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血官使用的小刀,是容易损坏的银合金啊。”
在病房里, 倫子在旁边听着宫濑对梨纱进行说明。
“刺得很深体内就会留下银。虽然能除去的部分已经除去了,但血液里残留的量应该还相当大,到全部排出为止可能会有想吐或是指尖麻痹的感觉。”
梨纱穿着睡衣坐在床上,把手放在胸口点了点头。
“多喝水,摄取平时几倍的血液,早点恢复吧。”
“我明白了。”
“不过,那群家伙真是制作了让人恶心的武器啊,竟然故意让刀容易坏。”
宫濑露出不愉快的表情说道。
对吸血种来说,那是像吐了毒的刀一样的东西。虽然倫子并不是不明白宫濑想说的东西,但她无法赞成。
“那些人的工作就是狩猎。杀人的工具没有什么漂亮或是肮脏之说,有效果的武器就是好武器。我用的硝酸银子弹和硫化银子弹如果没贯穿身体的话,也会留在体内变成剧毒啊,一样的。”
“虽然是那样没错……”
宫濑的本意并不是说武器如何如何,而是单纯讨厌净血官。
“……刺了我的,是净血官吧?”
梨纱小声嘟囔道。
倫子环视空荡荡的病房。虽然知道只有三个人,但由于这话被医生护士或是外人听到就糟了,所以她倍加小心。
“是原净血官。”
倫子回想起砸在道路上的两个白衣服男人的尸体。他们的体表变色,正急速地坏死。那是——
“他们感染了。”宫濑继续倫子的话说道:“应该是,被强行感染了这个说法才对吧。用药物感染的。”
“是这样呀。”梨纱嘟囔道:“然后……雾子小姐她,救了我……”
“……辻村杀死那两个人的情况,你看到了吗?”
听到倫子发问,梨纱用心痛的表情点点头。
“我被刺倒,就那么昏了过去,所以不是非常清楚,但是雾子小姐冲过去把那两个白衣服的男人打到,夺走了小刀……”
“结果,她一个人类也没杀呀……”
宫濑叹气道。倫子用消沉的心情点点头。
净血官三人组去调查冈岛智典租用的仓库,断了联络。一个人在现场的仓库被杀后被发现,剩下两人去向不明。
那两人——是辻村雾子从大楼丢下来的两具尸体。
净血官们为什么被感染,为什么去了银座的办公楼。这边不知道确切的情况,只能反复推测。但是,至少那件事上辻村雾子是被害者,是被袭击的一方,她只是为了保护别人才杀了净血官。
她并没有为了复仇而杀死净血官。
不,应该说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杀任何一个人。
“那个女人所考虑的‘复仇’,并不是杀人啊。”
一个人也不杀,向所有净血官的复仇。倫子想,真是个漂亮的计划。可是,必须阻止。不能让辻村雾子死。
“雾子小姐她没事吧?在这家医院吗?”
梨纱问道。
“在警察医院。因为她不是吸血种,而是普通的人类啊。”宫濑答道:“很难说没事啊。她全身到处都是刀伤,留下什么残疾都不奇怪。她还真能那么乱来——啊啊不对,她是打算死来着……”
“可是,”梨纱眨了眨眼睛,来回看着倫子和宫濑。“你们说雾子小姐不是吸血种是怎么回事?你看,她濒死的时候被叫做胡利奥的人发现,分到血得救了……她是这么说的,而且最主要的是,她那么强。”
倫子用僵硬的语气说:
“那个女人确实是吸血种,曾经是。”
梨纱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当然的了,就算是我,也没想到这种可能性,而且知道真相的时候无法相信。
宫濑盯着远处说道:
“胡利奥这个人呢,是天才啊。他在进行令人难以置信的研究——把吸血种变回人类。”
“……咦……?”
梨纱视线摇晃,睁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愕与困惑。
“我也是昨天知道的。睡不着觉啊,没想到能做到那种事。”
宫濑讲话的方式带着少年般的兴奋,情绪高涨。
“对全世界的吸血种研究者来说,那是无法实现的梦想吧。但仅有的一个成功的例子,就是辻村雾子。而且因为是独自研究,所以成果几乎都只在胡利奥的头脑中,然后随着他的死永远不见天日了。……啊啊,混蛋!”
宫濑用拳头砸在床的一端。
“为什么杀了!明明说不定会改变世界!受不了,他们不知道这有多大的价值吗!只会考虑杀人的野蛮人!”
倫子吃惊地盯着宫濑。该说是这个男人一扯上研究就性格丕变呢,还是说本性就是如此呢?
“有那个成功的例子,检查的话不能稍微明白点什么吗?”
“……啊啊,应该吧。我真想好好调查她的身体。话虽如此,一想到连那个唯一成功的例子也说不定会因为什么无聊的复仇而被杀,就真的感觉后怕啊。”
“说起来,雾子小姐每次到‘白楼’都会让白给她检查什么。那,是在检查……身体有没有变回人类,是吗?”
梨纱在床上抱住膝盖,伏下要哭的眼睛。
“……雾子小姐她,好不容易变回了人类,为什么——要死呢?那个时候,我听到了,她说‘杀了我’……”
倫子在梨纱的身边坐下。
与怀着诅咒的血液生存着的同类,即便如此接近,还是无法感受彼此的体温。
“那就是她的复仇。”
“……复仇?为什么?死了能怎么样?”
“如果净血官杀了并不是吸血种的人类,其正当性就会被质疑。”
梨纱睁大眼睛,锐利的视线射向倫子的脸颊。
“辻村最初绑架二等净血官,在‘白楼’里白的协助下做了什么检查。那,恐怕是确认了净血官所说‘靠皮肤感觉分辨吸血种’的这个技术,具体是在感知什么。”
宫濑听了叹了口气。倫子用沉闷的心情继续说下去:
“辻村雾子的身体大体上变回了常人。至少在检查上,血液是完全正常的,也没有感染力。只不过,曾是吸血种时的肌肉组织和神经还残留着。”
“……所以才那么强……”
“花些时间调养的话,那些部分也早晚会变会普通人的结构吧。所以,有必要在变回去之前行动。于是她捏造可信度很高的目击情报,在那个银座的办公楼把净血官引诱过来,埋伏他们。”
“在身体变回去之前?那是,为了杀死净血官……这样吗?”
“不对。是为了让净血官错认。那些人主张靠训练磨练皮肤感觉能够识别吸血种。但是实际上,那只是比常人强健几倍的身体上散发的气氛、汗的味道、脚步声、举止这些要素综合起来的东西。极端来说,就算不是吸血种,肉体异常发达的人类有被判断成吸血种的危险性。”
更不用说,刚刚变回人类的原吸血种了。
那是何等的痛苦呢?倫子想着感到发寒。吸血种异常的肌肉能力和反射神经,是由污垢的血液所产生的无穷无尽的生命力所支撑。明明已经恢复常人的血液,却依旧维持身体能力的时间里,就像是削减自己的身体代替薪柴,添进用光燃料的发动机里一样。
而且那份忍耐,也是为了赴死的准备。
“傻子一样。”梨纱嘟囔道:“明明光是复仇就像傻子一样了,目的竟然是靠错认被杀死,真的像傻子一样。”
“……是啊。我也这么想。”
“如果净血官错杀了人类,就会在大众媒体和网络上遭到质疑,重新考虑净血官这个职务……之类的?那就是雾子小姐的复仇?”
“不……不是……”
倫子的视线在病房昏暗的天花板上徘徊。
“我听辻村说了,她似乎并没有考虑那么具体的结果。也就是说,她只是单纯地想让那些人犯错,而且是尽可能在很多人的面前,所以才选择了银座那种人多的地方。她说,想看到仅仅为了杀死吸血种而生的那些人,在知道自己杀了人类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真的真的,像傻子一样。”
梨纱吐出话来,把自己因为不高兴而鼓起的脸压在收起来的腿上。
“说到底,如果死了无论是看表情还是什么就都做不到了。”
“……是啊。”
倫子淡淡地笑了。
*
一回到警视厅,倫子马上朝刑事部部长室走去。里面除了筑摩川外还有大村也在,倫子便低下头说“抱歉,我等下再来”打算退出房间。
“干什么。有什么事要报告的话大村也一起听比较好吧,别管那么多说吧。”
“不,是梨纱小姐的情况。”
筑摩川瞪圆眼睛站了起来。
“情况?很糟糕吗?”
“不、不是,”他的反应太大,连倫子也惊住了。“是说她一周左右就能出院了。”
筑摩川的脸上,仅仅有一瞬间闪过了无处发泄的怒气与羞耻的表情,然后他露出不高兴的样子把身体深深地埋在了椅子里。
“都说过那种无聊的事别一个一个地跟俺报告。俺才不管什么认可第十二号的事。”
虽然嘴上那么说,但他绝对是想知道,所以今后也逐一报告吧,倫子有点坏心眼地想着。
“比起那个,刚好樱夜也在,大村,继续说刚才的事。”
倫子朝大村看去。
“是什么事呢?”
“是净血官被杀事件的后续。”大村沉下声音说道。倫子的表情也绷紧了。
三个净血官为了调查冈岛智典私人租用的仓库被派了过去。三人都被打了吸血种化的药,没有完全感染的一人就那样在仓库被杀,剩下的两人被完全感染了。
“没有那件事的话,这次就是更单纯的案件了。对净血官怀恨的那个女人编造类似的内容报案,把净血官引诱过去,自己装作丸吸的样子被杀,仅仅如此。但那间仓库的事该死地让情况变得复杂了。”
“仓库那件事不是辻村雾子干的,是这样吧。”
“没错,有其他的犯人。这件事还没结束。”
筑摩川用严肃的声音说道:
“去彻底清查Amane Life制药,犯人应该渗透到了有一定地位的高层。”
“部长认为,是那家公司的什么人处理了三个净血官吗?”
“没错。俺认为冈岛也是他们为了封口而杀,然后伪装出自杀的假象吧。事到如今,警察和特防局已经盯上了那个冈岛的家和办公室,最后还有仓库,这让那些家伙开始急了。”
于是,他们绑架了来调查的净血官,强行让他们感染成了吸血种。
倫子打了个冷战。
搞不好牺牲的就是警察了。
“樱夜,你说过有种扯淡的药在把人感染成丸吸的基础上,还能把人变成听话的木偶吧。”
大村用严峻的表情问道。
“是的。……如果是Amane Life制药,就有得到那个技术的可能性。”
那家公司通过胡利奥得到了“白楼”的研究成果,开发出与白做的那种令人不快的药物相同的东西也不奇怪。
“感染了那几个净血官的,大概就是那个药。变成木偶的两个人受到了去那座银座办公大楼一类的命令吧。”
“是打算让他们在那里干什么吗?”
“虽然是推测,但我想他们会不会是打算处理接受报案后到那里去的净血官。那座银座大楼也是Amane Life的所有物,说不定放着被找到就糟了的东西。”
然而比净血官更早到达的,是辻村雾子,还有梨纱。两个木偶开始袭击梨纱,被辻村雾子打倒——
案件一口气复杂化了。
辻村雾子也惊呆了吧。她明明是为了被净血官杀死才到那里去,等着她的却是吸血种化的原净血官。
明明逃走观察其他机会就好了,她没有那么做,是因为梨纱在吗?她为了救梨纱……?
不知道。或者,说不定雾子本人也不知道。
“以后决不会让特防局再来碍事,俺已经把话说死了。”
筑摩川用强压怒火般的低沉声音说道。
“这次要把Amane Life逼到绝路。”
走出警视厅的倫子,在大门外遇到了意外的人物。是志津谷龙胆。他虽然一如既往穿着纯白色长制服,但总觉得哪里有违和感——倫子立刻发现了,他没带长刀。
不知该作何反应,倫子只好站在原地看向地面,感觉无论打招呼还是无视都很奇怪。她抱怨自己选的时机不对,怎么撞见了这个人,再早五分钟出来就好了。
这时,纯白色的高个子身影在她面前停下了。明明无视我就好了,倫子想着抬起头。
“合作搜查应该已经中断了。”倫子试着说。
“我只是来和桐崎巡警练习剑术。”
说起来已经是午休了吗,倫子想了起来。
“桐崎去了警察医院现在不在。”
“唔。”
志津谷的表情变得提不起劲。倫子心想,明明他平时一直是面无表情,这个时候却流露出感情了吗?倫子多少能感觉到为什么他和桐崎这么合得来,简单来说就是他们都像小孩子。
由于没有其他话可说,倫子便打算继续迈步,这时她被志津谷叫住了:
“十六号。”
“……干什么?”
倫子心头火起转过身去。
“让我们注意到自己的不足,我表示感谢。”
倫子有些扫兴。她完全没想到会被道谢。
倫子阻止了他错把常人当成吸血种进行灭杀处理。岂止志津谷个人,甚至是净血官这个职务,或者说特防局本身被倫子救了也不过分。但,那并不是为了志津谷等人,而是作为警察,为了阻止非法行为,保护市民的生命而做的。被他道谢——
“下次我打算准备强度更高的刀。”
“你说这个吗!”倫子想都没想就喊了出来。志津谷露出诧异的表情。
“你说的‘这个’是?”
“因为你说不足的地方,我就以为是吸血种的——”
注意到自己在警视厅门口这样大声吵嚷,还被其他出入的警官们盯着,倫子闭上了嘴。
“算了。总之,有功夫关心刀的强度就给我遵守吸对法。”
“关于那方面的不足,”志津谷眯起眼睛说:“我打算研究精度更高的识别方法。”
“你不知道那样没什么区别吗!”
“就算是吸对法定下的判别方法也不是没有漏洞吧?”
倫子把牙咬得咯吱作响。和他根本说不通。
“就算吸对法不是没有漏洞,你们凭感觉的方法也不会因此增加可信度,别做没意义的争辩了。更何况,你这家伙和那个女人互相砍杀也没注意到吗?她的伤口完全没有再生。”
志津谷闭上嘴一时沉默了。
“……我们的银合金刀就是为了抑制伤口再生而做的。”
确实是这样,但不能当作借口。
“无论怎么改变识别方法,你们早晚还是会犯同样的过错。”
倫子死死瞪着志津谷,吐出话来:
“因为你们的行动是以自己的正确为前提开始的,而在法律下行动的我们,是以自己说不定是错的这一前提开始的。那是——使用力量的最基本条件。”
志津谷的表情仍然没有任何变化。倫子从他旁边离开了。
*
位于水道桥站旁边的警察医院,是因三十年历史的厚重感而显得冷清古板的七层建筑。这里并非只有警察在使用,来医院的基本都是普通市民,不过因为警视厅还算近,经常会有与案件相关的人入院。
收容辻村雾子的,也正是水道桥的这家警察医院。
倫子在下午一点到了医院,午后的诊疗开始后大厅立刻挤满了等待的人。她从楼梯上到六楼。
虽说是收容嫌疑人,但也并不是在窗户上装了铁栏杆的专用监狱病房,而是一般患者也会使用的普通单人间。相对地,会有警察二十四小时片刻不离地负责监视。
在这个时间带值班的,是红朗。坐在床边椅子上的红朗没有注意到进入病房的倫子,正在愉快地说着什么。
“……然后,不是有Vampy都很美的说法吗,果然我觉得那个说法是真的呀,雾子小姐很漂亮,而且说到其他我认识的人,小七先生很可爱白丽小姐也是大美人,咦,啊,你知道白丽小姐吗?那个人真的是不得了,胸很大腿又长。”
这家伙在说什么呢。倫子怒上心头,打算揍他一顿让他闭嘴,便大步向红朗背后走去。
“还有,我的上司伦子小姐她真是——”
倫子有些吃惊地停下脚步。
“好可爱啊说真的,要说是哪里的话可爱的地方太多了都不知道该说哪里,但首先发火的脸很可爱,还有哭着的脸也非常可爱,再就是我几乎没看过的笑脸也是。”
红朗意识到倫子就在背后,是由于躺在床上的辻村雾子将视线越过红朗肩头朝她看了过去。红朗也回过头“哇!”的一声站起来。
倫子面红耳赤,但那并不是仅仅由于怒气。
“你、你这家伙、说、说什么蠢话!”
“等等等等等一下、我还没说胸小、”
倫子把红朗打倒在地,拖到房门口丢进走廊,然后关上门长叹一口气。
然后她在尴尬的气氛中转过身。
辻村雾子把身体深深地陷进以平缓角度折起的床上,她的身影令人心酸:青肿的脸上贴满纱布,放在被子上的左右手臂都被绷带遮住了,她的眼睛空洞无神,心不在焉地看着倫子的胸口。
“我们那儿那个笨蛋太吵了,抱歉。”
倫子低头道歉,雾子微微摇了摇头。
“……也挺好的,反正很无聊呀。……真是奇怪的人,那个样子竟然是刑警。”
就算那样也是刑警。虽然让人感到羞耻就是了。
“我可以坐下吗?”
“请便。……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昨天我把知道的基本上都说了。”
“昨天是审讯。今天……该说是——个人上吗,不是作为警察,而是想作为同族来和你说话的。”
倫子看着雾子,但总觉得和对方的眼睛好像没有对上焦点。
“已经不是同族了。”
“嗯,也是。”
在变成空壳的女人面前,要如何开始说起呢,倫子迷惑了。
“梨纱她,很担心你。”
雾子微微地歪了歪嘴唇。她这是在笑吗?
“你是那孩子的‘亲代’来着?……总觉得,那孩子好像擅自把自己的境遇和我重叠起来感到共鸣了,明明完全不一样。”
在就算失去也毫无惋惜的凄惨的人生即将结束时,被胡利奥所救的雾子。
因为一场意外失去了所有幸福的未来,连死亡也因倫子的任性而被夺走的梨纱。
完全不一样。不一样到被她感到共鸣会让自己恼火。
“可是,你救了梨纱啊。”
雾子耸耸肩。
“我倒是不记得做过那种事,只不过袭击过来的家伙很碍事于是杀了。”
看来她不想承认。就算计较那里也没用吧。
“另外,‘白楼’孩子们好像也很喜欢你,说是希望你再去。”
“调查净血官的体质时得到了她们的帮助,作为道谢我就陪她们玩了各种东西。本来只要是外面来的客人,不管是谁那些孩子们都会亲近吧。”
不是的。如果不是孩子们会亲近的人就不会被请进去。
“干嘛啊,你就是来说这种无所谓的话的?”
“无所谓——是吗?”
雾子一脸疲惫地把脑袋埋进枕头,叹了口气。
“打心底觉得无所谓。反正不会再见到她们了。”
“这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雾子浑浊的视线打探着倫子的喉咙。倫子带着不舒服的感觉继续说:
“你所犯的主要罪行也就是绑架监禁净血官,为了保住特防局的面子,这件事应该不会被公开,不起诉的可能性相当大。被释放的话,你有什么去处吗?”
“我要怎么做,都和你没关系。”
雾子把脸转向窗户,用粗鲁的语气说道。
“去处?你考虑的东西真悠闲呀。没想过我会再次做同样的事?冲进净血官的地方刺死一两个人的话,对方不就也会以正当防卫为由干净利落地杀了我吗?”
难以说出的想法堵在倫子胸口。
“你——又想要去寻死吗?”
“又?”雾子的语气含着焦躁。“当然的吧?你觉得我被打得半死,住院把伤治好就会重新考虑人生?你傻吧?”
在感情上倫子想要说些什么,却一口气把话咽下。
“喂,为什么妨碍我?明明放着不管就好了。……胡利奥已经不在了,我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反正从刚一开始就一无所有,要不是遇到胡利奥,我就会在歌舞伎町的垃圾场到处乱吐最后死掉。胡利奥不在的话、胡利奥——”
雾子的声音突然带上了热度和湿气。
“明明,和胡利奥在一起,这种垃圾一样的我……才会觉得活着也好。……那个家伙……杀了。在我眼前。为什么——那个时候我逃走了呢?和胡利奥一起被杀死就好了,一起被装进垃圾袋,分不清哪里是哪里一起变成腐肉和骨头就好了。可是,我活了下来。为什么?傻子一样。”
雾子用力抓住自己缠了绷带的胳膊,静静地反复呜咽着。她的样子让人心酸,看不下去,即便如此倫子也没有背过脸去。
有一件事,必须向她传达。
“雾子小姐。”
就算试着叫她,雾子仍然低着头,颤抖着肩膀。
“你被用了让吸血种变回人类的药物吧,事先知道是那种药吗?胡利奥先生告诉你了吗?”
“……当然不知道吧。”雾子带着鼻音说道:“知道的话,绝对,不会用那种药的。那样就不能和胡利奥在一起了。……为什么,胡利奥要把我的身体变回原样呢……我不明白。他以为做那种事我会高兴吗?和胡利奥是同样的身体、胡利奥的血也在我的身体里流着……明明让我很高兴,为什么?”
果然,她不知道。
如果预先知道,就会拒绝。正因为胡利奥明白,才没有说明是什么药。
现在,应该告诉她吧。告诉她恋人没能告诉她的事情。
“雾子小姐。你身体的检查结果,昨天出来了。”
倫子朝纤细的后颈轻轻地出声说:
“你怀孕了。”
雾子肩膀的颤抖停止了。
“三个月了。……是谁的孩子,你知道吧。”
雾子抬起头朝倫子的方向看去,动作慢到几乎让人觉得时间的流逝黏滞了。
“……骗人、”
干燥龟裂的嘴唇间,总算淌出来的,只有这一句话。
“是真的。医生说你直到最近都是吸血种的身体,所以妊娠反应来迟了吧。”
“……怎么会、可是、……那样……不就是、”
雾子的视线开始模糊了。
“胡利奥先生把你的身体变回人类,就是因为这件事。你明白吧。”
雾子紧紧咬住颤抖的嘴唇摇头。她应该理解了,只是不想承认。
她是第三世代。那样下去生下的孩子就会背负被母亲感染、凶暴化的宿命。
“胡利奥先生希望你生下来。”
听到倫子的话,雾子仍然摇头。从睫毛上被掸落的水珠落在手臂上浸湿了绷带。
“所以,你——”
之后的话,倫子说不出口。
你不是一个人,现在也和恋人的血脉同在。所以你要活下去,把那份血脉延续下去。如果把那样的话说出口,真实就会污浊、溃烂、腐烂落地沾满尘土——倫子有那样的感觉。
所以,倫子只是等待着。
等待现在不在这里的某人的回忆渗入她心中。
等待她在眼泪中迷惑动摇的眼瞳变得清澈。
等待她把满是伤痕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下腹。
换班的警察在午后两点到了,倫子带着红朗离开医院。冬日的天空没有一片云,晴空万里,街道树的叶子全都落了,让人行道染上了不干净的黄色。一群把外套穿得鼓鼓的孩子们吵闹着从身边跑了过去。
“雾子小姐,能打起精神就好了呀。”
走在身边的红朗说
“好不容易伦子小姐救了她,希望她别再想死想死地说了呀!真是超级不得了的事情,没想到志津谷师父和伦子小姐会有被迫分出胜负的一天,虽然总觉得你们两个动作都太快了完全没看到发生了什么不过伦子小姐赢了师父真的好厉害呀!”
倫子心想,这家伙什么时候都一副高兴的样子啊。并非反感,而是自己单纯的感想。
“啊对了伦子小姐,还没有道谢,你听了我没道理的请求救了雾子小姐,真的非常感谢!”
红朗一边走着一边深深地朝她低下头。倫子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为什么你要道什么谢,因为是工作,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
“不、可是,你相信我说的话……真的好高兴。”
听到他这么说,不甘心的感觉涌了上来。
“辻村雾子不是吸血种这种事……虽然不想承认,……我也没有注意到。她空手从栏杆上拔出铁管,和那个志津谷红朗较量。我完全没怀疑。”
倫子心想,其实我也没什么苛责志津谷那些净血官的资格。
“桐崎你为什么知道?”
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判别方法吗?还是说他之前就有了情报?
然而红朗露出摸不着头脑的表情答道:
“我不知道啊?”
“什、”
倫子抓狂地叫道。
“你看吸对法里不是写了吗?呃,没有超过两人确认到两个以上的特征就无法认定为吸血种……来着。所以,那个时候还没有确认所以雾子小姐还不是吸血种。”
倫子停下了脚步,她睁大眼睛,话堵在喉咙里盯着红朗。红朗也注意到便停下脚步,露出不安的表情。
“……那、那个,伦子小姐,抱歉,生气了?果、果然这种理由不行吗?”
“不、不是!”倫子慌忙摇了几次头。“这样就好。你说得没错。忘了这件事的是我。”
倫子痛切体会到,自己没有一丝一毫苛责志津谷他们的资格。
从事和法律有关工作的人,必须一直把自己说不定是错的这个前提放在心上。在确定有罪为止,那个人都是无罪的。为什么自己忘了如此重要的基础呢?
这样的警察就——不及格了。
“你——真厉害啊。”
听了倫子发自内心的话,红朗瞪圆了眼睛。倫子有点害羞,再次快步向前走去,红朗慌张的脚步声跟了上来。
“呃、那个?你说的是什么?”
“没什么。”
不久,眼前变得开阔,两人来到护城河大道后穿过人行横道,沿着河岸走向车站。在右手边的扶手对面,可以从树丛之间看到深绿色的神田川,水面被太阳照得波光粼粼。
倫子朝耀眼的河面眯起眼睛,喃喃道:
“我……大概……在心底和净血官一样。比起苦恼发愁,比起竭尽其言,比起四处奔波,到最后还是觉得流血的做法最快最可靠吧——我有这么考虑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自己也是,面对志津谷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自己体内的野兽强大、高傲、傲慢、满溢着自信。如果全都听凭于它,就能够轻松了。
“那种时候,有你在身边……你用理所当然的表情,对我说理所当然的事情是理所当然的,……真的,救了我。”
红朗一时半张着嘴,但很快加快步伐,开始在倫子身边转来转去。
“干、干嘛、好碍事。”
“第一次被伦子小姐说这种事!我派上用场了呀,虽然说的话很难不太明白!”
倫子背过脸去,结果由于红朗绕到了她面前,便又朝相反方向转过身。不知重复了几次之后,她不耐烦地踩了红朗的脚尖。
“有完没完!”
倫子把疼得半死的红朗扔下,大步走了出去。慌张的脚步开始追了上来。虽然不想承认,但无论何时都会立刻追上的这个脚步声,总会让倫子感到安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