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到了隔天。
「……啊。」
「…………呜。」
在学院的走廊遇见后,苍士郎跟朱桐姬彩一起发出短促的声音并停下脚步,这是放学后发生的事情。有的人去参加社团,有的人要回家。学生人来人往显得人声鼎沸,让校舍里充满活力。在这之中,戴着红色半框眼镜的少女充满脱离人群的异质感。
仿佛像是被蛇盯住的青蛙,青年整个人僵硬在原地不动。
「──发生了什么好事情吗?」
姬彩会先开口,倒是预料之外的状况。
「什……什……什么?」
「没什么,只是因为老师您今天上课时,表情比平常要清爽许多而已。」
「是这样吗?我平常都是板起脸孔的吗?」
就像你这样……才刚讲到一半,他自己就赶紧忍住。
结果姬彩微微皱起眉头。
「您没有发现啊。」
她用像在教导小学生加法的语气开口说:
「每次见面时,您都是一脸无比消沉的阴暗表情喔。总觉得好像在说学校开始变得很无趣一样。」
「……呜,这样……啊。」
苍士郎有些喘不过气来。
虽说是无意识下产生的表情,但自己对憧憬的场所作出这种行为,让他受到不小的打击。压迫内心的感情带有某种亵渎的色彩,刺激到青年的罪恶感。
所以……
「那个!我之前就想跟你说了!」
他重新面对姬彩。
「什么事?」
「不是……那个,我得知自己要当上教师其实是──」
正当苍士郎要继续说下去时。
一脸纳闷的少女突然失去表情──然后就这么向前倾倒。
「朱桐──!」
青年慌忙将她抱住,可以清楚感受到手臂里的姬彩变得全身僵硬。她连耳尖都整个变红,接着微微转动身体开口说:
「……对……对不起。我有点晕眩。」
「咦,你眼睛底下都有黑眼圈了!你到底都在干么啊!」
「只是睡眠不足而已。请……请您先放开──」
苍士郎无视少女说出口的话语,直接将她整个抱起来。姬彩发出微小的惊呼声后,立刻开始拍打青年的脸颊。
「──我叫你放开嘛!」
「别多说话,给我抱紧。」
「不……不要这样子!你这个!变态教师!」
即使胸膛跟下巴不断被敲打,苍士郎还是在走廊上前进。
不管周围那些充满好奇心的视线灌注多少在身上,他依旧丝毫不在意。不断殴打胸口的拳头,不久后也失去威力,就这么随他抱着。
直接来到保健室后,总之先让姬彩躺到床上。
这里没有其他学生,保健老师也不在里头。于是暂且先帮她把被单盖上,然后将手抵在额头上。
「体温……稍微有些发烧,与其随便注射营养剂,还是休息比较重要吧。你还年轻,我想只要躺个一小时就会好很多吧。如果是熬夜行军三天之后才打营养针,大半也都没办法被身体吸收吧。」
这段话的后半实在很多余,于是苍士郎转为沉默并移开视线。
他觉得这个梗真的不该以教师的身份说出口。
虽然不清楚她到底有没有听见,但姬彩把嘴唇噘成ㄟ字型抬头看着这边。
「……请您把手拿开。」
「嗯?哦……哦哦。」
被指责之后,他匆忙把手从额头放开。
「…………」
可能是被抱起时弄歪的,姬彩好像很不能接受地不断调整眼镜的位置。虽然想说既然都要睡觉那拿下来就好啦,不过要在别人面前拿下眼镜,她好像还是会有些犹豫。
洁白的房间里,双方都沉默不语。他们就这样别开视线,只有时间持续流逝。
过一阵子之后……
「……刚才,您原本好像有要说些什么。」
「……这个嘛,等下次再说吧。」
苍士郎苦笑。
自己并不是故意装成学生欺骗你的。就算现在说出口、姬彩也能接纳这说词,感觉也只是趁人之危的行为而已。
他从椅子上起身,然后发出「啊」的一声。
「对了,只有这件事得讲出来。」
苍士郎转过头。
「什……什么?」
「两个月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谢谢你在学校里帮我带路。我一直都没办法向你道谢。」
「…………」
当少女陷入讶然时,苍士郎转身离去。
当他离开保健室之后又过了几分钟,姬彩抬起上半身。
她用白色的被单把自己的脸掩盖到鼻尖,然后用力瞪着教师离去的门口……
「……笨蛋。」
并这样低声说着。
姬彩不经意地抱住枕头,然后又再度倒回床上。他偶尔还是能有教师的样子,这次就乖乖听话吧。这是她现在的心情。
「苍士郎是笨蛋。」
再次说出口后,不知为何声音也变得柔和。
把自己埋进毯子里,感觉非常舒服。温和的睡意立刻包围少女。
即使这只是安宁被打破之前的短暂时光。
手机的来电铃声响起。
关于学生携带手机的问题,斑鸠学院是采取自由放任的态度。虽然会嘱咐大家别让手机在上课时响起,但如果因为这点小事就让成绩退步,那这种程度的学力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意义。某种方面来说,是比一般学校更严厉的态度。
某个应用程式启动,显示在画面上的情报让少女睁大双眼。
她用纤细的手指抚摸镜框。
「──我马上过去。」
姬彩从床铺下来。
红发少女此时的眼神,如同刀刃般充满非比寻常的锋芒。
2
离开保健室后,苍士郎顺便去一趟教堂。
为了要进行惯例的报告。
穿过入口时,苍士郎的鼻子微微抽动着。黑莲华娘也经常使用圣灵教的香油或类似的品牌。但是跟那些不同,有股如同薰香的味道残留下来。
那绝非会让人感到不舒服的味道。
而是让自己内心感到隐隐作痛,既香甜又黏腻的气味。
「沉香……不,是白檀吗?」
仿佛受到诱惑般,苍士郎自然地往教堂里走去。
这次不是来到忏悔室,而是接待室。这个虽显朴素但仍旧有摆设高级沙发与桌子的房间里,一名穿着有鲜艳刺绣的中国服装──长袍又戴单片眼镜的长发年轻人,正跟黑莲华娘独处交谈。
「──黑莲华娘?」
出声叫她后,修女似乎觉得现在时机不好般皱起眉头。
坐在对面戴单片眼镜的年轻人缓缓起身,悠然询问:
「难道您是破城老师?」
「……啊,是的。是我没错。」
「这么说来,这还是第一次直接见面呢。破城苍士郎老师,我叫作刘理查。」
露出微笑后,吊梢眼的年轻人用左手包住右手的拳头。
由于太过年轻所以没注意到,但这个名字让苍士郎惊讶到不禁屏息。
「刘理查──那不就是理事长吗!」
「是的。」
这代表他就是黑莲华娘提议后,把自己送进这间学校当教师的人。先不管没有成为学生这件事,光是让自己成为学校的相关人员就只能由衷感谢了。
他慌忙低头行礼,但刘挥手制止并毫不在乎地笑着。
「当然,这也因为跟创神的事情有关嘛。或者说,我也身兼『第十三特区』里『公会』的分部长,到最近为止都还在香港的『第八特区』,所以这次回到这边,才正在跟黑莲华娘小姐询问最近有关于『特区』的状况呢。」
「你是来挖苦人的才对吧。」
跟年轻人的笑容成对比,黑莲华娘的表情相当苦涩。
这位修女难得会露出这种表情,让苍士郎差点忍不住想发出「好耶,再多挖苦一点」的欢呼声援。
「『第十三特区』里创神觉醒者的比例虽然出类拔萃,但毕竟斑鸠学院的序列才第二十五名不是吗?有潜力的孩子几乎都被『管理军』抢走,私底下觉醒的学生也被『解放者』绑架。唉,真让人感到没面子。」
虽然是混杂苦笑的发言,但内容却极度危险。尤其是最后面提到的「解放者」绑架事件,更是个随时都可能让「特区」成为战争舞台的导火线。
实际上,「特区」就是建立在危险的平衡上头。
那场「战争」虽然由「管理军」获得胜利,但胜利却无法永远维持下去。至少除了「管理军」以外,有这种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
号称中立的「公会」这组织虽然算是担任防止这类意外事故的防波堤……但这边也很难说有在国际上赢得存在感。
「我们也想专心致志于战力的增强,破城老师有没有知道哪些创神使的候补人选呢?」
「……不,那个……知道的话我就会报告了。」
「这么说也是呢~」
苍士郎含糊回答后,刘失望地低下头。
虽然觉得这样讲不太好,但是他很清楚创神使被带走后,将来只会面临到严峻的战斗。以悠香的情况来说,现在她的创神也很安定,不该轻易卖给组织──
「话说回来,破城老师你原本好像想以学生的身份入学的是吗?」
「嗯嗯。您应该也知道,自从被动员参加『战争』之后我就一直过着住院生活,跟学校生活几乎没有任何缘分。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够亲身体验看看。」
「原来如此。」
刘拍响掌心。
接着这么在他耳边说:
「如果你可以找到有能力的候补……那么利用我的权限来斡旋,让老师转到别间学校当学生也没有问题喔。」
「──呼哇!」
苍士郎忍不住发出奇怪的声音。
(意思是说,如果我现在把悠香的事情告诉他──不,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虽然立即否决这想法,但这段话还是非常有魅力,绝对无法当作没听见过。
露出温和笑容的刘,看起来像恐怖的恶魔,那头亮丽的黑发底下,该不会隐藏着锐利的尖角吧。
「苍士郎。」
正当他发出沉吟并把这些想法吞回去时,黑莲华娘插嘴进来。
「啊……啊啊。哦……哦哦。」
「你今天是来例行性报告的对吧,有发生什么特别的状况吗?」
「不……那个,没什么特别的。」
「是吗,辛苦了。那你把这星期的状况写成报告书,然后跟平常一样送过来。好啦,快去吧。」
「喂,等……等一下。」
「报告书的期限是明天早上喔,加油吧。」
这么说完后,她就半强迫地把苍士郎赶出接待室。
*
强硬地让苍士郎离开后,黑莲华娘重新面向理事长。
「──请不要对我们家的笨蛋徒弟灌输些奇怪的事情好吗?」
「就算你说这是奇怪的事情……我还认为这代表我很受到信赖,所以才将重要的徒弟交给我。」
刘似乎很遗憾地摇摇头。
只不过,黑莲华娘的视线却没有分毫动摇。
「只是因为没有其他门路而已──你明明就是『公会』干部里,处刑掉最多背叛者的占梦师。」
「哈哈哈,内部监察是我的工作嘛。」
刘的笑容没有半点改变。
占梦师这个名词,与缠绕在年轻人身边的甜腻白檀香味一同摇曳着。跟拥有军事基础的「管理军」还有「解放者」不同,属于独立人士互助联盟的「公会」在性质上很容易被间谍渗透。
找出众多这类间谍,并且予以处刑的就是这位刘理查。
「你有梦到什么吗?」
「真希望你的身影务必要出现在梦境里,也希望你能再对我温柔一点。」
「诅咒的话我随时都能施加给你,那样就可以让你作很棒的恶梦了。」
「哦,真可怕。」
刘的身体颤抖。
到底有多少是在开玩笑,又有多少是认真的,让人完全无法看透。
「说得也是,我是真的稍微感到不安。所以才会提早从香港回来。」
「讲清楚一点啦,你看到了什么?」
「……被交接的王冠。」
戴单片眼镜的年轻人有如创作诗篇低声说着。
「燃烧的校舍,被夺走的剑。以黑暗为中心绕着圈子,色彩鲜艳的车辆。」
「只有这些的话,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嘛。」
「你说得没错,不过梦境的提示大多就是这样而已。」
刘严肃地点点头,似乎觉得很理所当然。比起占卜师,他似乎更适合去当诈欺犯。只不过真正的诈欺师不会装成这副德性,反过来说也许是很像占卜师没错。
「那么,希望今后还能合作愉快……『公会』无论何时都期望可以跟会员保持良好的关系。」
行个礼之后,年轻人也离开接待室。
走出教堂时,天空已被整片的晚霞染红。
稍微走一阵子……
「嗯嗯,我就是在意那件事喔,黑莲华娘。」
刘低声自言自语着。
夕阳的反射,让人无法看见单片眼镜里的眼睛。
「就算早已超过了适合年纪……但身为四王之一的那位『黑绝公』真的已经失去创神了吗?」
3
(──可以成为学生可以成为学生可以成为学生可以成为学生可以成为学生──)
苍士郎踏上归途,同时跟有如漩涡般的诱惑交战。
夕阳西下的绯红世界里,只有影子是空虚的黑色。走在差不多也该熟悉的单调街道上,他拿出携带装置确认了好几次。
只不过,完全没有悠香进入家中的痕迹。
虽然保全系统这边有把悠香登记为客人,但说不定她是感到厌烦了。虽然觉得受我的恩惠而跑来煮晚饭跟做家事,但是过一周后判断恩情差不多还完了也不算奇怪吧。
虽然并非不会感到寂寞,不过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嗯……嗯嗯!没有见面的话,那就不会想把她介绍给『公会』了!」
他作出这样的结论。
烦恼于自己原来这么无法抵抗诱惑,然后走到大楼附近时。
「……嗯?」
某种事物刺激到苍士郎的直觉。依照人物跟地点不同,这可以说是通灵能力,也能称为第六感。无论如何,对于创造出「神祇」的新世代魔术,或者更加复杂又没什么用途的旧世代魔术而言,都些是关系匪浅的能力。
这种汗毛宛如被火焰炙烤的感觉,苍士郎记得很清楚。
(让旁人回避的结界……是吗?这个混杂了魔术与科学吧。)
有一种压缩失真的感觉。
使用人类无法辨识的音波,促使人们在无意识下不会靠近此地──从这边看来,可以说是科学性质的「结界」吧。只不过为了提升实际运用时的效果,还是必须投入大量以神秘学或宗教象征学为基础的超自然资源才行。
(……昨天之前有这种东西在吗?)
他集中意识,使其更加敏锐。
借此寻找浅层意识无法探索到的痕迹。
这是创神出现之前的──古老魔术。探测术之类的虽然很有名,但人类的感知能力不管在科学层面还是魔术层面上,能网罗到的事物都比只依靠浅层意识时还要更多。这种情况下,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勉强把情报带到浅层意识来,而是让情报本身继续保留在无意识之中,然后只将结果带出来。
苍士郎眯起眼睛,保持眼睛半开的状态低下头。呼吸速度保持在原本的三分之一。让气息沉入丹田,并且有如要从内侧的星幽体〈Astral〉呼气般深呼吸。简单说这就是在坐禅。让自己的意识逐渐趋于淡薄,使内界与外界的存在合而为一。
不管上个世代还是新世代,这都是不会改变的魔术基础。
脚步很自然地决定方向。
从住宅区来到稍微冷清的商业地带。
曾经来过的小巷子已经变成工地。
「第十三特区」正式完成登记只经过一年。以前的斑鸠市还没有完全转换为「第十三特区」,城市里大约有两成的土地不是正在建设就是以后有预定要建设。他曾经在传单上看过。
建设用的设备也是「特区」才会拥有的最新款式,不过吊车跟钢筋这种基本常见的当然不会改变。偶尔还会看到透明的强化塑料或是由AI操控的无人重型机械混杂其中,这也让人觉得还满有趣的。
只不过,现在连这类的思考都属于苍士郎的「范畴之外」。
苍士郎顺从自己的直觉,毫无迷惘地走在有如复杂迷宫的工地。不对,是连正在走路的意识也早已远去。就像人不会想到才进行呼吸,也不会去思考早已走惯的返家路途。苍士郎只是把命运交给身体这个「容器」而已。
突然间,他停下来。
这里是颇为宽敞的工地后头。
建设中的大楼与大楼之间仿佛从中裂开──只有那边感觉像是很久已经就完成,一栋没有任何窗户存在的诡异立方体建筑浮现于此处。
(……这里难道是……)
他瞪大双眼。
隐匿设施。
「特区」内有好几处存在,简单说就是难以对一般大众宣扬的那类研究所。虽然大多数都建立在不会引人注目的场所,但伪装成企业大楼也是常用的手段。实际上,这个地点会用使旁人回避的结界隐藏起来也是基于这类理由吧。
但是,为何这样的设施会冒出漆黑浓烟呢?
(糟糕。如果是「公会」的就算了,但竟然是「管理军」的设施。)
想到这一点,就让苍士郎感到不寒而栗。
一个熟悉的人影进入视野里。
是把身体倚靠在工地墙壁旁的少女。
她仍旧穿着学生制服。比起思考为什么悠香会在这种地方,苍士郎还是先小声叫她。
「喂,悠香──」
这个声音到中途就停止。
因为少女依旧靠着墙壁,但身体却往下滑落。
「悠香!」
「……老……师……?」
「苍士……郎。」
不只是悠香。
停在她肩膀上的托特也虚弱地发抖,并裸露出残缺的部位。
「翅膀……被扯下来了……!」
创神损伤会引发对操控者的反馈。
失控状态下算是大半分离开来的情况,等到安定下来后都有办法解决。可是,才刚显现的这个时期就另当别论。
不对,这种特征很明显的缺损是……
「……创神……吞噬……?」
正当他发出沉吟时。
苍士郎忽然触摸自己的后颈。
青年已经注意到。这种像是发痒的感觉,跟来到这条小巷子时的那种情况很相似。不知不觉间,工地已经被新出现的气息给包围。
(……啊。)
他在嘴里低声骂了句该死。
苍士郎早已经知道。
这是在「战争」时遭遇过好几次的场面。跟普通人想到的战场不同,他们的「战争」大多都是在都市的阴影中进行。因为非武装状态就能进行的都市战,才能发挥他们真正的价值。
──『「管理军」似乎还有在行动。』
他回想起以前黑莲华娘讲过的话。
不久后,这段想象化为现实中的脚步声出现。
──前方两名。
──从后方也来了两名。
「……啊。」
悠香的喉咙微微颤抖着。
出现在此的,是群每个人都戴上相同面具的男子。
那是白底上画着蓝色图纹,嘴角大幅度裂开,宛如中世纪小丑般的面具。
跟那身纯白无暇的制服一样,苍士郎知道这都是用来统整自我认知〈Identity〉的魔术器具。是过去自己也使用过的咒具。当神祇降临以及面对神祇时,人类都需要强烈的自我认知。镜子、面具或仪式用的法袍,都是在这些时候用来保护自己的道具。
(……面具是一流咒具工房的制式产品,用来代替焦点具的军章是经过祝圣仪式的银制品,制服也有织入照过月光的丝绸。这些都是要抑制创神的反动吧,还真是花钱花得很奢侈耶。)
稍微瞄一下,苍士郎就可以推测个大概。
然后另一点。
他们的年龄也可以预料到。
从「管理军」的制服跟面具虽然很难分辨,但每个人的年龄大概都是十四岁左右。这代表应该跟苍士郎教导的学生差不多年纪。
不过,在这个业界也是理所当然的。
「队长,是没有登记的创神使。」
一名面具队员向背后小声说着。
接着是另一个人。
从他背后,有名新人物现身。
那是唯一没有戴上白色面具的少年。微卷的金发,再配上清澈的碧眼。从那显露异国血统的外表看来,似乎是比周围其他人高一阶的菁英分子。虽然年纪也稍长一点,但大概还是只有十五岁左右吧。如果是创神使,那就是正值巅峰期的年龄。
奇怪的是,他的右脸颊上刺有五芒星的刺青。
炫耀地摸摸领口的领章后,对方开口:
「『异常管理条约机构』第十三分部特务课──简单说,咱就是这里的『管理军』的亚伦.韦克啦。」
「……这是你干的吗?」
苍士郎感觉到自己腹部底层的体温开始上升。
虽然对好久不曾感受到的怒气有所自觉,但他也不打算抑制住。
自称亚伦的少年没回答苍士郎的质问,继续说下去:
「既然可以进入这个结界,那就得认真考虑你们不是犯人就是共犯的可能性啦。让咱来好好审问你们吧。」
同时,戴面具的队员也开始手划十字。
这跟基督教的手势似是而非,是偏斜向的十字。这个跟圣安得烈十字相当酷似的手势,苍士郎知道是来自于更古老的凯尔特传说。
「──显神〈Materialise〉。」
伴随着咒句。
世界开始燃烧。
那是不存在于现实之中,由星幽界喷出的火焰。人类借由火焰与野兽分道扬镳。希腊神话的普罗米修斯、印度神话的阿耆尼或是日本神话的火之迦具土。即使不阅读这些神话,人类还是从火焰里发现绝大的神性。
因此,许多创神都是从火焰中诞生。
那个物体形似猛兽。
是身上装有类似拘束具的装甲与面具的猛兽。
那面具跟队员装备的很类似──东南亚的巫觋会配戴的这类面具,让人联想到日本能剧用的面具。
(……哼,创神的存在规模还算不错。)
无论哪一个,至少都有精灵态的下级左右吧。在都市里如果状况合适的话,就算面对拥有最新式装备的一个小队也能轻松对付吧。
只不过,苍士郎注目的是别的地方。
「不管哪个都是相同的创神,是『战争』末期流行的分灵嘛。啊,现在的『管理军』是称作规格神是吗?『狮子王』那家伙也太随便就给人拷贝过头了吧。」
「…………」
自称叫亚伦的年轻人没有回应。
戴面具的队员还有他们创造出来的创神,感觉都非常像是制造出来的产品。
尤其是创神这边,只要跟托特比较就很明显。
跟活泼乱跳又爱四处乱飞的托特相较,队员召唤出来的野兽不管是型态或是动作都给人一种不太自然的印象。仿佛存在本身就是用现成的零件组装出来的,感觉十分僵硬。
规格神。
过去的「战争」里,引导「管理军」迈向胜利的划时代技术。同时对某一些创神使来说,是有如蛇蝎般忌讳厌恶的存在。
「你好像还知道满多东西的咧?」
刚才那位像是队长的关西腔金发男,露出淡淡的微笑。
「姑且问一下喔,难不成你是隶属于『管理军』的?」
「……姑且算是『公会』的人。」
「哦~真是太好啦。」
少年像是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接着对周围的人下令。
「既然这样,那随便处理掉就好啦。」
现场发出啪滋声响。
戴面具的猛兽鬃毛竖起,释放出不祥的紫色雷电。
创神拥有的特殊能力或性质,称为创神形质。以托特来说是能生出那些小人的「托特的圣刻书」,对面具野兽而言,这道雷电似乎就是创神形质。
「喂,你们几个──!」
还来不及阻止,空气已遭受苍蓝的闪电灼烧。
对方认为继续问下去也没有利益可言,于是决定采取抹杀苍士郎的行动。工地的重型机具被闪电命中后,燃起熊熊烈火。创神的能力虽然千差万别,但只要进入精灵态就有匹敌军用重型武装的破坏力。如果有那个打算的话,也可以让这整个工地直接从地图上消灭掉。
面具队员的判断并没有失误。
照常理来说。
「……啊,这样啊。」
重型机具的火焰之中,传来苍士郎的声音。
当他转过头时,面具队员瞬间陷入僵硬。
因为青年站在远方的钢筋附近。他的双手抱着短发少女,低着头让人无法确认表情。
「我并不打算回来这一行。」
声音就像这样传来。
直到刚才为止,这位青年看起来就只是稍微知道些业界情况的一般人。由于看得见创神,所以说不定原本是创神使,但是到这个年龄应该早已失去能力。
可是,现在简直像是不同的人物。
「明明不想回来却又要逼我回来,这份罪过就用你们的身体来偿还。」
面具队员感到颤栗。
他们感觉到外貌平凡的青年内侧,散发「某种」异于常人的──沾染了鲜血与硝烟的气味。
把悠香温和放到地面上后,苍士郎低声说:
「……给你们上堂特别课程。」
青年的身影再次消失。
虽然不知道这是用无法辨识的速度往横向跳跃所致,可是面具术士也并未一直狼狈下去。
他们遵从第六感的耳语,先行释放出雷电。
正确来说,是打算要释放。可是在那之前,才刚转过头就被某人用手指戳了戳脸颊。站在背后的苍士郎有如顽童般笑着。
「第一点,创神的五感基本上跟操控者一致。」
笑得不怀好意的苍士郎弯起手指,有如钩子般插进面具的嘴巴开口里。接着就这么强硬地往后拉扯。
「也就是说,当身为术士的你们找不到对手时,除了自律型以外的创神几乎什么都办不到。」
「啊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背后被反折手臂关节的队员无法发出正常的声音,只能哀号惨叫。
不过当苍士郎高谈阔论时,其他队员也不会就这么放着不管。
三头缠绕雷电的面具野兽,同时往苍士郎袭击而去。这股速度与威力,已然超越猛兽的范畴。光是被撞击擦到就让钢筋被压断,光是踩踏地面就有雷电奔驰。都市战里可以发挥出超越装甲车战斗力的异形为了扫荡傲慢的敌人,发出嘲笑般的咆吼。
而雷电的威力,击中它们的颜面。
「第二点,要驾驭创神必须集中意识。」
是刚才关节被反折的那位队员的创神所为。
原本要攻击苍士郎的雷电,由于疼痛而失去控制,反而遮蔽住同伴创神的视野。
当然,由于是相同种类的规格神,所以雷兽没有因为雷电而受到损伤。
只不过身为术士的队员视野就另当别论。既然感官都跟创神融合,直视到这种程度的光源,视力就暂时不会恢复。果然在视野恢复之前,第二名队员就感觉有人迅速接近。
瞄准太阳穴的上段回旋踢,顺畅地让他的意识沉入黑暗之中。跟关节被反折的第一名队员相同,创神在昏倒的同时也一起消失。
「这是怎样……!」
亚伦发出呻吟。
连本人都无法操控创神的雷电,但苍士郎却能巧妙地进行诱导。这种事情有谁会相信呢?到底要对创神能力有多么熟悉,才能使出这么超越常人的绝技?
即使如此,剩下的队员也绝对没有陷入混乱。
他们慎重地让创神恢复成半透明的非实体状态,然后叫回自己身边。
化为灵体的创神基本上是无敌的,各类型的物理性兵器都会因此无效。相对地如果要干涉现实世界,就必须让一部分的创神形质实体化。但如果想要解决掉那个男人,只靠雷电应该就很充足了。
视觉逐渐恢复,世界模糊浮现在眼前。
不过在这瞬间,异变又再次发生。
「第三点,创神的本质乃是非实体状态。」
突然有钢筋从上空掉落。
得知固定用的钢缆被破坏掉之前,钢筋早已接二连三地掉落。它们穿过打算保护主人的创神身体,伴随着猛烈的轰响,大量的钢筋已经将主人给埋没。
「所以面对现代兵器时虽然拥有充分的优势,但如果不集中意识将其实体化,就无法保护主人避开物理性质的危机。进行转换虽然只需很短暂的时间,却有不少人在这短时间里被流弹干掉。」
位于工地二楼部分的苍士郎微微笑着,还消遣般举起单手。趁创神的眼睛昏眩时,他已经跑到这么高的地方。
蓝色的电光在他脸庞侧面爆散。
最后那个创神发出的一击,被化为避雷针的钢筋挡下。
苍士郎稍微点点头。
「第四点,创神的特性──创神形质依存于操控者的性质及作为范本的『神祇』。」
他从清水混凝土墙跳下,再次着地。
苍士郎刻意慢慢往最后一个人走去。虽然刻意露出雪白牙齿的演技有些过头,不过这是为了营造出打倒自己同伴的这个身影有多么像是怪物的演出。
被煽动的恐怖感,让创神的动作比原本的能力迟钝许多。原本足以对付的对手看起来变得巨大许多,应该只要攻击就好的创神形质也产生一瞬间的犹豫。
这一瞬间,苍士郎的手指变得有些模糊。
这叫做指弹。
是把小石头等物品,用手指弹射出去的一种武术。
偷偷捡起来的混凝土碎片贯穿面具,让队员发出惨叫。
「嘎啊啊啊啊啊啊!」
对方压住产生裂痕的面具,昏了过去。
创神──留到最后的面具野兽,也发出无法传到现实世界的惨叫,在半透明的非实体状态下消灭掉。
「如果是规格神的情况下,得运用那个面具调整你们的精神状态来进行显现。面具破损的话,照道理就无法存在了吧。」
苍士郎耸耸肩,似乎觉得很无趣地说着。
喘口气后,他的表情又变回刚才那位稳重的青年。
「再说啊,原本『狮子王』的创神是以某只暴饮暴食的猛兽为范本的亚神态〈Phase5〉中级。本来你们这些身为分灵的创神应该要以那个为基准才对,可是主要的能力──也就是创神形质却几乎没有模仿到。就算自我调律再怎么困难,但怎么会用雷电呢。顺着幻兽的源流追溯上去,这样只是雷兽而已嘛。」
他用毫不客气的语气,睥睨倒在地上的队员。
相对地,最后剩下的亚伦则是嘴唇扭曲。
「你这家伙是怎样啦,竟敢把咱的部下弄得这么惨。」
「喂喂,你讲话方式还真像黑道。」
亚伦眯起双眼,看着正在耸肩的苍士郎。
美丽的碧眼里,清楚映出青年的身影。
「咱知道你的体能异于常人啦……但你这个年纪应该不能使用创神,总不会跟咱说只是脸长得比较老吧?」
「谁会特地把自己的弱点叽哩呱啦讲出来啊?」
「不过啊,还要特地自己出马应对,果然还是没办法使用创神吧?不不不,就是这样没错。不管怎么看你都是十八岁左右啦?」
「…………」
「既然如此。」
亚兰伸起手指。
「你能够动得比视线还快吗?」
手划斜向的十字,是「管理军」召唤规格神时的技法。
但是亚伦却让手指复杂交缠在一起,这叫做结印。原本诞生于印度教,是只用手指的形状来表示神佛存在方式的神圣记号。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勾陈、帝台、文王、三台、玉女!」
顺着印形,金发少年轻抚脸颊上的五芒星。
(──那是晴明桔梗吗!)
五芒星虽然大多被认为是西方的魔术,但东方也是存在的。
现在亚伦咏唱的九字──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密教作为护身用的术式吧。「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这句话,说不定有许多人在某处看过。
而他的情况,九字跟晴明桔梗都是属于阴阳道的东西。
这是将要素重新抽出的新世代魔术。证据就是,结完印形的少年,拿起某个金属制的打火机。
是外装镶有宝石──神话结晶正在闪烁的焦点具!
「疾!疾!疾!急急如律令!」
火焰伴随口诀燃起。
这是不可能存在的事物被激发而出的感觉。原本应该只在人类内心显现的那项事物,充满被强硬拉到外头来的不协调感。以规格神无从比较的密度,神祇就此「启动」。
过去由四名魔女呼唤而出的灾厄。
打火机上熊熊燃起并且膨胀的火焰──化为奇怪的球形肉块,漂浮在亚伦身旁。
这个红色肉块,身上立刻浮现某种器官。
是眼球。
红色肉块上头浮现的,是无比巨大的眼球。
「……太岁!」
察觉到某种变化后,青年立刻翻身跃开。
他翻滚躲藏到瓦砾背后。接着,从周围地面长出来的杂草立刻开始枯萎,溶解成黏稠的液状。
不对。
这不是溶解。
而是腐蚀。证据就是崩塌的杂草释放出刺激鼻腔的腐败臭味,肮脏的汁液也流到地面上。
「真奇怪耶。」
亚伦疑惑地歪着头。
「普通来说,只要被看一眼就该腐蚀掉啦……你这人的抗性还满高的咧?」
(这创神形质还真恶心!)
苍士郎在瓦砾后头忍住不出声。
其实那并非完全没有效果。只是有诸多原因,让他刚好撑过这次攻击而已。实际上光是被稍微一瞥,就觉得身体从外到内都已经麻痹。
总而言之,那攻击是种诅咒。
说到太岁,原本是中国的凶神。
是连皇帝与底下的文官都会畏惧,被认为要避开这个星神所在的方位,而这类逸闻才赋予了邪视〈Evil eye〉的创神形质吧。那是能腐蚀万物的邪眼之力。
「原本还以为是精灵态的中级或上级……难道说这是威灵态〈Phase4〉了吗?」
「三个月前,已经由『管理军』的基准认定为威灵态下级啦。」
亚伦平淡地宣告。
虽然理论上有设定到神话态〈Phase6〉,可是没有人到达这个等级。「战争」结束后的现在,亚伦低声说出的这个灵格可说是卓越非凡。
(啊──可恶,莫名其妙有能力的家伙就是这样……)
「……老……师……」
他听见呻吟声。
是悠香的声音。
她被安置在钢筋背后,应该没被刚才的邪视影响到。可是从她原本衰弱的状态来考量,再这样下去──
「──啧!」
苍士郎几乎是在无意识下行动的。
他立刻冲到少女附近,将她抱起来后蹴击地面跳起。
把工地二楼的钢筋当成踏台后又再次跳跃。他发挥出超越人类的爆发力瞬间脱离亚伦的视野,飞跃到附近的废弃大楼。
「…………」
看着苍士郎的背影……
「……不会让你逃跑的啦。」
金发少年抚摸脸颊的五芒星,露出无畏的笑容。
4
苍士郎在废弃大楼的走廊上不停喘气。
悠香躺在他跪着的脚边。
她的脸色已经惨白到看不见平常的开朗神情,楚楚可怜的嘴唇也开始发紫。老实说原本想一口气脱离「管理军」的土地,可是少女的状况却衰弱到没办法这么做。
「老师,我……」
悠香用那干裂的嘴唇发出沉吟。
「发生什么事情?那些戴面具的家伙是谁?」
「……这个我……不知道。」
少女虚弱地摇头。
「不知道?」
「我只是……想把这个……拿给老师。」
她珍重抱着的书包倾斜,一个四方型的箱子从里头掉出来,
那是画有小熊图案,看起来很可爱的便当盒。
「…………」
为什么会产生这么难以形容的心情呢?
她说是为了答谢,然后每天来到家里,不是只在给我添麻烦而已吗?
「可是总觉得,好像被这里吸引过来一样……」
苍士郎痛切感受到自己的失误。
就跟苍士郎刚才的状况一样,创神使经常会被某些魔力所吸引。
尤其是创神才刚显现时就更不用说了。还不成熟的创神使会因为那种连自己都无法驾驭的感觉,而轻易被世界所操控。这正是两年前的「战争」里,也有发生过无数次的事故。
虽然跟她说过在创神稳定下来之前要安分点,但自己为什么没有说明这些原因呢。
「……好啦,你别说话。」
抱着有如石头般沉重的心情这么说完后,少女依旧以那不稳定的呼吸继续这么说:
「我只是……看见影子……」
「影子?」
「拿着剑的……影子……」
话语在这边中断。
少女终于失去意识。
「苍……士郎……」
托特那翅膀欠损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透明。
这是少女的精神力已经濒临极限的证据。由于是自律型,才能在少女失去意识后继续维持。但反过来说如果这家伙完全消失掉,就会让少女的精神产生某些欠损。
(……不妙。)
必须快点采取行动。
可是那个叫做亚伦的「管理军」少年,怎么想都不可能放着两人不管。
「…………」
苍士郎沉默不语,把手伸进自己西装里。
他拿出来的东西,是触感冰冷的怀表。看着齿轮复杂咬合的表盘,苍士郎暂时僵住不动。
──『你还能使役创神到什么程度呢?』
他想起黑莲华娘讲过的话。
然后深深叹口气。
叹气结束时,青年的眼神已经下定决心。
「──输入。拘束解除用暗号c9ra02isora。」
苍士郎用手指滑过怀表,低声说着。
获得静脉与声音两边的认证后,宝石开始微微发光。延伸而出的细微光源有如新世代的魔法圆阵,环绕在怀表的表面跟小型宝石周围。
「解除时间设定为八秒,随着口号一起解除。」
*
亚伦小心谨慎地来到废弃大楼的走廊。
从跟苍士郎接触之前开始,周围这一带就已经布下监视网。只要在「管理军」的土地里,他的权限就能触及大多数的地点。监视摄影机与隔离墙当然不用说,还有无数的无人机四处巡回。
他已经下达指令请求支援,要回收被打倒的部下。
通常这种时候都会等待支援部队抵达,但那样就无法避免对方逃跑的情况。
(……那是减轻损害或无效化的权能?不,那不可能……)
漫步在走廊上,亚兰思考着关于刚才苍士郎的事情。
说起来,那名青年应该无法使用创神才对。
新世代的魔术让社会为之一变。
原本只在世界的暗处悄悄生息的神秘,现在虽然依旧对一般人保持隐匿,但已经拥有能够颠覆国际间平衡的恐怖力量,甚至引发两年前的「战争」。
不过,同时这个魔术也被好几项条件给限制。
其中最大的限制就是年龄。
创神使大多都在六到八岁时显现,十三到十六岁之间来到能力巅峰期,到了十七岁时必定会失去那个能力。显现时期虽然因为个人差异而有剧烈的变化,但衰退却是绝对的。就连可以阅览的「管理军」全部资料里,也几乎没有超过十七岁还能维持创神的例子。
所以「特区」才会被建立起来。
这个跟国小、国中比起来,高中数量激减至不到一半的扭曲学园都市,毫无疑问就只是个掠夺人才的地点。即使多获得一名创神使也好,可说是充满贪欲的世界缩图。
「…………」
创神现在仍然飘浮在他身边。
对亚伦来说,这个太岁的邪视是完美的。创神使对创神形质虽然拥有一定程度的抗性,即使如此至少也该有一只手臂会被腐蚀掉才对。
既然这样,那名青年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向前走着,发出毫无感情的脚步声。
此时,脚步突然停下。
亚伦确认到刚才那名女孩倒在走廊中央,而那个青年就阻挡在自己与女孩的中间。
「找到你啦。」
他的嘴唇扭曲。
看来对方似乎不打算继续逃跑。
不管这名青年的体能有多么优越,亚伦仍旧判断他不可能顺利带着那个少女逃出去,看来这场赌注是自己赌赢了。
「……姑且还是让我说一下。」
苍士郎这么开口说着。
跟刚才态度骤变时一样,虽然没有连语气也跟着改变,但他全身散发出难以形容的敌意。
「只要你现在回头,那我就不会再造成你们的损害。」
如果想踏进来,就做好心理准备。意思是这样吧。
不过是个应该已经没办法使用创神的老头。
「……原来如此。这种数量的眼球,对你而言似乎还不够咧。」
往飘浮在自己身边的肉块瞄了一眼后,亚伦耸耸肩。
「那么,这样子如何呢?」
这句话才刚说完。
亚伦与苍士郎脚下,立刻有灰色的气息掠过。
那东西不断增加……最后化为庞大的数量,把走廊整个埋没。
是眼球。
「唔──!」
「太岁星君虽然是凶神,但也还有另外一种传说,那就是不管被吃掉多少都永远不会穷尽的肉块。因为这奇特的外型而产生吃了能不老不死这种煞有其事的传闻,也是那位秦始皇梦寐以求的肉灵芝。啊,这种性质当然也很适合运用在诅咒上头。于是乎,咱就这样取名──」
亚伦在感到战栗的苍士郎面前再度拿起打火机,并且点燃火焰。
「叫做创神形质.千眼迷宫啦!」
随着火焰燃起,那些事物开始显现。在太岁的创神形质之中,这也是最为凶恶的异能。
腐蚀。
腐坏。
腐化。
被上千颗眼球视认后,万物开始腐败与枯萎。钢筋锈蚀,水泥也立刻风化,结构逐渐崩坏。
插图p113
这个速度跟刚才完全无法比拟。
走廊的中央也没有可以藏身的地点。
不管苍士郎使用什么手段来防御,这次应该会确实被腐蚀掉才对。
可是……
在那之前,苍士郎从西装内侧拿出古董风格的怀表并低声说:
「……拘束解除。」
发出金属声的同时,他背后有某种事物屹立而起。
那是身体缠绕着锁链与污秽的绷带,有如异形的巨大人影。
是个仿佛要向天花板另一头的夜空发出咆吼,为地上一切的不幸感到叹息的灵体。
「你明明是个老头子,还真的能用创神喔……!」
亚伦马上开始思考这是何种创神。
创神使之间的战斗,光是明白对方属于哪种神话体系,就能让战术产生巨大的差异。跟旧世代魔术不同,新世代魔术虽然强大,但能力可及的范围很狭窄。他自己的太岁也一样,作为主轴的创神形质只能做到腐败与增殖。恐怕是按照神话类型所产生的能力吧。
但他不该思考这件事。
亚伦应该只要命令四散在走廊上的眼球把苍士郎腐蚀掉就好。
一股沙沙声响起,某种新产生的事物包围住亚伦。
「沙子……?」
是漆黑又细微的沙砾。
这些沙砾一下子就覆盖住废弃大楼的走廊,别说是亚伦自己,连千眼的灵质视觉〈Ether vision〉也接二连三被阻断。
「──什么!」
这是苍士郎在当初「战争」时最常使用的创神形质。
虽然极为单纯,但也因此最具功效。这是封闭人类感官的黑暗。甚至能阻断灵质视觉的这些黑沙,也是为他定下名号的权能。
正因为如此,让亚伦也联想到。
(难道说……)
他产生这样的想法。
(难道说,这个创神形质是……!)
亚伦回想起某个传说。
两年前的战争里,那四个彻底蹂躏战场的名字。加入败北的「解放者」的四王之一。
(──黑绝公──!)
不过即使正在这么思考,亚伦还是反射性地下达命令。
太岁从身体里喷出触手。虽然太岁的攻击力绝对不算高,但如果是人类的骨头还是可以轻松击碎。
这样的一击,被苍士郎用反手拳弹开。
「竟然碰触到了……!」
没错。
苍士郎可以自力接触到创神。
就像托特成形前,他将失控的创神摔出去一样。
这代表说──
「──你应该要掉头回去的。」
苍士郎的拳头,全力打进太岁本体那暴露在外头的眼球里。
亚伦发出惨叫,双手按住脸孔倒在地上。
*
即使倒地不起,苍士郎也不会大意。
正当要继续挥拳时,太岁突然从他眼前消失。
(──哦。)
他感到佩服。
即使在剧痛中还可以保持冷静,在自己昏倒前让创神撤退的人相当稀少。当创神的能力越强大时,有许多创神使就越是充满暴力倾向,只想要仰赖创神大闹一场而已。
(──那么,还会有下一波攻击吧。)
当他得意地扭曲嘴唇,转头朝向亚伦时……
「投降啦!」
「啥?」
苍士郎用力皱起眉头,还按住自己眼睛的亚伦则举起单手。
「喂。」
「没有啦。不管怎么看,你应该都跟犯人没关系吧。」
「刚才你不是才说,既然可以进入结界,不是犯人就是共犯吗?」
「是有说过啦。」
亚伦嘻笑,并且把按住眼睛的手放下。
看来是免于失明,这就是有把创神传来的反馈确实控制住的证据吧。如果技术不成熟就会受到跟创神相同的损伤,不过看来再怎样他也不会只有那种程度而已。
「嗯,这件事先放一边。既然你是『公会』的人,那咱们只要委托你搜寻犯人就好啦。不但可以回避多余的战斗又可以增加人材,真是一举两得咧。」
「……你这个人该不会是故意装得很年轻吧。」
「怎么可能啦!咱都有使用创神了,这你应该很清楚吧!咱可是活跳跳的国中生耶!……不对,从现在的你看来,是有什么密技吗?」
「……这点无可奉告。」
苍士郎暂且先放下拳头。
他已经让停止焦点具的运作,让自己的创神退离。
不过是否该接受对方的提议,则是思考了一阵子。
「而且啊,那个女孩子看起来很痛苦吧?」
亚伦指着倒在走廊另一头的悠香,接着继续这么说:
「斑鸠学院国中部二年C班,七星悠香。」
「唔──!」
名子被完整讲出来,让苍士郎不禁屏息。
「而你则一样是斑鸠学院的教师,破城苍士郎。哈哈哈,这个年纪就当老师,还真是奇怪的经历耶──嗯?啊,因为拍到你的脸啦。要从咱们这边的资料库用意念搜寻,这点小事当然没问题啦?当然如果你肯协助的话,咱们也可以帮忙治疗悠香妹妹喔!」
这代表实际上就是名人质。
如果不帮忙的话,得要拘捕这名少女。这就是亚伦的意思。
虽然也不是没有对抗的方式。只要拜托黑莲华娘,将她登记在「公会」这边,就可以达成一定程度的抵抗跟牵制力吧。啊,还有照刘理查说的,自己搞不好也能够成为学生。
「…………」
但是,那就代表要把少女拉进这边的业界里。
等于是为了仅仅数年的异能,把人生虚掷到黑暗之中。
「……知道了,帮悠香治疗吧。」
稍微考虑一下后,苍士郎点点头。
「没问题!那么医疗班,麻烦你们啦!」
亚伦活泼地对领口的麦克风这么说。
「我也要同行喔。」
「那是当然啦,这样对我们也方便。」
金发少年点点头,并且开朗地笑着。
不到几分钟,身穿白色制服,感觉应该是「管理军」医疗班的队伍,就从他背后的走廊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