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聊些往事吧。
某一天,突如其来的钜变造访了未曾感到不满的少年。
那是场事故。
说不定和平凡的他很相衬,是场随处可见的交通事故。
除了他之外的家族成员,全都无比轻易地丧失了性命。少年只能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茫然地听著这个消息。
跟现在已经记不起长相的医生说话时,少年听见了别的「声音」。
这个从来没有产生过疑问的「声音」,直到这时,他才第一次面对其真实面貌。
2
「你见到鹰羽蛟了……?」
听到这个名字时,苍士郎的表情立刻改变。
他紧咬下唇,紧抓著西装的胸口。也不理会是否会产生皱摺。看来即使是预料之内的名字,内心依然无法立刻接受。
从彩绘玻璃斜向照射进来的月光,让青年的脸庞看起来更加苍白。
这里是斑鸠学园的教堂。
和黑莲华娘交谈之后,跟蛟交战结束的姬彩用手机打电话过来,于是决定在这个地方会合。
从远方就听见好几台响起警笛的车辆来回奔驰。
看来连「管理军」也没办法完全隐蔽这次的大楼爆破事件。
只不过从「公会」获得的情报看来,似乎是没有人员伤亡。这恐怕是拜蛟那让大楼朝内侧倒塌的技术,还有「特区」这种万一发生恐怖攻击时,周围的区块会立刻隔绝的构造之赐。
然后,提供地点与情报的黑莲华娘在祭坛附近坐下,不断晃著她的双腿。
相对地,站在讲道台附近的姬彩似乎就有些不自在。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即使她认识身为学校一员的吉儿修女,却从来没有跟身为「公会」情报部门负责人的黑莲华娘好好交谈过。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在意那种事情。
苍士郎似乎下定了决心,开口问说:
「他确实说自己是鹰羽蛟吗?」
「嗯嗯,恭真同学应该也有听见才对。」
姬彩往旁边瞄了一眼。
恭真坐在长椅上,并低著头。不同于苍士郎的动摇,他紧握著的拳头搁在膝盖上。肩膀颤抖著,看起来十分消沉的样子。
隔了一阵子后,青年对自己的徒弟开口说:
「你跟蛟是什么关系?」
「……说起来,一切都是遇见他们两人才开始的。」
少年开始述说的,是他创神能力觉醒时的事情。
那是连续发生些许微小不幸的某一天。作业被同学拿走、突然开始下雨、忍不住就把雨伞塞给烦恼的小学生、想要赶上突如其来的打工换班、为了闪避黑猫而发生事故。总之是发生这些事情。
事故发生后,捡到了镶有神话结晶的十字架。然后在进入的教堂里突然遭遇到让人几乎死去的剧烈头痛。
在那股像是这次真的会死掉的剧痛中,少年与她相遇了。
──「……你想获得解脱吗?」
被称为阿赖耶的少女,如此低声说著。
就像即将要崩毁的世界里,只有这道声音特别鲜明。
──「即使……出神祇……也要……活下去吗?」
「然后你就点头了吗?」
「……我想大概是那样没错。」
虽然没有自信,但恭真也如此肯定。
手指互相交缠的同时,少年有如浏览著尘封的记忆般说著。
「阿赖耶跟那个叫蛟的家伙一直都待在一起。当我的哈努曼失控时,蛟就叫我到学校的教堂去。他说既然这里是『管理军』营运的『特区』,那大概都会有能解决这种问题的技术……」
他成为苍士郎徒弟时并没有说谎,只不过是少说了些环节而已。
到头来,这些缺少的部分到底算大还是算小呢?
「觉者……!」
苍士郎沉吟著。
「『解放者』的特异魔术──觉者这种存在,跟我比起来,应该还是老师比较清楚吧。」
「……那是能用强硬方式,使拥有素质的人显现创神的能力者。」
原本觉者是指抵达悟道境地的人。
可是,这在创神使的世界就有著完全不同的意义。就像苍士郎现在说的一样,是能用强迫的方式,让拥有一定以上素质的人觉醒为创神使的特异魔术──那几乎可以称之为体质──总之就是这么称呼修练此术的人。
正因为如此,数量与规模都比不上对手的「解放者」才能发掘出更加强大的创神使,在那场「战争」里持续维持平分秋色的情势。
当然,这也不能毫无节制地使用。
在当时隶属于「解放者」阵营的苍士郎印象中,反倒是充满限制跟负面效果的能力比较多。能使用的对象很有限这点当然不用说,如果勉强对方觉醒还有可能造成死亡,对觉者本身的负担也很沉重。
可是,即使如今「管理军」已经在世界各地建立起「特区」,依旧没有停止持续发掘新的创神使,就是依旧会担忧这样的能力者会让「解放者」重新崛起的缘故。
所谓的觉者,就是拥有这样的意义。
「如果刚才恭真说的是真的,那他原本就拥有素质而且能力也即将觉醒,拿著神话结晶靠近阿赖耶就变成最后一根稻草。」
「光是靠近她……就会被迫觉醒吗?」
恭真战战兢兢地询问,苍士郎则稍微有些没自信地皱起眉头。
「似乎是……还要看配合的程度。」
青年还在「解放者」时,也几乎没有见过觉者。
他们大多时候都不在身为创神使的少年少女身边,而是跟指挥他们的大人在一起。在战略方面,他们的存在意义甚至超越高阶的创神使。这也能说明这些人材,就足以左右大人的指挥情况。
没错。
无论是「管理军」也好,「解放者」也罢,他们并非全部都是由少年少女组成。
母体是圣灵教的「管理军」自不在话下,「解放者」也是由好几个团体集合而成,最后引发那场「战争」的过程里,必然也会由大人掌握指挥系统。
苍士郎会离开「解放者」,结果也是因为这种──
(──不。)
他中断思考。
让思考延伸到其他事上也没意义。
「所以,苍士郎你打算怎么办?毕竟这种状况下,你也不能就躲在『公会』里头吧?这跟悠香那时候不同,毕竟是在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态之后嘛。」
黑莲华娘在向他套话。
「而且呀,他好像误以为你已经到达神话态的阶段了耶。我说啊,你觉得他是为什么要绑架觉者呢?」
「你想要我猜测吗?」
「你也很清楚吧?这只是国文的填空问答喔。他可是这么说的喔──谁都可以,可是如果没有某个人抵达那个境界就太无趣了。」
「这代表,他想让拥有素质的某人,觉醒到神话态的阶段。」
「当然会导出这样的结论呢。他就是认为『解放者』的做法不可能办到,所以才会离开那里,到外头来的吧。」
修女转动食指,为苍士郎讲的话加以补充。
「然后,我想『黑绝公』就是为此而准备的实验样本。虽然是他误会了,不过考虑到原本鹰羽蛟对你所抱持的情感,就也不是不能理解那种误会。」
「破城老师。」
这时姬彩出声。
「虽然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听起来像是那样子,但老师你是不是知道关于鹰羽蛟的事情呢?」
「…………」
青年暂时陷入沉默。
然后……
「……嗯,我很清楚。」
苍士郎用十分绝望的表情点点头。
「鹰羽蛟是『战争』时,由我教导出来的学生。」
由于大致上已经预料到,所以姬彩没有出声。当然知道内情的黑莲华娘也一样,只是缓缓摇著头。
只有恭真茫然地站在原地。
因为虽然他完全听不懂什么神话态或觉者之类的,但只有最后这句话的意思可以理解。
「……师父的……学生……?」
「嗯。」
苍士郎微微点个头。
「原本我就在『解放者』里头担任教官,教导过的人数还算不少。」
说起来,这位青年之所以能够在斑鸠学园担任教师,也是因为有当时的经验吧。
创神的使用方式、控制方法。
也就是这几天教导恭真的内容。
教导更加年轻的创神使,送上战场或者是跟他们一同奋战。这对青年而言,是最为炙烈的时代。那是光要活过一天就极度困难,也是最为尊贵的时期。
鹰羽蛟这名年轻人,是苍士郎当时教导的人里头最为优秀的学生。
只不过,对苍士郎而言的最后一场战斗──跟身为「剑帝」的姬彩对峙的那个战场,他应该不在场才对。他在之前跟「管理军」的激战中受到重伤,也因此离开了前线。
──『教官!我也要一起……!一起去战斗……!』
直到现在,青年都还记得当时病榻的挣扎声响。
他是比任何人都更纯粹,为「解放者」的理想而燃烧的青年。想让创神使获得自由,让这股力量能为世界带来更多帮助。他曾经这么说过。
「……如果。」
苍士郎低声说著。
「如果『战争』持续下去的话,在我之后的四王就会是他了吧。」
教堂的圣堂里陷入沉默。
因为谁都很清楚,青年这些话不只是单纯的感伤,还是透彻的事实。
接著,苍士郎环顾周围并作出结论:
「这也不是光靠我们几个就能解决的事情。黑莲华娘,麻烦你联络一下『公会』。只要透过『公会』传达,『管理军』应该也会有些对应方式吧。」
黑莲华娘有段时间没有回答青年这句话。
可是,最后她还是闭上眼睛点点头。
「……知道了,这样比较明智呢。」
这么说完后,她转身走进教堂的黑暗之中。
*
嘹亮的脚步声响彻在昏暗之中。
充满规律的踏步声在途中停止,男性用拐杖拄地并缓缓转过头。
「……阿赖耶,你还能动吗?」
鹰羽蛟。
他们所在的地点,是位于地下的空洞。
这里本来应该是要让相当于人类身高粗度的大型缆线通过的。可是原本应该要作为那种用途的空间,现在却每隔十几公尺才有一盏微弱的灯光闪烁著。
「特区」基本上是藉由「管理军」的构想所建立而成的灵质性都市,但这样的都市计画有著各类组织的想法与盘算相互纠缠。依照组织跟企业的差异,有些就对创神使的事情浑然不知,也有瞒著「管理军」独自进行创神研究的机构存在。
蛟就是找出了在这种「扭曲」之下构筑而成的道路,并且加以运用。
过去以「解放者」的身分四处旅行的经验,现在支撑著自己这件事,让他无法不感受到其中充满讽刺感。
「……是。」
穿著振袖和服的少女点点头。
雪白的头发也跟著上下晃动。
蛟把帽沿往下拉,同时问说:
「你那么在意那个家伙吗?」
「恭真他……」
说到一半,阿赖耶就微微咳了几声。
或许是空气很差的缘故。这里位于地下,造成通风不良。对于天生气管就不好的少女来说,似乎是很大的负担。
即使如此,少女还是发出淡淡的微笑。
「恭真的神明虽然还空无一物,可是却很温暖。」
「虽然能够接触到创神跟操控者的精神,算是觉者的特徵。但是我从来没想到,你会在那种地方创造出创神使。」
蛟这句话在金属通道里冷淡地回响著。
「哈,说起来他还讲了师父之类的话题。虽然不知道那是谁,但是看来还满了不起的。」
「恭真有说过……」
阿赖耶这么说。
「师父的名字……叫做破城苍士郎。」
「唔……!」
蛟愕然地陷入僵硬。
彷佛被闪电打中般,暂时沉默一阵子后……
「哈哈……」
不久后,他发出乾涸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这样啊,所谓的师父就是这么回事吗?这玩笑真是一点都不好笑。」
「──您的心情还真不错呢。」
突然间,一道混著国外口音的声音从空洞的另一头传来。
从黑暗中现身的,是名年老的男性。
留著一头银发,身穿漆黑的神父服装。胸口挂著圣灵教的十字架,还带著看来很高级的皮革公事包。
身后跟著感觉像是保镖的男性。
「对,好到不行。」
蛟的嘴角微微扬起。
「正如你所提供的情报,我们已经找到最重要的目标了。请让我向你致谢──黑市商人马拉凯•麦穆兰。」
「不会不会,商品可以派上用场是最好不过的了。」
他蹲下来,把各处的锁解开,将谨慎抱著的公事包打开。
「您订购的辅助结晶也都凑齐了。」
皮包内侧镶有好几个闪烁著光芒的结晶。
辅助结晶。
为能呼唤出创神的神话结晶进行增幅,为其加上全新的性质或性能的触媒。虽然这物品几乎都被「管理军」给独占,但不知道使用了何种手段,这名被称为马拉凯的黑市商人也在买卖这些辅助结晶。
「只不过,像您这样熟练的人如果再使用辅助结晶勉强进行调整的话,说不定会无法避免掉副作用喔?」
「我刚才遇见『剑帝』了。」
这句话,让马拉凯的肩膀微微一震。
「这可真是……您觉得如何呢?」
「迦梨的存在规模,比『战争』时更加庞大……『现在的我』不管怎么做,都无法赢过她。」
「那么……」
马拉凯的笑容变得更深沉。
「啊,跟预定一样。跟预定的计画相同啊,马拉凯。」
蛟把手指埋进堆积如山的结晶里,喉咙发出低沉的鸣响。
3
班会结束的同时,班上迸发出「哇喔!」这种获得解放的欢呼声。
一部分学生立刻夺门而出,一部分各自集结成为小团体开始聊些没啥营养的话题,另外一部分则默默地开始收拾平板装置。
在这之中,有名学生来找苍士郎讲话:
「嘻嘻嘻!老师,运动会的相簿辛苦你啦!可是这样期末考的试题没问题吧!如果再像上次小考时那样搞错出题范围,朱姬又会大发雷霆喔。啊,难道说老师是被学生痛骂时会感到兴奋的类型!呜哇,这是可以当作独家头条的案件呢!」
「……茅尾你这种什么事都立刻想写成新闻的习惯,我觉得不太好喔。」
这边是以茅尾与石波这两位总是精神饱满的新闻社成员为中心的小团体。
「啊──老师的兴趣虽然很不错,但如果搞错期末考的范围,那我们就死定了。」
「不,可是啊……寺内同学就算知道范围也不会有什么差别嘛……」
「唔!背叛者是丸渊吗!」
这边是只要好像很有趣就会跑来凑热闹的类型,空手道社的副主将寺内跟物理社的丸渊。虽然外貌跟性格都完全相反,但不知为何好像很合得来。三不五时就会看到他们聚在一起。
如果成为话题的朱姬──姬彩在场的话,这场骚动会就会更加扩大吧。幸好她现在前去出席风纪委员会。
「啰唆啦。如果范围全部都搞错了的话,那大家的条件也都一样了吧。」
「哇,老师好蛮横!」
「说我蛮横也无所谓啦。」
愤然说完后,他就把平板装置的电源关掉。
学生会像这样还满亲昵地来交谈,果然是因为年纪很接近的关系吧。苍士郎跟导师班的学生,说起来还比较接近学长与学弟妹的关系。老实说,那样子也还满愉快的。虽然平常都会多聊一下,不过最近这阵子无论如何都没有那种心情。
「由于之前发生的大楼倒塌事故,最近『特区』的结构检查作业还会持续一阵子,你们所有人都要好好阅读信件喔。」
有些不耐烦地讲完后,苍士郎就快步离开教室。
他总算是习惯上课了。
先不论开班会这种时候,苍士郎之所以能勉强为学生上数学课,大抵要归功于黑莲华娘教导的旧世代魔术──因为这类魔术的知识,都是以颇为高深的数学理论为根基。要画出一个魔法圆阵也需要用到微分与积分,解读希伯来语的圣经或魔术书籍里的暗号时就会用到数秘术,这可说是典型的例子。
苍士郎已经可以直视他们这种无比耀眼的生活,自己能跟这道耀眼光芒扯上多少关系,他自认也有某种程度的理解。
可是。
这两天里,无论如何都会窥探到完全不同的阴影。
──『教官要去学校的话,那我也想去看看。』
他回想起丛林里那股腐败的臭味。
背包很沉重,拖著伤痕累累的身体行军真的就像地狱。然而大家只有浮现在脸上的笑容无比爽朗,这令人焦躁到无可救药。无论怎么否定都不肯消失的青春酸甜感,就充斥于这段记忆之中。
苍士郎没有直接回到职员室,而是中途走上楼梯。
他移动到禁止进入的屋顶,在这个没有其他学生或教师的空间里,将穿著西装的背部靠在墙上坐下来。
校园那边发出高亢的打击声,似乎有谁击出近乎全垒打的一球。
还有忽高忽低的轻音乐社演奏。
「…………」
……在那之后,经过了两天左右。
初次经历实战的恭真,首先要他好好休息让内心平静下来,持续进行的训练也暂时中止。以结果来说,苍士郎的日常生活暂且算是复活。在某种层面上,算是在期末考前过著颇为匆忙的每一天。
只思考这一点的话,明明算是很不错的。
当他抚摸自己的脸庞时,突然感受到他人的气息。
眼前有名少女正把铝罐递给他。
「来,这是咖啡。」
「姬彩。」
「你没有回到职员室,所以我想大概会在这边。」
少女将半框眼镜往上推,并且有些得意地挺起胸膛。
那种制服也无法彻底隐藏,可说颇为丰满的胸围,让身为青少年的苍士郎产生相当强烈的动摇。他只能动员自己所有自制力来蒙混过去,并且看著递过来的铝罐。
「……话说,这上头写著抹茶蒙古烤肉果汁耶。」
让人意识到北方大地的高原上,看来是以烤好的肉类与铁锅为范本──说含蓄点,就是只会觉得这是从惊悚电影里跑出来的治愈系吉祥物,正在瓶罐上头挥舞巨大的刀叉。
「啊,那是我的!」
「……这个吗?请问,这个正在挥舞叉子的是……?」
「那是从成吉思魔界星现身,性别不明的魔法少女成吉!只要在这个月内收集三十点就可以抽中角色钥匙圈,就算是老师,我也不会把这个让给你!」
「哦……哦哦。这当然不用让给我也没关系,要好好收藏起来喔。」
面对像是要守护心爱的孩子,把抢回去的罐装果汁紧抱在怀里的风纪委员,苍士郎只能不停点头。
明明性别不明却还叫魔法少女,说起来这个铁锅和烤肉藉由恶魔合体而成的怪物真的可以叫少女吗?虽然脑海里闪过了各式各样的疑问,但总觉得是个不可以碰触的领域,于是他用尽全力无视它。
任何人都有守护隐私的权利吧。
重新接下罐装咖啡后,他尽可能慎重地转换话题。
「那个,委员会已经结束了吗?」
「嗯嗯。毕竟也快考试了,只有做些例行性的确认而已。」
「这样啊。难道没有每个月的业绩,或是要审查社团活动吗?」
「唔嗯──」
姬彩按住被风吹起的火红秀发,并且扬起嘴角。
「难道说,老师你对于委员会还抱有各种奇妙的幻想吗?就像经常在虚构剧情中演的那样,譬如说拥有比老师更大的权力,或是会不断擅自进行取缔之类的那种情况?」
「唔呃……」
「抱歉破坏你的想像,不过就算身在『特区』,这部分也很普通喔。如果是『管理军』旗下的学校,感觉就会有创神使集团利用社团活动来作为掩蔽了。」
例如说,亚伦隶属的御厨学院感觉就会是这样吧。身为序列第三名,接受「特区」高额援助的这所学校,拥有大量普通大学医院也比不上的器材与工作人员。
接下来……
间隔了一段时间后,姬彩开口说:
「逮捕鹰羽蛟这件事,已经被当成『公会』的A级委托公开了。」
「……嗯,那个我也有看到。」
青年低声说著。
他抬头看著天空。虽然一切都不是很顺利,但这么看著天空,就好像把一切事物都舍弃到苍穹彼端一样。
相对地,少女保持笔直注视著青年教师的姿势,继续这么说:
「不用太勉强也没关系喔。」
「什么?」
「因为啊,鹰羽蛟是苍士郎同学很重要的学生对不对?可是我并不认为苍士郎同学是个可以无情到像这样跟他重逢,却还能保持心平气和的人。」
少女的声音,绝对不是只在安慰他而已。
明明只是在一一确认各项事实,但确实可以感受到她的那份体贴。
「……抱歉,还让你这样费心。」
当他低头时,对方的气息突然逼近过来。
「呼呜哇?」
奇怪的声音从青年嘴唇里泄出。
少女白皙的手指,正抚摸著苍士郎的脸颊。
她沉默不语,就这样让指头上下来回,玩弄著纯白的发梢。
「姬……姬彩……同学?」
彷佛被叫到名字时才察觉,少女猛然把手指缩回来。
她用另一只手把自己的手指包住。明明没有人责备,可是姬彩就像个总之先巩固防御姿态的拳击手般开口:
「稍……稍微摸一下有什么关系嘛!只……只是觉得好像很柔软而已呀!再说苍士郎同学也完全没有必要道歉吧。」
「嗯……嗯嗯。那个……抱歉。」
「所……所以就说你没必要道歉嘛!」
少女变得面红耳赤,彷佛可以听见热腾腾蒸气喷出来的声音。
咳咳,她轻咳一声。
坐到苍士郎身旁。
「那这样……为了以示公平……你也用这边吧?」
姬彩摸摸自己的大腿。
那种害羞到把脸别开的表情,就像是后来才察觉到自己所说的话代表什么含意一样。
然后苍士郎眨眨眼睛之后……
「嗯,如果我这种大腿也可以的话。」
就把姬彩的头拉过来。
「……咦?」
被拉过来的姬彩,就这样躺到苍士郎的大腿上。
可以看到苍士郎正低头往下看的脸。他像是触摸著容易损坏的物品般温柔地轻抚姬彩的额头,让她发出「呀啊!」的声音。
「苍士郎同学!等等,这个……反了……」
「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那……那个……」
少女虽然想要抵抗,可是却瘫软地输给了膝盖的重力。
(……啊,这个不行,感觉会很糟糕。)
肌肤的体温透过裤子的布料传来,感觉到一阵心荡神驰。
自己的意识和身体轻飘飘地,像要浮起来一般。
当姬彩陷入这种状态时,青年那柔和的声音又在耳边摇荡。
「你跟蛟用创神交战了吧,就算还会疲备也不奇怪。」
「那……那已经是两天前的事情了,怎么可能还会……」
回答的声音也无比细微。
少女的表情幸福到快要融化,让人实在无法联想到她是两年前率领「管理军」精锐的英雄。
(……感觉好像会上瘾……)
当脑袋整个模糊不清时,姬彩的视线也立刻开始变得暧昧不明。
(……不……不好,这样不行……真的不行……融化了……大脑快要融化,这太狡猾了,真的不妙。这是什么让人变得堕落的大腿枕头……不……不可以啊,姬彩……你不可以输给这种东西,要更振作一点才行。)
虽然拚死想要抵抗,可是被大腿枕头固定住的脸却连一厘米都无法动弹。自己完全不想动,想要就这样把脸埋在里头。
稍微一下下就好。
如果时间可以暂停下来的话。
正当她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妄想时,突然注意到另外一件事情。
「……难道说,苍士郎同学在上次事件中受的伤还没完全复原?」
「再怎么说也都复原啦。不过啊,也的确花上不少时间。」
这句暧昧的话语,让姬彩抬头往上看。
天空的碧蓝跟苍士郎的白发重叠在一起,看起来真是个无比美丽的光景。很理所当然地,这是第一次从这种角度注视著青年。像是胸口的肌肉比想像中还要结实之类的,尽是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在脑袋里打转。
不过,只有一件事最紧抓住少女的内心不放。
「……不过,嗯……」
她轻轻抚摸苍士郎的胸口。
那是过去应该曾被自己的迦梨斩裂的地方。
「这……这样摸很痒耶。」
「……唔,对不起!那个,苍士郎同学,不会痛吧?」
「事到如今怎么可能还会痛呢。」
察觉少女想说的事情,青年拍拍胸脯。
他接著说出口的话,让姬彩瞬间止住了呼吸。
「说到蛟啊,他是个很正经的家伙喔。」
苍士郎如此说著。
「我教导过的学生中,他大概是最正经的。你想想,毕竟『解放者』里头有很多品行不良的家伙嘛。」
「我遇到的『解放者』成员,感觉上的确是粗暴的家伙居多。」
「这也无法否定,我甚至也觉得是不是罪犯的人数还比较多。」
原本「管理军」就是为了守护既有秩序而被组织起来的。相对的,既然「解放者」高呼著获得自由的口号站出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发展。
想要破坏现有的世界,罪犯的比例自然会提高。
即使如此,鹰羽蛟这样的年轻人就是个例外。
「那家伙彻底相信『解放者』的大义名分。也深信自己带著神祇,就可以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其他学生只要稍微可以跷掉训练就会欢天喜地,但只有他总是第一个来,然后留到最后才离开。」
「就像恭真那样?」
姬彩的询问,让苍士郎有一瞬间停止呼吸。
「……嗯,是那样没错。」
他讲完后轻咳了一下。
这实在没办法讲说不像。
真挚地对创神乐在其中的那种态度,怎么样也无法不跟蛟的身影重叠。
「你想见他吗?去见自己的学生。」
「没有去见他的必要吧?」
「真的吗?」
姬彩躺在青年的大腿往上看,再次这么询问。
「我认为不应该让苍士郎同学跟那个人见面。可是,这只是我的擅作主张,也是我任性的想法──因为苍士郎同学明明都已经成为老师了,像这样的苍士郎同学有办法舍弃过去的学生吗?」
那是他们上个月的对话。
那个事件的最后,当姬彩询问他为什么说得好像自己是位老师一样时,苍士郎是这么回答:
──『因为我的确是个老师嘛。』
──『嗯,我想大概就是你让我成为老师的。』
她没有忘记,也不可能忘记。
所以,正因为如此。
姬彩缓缓地,并且温柔开口说:
「你害怕伤害到恭真同学吗?」
「唔……」
「如果苍士郎同学要去追捕鹰羽蛟的话,无论如何都会跟他有所关联吧。毕竟又是那样的性格,根本无法阻止。结果苍士郎同学害怕的,应该还是这件事情吗?」
为什么她能如此直接地触及到自己的核心呢?
胸口内侧喧嚣不已。
少女的头从大腿上离开。
她四肢著地,用如同猫咪般的姿势跟青年面对面。当姬彩用无比真挚的眼神注视著自己,打算再次开口时……
「──师父!」
从楼梯间附近传来的大喊声,让两人惊吓得分开来。
男学生的身影快步出现在他们面前,慌忙站起来的苍士郎搔搔头。
「啊。什么嘛,连你也跑来了。」
「那……那个……」
恭真焦急地抓著制服的胸口部分,然后说:
「我会让自己变强!我绝对要变强到不会输给那个蛟!」
他只是竭尽全力。
只有这股热情明确传达过来,就连苍士郎也无法视若无睹。
「你听见了吗?」
青年感觉很不畅快地叹口气。
「……不过,你还赢不过他吧。你开始正式进行训练也才四天,就连创神形质都还没有觉醒。」
「那么,只要拥有创神形质就能赢了吗?」
「不是赢不赢的问题。创神之间如果要进行真正的战斗,创神形质就是最低限度的起点。」
如果没有创神形质的话,连站上擂台的资格都没有。
恭真因为这番话而受到打击,更加懊悔地握紧拳头。
但他立刻抬起头来。
「既然如此,那请你教导我怎么使用!」
「别强人所难好吗?我话先说在前头,你现在的成长速度也已经算很快速了。要追求更快速的成长是不可能的事情。」
「即使如此!」
恭真猛力踏向屋顶的地板,并且说:
「即使如此,不这么做的话……我就无法救出阿赖耶!」
那张盈满强烈意志的脸庞,跟某人重叠。
那是过去的「解放者」之中,最为纯真的学生。
「为什么偶尔就是会有像这样的家伙跑来我这边啊。」
再喝了一口刚才的罐装咖啡后,青年问道:
「阿赖耶就是蛟所掳走的觉者吧。你是想要救出那女孩,才到我这边来的吗?」
「……是的。之前瞒著你,真的很对不起。」
恭真如此道歉。
但是即使这样,他也没有移开视线。
那种眼神显示出他并非觉得因为这样才正确,而是只有这么做才能继续活下去。
(……是因为喜欢对方吗?)
像恋爱或一见钟情之类的。
这样的词语从苍士郎的脑海里掠过,不知为何连他自己的脸颊也开始发烫。
面对这名过于直率的徒弟,到底该怎么相处才好。
「记得她好像是从『解放者』被绑架的。不过,是那女孩拜托你去帮助她的吗?」
「……不是。」
「你跟她只见过几次面吧?」
「是……只有三次。」
这么说完后,恭真继续说:
「可是……那孩子因为我而哭泣了。」
「为了你?」
苍士郎皱起眉头,恭真则紧抿嘴唇。
「那是当我的神祇觉醒的时候。」
少年与少女初次相遇之时。
藉由觉者的能力,让恭真内在的哈努曼觉醒之时。
那个时候,她为此而哭泣。
没有任何理由。
照普通一般的想法,那行泪水没有任何意义。才刚相遇的少女,不可能知道只是倒在地上的恭真有什么故事。可是,少年却深信那眼泪是为自己而流下的。
「……来到『特区』之前,我们家族在旅行中遭遇事故。」
少年低声说著。
苍士郎跟身旁的姬彩,也默默听他述说过去。
「父亲跟母亲……还有妹妹亚纪都……在旅行回程的电车上,不知为什么我有股非常糟糕的预感。从以前开始,这种时候就经常会被卷进某些麻烦之中。所以我就声称肚子痛,然后只有自己下了电车。毕竟是难得的愉快旅行,如果会发生什么麻烦事的话,只要我自己遇到就好。」
话语到此停下。
屋顶吹著和缓的凉风。
在黄昏前那道略为偏红的阳光映照下,恭真像是倾诉般说著:
「那辆电车遭遇事故。是当时新闻上造成骚动的恐怖炸弹事件之一,列车从高架轨道摔落,车上的乘客没有任何人生还。」
苍士郎终于也想起来。
过去那场「战争」中途,被整合成「解放者」前的激进派团体跟「管理军」在世界各地展开激烈的战斗。那样在暗地里交战的结果,就把日本都市区域的列车卷入其中。
恭真正是这些战斗的受害者。
「你……」
「我在很多地方调查过了。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得救,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离开了电车……现在想想,一定是因为我怀疑自己可能是创神使吧。实际上,这点也没有错。后来『特区』会马上寄信过来,我想也是相同的理由吧。」
恭真平淡地说著。
从相遇后开始,总是不断表露热情的少年──这是他第一次展现出真实面貌。
「不只学费,他们说也会帮几乎只能躺在病床上的奶奶申请看护人员,我根本没有理由拒绝。毕竟家里也没富裕到能留下遗产,所以我真的很感谢『特区』。而且虽然很微薄,也能靠著打工送一些生活费给奶奶。」
他呼出一口气。
原本紧绷的嘴唇,不知何时也已舒缓。
「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释怀。无论经过多久的时间,不管接了多少打工。为什么只有自己还活著,这种想法就是无法从内心消除掉。」
还有生命迹象,并不代表就还活著。
还能够行动,也不代表还活著。
如此迂腐的词语,少年却藉由亲身经历而体会。能够倾诉的家人已经过世,而这也不是能跟朋友提起的话题。
「而阿赖耶却为我这样的人哭泣了。所以,这样就足够了。也因为第一个为我哭泣的是那个女孩,我也觉得这理由就很充分了。」
所谓将神祇激发出来,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创神就是操控者本身的精神化身。因此当创神觉醒时,觉者也会直接接触到对方的精神。
即使那个想法不过是种妄想,初濑恭真也觉得无所谓。
因为这不到一星期的时间里,他确实让自己获得重生。
「所以,光是这个理由就足够让我插手管这件事了。」
「…………」
现场陷入沉默。
管乐社的小号喇叭声有如涟漪般响起。不管是怎么样的悲剧或喜剧,都只对当事人具有意义。操场上还有好几个社团发出呼喊声。
不久后……
「四十八小时。」
苍士郎叹了口气并这么小声说著。
「咦?」
「对于蛟来说,在那边遇见『剑帝』应该是预料外的事情吧。从那之后到现在都还没有动作,就代表他并没有强行将计画提前执行。既然如此,恐怕包含进行重整在内还会再准备个两天吧。啊,那家伙打算干些什么,『公会』跟『管理军』会有什么样的行动,这些也要全部同时进行调查就是。」
青年无奈地耸耸肩膀。
姬彩则发出微微的窃笑声。
说不定,红发少女早已预料到会变成这种状况。正因为是过去厮杀得那么激烈的仇敌,现在才能如同已经并肩作战了好几年的搭档般看透实际情况。
所以,苍士郎半带著自暴自弃──另一半则是痛快的心情,宣布道:
「如果你能在四十八小时内学会创神形质,那我就带你过去。做好觉悟吧。」
4
「第十三特区」的东西两侧大多被学校和居住地区给占去,但南方就是整片巨大的工业地区。就跟大多数「特区」一样,都被建造成万一发生紧急状况时可以做到相当长时间的自给自足。
因此虽然整体统称工业地区,但里头的种类繁多。虽然不符合工业地区这个名称,但甚至也可以看到许多利用水耕栽培的室内农场。
苍士郎他们正走在其中一个区域里。
「……啊,这附近果然也已经废弃了。」
从墙壁跳下来后,青年开始观察周围。
到处都看不到警卫,也没有节省人事经费的无人空拍机。也就是说,这里是成为「特区」之前就被放弃的地带。
这是调查鹰羽蛟潜伏路径后获得的结果。苍士郎利用以前在「解放者」使用的模式调查逃脱路线,将他认为可以当成出口的潜伏地点一个个破坏掉。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十个小时左右。
苍士郎与恭真已经调查了五个区域。要锁定可能目标几乎没有费太多工夫──恐怕是这两天之间,苍士郎也已经有独自调查过的关系吧。另外,姬彩现在正单独去破坏其他可能地点。
「……师父,这与其说是创神使,还更像间谍之类的耶。」
「很遗憾地,也没办法全部依赖创神嘛。你如果开始想睡的话,要老实说出来喔。」
恭真已经让巨猿创神──哈努曼显现出来。
不。
更正一下。
恭真的肩膀,有个如同布偶般这种小规模的哈努曼轻巧地坐在上头。
「我……我想应该还没有问题……」
「集中精神。」
苍士郎低声说著。
「我们可无法从容不迫到把时间只花在你的特训上头。」
「……我明白。」
恭真用无比正经的表情点点头。
尽可能小规模,并持续维持创神显现──这是苍士郎最初交付给他的训练内容。大多数的创神,本体大小都跟存在规模成比例。但是反过来说,藉由缩小输出倍率就能使其缩小,可说有著相当程度的弹性。
只不过对于现在也还没完全习惯操控创神的恭真来说,这是比普通显现还要更加吃力的状态。
即使头部侧边流下大量汗水,恭真也持续忍耐著。这时苍士郎突然向他问道:
「你是直觉认定我跟姬彩就在顶楼的吧?」
「……咦?啊,是的。」
那时候,恭真只说总觉得就在那边。
但是这个「总觉得」的感觉,无论是在新或旧的魔术世界里,都被视为极度重要的要素。
「从之前说的话听来,你从创神觉醒之前有拥有很高度的预知能力吧。我在创神使这方面已经只是个老头,而姬彩又不擅长这种精密的行动。」
苍士郎边说边开始迅速检查周围的工厂。虽说是检查,但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行动或使用装备,就只是用视线瞄了一眼就又继续走下去。
跟在之前的五个地点相同。
恭真觉得,这样才叫做预知能力吧。但是对苍士郎而言,这类直觉算是一种技术。只要奔走在战场上,就算不愿意也会磨练出来。恭真总觉得,好像稍微窥探到青年经历过得那场「战争」的一丝面貌。
「──那个,师父在那场『战争』时,是被称呼为『黑绝公』吗?」
「嗯,是啊。」
苍士郎点点头。
「那家伙有说过。『黑绝公』明明已经超过十六岁,可是却还能够使用创神。」
「这有很多缘故啦。虽然的确还能用,但可别太期待。照我听说的来推断,现在如果正面发生冲突,那大概会是蛟比较强悍。把姬彩跟他交手时的感觉总和起来,看来位阶也比以前提升,来到威灵态上级了。而且跟我不同,他没有所谓的空窗期。在双方某种程度内知道彼此拥有什么本领的条件下,这种差距还满致命的喔。」
上个月的事件里,苍士郎几乎算是只靠著经验度过危机。
跟姬彩战斗时,不但只有自己知道对手是「剑帝」,还拥有选择旧校舍作为战场的优势。然而即使做到这种地步,只靠雷夫堤也没办法给予迦梨任何损伤。
四王这个名号跟现在的自己有多么不相称,苍士郎是最清楚不过的。
即使只听姬彩叙述,纯粹的性能面上也已经是蛟比较强悍了吧。
「蛟是破坏建筑物的专家。」
青年这么开口说著。
「那家伙的阿喇克涅,其创神形质是专门用来确保阵地的能力。相同地,也一样可以用来破坏阵地。」
两年前的「战争」里,不知道被这项能力拯救过多少次。
只要利用创神阿喇克涅的妖线,各种建筑物都能化为坚固无比的城塞。反过来说,再怎么坚固的据点,都可以藉由无法用肉眼看见的丝线在不知不觉间支配于手中。对于擅长进行暗杀的「黑绝公」而言,他可以说是最棒的搭档。
苍士郎的实绩,即使评论为有半数是出自蛟的贡献其实也不为过。
「就像破坏那栋大楼一样吗?」
「嗯,那代表他这次的计画是要迎击敌人并进行展示吧。实际上,这跟『第六特区』发生的恐怖行动也很类似。」
蛟说过这是为了四王而准备的备案。
不过虽说偶然用在「剑帝」身上,但原本说不定是为「黑绝公」所设下的陷阱。
也就是为苍士郎所准备的。
(他知道……我人在「第十三特区」?)
虽然对这点有所质疑,但暂且放到一边。
既然不知道蛟的目的跟状况,思考再多也只是徒增疲劳而已。思考的重点跟时机也有必要好好检讨。毕竟时间跟体力也是有限的资源。
「那个,师父……」
「怎么了?」
「总觉得,那边……有种奇妙的感觉……」
疲累的恭真,指著一栋钢筋水泥建造的平凡工厂。
站在恭真肩膀上的迷你哈努曼,也朝那个方向摆出威吓的模样。
铁卷门从一开始就半开著。
看来这里原本似乎是电子机器的工厂。虽然还有一些微弱的灯光亮著,但有好几台已经许久没有启动,并且充满铁锈的机械隐没在昏暗之中。
空气中充满尘埃。
跟古老的机油混合后,让响起的脚步声显得阴郁。
突然间,青年停下脚步。
「……很好。」
然后低声说著。
「咦?什么很好?」
「看那边。但是不要用肉眼,而是用哈努曼的灵质视觉。」
苍士郎用下巴指去的方向,恭真用跟创神共有的眼睛凝视。
地板与机械之间,被布下许多细微的灵质妖线。
「是蛟留下的陷阱。那家伙的创神形质,无论本体是否显现都能持续维持住。既然有那玩意儿留下的话……」
苍士郎讲到一半,突然转身回头。
他拿出来的是怀表。
「喂,会不会太早遇见啦。」
苍士郎往黑暗之中,发出飘然但又严肃的声音。
结果,丝线陷阱的另一头,有另一个「神壳」显现。那个姿态让恭真心想难道说……并乾咽著口水,身体也变得僵硬。
拥有女性上半身与蜘蛛下半身的异形创神。
阿喇克涅。
「……不对。」
苍士郎否定自己说出的答案。
「『你们』不是鹰羽蛟吧……?」
他缓缓移动视线。
同时,妖线从完全不同的方向飞来。
苍士郎没有转头,而是操控黑沙将那丝线捕捉住。
「这些家伙……是阿喇克涅的规格神……!」
宛如阿喇克涅的创神戴著纯白的面具,有三柱并排站在一起。
背后也有著相同数量,戴著面具的创神使站著。
规格神。
以一个创神为范本,藉此创造出来的模造品。恭真虽然听说过存在,但没想到蛟的阿喇克涅会用这种方式增加数量,这让他非常惊讶。
动摇只有短短几秒。
可是对赌上生死的战斗而言,这几秒正是──
「──输入。拘束解除用暗号c9ra02isora。」
这声低语,插进这数秒之间。
镶在怀表表盘上头的神话结晶发出光辉,黑色沙尘也涡卷而起。
恭真看见了,沙幕的内侧有赤红的瞳孔摇曳著。那是被黑色绷带与锁链拘束住双手,有著巨大身躯的「神壳」。
「师父的……创神……!」
剎那间,好几条妖线在工厂的黑暗中交互飞舞。
即使能力比蛟操控的阿喇克涅低阶,那也是能轻易斩断钢铁的魔性丝线。
「哈努曼!」
猛然巨大化的猿神之剑,将好几条妖线弹开。
可是还不够。
妖线从哈努曼那柄长剑的缝隙间穿过,打算将少年斩成两段──但这些攻击,全部都被屹立在工厂里的黑沙之壁阻挡下来。
「啊……!」
恭真不禁咬紧牙关。
因为他察觉到苍士郎会亲自让创神显现,就是为了要保护自己。
创神形质•万象黑尘,可以自由操控黑色沙尘的异能。
但在这同时……
(这些家伙是怎么回事……!)
连苍士郎也瞪大双眼。
这类规格神大致上只有妖精态到精灵态上级的程度。之前亚伦带著巡逻的部下,以规格神来说也算是有相当程度的精锐。
可是,现在这些规格神明显获得威灵态下级的存在规模。单纯只论存在规模的话,已经接近「战争」时的阿喇克涅──这是通常的规格神不可能获得的强大力量。
(而且还异常地确实受到统率……)
这些人反而很习惯战斗。
跟以前亚伦带的那些规格神使者不同。他们跟过去的苍士郎相同,这些规格神使者身上能感受到经历过实战的气息。
虽然勉强抢先猜到对方行动,并且以沙尘防壁阻挡下来。可是很明显,再过不久就会撑不下去。不对,会先受不了的绝对是自己。更不用说如果在这种地方就到达极限,那面对最重要的蛟时该如何是好。
「──恭真。」
「师父?」
「要一鼓作气上喽。」
他只讲这句话。
可是,这次恭真也立刻作好觉悟。
没有确认他的回答,苍士郎就开始行动。他操控的创神雷夫堤发出吼叫,工厂内部被刮起的漆黑沙尘所覆盖。
相对地,规格神可说是做出了明智的对应吧。
他们各自在周遭架起如同要塞般大量的丝线,好对应各种突袭。
突然间,沙尘暴有一部分突然隆起。
当沙尘化为半径大约有数公尺之宽的巨大拳头袭击而来时,规格神立刻解除丝线,并且不得不开始回避。要是将这沙尘切碎,那道重量就会毫不留情地打击在自己身上。
这判断应该是正确的才对。
可是没想到,恭真与抱著他的哈努曼竟然从挥舞而下的沙拳内侧现身。
「──哦哦哦哦哦!」
利用沙拳挥落的速度,哈努曼全力挥下利剑。
有名逃得较慢的规格神,下半身的蜘蛛因此被斩断一半。虽然很细微,但也让对方的合作产生了紊乱。
抓住这个破绽,苍士郎高喊:
「雷夫堤,那边!」
架构而起的黑沙刺针,凿穿工厂的墙壁。
立刻变得像海绵一样遍布著孔洞的墙壁里,可以窥见内侧的空间。看来那边似乎是个隐藏式房间,一名新出现的人影缓缓从里头起身。
「看来您发现了啊。」
从隐藏式房间里头,一名身穿神父服装的老人站了起来。
那是一位大约六十岁出头,戴著费多拉帽的老人。笑咪咪的脸孔看起来十分不自然,显得有些歪曲。先不论苍士郎,不知道恭真有没有意识到这点。
老神父似乎难以置信地歪著头,并这样询问:
「那种创神形质,难道您就是『黑绝公』?」
「你是什么人?」
苍士郎这么回问。
「哈哈哈,只是个吝啬的商人罢了……不过,没想到『黑绝公』真的还能使用创神,这种事情竟然真的有可能发生。」
老神父用奇怪的腔调,发出嘶哑的声音。
规格神悄悄移动到容易防守老人的位置,这点苍士郎也掌握住了。
(这家伙就是规格神的雇主吗……?)
「我叫马拉凯•麦穆兰,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虽然他拿下费多拉帽,还郑重地鞠躬。可是从他身上却感受不到任何破绽。
真是麻烦的类型,苍士郎有这种直觉。
从年龄来看,他不可能是创神使。可是,创神使明显服从于他。而且对于超越现代科学的新世代魔术,他也没有丝毫的恐惧──这种大人在某些意义上远比创神使还要恶质,苍士郎痛切地熟知这一点。
「可是这真困扰。没想到会跑来我这边,这可有点预测失误呢。这次老是发生这种情况。」
「你是说顺序错误了吗?」
苍士郎的疑问,老神父并没有回答。
他就只是笑著。
「对于顾客,我必须给予最好的服务嘛。」
那歪曲的笑容,变得更加扭曲。
一瞬间,应该被哈努曼的剑打倒的规格神内侧,突然有如雪崩般喷出大量的妖线。或者说,那个创神从被打倒之前就开始在内侧生成大量丝线。
大部分丝线有如海啸般往黑沙要塞袭击而去,就连雷夫堤的创神形质都被冲溃。
「恭真!」
「──!」
距离上来说,苍士郎周围的黑沙完全来不及。
然后恭真他……
认为自己死定了。
面对这样如同雪崩般的妖线,自己根本什么都办不到。
灵质视觉明确捕捉到在昏暗中闪烁的妖线,这只让他联想到死亡。
然后听见声音。
──『……你想获得解脱吗?』
──『即使……出神祇……也要……活下去吗?』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他觉得丝线的速度变慢了。
妖线、哈努曼、自己的动作全部都变得迟缓,过程被整个拉长。
利剑如同要划开沉重的水般前进,并将丝线斩断。恭真自己也很拚命,用有如蛞蝓前进般的缓慢速度回避,在妖线的攻击下逃往安全地带。
但是,至此已经用尽全力。
当他打算逃开的瞬间,就感受到各种可以称为精力的事物从自己身上丧失。
「……啊……」
恭真的意识,就在这时突然断绝──
*
『──不过,真亏你们能活下来。』
黑莲华娘透过装置发出叹息。
苍士郎拿著的平板装置上,映出她锁定的对象──也就是刚才遭遇到的老神父。
这里是工厂。
昏倒的恭真正躺在地上,苍士郎则正跟黑莲华娘进行通讯。
老神父──马拉凯•麦穆兰跟保护他的规格神使者已经逃跑。就算是青年也难以追击,只能眼睁睁让他们逃走。
「虽然有下了保险,但还真惊险。」
他看向躺著的恭真。
那身制服的正面,已经碎裂成破破烂烂的状态。
当他跟哈努曼一起被沙尘巨拳吞没时,苍士郎让少量黑沙留在恭真的衣服里头。当他被妖线袭击时,那些黑沙产生爆发性的喷射,此其勉强避开被直接命中的危机。
但这真的是生死一瞬间。
老实说,光是回想起来就觉得背脊有股凉意。发下了四十八小时内让创神形质觉醒就带他前往的豪语,但是为此就只能让他累积实战经验,这句话不过是讲给自己听的而已。直接面对时,才颤抖著发觉自己有多么没出息。
(……啊,真该死。)
真是个蠢材。
学生的死,明明已经看过无数次。
可是现在却因为一名学生的死而害怕到无法自己。这名才相遇短短几天,会叫自己师父的正经少年。他的生命对于苍士郎而言,可说是无比沉重。
那理所当然的日常,是多么地虚幻。
多么地虚幻,又多么惹人怜爱。
『然后说到那名神父,他对我来说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呢。黑市商人马拉凯•麦穆兰。』
「黑市商人……啊。」
青年低声说著。
大人无法使用新世代的魔术。虽然也有过去那场「大仪式」的限制,但丧失这种幼年期幻想的世代,已经无法确立出名为创神的形体。
但是,并不代表这样子他们就无法介入创神的战斗。
不如说过去那场「战争」里,有更多大人在里头横行霸道。不管拥有多么强大的超常能力,也理所当然地不吃饭就无法生活下去。战线一旦拉长,也要有相应的移动手段。而这些配备就需要庞大的预算。
身为兵器的孩子。
身为有著共同利害关系的大人。
这是种无法轻易解释为是由哪边掌握操控权的关系。不如说孩子与大人互相利用的结果,就是那场「战争」。
黑市商人就是这类大人那边的势力之一。
这名词是用来称呼不属于「管理军」或「解放者」,并且可以调度各式各样物资的人物。
『马拉凯•麦穆兰在其中也以阴险闻名。虽然不知道如何办到的,传闻说他跟「管理军」和「公会」勾结,藉此盗取种种机密情报。虽然这么说,但「战争」结束后就没办法这么做,听说他也越来越难以取得情报。』
(……蛟会知道我的事情,也是因为这样吧。)
恐怕是因为上个月的事件。
虽然已经尽可能防止情报外泄,但那也有个限度。深谙此道的人只要一调查,就能一目了然地得知那事件跟「剑帝」和「黑绝公」有关。
『他经手的商品之中,最为贵重的就是辅助结晶。应该是由「管理军」控制住的结晶师,他似乎自有门路可以确保货源。』
「辅助结晶?」
苍士郎皱起眉头。
那是大多时候都跟神话结晶一起使用,作为辅助创神的触媒。
「那这样,那些规格神使者……」
『嗯嗯,有留下强行增幅的痕迹。原本应该是精灵态下级左右吧。即使如此,以「管理军」或「解放者」以外的组织来说也堪称一流了。』
「可是,像那样勉强增幅的话……」
『……当然是会对精神造成负担。视情况而定,还可能变成废人。但是,你也很清楚吧。现在即使这么做也想维持力量的创神使开始增加了。「战争」结束后经过的时间,对于自由之身的创神使来说是很致命的问题。嗯嗯,这点对于鹰羽蛟而言也一样。』
「对蛟来说?」
苍士郎突然察觉到什么,并且不禁屏息。
「你果然不知道呢。如果是『管理军』也就罢了,非合法组织的『解放者』只会把拿最低限度的资料交给教官……所以,所以对你来说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也会成为盲点。这次我重新调查过关于他的资料。」
暂停一拍后,黑莲华娘从通讯的另一边宣告说:
『鹰羽蛟他就快满十七岁了。』
这句话伴随著无形的冲击,打击著苍士郎的精神。
「就快要……这是指……唔!」
『文件正确的话,生日是在下个月。这代表,剩不到两个月他就会丧失创神。』
这是新世代魔术师──创神使的宿命。
只要过了十六岁,创神在转眼之间就会衰弱下来。虽然有个人差异,但是满十七岁后的几周内就会无法召唤,不管撑得再久,也是一个月就会彻底消灭。
这是无法改变的真理。
除非用苍士郎这种未公开的方法──不然就真的只能依靠神话态这种传说了。
「……他是认真以神话态为目标吗?」
青年发出沉吟。
至少这很合乎逻辑。
越是优秀的创神使,就越难承受这种丧失。强大的创神使在接近十七岁时陷入狂乱的场面,苍士郎在那场「战争」中也已经看过好几次。
只不过,这是真的吗?
内心深处总觉得有些疙瘩。
明明就是如同尖刺般的不协调感,但却弄不清楚究竟是什么。
「如果说,那家伙是认真以神话态为目标的话,他会怎么做?」
『那方法当然只有一个,就是创神吞噬了吧。』
这在上个月的事件里,也是个遭受质疑的现象。
利用创神来吞噬敌人创神的仪式。
如果想要有效率地提升创神的位阶,那必然就只有这个手段。
这原本应该是对吞噬的一方也会造成负担的行为,但身为创神使的寿命就快结束时,说不定就会勉强进行。不对,如果是认真想要实现神话态这种传说,不如说勉强自己才算是真理。
这时青年突然瞪大眼睛。
过去那场「战争」的光景,在脑海里闪烁著。
蛟那擅长破坏建筑物的阿喇克涅,好几次都被他摧毁的「管理军」要塞或者是都市的象徵性建筑。那种手法还有其中每个含意都不断闪现。
「……啊,这样啊。那是在呼唤我。」
『苍士郎?』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修女的声音,苍士郎继续低声说:
「就是他跟姬彩战斗时,破坏掉大楼这个举动。他会说这是为四王而准备的,而这确实也是为了在比预料中还要早被发现的情况下脱身所准备好的备案吧。可是,原本的计画应该不是这样才对。」
『原本的计画?』
「如果是『战争』时的我,就绝对会察觉到那是蛟和阿喇克涅下的手。」
说来也很讽刺。
苍士郎确实是松懈了。
即使身处于「特区」这种环境里,他也已经习惯「战争」结束后的这种时代,并且沉浸在这股温暖之中。他原本就想如此沉浸在其中。
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想到那种可能性。
「如果有注意到的话,先不论会成为同伴还是敌人,我一定都会先跟蛟接触。至少,蛟应该是这么想的才对。」
『啊……』
黑莲华娘在通讯的另一头发出声音。
她的思考也跟上了苍士郎的论调。
『蛟深信你已经抵达神话态,因此只要吞噬掉你那抵达神话态的创神……』
「……自己也能抵达神话态,他当然会这么想吧。就算我并没有抵达神话态那种境界,但已经超过十六岁的我确实还能使用创神,至少还可以逼近那个秘密。」
蛟的那种想法,并不只是妄想。
既然苍士郎人在这里,至少依照那名年轻人的观点来说就算是有意义存在。
『……那这样的话,马拉凯•麦穆兰帮助他的理由呢?如果没有利益,商人就不可能行动。既然会协助蛟,那马拉凯•麦穆兰应该也会获得相对应的利益才对。』
「……有,所以才会用这种方法。」
他这么回答。
「假设能把『特区」的象徵粉碎掉,那无论是否甘愿,股市行情都会有所变动。如果能先掌握住这个情报,那利益可说是无法估计。不对,光是把这个情报卖给『解放者』的游击部队就够了。啊,按照鹰羽蛟的实绩,那种作战就足够让商人相信可以办到了吧。」
苍士郎碰触平板装置,把「第十三特区」的地图叫出来。
他搜寻了好几个地点的特徵,提升精密度找出更加合适的场所。这需要的不是单纯的推理能力,而是追踪过去的鹰羽蛟。如果是蛟会怎么思考,会怎么样向自己提出作战方案。就只是要思索出这一点。
──『教官!我绝对会让创神使获得自由。』
苍士郎把脑中听见的声音封印起来。
不久后,原本显示的十几个地点也减少为一个。
「黑莲华娘……把情报流给『管理军』吧。这次蛟应该就会提前执行计画。」
他这么对平板的麦克风说著。
『是什么样的计画呢?』
「那家伙的目标是『第十三特区』的中心──由『管理军』统筹的格兰彼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