是真的觉得很有意思。”
然后白的目光回到了红朗身上。
“和你们相比,我们的衰老的速度非常缓慢,而且速度会不断降低,但并不是完全不会变老。”
“啊—,那么白先生活了很——久吗?有几百年吗?”
不知为什么,白一副高兴的样子点了点头。
“数字还要再多一位呀。”
“再多一位?呃……不是几百年而是再多一位……”红朗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冥思苦想,然后决然地睁大眼睛:“上百万年!是吗!好厉害!”
“真的非常抱歉。”
倫子用很为难的表情一次又一次低头。
“上百万年。呵呵,在这地底生活着,险些就要觉得真的过了那么久呀。就算忘了过去发生的事,唯独时间对每个人都会平等流逝这件事我不想忘啊。”
“白先生一直住在这里吗?”红朗瞪圆了眼睛环视庭院。“呃,这里是拘留所吧?也就是说,那个,白先是生被关起来……”
“不是那样的,” 白笑了,“是拘留所建在了我造的庭院上面。不过因为各种事都会很方便,于是就允许他们通电梯了。”
“哦……”
“你差不多也明白了,所有住在这‘白楼’的人都是久命种(Methuselah),按你们的说法就是吸血种,刚才迎接你们的妮娜和吉拉也是。大家在这里出生、长大、学习,然后协助我的研究。”
“原来您是学者先生呀!在做什么研究呢?是像这样在地下培养森林的研究吗?这里好厉害呀!我对这种秘密基地一样的地方喜欢得不行,好想探险。”
注意到倫子又吃了一惊想要训斥红朗,白便开口打断说:
“只不过是爱好。我的研究对象——是我们本身啊。”
白把手放到胸口,看了看红朗后视线落到了脚下的草上,然后目光移向了倫子。
“倫子找我要说的不风雅的事,也是关于我的研究吧?”
倫子垂下了视线。
“……是的。”
“那么红朗,虽然想和你说的话还有很多,但是能去陪孩子们玩吗?看样子倫子想说的话要说很久。”
白叫了几个人的名字。隔了一会儿,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赤足少女们从树丛之间聚集,跑了过来,之前的吉拉和妮娜也在。也可能是因为她们身上是同样的衣服和颈圈吧,所有人都没法分辨。红朗被她们围住,毫不客气盯着看,感觉自己好像成了动物园里的大猩猩。听到白说“带他去游戏室吧。”少女们有的推着后背,有的拉着胳膊,带着身不由己的红朗走向了树林深处。
“——确实,如果是这里的技术也不是做不到。”
白用严肃的语气答道。
两人来到了比庭院更往下一层的研究室里。在这个并排放着试管、烧杯和大型检测仪,充满药味的空间里,倫子怎么都会想起科警研来。那是过去养她长大的母亲因她而死的地方。这份血液,会引来灾祸。
“还需要进行些实际的应用啊。你知道,我感兴趣的对象是防止感染,还有抑制凶暴化,这和你所说的完全相反。可是,阻止和促进的技术是表里一体的呀。”
“我就直截了当地问吧,这里的技术有外流的可能性吗?”
在倫子预想中,白会立即回答“没有”,因为他对于同外部的接触相当慎重。
然而白点了点头。
“老实说我有头绪。”
倫子向前探身。有头绪?
“虽然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我的一个孩子脱离这里去了地上。那是个优秀的孩子,优秀到让我考虑早晚有一天会让他继承这里的研究室。可是,大概地底的世界太过狭小了吧。他很年轻,又有野心。他说这个研究应该和定命种共享,就算我阻止也不听,然后就离开了。”
“……没有去追吗?”
“没法追。在战斗能力上那孩子比我更强。”
“怎么会?”
倫子瞪大了眼睛。在倫子所知范围内,白是最古老的真祖。一个孩子,也就是说对方是第二世代,没理由能够和他匹敌。
“倫子,你太高看我了。我是学者啊,不擅长粗暴的事情。就算你也可以轻松地打赢我。”
“没有那种——”
正要否定时,倫子发现话题被扯远了,便清了清嗓子。
“那是怎样的孩子,名字呢?”
“说是孩子,也比你年长了。他从这里离开的时候,已经四十岁了吧。我给他起名胡利奥。”
“……是……男性吗?”
倫子有点惊讶,她本以为“白楼”里只有女孩子。
“是男的。以前呀……我也会培养男孩子。因为有胡利奥那件事,我就决定只要女孩子了。男人呀——毕竟抑制不住展翅高飞的心。”
“关于那个叫胡利奥的男人,您不知道他的去向吗?”
“不知道。虽然拜托白丽帮我调查,但是毫无音信。如果我们种族想在定命种的社会生活,无论如何都要面对口粮补给的问题。在供给途径方面,便会留下什么线索。他没有落在白龙轩的情报网中,也就是说……”
“和他自己说的那样,和人类合作进行研究,以此来换取血液供给,不是有这样的可能性吗?”
“确实有呀。”
然后,关于吸血种的高级生物学技术便从胡里奥那里外流了。
“为什么——出现了那种事,您没有立刻报告警察或是特防局?”
倫子自己也知道她询问的声音在颤抖。
“真难看啊,倫子。”
白用和蔼的语气告诫道:
“特地把答案已经很清楚的问题说出口,是最愚蠢的行为之一。”
没错。倫子明白,清楚地明白。白的眼里充满了空虚,而倫子仅仅窥探了片刻,便立刻转过脸去。
“定命种们会怎么样,我都无所谓。我的研究全都是为了我们,为了找到——不去依靠定命种这种,对我们来说可能是饵食、敌人、朋友、恋人或是亲人的生物来生存的办法……不,其实连这件事也无所谓了。”
老人的嘴角浮现的笑容,仿佛暴风肆虐的夜晚过去,拂晓时泛白的空中透明的月亮。
“我只是想要知道罢了。我们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出现、为什么像这样生存、还有会通往何处。”
*
红朗似乎是一直被少女们拖着陪她们玩篮球还有羽毛球,倫子到练习室来接他的时候,他已经汗流浃背地瘫在了地上。
“红朗,快站起来呀!”
“接下来玩剑斗吧,警官很擅长这个吧?”
围住红朗的少女们毫不留情地抓着他的胳膊,不停地用力想要拉他起来。
“……知、知道了,我也是想达到剑道极境的男人,所有人一起上吧!”
红朗站起来奄奄一息地说道。少女们听了人手拿着一把海绵制的剑,一副开心的样子朝红朗冲了过来。这时,倫子过来拦住了她们。
“倫子姐姐,好狡猾!”
“一个人独占红朗!”
“什、什么独占,我们可是因为工作的事过来的。”
少女们纷纷露出赌气的样子。
“下次再来我做你们的对手!桐崎是普通的人类,和你们对打有多少副身体都不够用。”
“可是红朗什么事都会陪我们啊。”
“对呀——”
“一对八躲避球之类的事好开心呀。”
倫子心想,之后请桐崎吃午饭犒劳他吧。
少女们依依不舍地跟在后面,热闹地目送两人乘上电梯离开“白楼”的庭院。
“好有趣!”
红朗还没喘过气来,面红耳赤地说道;
“果然成了丸吸的人运动能力好强呀,明明大家都那么小,却能一个劲地扣篮还有排球跳杀!”
啊啊,嗯,倫子含糊地应着,反复观察着红朗的脸。
从“白楼”的孩子们来看,她们应该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普通人,更何况是男人。起初她们明明不出所料地表示警惕,但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亲近到舍不得他回去了。倫子深切地觉得,红朗真的是个奇怪的家伙。
“原来还有这种地方啊,我真是吓了一跳。”
“……啊啊,嗯。我第一次被白丽带过去的时候,也很惊讶。”
那个庭院的建造和维护,要花费多少金钱和工夫呢?简直无法想象。
“真的……有呀。”
红朗的语气带着含糊不清的感觉。倫子讶异地盯着红朗的侧脸,他这是怎么了?
“……小七先生想要创造的王国,就是那个样子吧。”
倫子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脚尖。
她没有想到,七月的名字会从红朗嘴里说出来。
久濑七月。第一世代的少年,率领着吸血种的生存组织 “Kingdom”。他曾作为高中生潜入人类社会,成了梨纱的同学接近红朗和倫子来收集情报。
七月隐瞒真实身份欺骗了自己这边的事,倫子也已经告诉了红朗。她很在意,从这个男人的角度来看,对于真相是怎样理解的呢?
“如果看到刚才的地方,小七先生会不会高兴呢?话说回来,要是小七先生他们也在哪里和大家一起生活——”
倫子露出嘲讽的冷笑,打断了红朗的话。
“不会高兴吧。”
红朗眨着眼盯着倫子的脸瞧。
“为……什么?”
“‘白楼’不是你所想象的那种地方。”
“咦?……呃,难道不是培养丸吸的孩子,大家一起生活的地方吗?”
“确实,所有人都安全地生活着。但是,那些孩子们不能离开‘白楼’。”
“呃,那是、因为外面危险这种原因……”
“并不是,而是白大人不允许。要说原因,那是因为‘白楼’里的所有孩子,都是为了用于白大人研究的实验而出生的。”
红朗半张着嘴僵住了。
“他看起来慈祥又带着善意,但那只是幻想。那是个活过上千年的怪物。这件事你还是记住比较好。”
在那之后,直到电梯到达地面,红朗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在拘留所一楼的大厅里,有一个身穿朴素西装的男人在那里等着。看到倫子和红朗后他招了招手。是宫濑。由于他没穿白大衣,让人一瞬间没认出是谁。
“那位老人是怎么说的?”
听到宫濑的询问,倫子把白说过的话原样告诉了他——“白楼”的孩子中有一个优秀的研究助手叫胡里奥,他从“白楼”逃走了,而且可能把研究成果带了出去。
“……这样……啊。”
宫濑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倫子明白,那不仅仅是因为不好的猜测变成现实而产生的不快。
他是在感到惋惜,还有遗憾。
“那个叫胡利奥的人,为什么没到警察这里来啊。”
倫子心想,这个男人也是研究者啊。
他和白一样,在意识深处对知识的渴望几乎能让其他的一切都变得干涸。
“要是能把‘白楼’的技术,再多向科警研或科搜研提供一点……那才是和我一起……啊啊,不,现在还是别说这种话了。”
宫濑清了清嗓子。
“对于我进入‘白楼’的事——那位老人果然是不会允许、吧。”
“估计不行吧。”
听到倫子立即回答,宫濑叹了口气。
白曾经有几次想要科搜研所持有的资料,那时宫濑以协力作为交换得到了来自‘白楼’提供的情报。对于吸血种自身详细而高深的研究成果让宫濑感到惊叹,从那以后他便热切地期盼着同‘白楼’的合作研究。
在开往警视厅的车子里,倫子说道:
“总之试着追查那个叫胡利奥的男人吧,伪‘Kingdom’那边有线索吗?”
“没有呀。在那栋办公楼的据点里,完全没有找到电脑或者文件,大概是他们打算逃走之前预先处理了吧。再加上当事人全都被杀,那边已经没希望了。”
“这样啊……”
可是,对方甚至没有牵扯到白丽的情报网,警察真的能抓到线索吗?
毕竟“白楼”的孩子们同外界完全没有交际,就算想查也没有头绪。
那时,驾驶席的红朗突然说:
“向小七先生打听一下不好吗?”
坐在副驾驶席的倫子皱起眉头,朝红朗的侧脸瞪了一眼。
“……你这家伙说什么呢?”
“可是,那个,”红朗小心翼翼地说:“他可能知道什么呀。因为他是老大,还有,最后见到做药的那伙人的也是他。”
红朗小声地加上了一句“虽然那之后就把他们杀了”。倫子愕然地抱起了胳膊。
引起药祸事件的吸血种们曾经是七月的王国里的成员。他们背叛王国逃了出去,而且冒充“Kingdom”兜售吸血种化的药物。而把背叛者一个不剩地杀了的不是别人,正是王——也就是七月本人。
正如红朗所说,七月确实是有知道些什么的可能性。
“就算你那么说,要怎么联络到他?我们可是连他的去向都不知道啊。”
“那个的话,嗯,在报纸或是电视上放出只有小七先生才会明白的信息吧。”
“又不是间谍电影——”
“这主意不是不错嘛。”
坐在后面的宫濑探过身体说道:
“发布和吸血种有关的新闻的时候呀,放上混进了关键词、又带点违和感的文章,然后这么干几天。”
倫子在旁边一边听着红朗和宫濑你一句我一句地出主意一边叹气。
以那种形式分开的七月,要由自己这边叫出来吗?真让人心情沉重。
*
那是新闻发布三天后发生的事。
傍晚,倫子回到自家所在的公寓来拿替换的衣服。走进大厅时,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穿水手服的小巧身影正一副无聊的样子摆弄着手机。一眼看去,那模样是个安静的短发女高中生,但倫子立刻就明白了那是谁。对方也没有打算隐藏。
那人站起身来,微微笑了。
“很久不见,倫子小姐。”
倫子看了看周围,没有其他人的动静。
“……为什么一副女人的样子?”
“这是变装呀。你看,我说不定会撞见同学吧?”
倫子抛开心里的疙瘩,把七月带到了紧急楼梯口。
“没想到你真的会过来。……明明是那种联络方式。”
“因为我一直在检查和同族有关的新闻。被抓的嫌疑人说‘想让时间重新回到七月’……真是莫名其妙,而且本来那种证言也没理由会出现在新闻里吧。所以我立刻就明白了。”
倫子对这个主意也是半信半疑,而且她觉得就算七月看到新闻也不会和她接触。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了。
“那么,你终于有和我一起来的想法了吗?”
七月满面笑容地靠了过来。这让倫子感到不痛快,就是因为会变成这样才不想叫他来。
在那个事件结束后分别时,七月说过,他想把倫子迎进自己的王国,迎进只有吸血种悄悄地过着平稳生活的王国……
“不是那样。别误解了。”
倫子干脆地说道。
“我决定了,能做我王妃的只有倫子小姐。”
“什、什么王妃、”
“那还用问,就是和我结合生下孩子。”
“别、别说蠢话!”
七月稍稍有一点害羞。
“不过现在的倫子小姐还有红朗先生在,我会耐心等待的。毕竟比起红朗先生,我要长寿得多——”
“桐崎是怎么冒出来的!?”
倫子不由得喊了出来,她立刻回过神来朝门的方向回头。明明特地把七月带到了没人的地方,要是大声说话就没意义了。她清了清嗓子回到了正题。
“总、总之,把你叫来是有事想问。”
倫子她们正在调查是什么人向秘密售药犯人们提供技术——听了这些话,七月明显露出了一副提不起劲的表情。
“……特意用那种浪漫的方法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么没趣的事情呀……”
“你以为我的工作是干什么的?”倫子说着绷起了脸。
“倫子小姐才是,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你觉得我会开开心心地协助警察的工作吗?”
听他这么说,倫子也只好闭嘴了。
“还是说,你觉得因为之前放过我就是卖了我一个人情?”
“……我没那么自以为是。”
在上个月的事件中,倫子放过了七月这个吸血种集团“Kingdom”的真正领导者,还有剩下的大部分成员。她没有报告被处理的人只不过是很少一部分,仅仅对红朗和宫濑说了实话。理由有两个。
第一,秘密售药的犯人,还有袭击特防局的犯人,两边都已经被处理掉了。
第二,她不认为自己能胜过七月。虽然仅有一回合的交手,但她已经痛切地感受到了与七月的实力差距。
当然,还有她故意忽略的第三个理由,就是希望“Kingdom”里活下来的成员们可以像他们自己期待的那样安静地生活。
“反正也没法对你做什么,就放着不管了。我没觉得卖过你人情。这次叫你,就是……纯粹是,想仰仗你的厚意。”
“……确实,我知道似乎对倫子小姐有用的事情。”
“真的吗?”
面对逼近一步的倫子,七月露出了故意刁难的笑容。
“不觉得,让我白白告诉你这种想法太自私了吗?”
“唔……”倫子撅起了嘴。“那,你想怎么样?如果是我能做到的事……”
“请和我一起走。”
“那件事不行。”
虽然倫子立即回答,但七月垂头丧气的样子又让她觉得过意不去。
“呃、那个,……如果是其他的事,我一定尽力,但我毕竟还有现在的工作。”
“我明白,只是随便说说看。”
七月微微吐出舌头,失落的样子看来是演技。倫子觉得被耍了。
“就当做是、卖你一个人情。这样可以吗?”
倫子觉得不能白白受人恩惠,勉强点了点头。
“我让八,就是那个伪王在‘Kingdom’中负责药品类的供应。虽然就是因为完全交给他才会发生那种事……”
七月的脸上浮现讥讽的笑。
“我曾有几次听过那个人打电话,对话里提到了‘冈岛先生’这个名字。那是个我不知道的名字。打过电话的隔日,血液制剂就会送过来。那样的事情发生过几次。”
“冈岛。……还有呢?”
“只有这些。”
只有这些吗。倫子垂下了肩膀。
不,这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得多。对七月来说,这可能只是不想扩散的琐碎情报,但是这一边拥有警察这一压倒性的搜查力。
“那么,这样话就说完了吧。”
“嗯。……谢谢。”
“不用客气。作为报酬让倫子做什么,就等我想到时再联系你吧。”
在七月的手搭上紧急楼梯口的门把手时,他突然说:
“……梨纱她,在做什么?精神吗?”
“很有精神啊。体质安定下来了,厚劳省也下达了认可。她现在和我住在一起,就在上面的房间。要见她吗?”
“怎么会。”
七月回过头,露出了空虚的笑容。
“我该用什么表情见她呢。说到底……我的事,你和梨纱说过了吗?”
这个人也会对梨纱抱有罪恶感吗,倫子感到有点意外。
“什么也没说。我说了你的事情的,有那时在病房里的宫濑,然后就只有桐崎了。”
“说得也是呀,那样就好了。梨纱她,忘了我的事情比较——”
“但是,梨纱知道。”
七月的脸僵住了。
“看到叫你过来的那条新闻后,梨纱拜托过我,她说如果见到七月就告诉他,真的不用在意,不是七月的错,等什么时候她安定下来想再和你见面。”
茶褐色的瞳孔沉入水底动摇着。
“你是吸血种的事情,她是知道的。最后你到医院来见面的时候她完全没表现出来,也是在为你考虑。”
“……为……什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因为,你不是去了梨纱被伪‘Kingdom’抓去的地方了吗?那时被她看到了吧。”
“那、那个时候,可是,我带着面具,体格也因为活性化——”
“没错。就连我也没有发现,但是梨纱注意到了。因为,你们在学校的时候一直在一起把?”
在七月虚假的高中生活中,梨纱是唯一的朋友。在对于七月来说已经无法再次拥有的每一天里,多数的时间是和梨纱一起度过的。
她没道理注意不到。
七月背过脸去,后背靠在了墙上。
倫子知道他的嘴唇在颤抖。
“……梨纱……才不是、才不是、”
从那断断续续的声音中,听不出七月在忍耐笑容,还是快要哭出来了。
“才不是那样啊……真的是我害的。是我为了找到八才故意……明明就是这样……”
倫子沉默着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七月。
她心里想,这个人可能也还是年轻的第一世代。
吸血种从外表上看不出年龄,倫子知道不少保持着高中生一样的风貌活过百年以上的人。可是,那样的人的精神一定会被磨损,几乎不会表露感情。
因为想到梨纱而动摇的七月,作为永生的种族来说,实在太过年幼。就像倫子一样。
在浸透皮肤般的沉默中等待了片刻后,倫子说:
“有什么话想告诉梨纱的话,我会听的。”
七月依旧别着脸,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他一句话也没说,从紧急楼梯口离开了。在昏暗中,倫子心痛地轻轻颤抖着身体。
*
听说倫子不会说明是从哪里得知冈岛这个名字的,大村的脸色明显变得难看起来。
“对我们也不能说吗?”
“对,”倫子用坚决的表情回答,“因为就是以这个为条件得到的情报。”
“可是出处也会成为重要的线索啊。”
在旁边听着的宇佐见一副不满的语气说道。
“就是说提供情报的人也是丸吸吧。我们和那群净血官不同,就算看到丸吸也不会想着要杀了他们。也就是说作为外人的警部无法信任我们吗?”
虽然宇佐见令人不快的态度让她为难,但实际上他说得没错,倫子也没什么可争辩的。
因为不信任刑警们,所以她隐瞒了七月的事情。
“非常抱歉。但是,目前没有其他的线索。拜托了。”
倫子老实地低下了头。宇佐见砸了咂嘴。其他的刑警们都用冷淡的视线看了过来,但大村站起身拂开了险恶的气氛。
“没办法,一个不漏地查。制药公司、大学、药店、医院,逐个调查有没有叫冈岛的人,辞职的人也包括在内。”
搜查科全体发出了叹息。
“冈岛……”
“要是再少见一点的名字就……”
倫子也有同感。经营吸血种相关药物的地方几乎数不清,而且也不知道名叫冈岛的这个人物是站在什么立场。这就像是在广阔的大海中,要找一条只清楚颜色的鱼。
但是,警察拥有找遍大海的能力。
为了商量如何分担搜查任务,倫子带着笔记本电脑和大村他们一起走向了会议室。
*
吸血种们的地下乐园——“白楼”中,有两个出入口。
一个,就是连接着东京拘留所的长长电梯。
另一个的位置与第一个相反,是一扇高达六米的巨大两开铁门。这扇带着山水画浮雕的门便是“正门”。
在这一天,长时间保持关闭的铁门,被妮娜和吉拉费力地拖动着打开了。就算吸血种再怎么拥有常人无法与之相比的臂力,对于年幼少女的手臂来说,数百公斤的铁门还是相当大的负担。
门的缝隙一点一点张开,霉味和铁锈的味道随着冷气一起流了进来。
门的对面,是竖坑的底部。接近十米见方的巨大升降机即将到达眼前,从墙角微微传来空气被挤压的声音,边缘的电灯忽明忽暗。
在升降机正中央,有一个人影。两个少女继续拉开门,从庭院一侧漏出的光便延伸过去照在了人影上。
那是个年轻的女子。她的身上紧紧地裹着淡紫色短大衣,脸色苍白。看到出来迎接的年幼少女,她惊讶似地睁大了眼睛。
“白老师让我们过来迎接。”妮娜视线朝上行了个礼。
“欢迎来到这里。”吉拉和妮娜再次低下了头。
女子轻轻松了口气。
“谢谢……没想到真的让我进来了。你们,竟然会相信我说的话。”
两人盯着女子看了一会儿后说:
“因为,你身上有一种怀念的味道。”
“嗯……我们知道的味道。”
听到吉拉和妮娜的话,女子睁大了眼睛,随后她垂下视线,把手放在外套胸口嘟囔着说:
“大概……那不是我,而是从这里拿到的东西吧。”
女子被两人带着穿过树林,到达了架着藤萝架的亭子所在的广场。白正坐在树荫下的沙发上读一本厚厚的书,注意到来客后便把书放到了桌子上。
“上次有客人从正门过来,已经是多久前的事了啊。最近全都是从后门过来的没趣的客人。”
“我叫辻村雾子。”女子低下头说,“拜托白龙轩的白丽小姐后,今天前来拜访。”
“我听白丽说了。据说你是胡利奥的——恋人,对吧。”
雾子脸色沉痛地点了点头。
“请坐吧。我想听听那孩子的事。他离开这里,都做了些什么呢?”
雾子一时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站着不动。
吉拉和妮娜听从白的指示,消失在树林的空隙中。雾子这才终于靠近桌子一步,抽出了插在外套胸口口袋里的手,把握着的东西放在白的面前。
那是金色带扣的黑色颈圈。虽然带扣磨损了,但是和吉拉与妮娜脖子上戴着的东西相同。
金色的带扣上刻着“JULIO”。
“……是那孩子的东西呀。”白喃喃道。
“胡利奥啊,我已经——不记得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雾子用无力的声音说了起来。
“我是在上野遇见他的。该说是,我捡到了他吗,还是说被他捡到了呢,那个……”
对于雾子毫不稀奇的可怜经历,白置若罔闻。双亲都因为不景气而失业,一家失散,她十九岁开始从事风俗业染指药品……等等定命种不值一提的悲剧,白一丝兴趣都没有。也就是说,过剩摄取毒品濒临死亡的女人,和刚从“白楼”逃走无依无靠的胡利奥相遇,胡利奥为了救这个女人把血分给了她,这么回事。这种事对于年轻愚蠢的久命种(Methuselah)来说很常见啊,真是无趣。这种方式会增加品质低下的血族。老实说,白对胡利奥有点失望。你就是这点程度的男人吗?这个女人,也没什么特别引起自己兴趣的地方,看起来不过是平庸的人类。
两人获得谋生手段的经过稍稍勾起了白的兴趣。作为雾子情夫的黑社会成员把两人一起卖给了某个制药公司。上级世代的吸血种是非常贵重的实验对象,所以交易很快便谈妥了。
那之后两人一直在公司的设施中生活。胡利奥卖出他的知识和技术,作为被实验对象的同时也被当做研究者来对待,但没有自由这一点并没有变化。
原来如此,白听着微微点头。脱离这里后立刻就被企业保护了吗。那样的话没有落在白龙轩的情报网也不奇怪。
“然后呢?那孩子现在在做什么?”
开始感到厌烦的白催促道。
“死了。……大概两个月以前。”
雾子低声自言自语似地说。
白抬起了一边的眉毛。雾子一脸悔恨地继续说:
“他知道了自己的研究被用在了无法想象的地方,就和我……一起逃走了。但是被追上……被杀了。”
“被谁?如果那孩子全力抵抗的话应该没人能和他对抗。”
“我一直在找。我也……只是从远处看到的。胡利奥为了让我逃走……我、什么也没能做到,只是看着他被砍死。……但是,”
雾子紧紧地抓住自己外套的胸口,平滑的布料变形了。
“我找到了。上周,在新宿三丁目发生的人狼化骚动,您知道吗?”
白点头说:
“看到新闻了。”
“我看到了当时刚好在现场的人发到网络上的照片。没有错,那是杀了胡利奥的男人。”
雾子的眼瞳中染上鲜红,脸颊和脖子的皮肤仅仅一瞬间像涌起波浪一样硬质化,又很快恢复了光滑的柔软皮肤。
“白丽小姐帮我调查了。那个男人名叫志津谷龙胆,是净血官。”
“……所以呢?”
白面无表情地让她继续说。
“我,要向那个男人复仇。不,不只是那个男人,而是所有净血官。”
雾子带刺的声音凝固了。
“志津谷家的公子哥?向那个为了狩猎我们而精炼了血脉的一族中里,最恶劣的杰作的那个男人复仇?嗯,虽然我不知道那种轻率的打算要怎么做到最后,”
白长长地伸出舌头笑道: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和自己所说的相反,白注意到自己开始对眼前的女人有了一点兴趣。本以为是无聊的人类,不过,她说要复仇。
“请帮帮我。”
“没理由帮你。”
“就算被杀的是胡利奥,是吗?”
雾子焦急地说道。
“因为那种事而发怒的心情被我丢到哪里去了呢?一旦永生,麻烦的事就给忘了。”
一时间,透着焦味的沉默笼罩四周。雾子两手撑在桌子上,埋下头颤抖着肩膀。
透过树梢上几层茂密的叶子,可以听到孩子们高兴的声音、脚步声和撞球的声音。钢琴和长笛不怎么合拍的合奏也传了过来。对眼前的女人失去兴趣的白正要把手伸向书时,雾子抬起了头。
“——白大人。你知道胡利奥在做什么样的研究吗?”
白停下手微微皱眉。
“……离开这里的时候,他想做什么研究,我是知道啊。”
“应该是一样的。胡利奥他,一直在进行同样的研究。他瞒着公司,偷偷用公司的设备独自研究着。”
白用毫无温度的视线静静玩味雾子的脸。
“成功了吗?”
“只有一例。很快就——”
雾子的手伸到了自己的喉咙附近。
“应该会被证实,那要花些时间,但是胡利奥说过他成功了。”
“你应该就是胡利奥的实验对象。”
“……是的。”
“然后你要把捡回来的人生,浪费在复仇上吗?”
那个时候,雾子第一次笔直地盯住白的眼睛。
“不行吗?明明胡利奥已经不在了、明明我这种人无能为力地活着、就不能随自己喜欢来决定怎么用吗?”
白感到了庸人的愉悦。
被火熬干、片刻间便燃尽的生命。
自己这些永夜的种族永远失去的炽热。
那份炽热,通过空气传了过来。
白心想,说不定我在胡利奥身上也看到了同样的东西。所以我才会折断他的翅膀,把他留在庭院里。嫉妒、 羡慕、憧憬……
“我就帮帮你吧。”白说着,拿起破破烂烂的颈圈,手指摩挲着刻在带扣上令人怀念的名字。
*
第十四个“冈岛”,已经自杀了。
“冈岛已经辞职了,所以鄙公司可以说明的事情完全……唉,我们因为工伤事故正在打官司……”
在和冈岛任职的制药公司的通话中,宇佐见和红朗得到的是这种冷淡的回答,于是他们先一起去了处理冈岛自杀事件的辖区警署。
刑事科的警部辅拿来薄薄的搜查资料,对他们进行说明:
“冈岛智典。四十六岁。他是Amane Life制药的……呃,是临床开发总部的主任啊。不对,是原主任吧。以上个月出现的精神疲劳为由辞职。两周后,在自家死亡被公寓管理员发现,死因是注射氯化钾。虽然没有遗书,不过他可是自杀。”
警部辅不时地看着宇佐见,话越说越快。
“大门和窗户都上了锁,而且房间收拾得很干净。那是连续处理繁重的职务导致抑郁而离开公司后不久的事情。药品也确定是冈岛擅自从公司带走的。……呃,出了什么问题吗?特地从中央厅——”
“我们在调查的就是那个‘什么问题’啊,虽然还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就是了。”
宇佐见冷淡地说着,盯着大概是冈岛的职员证的东西。从他正脸的照片来看,是个头发蓬乱,带着厚厚眼睛的中年男性,看起来并不清爽。
一离开辖区警署,他们便转向了Amane Life制药的总部。
临床开发总部的部长名字叫做元木,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一身肥胖的脂肪几乎快把白衬衣纽扣撑飞了。
“二位是警察吗,冈岛的事情怎么了?除了他死的时候我们报告的事情以外……”
他说话的方式沉着而恭敬,给人的印象是个正经的社会人士,远比他的外表好得多。从他嘴里没有问到比辖区警署更多的事情。宇佐见说想看看冈岛用过的桌子和储物柜,结果被告知那些东西在他辞职时全都被处理掉了。
他们离开办公楼,在地铁站等待电车时,宇佐见一边凝神盯着开发总部部长·元木的名片,一边嘟囔道:
“……说不定就是这个‘冈岛’啊。”
红朗一下子两眼发光地看着宇佐见。
“真的吗!……不过,为什么?是刑警的直觉吗!”
“你是傻子吗?稍微动动那个空荡荡的脑子吧。首先是日期,冈岛死亡的推测日期,是那个‘Kingdom’的丸吸们在办公楼引起感染事件的第二天吧?”
“啊啊!”红朗刻意似地两手一拍,然后歪着脑袋:“……呃,也就是说怎么回事呢?”
宇佐见差点掉下站台。
“说真的你这家伙是怎么当上警官的啊?”
接着他注意了一下周围的乘客,一副不好说出口的样子走向了站台的一端,在没什么人影的地方压低声音说道:
“你想想如果是这个冈岛智典让药流向丸吸的情况,如果丸吸遭到搜捕,连冈岛那里也要被搜查吧?哎,实际上那群丸吸的老巢里能当做线索的东西都被处理掉,没法追查到药物的来源就是了。”
“是说他觉得自己也会被抓起来,所以自杀了吗?”
宇佐见深深地皱起眉头。
“……算是吧,也有可能是那种情况。……但,要是他杀也说得通,就是公司杀他封口这种情况。”
“宇佐见先生好厉害呀,总觉得像是刑警剧里的刑警一样!”
“我本来就是刑警!”
宇佐见又大声喊了出来,结果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另外一个理由……哎,倒也算不上理由了……就是那个叫元木的部长。”
他把手里的名片塞进了战壕大衣的口袋里。
“怎么都有种丸吸的味道。”
红朗睁大了眼睛。
“你知道吗?”
“才不是知道呢。就是有这种感觉。”
“我还以为丸吸里没有胖子呢。”
“因为那些家伙的代谢功能和我们不同啊,肥胖的家伙确实很少,但也不是绝对。也会有为了不被猜测而故意让自己长肉的吧。那家伙,眨眼次数特别多对吧?丸吸啊,会担心眼睛会不会因为什么事情变红,所以会经常眨眼。”
“真的吗!那么那么,给他做DNA检查吧。”
“你还是九科的人吗!”
被宇佐见踩了脚尖,红朗忍痛扭着身体。
“没有确证,能做什么检查吗?”
靠不经法律程序进行的检查,就算得出是吸血种的结果,也不能以那为理由进行逮捕或者处理。这就是due process【注】的原则,但红朗的脑子里不太清楚那个理论。
(译注:即due process of law,中文称为正当法律程序,主要源自于英美法系的国家,其内容为,政府必须要尊重任何依据国内法赋予给人民的法律上之权利,而非仅尊重其中一部分或大部分的权利。)
“我们啊,和看到丸吸就要杀光的特防局那些白衣服不一样。”
不久后两人乘上驶来的列车,宇佐见看着闷不做声的红朗用愕然的语气说道:
“真是的,为什么我非要和你一组跑来跑去啊。你们九科的两个人过来不就好了?”
“说是让我向你学习!呃,你看,虽然伦子小姐在战斗方面非常厉害,但是论搜查方面的能力,宇佐见先生你们完全在她之上啊。”
“哼。因为那个女人不是警察啊。赶快辞职,弄一个像净血官那样只要狩猎丸吸的职务吧。”
看到宇佐见露出不痛快的感觉吐出话来,红朗小心翼翼地说:
“伦子小姐也并不是讨厌警察——”
“什么讨不讨厌的,一看就知道了。基本上啊,冈岛这个名字的来头也好道理也好,这边在搜查的时候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就因为那个女人不信任警察。”
“啊唔唔、那是、呃……”
“她连你也没告诉吧,因为你没被她信任啊。明明这样还总是偏袒她,你是站在哪边的?”
“我站在正义这边!”
红朗的脸被揍了。
“——听说成立丸吸专门科的时候,刑事部所有人都非常高兴。”
宇佐见说着,话里充满了怒气。
“制伏怪物这种事,怎么想都不是刑警的工作。但既然不能交给其他人,也就只有我们来做,所以成立专门部署的话就帮大忙了。……结果,到了那天一看,只有一个奇怪的女人被派过来。确实,一旦发生什么情况,演变成互殴互射的情况,那家伙能力在怪物之上,所有的事她都一个人搞定了。但是搜查方面她就连入门都不懂了。结果现在就和没成立九科前一样,所有事只有我们来做。”
红朗揉着额头听着。“对了!”他突然两眼发光地说道。
“宇佐见先生到九科来不就好了吗,刚好也没有科长,就让宇佐见科长来关照我和伦子小姐吧!”
宇佐见的脸绷紧了。
“你还真能绞尽脑汁地一个接一个想出这些蠢事啊。做你长官这种事我实在难以从命,而且说到底那个女人是警部吧,我这个警部辅怎么能做那个女人的长官?”
“难道不是警部辅这边更厉害吗?多了一个字,而且宇佐见先生的态度也那么了不起。”
宇佐见无语了。在那之后,直到回到警视厅为止他没再说一句话。
“——Amane Life制药吗?调查得相当深啊。”
听了宇佐见的报告,大村扫着平板电脑上大量的资料说道。
“可是啊,对于不知道冈岛这个名字出处的我们来说,很难做出最后的判断。”
朝着站在办公桌侧面的倫子说的话里,讽刺的意味相当强。
倫子凝神考虑了一会儿点点头:
“……是的。那就把精力集中在这个冈岛智典身上吧。”
大村哼了一声。
“可是,他已经死了。家人呢?”
“单身,一个人住在目黑的公寓。在和歌山的老家里的双亲都还健在。”
宇佐见翻着笔记本说。
“自家……办公室……还有就是有没有女人……”
大村在手边的笔记上胡乱写着今后的搜查任务分配,但突然停下手抬起了头。
“宇佐见,你觉得是哪边?”
“是他杀吧。”
“……是吗。”
“为什么知道啊!”旁边沉默的红朗突然活跃起来。“啊、是有我没注意到的理由吧?有什么、有什么看漏的地方吗,请稍微等等让我考虑一下。”
“吵死了蠢货,是直觉。”
“刑警的直觉吗!”
“太羞耻了所以别一个一个都加上‘刑警的’这种词!”
“那,呃,之前那个总部长之类的人可能是丸吸这种刑警的直觉要报告吗?”
“不,那件事啊……”
“怎么回事?”听到大村责问,宇佐见的表情苦涩起来。
“是在Amane Life制药向人询问时来接待我们的男人呀,他是冈岛的上司,名叫元木。”
宇佐见似乎不太想说,语气含糊起来。
“哎,就是说……他有种丸吸的感觉,但只是有点那样的想法,没什么特别的根据。”
大村再次朝倫子看去。
“你怎么想?”
“……如果是由Amane Life向‘Kingdom’提供药物的话,就算公司内部有吸血种潜伏着也不奇怪。”
倫子回答着,想起了胡利奥的事情。如果说逃出“白楼”的胡利奥被什么人藏了起来,那个人物果然是吸血种吗?食物供给的途径也好,从社会上隐藏真正身份的手段也好,那个人都是具备的。潜伏在制药公司的开发部工作的吸血种,对于胡利奥来说是个理想的投靠者。
然后胡利奥开始协助公司的开发,“白楼”的技术便外流到了社会。公司通过冈岛和伪“Kingdom”有所交易,借秘密售药组织之手让感染力很高的吸血种化药物充斥在社会上。
道理说得通。
“就是说,呃……科搜研的看法是,‘Kingdom’暗地里卖的药,需要非常高的技术。这很难认为是那群人独立开发的,要说牵扯到制药公司才比较可信。那个开发部里也有吸血种的情况是有可能的。”
不得不隐瞒的要点太多,结果说话方式变得令人急躁。大村视线冰冷,宇佐见也明显露出了不满的表情。
大村一声冷哼。
“有人担心整个公司都被牵连,于是为了封口杀了冈岛吗。哎,那个开发总部部长是丸吸这一点虽然不能成为什么证据,但是可以当做材料啊。”
“樱夜警部阁下的话,不能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不是同族吗?您是真祖大人吧。”
宇佐见用厌恶的语气说道。他在清楚地明白不可能做到那种事情的基础上,摆出了这种讨厌的态度。倫子叹了口气摇摇头。
“如果只要看看就知道,就不会让大家这么辛苦了。”
“对了!”
红朗“啪”地一拍手。倫子感觉到在场全员的意见达成了一致:
他又想到什么没正经的事了。
“拜托志津谷师父吧,那个人好像只要看到就会知道是不是丸吸。”
“说什么蠢话!”宇佐见骂道,“我们怎么能向净血官低头?”
“可是可是,之前说过我们从这以后要合作的吧。而且最近也被他帮了忙。”
“就是因为被他帮了才不能拜托他多余的事情啊,我们不想继续麻烦他吧!说到底他们的什么直觉可信吗?”
“志津谷师父的眼力是真货啊!我这个笨蛋也立刻看出来了。”
“不管是谁都能一秒就看出来!说到底那个‘师父’是怎么回事?”
“我最近在向那个人学习剑术。”
“你直接去当净血官吧!”
“喂,安静点。”
大村的声音带着威势,红朗听了摆出了立正不动的姿势,宇佐见则是一脸不愉快地转向了侧面。
“听好了桐崎,就我来说没打算从搜查阶段就和那群人扯上关系、”
就在那时,搜查科办公室的入口附近吵嚷起来。
“喂、你这家伙。”“别随便进来!”“事先预约——”
倫子等人也朝那边转了过去。高个子的纯白色人影推开刑警,从办公桌之间穿过大步走了过来。
是志津谷龙胆。
“师父!”只有红朗一个人露出了高兴的反应。
“什么事?”大村露出敌意说道:“如果是下次的合作搜查,就和贵处的局长、”
“我来有事拜托你们。”
志津谷打断了大村的话。刑警们都露出诧异的表情。
“我部下的二等净血官两天前失去了联系,一直没有找到。失踪时那人正在调查讨伐对象,希望你们协助我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