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这件事已经委托忘却侦探解决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上司语带不满地对鬼庭警部这么说时,鬼庭警部非但不介意,反而抱持完全相反的情绪。
不只不介意,还很高兴。
(终于可以见到她了)
同样身为女性,鬼庭警部从之前就对以个人身分与警方这个巨大的组织进行业务合作的传说侦探——忘却侦探暨最快的侦探——感到非常好奇。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用以探究对方的底细,自己现在负责的案件,可以说是最适合的了——因为那实在是一件奇也怪哉,活像宛如会让在推理小说里登场的「名侦探」出马的奇案。
然而,鬼庭警部觉得身为社会人,应该要试着把这种百感交集的兴奋期待压抑在心里,而这尝试似乎比想像中还成功。
「唉,鬼庭。我能体会你的心情。非常能体会。要你别介意,其实是有些强人所难。」
上司自以为善解人意地说道——表情很凝重。
「再也没有比『让一般人闯进我们的地盘』更打击士气的事了——算我拜托你,暂时委屈一下,也不要因此泄气。就当忘却侦探是来协助你办案。要是她胆敢做出任何喧宾夺主的事,到时再把她赶走就好了。」
「好的,我明白了。」
鬼庭警部装得一本正经,点头示意赞同。
(听起来是在安慰我,但大概是这个人自己看忘却侦探不顺眼吧)
鬼庭警部冷眼静思——不,这并不表示对上司感到失望。
这种事很常见。
「我能体会你的心情」或是「我是为你好才这么说的」其实只是把「你」当作一面镜子,投射出自己的意见。
(就像新闻主播经常挂在嘴上的那句「或许也有人觉得〇〇〇吧」——大家其实都只是在表达自己的意见)
鬼庭警部当然也不例外——而在顾虑对方的心情时,大多也会同时考量自己的得失。
(要是「我」会怎么做——如果是「我」会怎么想)
面对工作,人们总是同时思考着这些问题——这本身绝不是件坏事。
实际上,正因为有这般设身处地的思考模式,鬼庭警部才能做出一番成绩来,得以较早跻身警部的位阶。
「反正忘却侦探明天就不在了,再加上她到了明天,就会把一切全都忘光——今天就忍耐一下,陪高层的爱将过过招吧。」
这种上情下达,并非给鬼庭警部的安慰,想必是上司的自我怜恤吧——但是那也意味着。
(他把我的事当做自己的事在想)
所以不但理当深深感谢,如果还对此心生不满,那就不对了——话虽如此,内心深处还是难免产生无从释然的情绪,说穿了,这也是以上司为镜,投射了鬼庭警部对自己的感情。
镜中镜。
要是不喜欢上司这种说法,只是表示不喜欢自己心中类似上司的部分。
终究是「我」。也仅是「我」。
只是个人的问题,仅是个人的情绪——明明没有实质害处却感到有什么不愉快,肯定是因为看到自己丑恶的那一面——鬼庭警部心想。
憎恨凶手的时候。
觉得死者很可怜的时候。
就是在憎恨自己、觉得自己很可怜——也正因为如此。
才会对忘却侦探充满了兴趣。
(就连应该放在万事万物前面,做为标准的「我」都忘记的她——掟上今日子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2
「是个这样的人。」
戴着眼镜的白发女性说道,把名片递给鬼庭警部。
「啊,不好意思。话说的乱七八糟。重来一次——我是这样的人。」
名片上印着——
「置手纸侦探事务所」
「所长 掟上今日子」
「一天内解决你的烦恼!」
鬼庭警部盯着名片上的文字瞧。对于出现在相约地点,年纪比想像中整整小了一轮以上的侦探感到困惑。
「你好。敝姓鬼庭——阶级是警部。」
总之先自我介绍。
(因为满头白发,有点难以判断……但怎么看都才二十多岁吧?)
穿着打扮也很年轻——高领的夏季毛衣颜色非常鲜艳,与白发形成适度的对比。
传闻根本不可信。
从传闻的无数英勇事迹听来,鬼庭警部还以为忘却侦探比自己老很多。
上司之所以对忘却侦探插手调查一事心生不满,与其说因为什么侦探是平民老百姓,她还这么年轻才是主因吧——鬼庭警部不禁这样想。
「鬼庭警部……吗?警部小姐。」
忘却侦探自言自语。
大概是透过自言自语,把事情确实记下来吧。
(不过,所谓「忘却侦探」,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应该不是单纯「记不住人的名字」或「健忘」这种日常生活的「忘却」)
「我会全力以赴的,还请多多指教。我想一定能够帮上您的忙。」
满头白发的忘却侦探笑容可掬地深深一鞠躬——即便撇开鬼庭警部的年纪比较长,她的身段也非常柔软。
鬼庭警部还以为这种像是在推理小说里会出现的名侦探,肯定都趾高气扬,即使面对警察组织,态度也倨傲到让人觉得会出问题——这只是基于刻板印象的妄想吗。
不否认有点小失望,但是一想到这不过只是工作的一环,侦探的个性和善,对鬼庭警部而言,这样自然是再好不过。
「所以呢——这里就是案发现场吗?」
掟上今日子——今日子小姐迅速切入正题。
真不愧是最快的侦探。
一方面很有礼貌,但似乎也尽可能省略不必要的手续及程序——对鬼庭警部而言,如此也是求之不得。
鬼庭警部也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之所以和侦探直接约在这里集合——亦即直接在案发现场见面,也是因为如此。
「哎呀!我做侦探这一行这么久了,这还是第一次来棒球场呢。」
今日子小姐转了一圈环视四周,感慨良深地说道。
没错,这里是棒球场。
两人现在就站在投手丘上。
3
今日子小姐说她是「第一次来棒球场」。不过这句话的可信度,其实低到令人讶异的地步——或许她以前来过,可能只是单纯忘了而已。
话说回来,「做侦探这一行这么久了」也不是基于某种自觉的发言——听说她连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什么原因从事侦探业,也都忘记了。
忘却侦探。
记忆每天都会重置,绝对不会累积。明明是民间的私家侦探,她却能接到公家机关乃至于警方的委托,也就是这个缘故。
因为无论介入什么案件、知道什么机密——说得极端一点,就算接触到关乎国家存亡危机的事件真相——她也会在第二天忘得一干二净。在这个尊重隐私、视资讯外流如洪水猛兽的时代,简直可以说是专为了「现代」量身打造的侦探。
(不用担心「警方委托一般人协助调查」的纪录被外界知悉这点,也占了很大的因素)
虽说是很大的因素,其实也只是源于警方气度狭小的心胸,但若是站在上司的立场,倒真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大事。
想当然耳,忘却侦探之所以能受到重用,还能与高层建立紧密关系,不仅仅因为她是「绝对能严格遵守保密义务的侦探」这项理由。
忘却侦探身段放得很低的态度,还有她清廉正直的性格固然很重要,但也不只是这样而已。
记忆只能维持一天——换句话说,她的调查也只能持续一天,因此鬼庭警部认为,她那能迅速解决种种案件的卓越推理能力,才是最值得大书特书的优点。
(『一天内解决你的烦恼!』……无论什么样的案子都能当天就破案的名侦探……)
在忘记之前解开谜团的名侦探。
警局内部流传得绘声绘影的那些关于忘却侦探的流言,就算打着折扣听,也是不得了的强大。不过再怎么说,流言毕竟只是流言。如同她就比自己听到的还要年轻许多——
(因此,我想透过办这个案子来明白——最快的侦探到底有多快呢?)
现阶段的她看起来很稳重,不像是那种风风火火的人。
「发现尸体的时间是前天清晨——在当时无人使用的球场里,有个人被发现倒在投手丘上。」
鬼庭警部开始叙述案情概要。
她们现在就站在那个「有个人」被发现的投手丘上——其实新闻早已报得沸沸扬扬,本来应该是不需要再叙述什么案情,但谁叫对方是忘却侦探呢。昨天或前天播过的新闻想必都早已「不记得」。
今日子小姐不知在想什么,边听着鬼庭警部说明,站上了投手板。
事前已经吿诉过她案发现场是棒球场了,因此仔细一看,今日子小姐脚下穿着跟裙子完全不搭调的运动鞋——可是就连这不搭调,在她身上看起来也像是一种流行。
「发现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死了——简言之,就是有具尸体以俯卧的姿势倒在投手丘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今日子小姐点点头。
听到前几天有具尸体就倒在自己现在站的地方,依旧面不改色——尽管鬼庭警部也不认为她会像个小姑娘似地大声尖叫、吓得跳开,但是这个人的性格,似乎比外表给人的印象更加胆大如斗。
这部分倒是与传言相符。
「死者是桃木两太郎先生——你知道他吗?」
「不知道。不好意思。他很有名吗?」
今日子小姐仿佛是在检查投手丘的状态,踢着土边回答——原来如此。
虽说是忘却侦探,不过鬼庭警部听闻她仍保有某个时间点以前的知识,所以还以为说不定她会知道。
「是很资深的职棒选手呢——手臂位置是投手。」
鬼庭警部向她介绍桃木两太郎所属的球队——就是这个球场为主场的队伍,还有桃木生前活跃的事迹,但今日子小姐似乎没什么概念的样子。
与其说是对桃木两太郎没概念,或许是对棒球本身没有概念——尽管是非常主流的运动,但也是不懂的人就完全不懂的竞技。
当然,鬼庭警部也不是特别了解。就连桃木两太郎的经历,也是自他死后,在调查的过程中记住的。
「嗯。换句话说,资深的现役投手死在球场上,而且还是投手丘上——莫非是在练习的时候,因为心脏病发还是什么倒下?」
「当初我们也是这样想的——可惜并不是。」
没错。
这才是这个案子的关键。
该说是关键吗——实在是谜团。
「他是摔死的。」
「啥?」
鬼庭警部继续对一脸茫然的今日子小姐做说明——就连自己也完全无法理解的——桃木两太郎的死因。
「倒在投手丘上的桃木两太郎,似乎是从高处落下,全身受到剧烈撞击震荡致死。」
「高处……」
今日子小姐抬头往正上方看。
正上方是蓝得望不见一片云的蓝天。
「这是要从哪里掉下来呢?」
这个疑问再正常不过。
然而,鬼庭警部所指挥的调查小组正是希望能知道这疑问的答案,才会找来忘却侦探。
4
全身受到撞击震荡导致休克死亡。
据研判是几乎当场死亡。
死因本身没有怀疑的余地,据鉴识课所言,桃木两太郎的尸体具备着典型「坠落尸体」的特征——非典型的,是发现尸体之处。
棒球场。
棒球场上的投手丘。
让人感觉不会有比这里更宽广的地点——站在这,更会有如此感觉。
既没有建筑物,也没有校舍。
既没有壁立千仞的悬崖,也没有摩天碍日的高台。
当然,也没有设置诸如游泳池的跳台——尽管如此,俯卧在投手丘上的却是如假包换的「坠落尸体」。
「已经知道是自杀还是他杀,或是意外吗?」
今日子小姐边问边走,从投手板往一垒移动,站上垒包。
冷静的疑问让鬼庭警部颇意外。
本以为她会紧咬「不知从何处跳下的尸体」这个谜团——看样子,虽说是名侦探,也不见得每个都会对「不可思议的谜团」产生兴趣。
该说是很现实吗……
和她那遗世独立的言行举止相反,似乎是个信奉现实主义的侦探。
「不知道。还不能确定是自杀、他杀,还是意外。」
完全没有回答到她的问题,但这是事实,所以也只能如实回答——因为状况的确还不明朗。
「没有留下任何类似遗书的东西,若说有什么理由,会让目前仍活跃中的职棒选手非得自己结束生命不可,我个人是想不到……据报也没有人恨到想要杀死他。但如果因此就断定为意外……」
到底是要发生什么样的意外,才能摔死在投手丘上。
「被投手板绊倒,猛然一跌大摔一交——之类的吧。」
今日子小姐边说边从一垒走向二垒——与其说是推理,似乎只是先想到什么就随口说出什么。
算了,要是「猛然一跌大摔一交」是认真的才伤脑筋。
绊倒跌交就摔死成这样固然是意外,但报社也要发号外了。
「对了,发现桃木两太郎先生时,遗体是什么样的打扮?穿着球队制服吗?戴着手套吗?拿着球吗?」
她一下子提出太多问题,令鬼庭警部不知所措——不,其实这些疑问都是可以马上回答的,鬼庭警部不明白的,是今日子小姐提出这些问题的意图
——她为何要接二连三地丢出这么多问题呢?
虽然不明白,但也只能回答了。
「他没有穿制服——是穿慢跑时穿的运动服。据我所知,现场也没有发现球和手套。」
「嗯。那么因为要投球而被投手板绊倒跌交的假设,就不能成立了。」
难道她是认真的吗?
今日子小姐这次又从二垒往三垒的方向移动——看样子,她似乎打算绕内野一圈。
虽不知她这么做有何用意,但大概也没什么特别的用意吧——鬼庭警部曾听说「总之先动起来」是忘却侦探的方针。
无法静待的侦探。
基本上或许可说是好动型。
对于第一次来棒球场(或者是忘了以前来过的事)的她而言,或许是借由这样四处游走,来感受案发现场的气氛。
「事情的真相要是被投手板绊倒跌交而死这么难堪,以他职棒选手的身分,可是不能公诸于世的哪!今日子小姐。」
「不过,职业选手的体能通常都好到外行人几乎无法想像——听说理论上,一流的短跑选手朝着硬墙全力冲刺,一撞可能就会当场死亡呢。」
虽说是理论上——但你这是让一流的短跑选手做什么呀。
难道她是要以这个理论来同理可证,若是职棒选手在全力投球时跌倒一撞,会跟从高处落下摔死一样撞到「全身挫伤」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今日子小姐踩上三垒的垒包,转身面向站在投手丘的鬼庭警部。
「只是,有可能是『凶手』故意让人这么觉得。」
「『凶手』……?」
「我是说,有人对桃木两太郎先生恨之入骨,想玷污他身为职棒选手的经历,故意制造出这种状况的可能性。只是『凶手』粗心大意地忘了摆上球和手套,也忘了帮死者穿上球队制服,所以才会使得状况看起来不是那样,结果成了不可思议的『坠落尸体』。」
不可思议的状况是因为「凶手」事后布置欠周造成的——这还真是鬼庭警部想都没想过的主意——虽说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而且这么一来——也仍然无法为桃木两太郎究竟是「从哪里掉下来」的疑问找到解答。
鬼庭警部还是这么问今日子小姐。
「那,今日子小姐,你认为这是凶杀案吗?」
「目前还无法判断是否为凶杀案。仍可能是自杀,也可能是意外——只不过,不管怎么说,感觉似乎夹带着什么人为的意图在其中。」
今日子小姐气定神闲,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故弄玄虚的话。
「人为意图?如果是他杀或自杀或许另当别论——明明是意外,还会有人为意图吗?」
「会啊!因为无论什么样的意外,都是有人行动才所引发的结果呀。」
「……」
总觉得话都是随她在讲。
但也真是讲得极妙。
今日子小姐终于开始往本垒移动。
「桃木两太郎先生的尸体是在当天的上午被发现的……在那之后这座球场就没有人使用了吗?看起来,今天似乎也没有要使用的预定。」
「是的。目前暂停营业。」
鬼庭警部不确定「暂停营业」是否也能用在球场上,但意思到了就好。
「所有的预约都已经取消了。不管怎样,毕竟发现了超乎常理的尸体,还在进行调查的期间也不能干嘛。」
实际上,她也不确定高层到底是怎么判断的——或许就像上司偏颇的猜测,忘却侦探是在高层的「偏爱」下被找来的。
然而,为了让球场可以尽快重新启用,的确也必须早日让本案落幕——为此,不择手段地委托「最快的侦探」,大概也是一种办法。
当然也不能让媒体继续抱着看好戏的心情,没完没了地报导名人超乎常理的死亡吧——
「抱着看好戏的心情?媒体吗?」
「该说是媒体,还是球迷呢?毕竟是『投手死在投手丘上』,自然被美化成战死或殉道——炒作得甚至有点热闹。」
因为至今尚未向世人发表「坠落尸体」这个最关键的部分,所以事情会这样发展也只是难怪。
(再这样下去,也不晓得这个消息能一直瞒着社会大众到什么时候——毕竟这个时代很难彻底保密)
一旦得知桃木两太郎的死既非战死也非殉道,而是「摔死」,想必又会掀起另一股与现在截然不同的轩然大波吧——这也并非大家乐见的结局。
真是,能严格遵守保密义务的忘却侦探确实弥足珍贵——鬼庭警部想。
当然,这是在她真的能「在今天揭晓案件真相」的前提下。
「抵达终点!」
踏上本垒板的同时,今日子小姐说道——本垒并没有终点的含意,所以她对棒球本身果然不太了解。
就算从现在开始熟读棒球规则,到了明天也会忘记,所以在从今往后的人生里,今日子小姐都不会成为棒球迷吧——想到这点,究竟该以怎样的情绪面对才好呢?好难理解。
(如果是「我」的话——光想到「记不住任何新事物」就无法面对了)
「要向热腾腾的舆论泼冷水,着实有些于心不忍,但这就是我的工作,只能勇敢面对了——鬼庭警部。」
「是。什么事?」
「接下来,可以到选手休息区再继续讲吗?」
因为她郑重其事地直呼自己的名字,鬼庭警部不禁有点紧张,还以为她要问什么,结果忘却侦探的下一句话却是——
「球场上没地方可以遮太阳,这样皮肤会晒黑的。」
5
没地方可以遮太阳。
虽然是荒唐之言,但也同时表现出案件的本质——要是有地方可以遮,就能够推测桃木两太郎是从那里衰摔落的。
空旷的棒球场上,并没有那样的「乘凉处」——如果是有屋顶的球场,或许还有所谓「猫道(Catwalk)」的高处维修通道,但是在这座棒球场的正上方,只有蓝天、白云和太阳。
「或许有座天空之城(Laputa)呢。」
移动到选手休息区,刚坐下来,今日子小姐便这么说。
她还记得那部电影啊。
「那是我的梦想喔!我很希望像那样去各式各样奇妙的国度旅行呢。」
听她说来,今日子小姐指的似乎是《格列佛游记》里的飞岛拉普达。
话说,记得电影《天空之城》一开头,就是有个女孩子从天而降。
鬼庭警部当然不觉得桃木两太郎是从漂浮在天空中的王国摔落——纵使真的是那样,从那种高到见云的高度掉下来,尸体肯定会摔得粉碎吧。
桃木两太郎的尸体虽然损伤严重,但是也没有到支离破碎的地步。
「说的也是——可是比起坠落的高度,听说『坠落尸体』的损伤程度更受到落点地面的硬度左右呢。因为空气有阻力,落下的速度到一定的程度以后就不会再加快了。」
「是……是这样的吗?」
「是的。所以『姑且不论空气阻力』其实是不太可能的喔!」
在忘却侦探的催促下,鬼庭警部也坐上板凳,往投手丘方向看——这么说,投手丘的材质是柔软的泥土。
若说是那种土造成他「全身是伤」,即使不考虑天空之城,桃木两太郎也是得从相当高的高度掉下来。
「调查小组也提过会不会是从飞机上摔落……当然是半开玩笑的。」
「从飞机上摔落——是因为降落伞打不开吗?可是,桃木两太郎先生也没背着降落伞——还是有人把降落伞带走了?」
都说是半开玩笑了,忘却侦探依旧一丝不苟地仔细探讨这个可能性。
「或者是有谁心存恶念,故意把桃木两太郎先生从飞机上推下来——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也是,至少比『被投手板绊倒,猛然一跌大摔一交』而死来得有可能些。」
鬼庭警部打算收回不小心脱口而出的「飞机」假设——不想把时间花在探讨这么荒唐无稽的假设上。
对忘却侦探而言,时间应该是宝贵的。
「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性吗?」
「立刻能想到的,就只有起重机了。」
今日子小姐不假思索地回答。
看样子,在探讨「跳机说」的同时,她满头白发的脑袋里已经在思考另一个可能性了——起重机。
她口中的起重机,指的是重型机械的起重机吗?
调查会议上也没人提过这种假设……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用起重机把桃木两太郎先生的身体吊起来,在最高处把勾子松开,最后再把起重机开走,现场就只留下『坠落尸体』了。」
这时,今日子小姐突然又想到什么似地,补上一句。
「这用消防队的云梯车也能办到呢。」
的确,这么一来,超乎常理的「坠落尸体」就能得到解释了——不过,这跟「跳机说」一样,都只是为了解释而解释解释。
不管是飞机也好,起重机还云梯车也罢,都太夸张了。
要是这么夸张的也行,那就什么都能算了,一点也不实际。
「也是,无论是大半夜或天刚亮,如果有飞机或大型特殊车辆在棒球场附近徘徊,不可能没有目击者——那么,接下来该讨论点实际的了。」
接着今日子小姐总算提出了合理的假设——但这个假设,却是个任何人一开始都会想到的假设。
「应该是——有人把摔死在他处的桃木两太郎先生搬来这里吧?」
「是……可是,这是不可能的。」
鬼庭警部说明——自己也提出过类似的假设,但是被鉴识课驳回了。
「因为一旦移动,必定会在尸体上留下痕迹。现在已经可以根据尸斑或死后僵硬的程度,清楚研判尸体是否曾被搬动了。」
「『现在』是吗?」
今日子小姐点点头。
(我失言了吗)
鬼庭警部心想——「现在」是何时,忘却侦探是搞不清的。
不过,要顾虑这么多,对话就进行不下去了——再说回来,今日子小姐也不希望别人想太多吧。
「移动尸体的诡计在推理小说里,是很有历史的常见桥段——但如果在『现在』,大多数的诡计应该都不能成立了吧。」
「啊……也是。」
鬼庭警部无法否认.
无论是在爱好者还是创作者之间,「推理小说已经把所有诡计全用尽了」都是经常被挂在嘴边的定说,而实际上的问题其实更严重,是「已经被用尽的诡计都一一变得不能用」——科学调查、科技进步、文化变质。
这不只是推理小说的问题,手机出现以前写的小说,有些桥段会让人看了觉得好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奇幻故事。有时候就连科幻小说里的技术看起来也很老掉牙——实在充分觉得自己真的住在未来。
(所以时代小说无论经过多久都不会没人看——原本就是在过去,自然不会「过时」,反而成了优势)
「不过,如果用热腾腾的最新科技做为诡计,倒也不是不能成立……所以也不能武断地说所有诡计都用尽。」
今日子小姐耸耸肩。
「或许这桩案件也大用特用了最新科技——可能是将最新科学知识运用到极限,才造成让桃木两太郎先生摔死在球场投手丘上的结果。」
「……我认为不太可能。」
光是棒球场这个地点,就已经离科学千里远了吧——不,这么想才是否为无知的偏见呢?
况且,如果是刚开始推行发展时也就算了,棒球到了现代也已经算是战略的竞技,就连选手的训练或饮食,都根据生理学受到彻底的管理——就鬼庭警部所知,身为职棒选手的桃木两太郎,似乎是个很传统的运动选手。
「听说他是以不按牌理出牌的上场和投球闻名的投手。说他是资深选手听来是很体面,但其实因为年轻时过于逞强,现在身体似乎有很多毛病——全身上下都开过刀。据传也有人劝他急流勇退,可是本人似乎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也不管教练的忠吿,自主训练总是过度,或该说是过劳呢。还曾经大声昭吿天下,说自己『希望死的时候能死在投手丘上』。」
「希望死的时候能死在投手丘上。」
今日子小姐说着,一脸茫然歪着头——从表情看不出她有什么感想。
「不过,因为是在受访时的发言,也许本人只是随口说说,当然也可能只是塑造形象——但因为这句话加强了众人对他『殉道』的印象,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迟疑了半晌,鬼庭警部接着说。
「——这也是怀疑他或许为自杀重要因素。」
「嗯。所以大家是比较推自杀这假设吗?」
今日子小姐提出率真的疑问(内容虽然不怎么率真)。
「始终无法突破也是事实。这对成绩会明确量化的运动选手而言确实残酷——还传出过球团方面似乎并不排除要将他降为二军。」
鬼庭警部刻意平淡地回答。
为了避免代入个人感受——但是在「想要避免代入个人感受」的时候,或许就已经是太入戏了。
(把桃木两太郎——当作是自己。)
毕竟不是只有运动选手的成绩会明确量化。
警察和侦探也是如此。
「是吗。可是听说也有球迷比较喜欢看二军的比赛呢!」
不同于鬼庭警部,看来完全没把感情投射在桃木两太郎身上的今日子小姐来了句答非所问之后,却又为求慎重似地再问了一次这个问题。
「您说过没有遗书对吧?」
「是的,没有留下遗书。因此力推自杀说的主要还是社会舆论,或该说是媒体——并无任何具体的证据可资佐证。」
「这样啊。如果明明不是自杀,却被大家以为是自杀,还是满讨厌的吧。就算被讲的像是光荣战死——」
今日子小姐说到这,似乎想到了什么。
「光荣战死——吗?」
又自顾自地小声重复了一次。
6
鬼庭警部与忘却侦探在选手休息区针对案情深入讨论了好一会,今日子小姐突然仰望天空。
「要不要来玩抛接球?」
还站起身来。
抛接球?
语声未落,今日子小姐已踏进球场——手里不知何时蹦出了两个手套和一颗球。大概是有人放在选手休息区里吧。该说是职业习惯还是职业病呢,她似乎非常擅长「找东西」。
这点令鬼庭警部感到佩服,但——抛接球?
为何这么突然?
「为了转换心情呀!请陪我玩一下吧,鬼庭警部。」
「是……呃,当然,没问题。」
鬼庭警部不解地跟在她身后,踏入球场——不知不觉,蓝天布满乌云。
今日子小姐似乎是看到这样的天候变化,决定回到球场上。在与鬼庭警部讨论案情的同时,她似乎也在偷偷观察天气。
该说是眼色好,还是眼睛尖呢。
「那好,这给您。虽然不是捕手手套。」
今日子小姐把其中一个手套递给鬼庭警部。
「可以请您拿着这个,蹲在本垒板那儿吗?我会从投手丘丢球过去。」
「噢……」
看样子,今日子小姐似乎不是要玩单纯的抛接球——要蹲在本垒板,等于是要鬼庭警部扮演捕手吧。
与其是转换心情,她追求的是转换想法。
(然后由自己担任投手……)
不,不是担任投手,而是扮演桃木两太郎吧?
今日子小姐对他的死,应该没有任何感觉才对——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要重现他的动作。
传闻中的她,是个不管想到什么都要试试看的侦探——而这又是?
幸好鬼庭警部穿的是裤装,就算蹲在本垒旁也没有任何问题,但她不认为即使脚踩运动鞋,却是裙装打扮的今日子小姐,能扮演好投手的角色。
(就连男人也不见得能球不落地的从投手丘把球投到本垒……)
「放心吧,虽然很可惜我已经忘记了,但我好像有过开球的经验。」
这句话既不是忘却,也不是记错,只是单纯的谎言。
看在门外汉眼中,所谓的开球仪式也是种莫名其妙的活动……鬼庭警部心想,同时在本垒后方蹲下。
虽说穿着裤装,但对于敝开大腿还是颇为抗拒,因此鬼庭警部用双脚一前一后的姿势蹲下——像这样从较低的角度看过去,感觉投手丘比想像中还要远得多。
(既觉得好远——也觉得好高)
所以才称为投手「丘」吗。
案发后,鬼庭警部已经来过球场好几次,但这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体会——原来如此,凡事都要试过才知道。
(可是,就算是这样,也不可能跳投手「丘」致死吧——毕竟高度也不是太高)
「我要丢了喔!投手,举起手臂!」
今日子小姐摆出挥臂式投球的姿势。
姿势还真是不必要的标准——至少并不是开球仪式那种丢好玩的感觉。
些微的紧张感窜过鬼庭警部的身体——原本只不过是用一种陪玩进阶抛接球游戏的心情蹲在这里,说来捕手不是应该要戴上面罩、穿上护具,穿戴那种类似防护盔甲之类的吗?会有捕手专用手套,也应该是有其原因的——
「把球投出!」
与其是棒球选手,今日子小姐更像体操选手般优雅地将单脚高高抬起,并在瞬间毫无保留地露出美腿——鬼庭警部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一脚蹬在地上,扭转身体,把球扔了出来。
要说是扔球更该说是射球,要是射球更该说是杀球的投球气势——与那美腿形成对比的刚强力道,令鬼庭警部反射性地闭上了双眼。
仔细想想,再也没有比在这种情况下闭上双眼更危险的事了——所幸那一记高速球并未砸在鬼庭警部的身体或脸上。
发出「匡!」的一声轰然巨响的,并不是鬼庭警部的骨头——而是其背后的铁丝网。
转身一看,心惊胆战。
球不只全程不落地,还穿过了捕手位置砸到本垒后方的铁丝网上——但看这球深深陷在铁丝网极高之处,今日子小姐的控球力似乎是完全不行。
只不过,控球这样居然敢找没戴护具的捕手「抛接球」……
(总算是像个侦探了……像个把警官耍得团团转的侦探)
鬼庭警部心想,重新面向投手丘。
「……今日子小姐!?」
今日子小姐倒在投手丘上——俯卧在投手丘上。
鬼庭警部连忙站起来冲向她——本垒到投手板之间的距离,意外遥远。
「你没事吧!?」
「是的,我没事。」
今日子小姐依旧趴在地上,头也不抬地回答——还以为她是因为投球太用力(毕竟她那样用力)才跌倒,不过看样子并非如此。
她应该是在把球投向鬼庭警部之后,才刻意倒下来的——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她是在实验「被投手板绊倒跌交」的假设吗?)
所以她并不是真的跌倒,而是「假装」被绊倒——无论如何,今日子小姐就是在尽可能重现桃木两太郎的尸体被发现时的状态吧。
「嗯……」
只是,这么做好像并未带来满意的成果,今日子小姐将双手撑在地上站起来——虽说是双手,但其中一只手戴着手套。
把漂亮的衣服弄脏了却还是一无所获,然而她也丝毫不在意的样子,轻轻拍掉身上的尘土。
「要是我,还真不想死在这里啊!」
平铺直述的意见。
这或许是她听了桃木两太郎不见得真的讲过的「想死在投手丘上」的感想吧——真要讨论起来,首先大部分的人应该都不想死吧。
不管死在哪里。
「对呀……所以这种心态还是球迷的幻想吧。虽说在运动的世界里,轮不到侦探来大放厥词,但就像推理小说迷经常会说『横竖都要被杀的话,希望能在密室里杀死我』或『杀我的时候还请务必制造不可能犯罪』之类。我小时候也说过呢。」
虽然是忘却侦探的「记忆」,但如果是小时候的事,可能还是有一点可信度——而且,鬼庭警部也曾这么说过。
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丢脸至极。
「是的,冷静地想,无论是用什么方法,谁都不想被人杀吧——只不过由于无法对于自己的死产生真实感,多少有些当成别人的事在想像。」
「……你想说什么?今日子小姐。」
她知道今日子小姐话中有话,绝不只是想跟她深入探讨推理小说,可是完全猜不透她想表达什么。
「就现状,要说桃木两太郎先生因为『想死在投手丘上』而利用某种方法『战死』是不太可能的——不过,倒可能有个把他『想死在投手丘上』的发言当真的『狂热粉丝』,替他『实现』了『愿望』也说不定。」
亦即他杀的可能性。
今日子小姐边说边摘下手套——从右手摘下。
「我以为用左手就能投得不错说!」
7
虽说控球是糟到不行,但如果不是惯用手的左手都能投出那种高速球,今日子小姐显然选错了职业——但先不谈这个。
他杀。
当然,鬼庭警部也思考过各式各样的可能性,但是因为死状本身过于离奇,无法将推理推演到这么具体——就算想到他杀,也只会想到怨恨或谋财害命之类的动机。毕竟最近这座球场附近也接连发生多起窃案,治安实在算不上太好。
可是,桃木两太郎是名人——而且还是个明星。
「狂热粉丝」。
这的确是应该要列入考虑的嫌犯。
看不下去近年来的成绩低落的桃木两太郎——不忍心见他晚节不保,于是铸下大错。
强迫他急流勇退。
退出棒球界——也退出人生的舞台。
(不,桃木两太郎的成绩倒也没有糟到「晚节不保」——尚在要说他是十分活跃也还不为过的水准)
纵使运动选手留下的成绩数字不甚理想,要怎么解读也是颇主观的——但倘若是知晓他全盛期表现的「狂热」粉丝,也许会觉得现在的桃木两太郎已经老兵凋零吧。
只是,别说「热情」的粉丝,要是他身边有这种「狂热」的人,应该早就已经浮上台面。要说这是偏见也无法反驳,但是看起来会杀人的人就是会杀人——毕竟是做这行,鬼庭警部无法不这么想。
「今日子小姐,你怎么想?」
鬼庭警部想听听摒除偏见的意见,把开口问今日子小姐——感觉身为侦探的今日子小姐,或许会有相反的意见。
假如看穿「意外的真相」是名侦探的宿愿,感觉她反而会认为「看起来不会杀人的人才会杀人」吧。
(这大概也是一种偏见……)
只不过,鬼庭警部未能得到今日子小姐的回答。
一回神,刚才还在这——站在投手丘上的今日子小姐竟然不见了。
(咦?)
鬼庭警部四下张望。
早有耳闻今日子小姐是那种视线一离开她身上就会马上搞失踪的侦探(所谓「静不下来」),但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还能把她搞丢,鬼庭警部不由得一时仓皇无措,还好不一会儿就看见她的白发——不。
也不能说是还好。
因为她竟然从投手丘穿过鬼庭警部刚才蹲在那的本垒板,走到本垒后方的铁丝网旁——不仅如此,双手抓着铁丝网,正准备攀爬上去。
「今……今日子小姐!?」
鬼庭警部大喊,同时冲向前去,可惜为时已晚。
所以说,投手和捕手之间的距离真的太遥远了。
还得再加上本垒和后方的铁丝网之间的距离——当她赶到的时候,今日子小姐已经爬上了铁丝网快一半高度。
踏上投手丘还不够,还要爬上铁丝网吗。
看她是打算去拿刚才自己(用左手)投出去,卡在网子上的球。
(呃,这倒是对的)
因为是擅自拿来用的球,的确应该要好好地放回原处——可是有必要自己爬上去拿吗?
虽然她还把长裙在胯下打个结,保持一定的格调,仍旧不能否认这个行为十分狂野——像只野猫似的。
「今日子小姐!危险啦!请赶快下来!」
「不要紧。我以前很会攀岩的!只是忘记了!」
虽又是这么说东又讲西,但今日子小姐身手确实很厉害,活像个攀岩高手似的一直线爬到卡着球的位置。
「交给你喽!」
今日子小姐把球从铁丝网取下,扔向鬼庭警部——其实就只是松手,让球往下掉而已。
鬼庭警部还戴着手套,所以这次稳稳地接住球。
既然球都拿回来了,今日子小姐这下子总该下来了吧,鬼庭警部自顾自地松了一口气,但今日子小姐却还挂在网子上,扭转着身体,似乎是想将球场的景色尽收眼底。
从那个高度看出去,视野肯定很不错吧——嗯?那个高度?
(高度——)
就在鬼庭警部想到什么——的时候。
「哎呀!」
把球丢给鬼庭警部后,只用单手抓住网子撑住自己体重的今日子小姐,冷不防手一松就——往下掉。
「今……今日子小姐……!」
鬼庭警部反射性地冲向她的落点处下方,但还是来不及——忘却侦探只任由自己背着地面往下掉。
打开双手双脚,成大字形往下掉。
发出巨大的声响。
「今日子小姐!请振作一点!」
鬼庭警部吓得魂飞魄散,狼狈地冲到她身边蹲下,扯开嗓门大喊她的名字。不晓得能不能擅自移动她。
乍看之下,似乎没有出血……眼镜也没有裂痕。不,眼镜不是重点——重点是骨头有没有摔断。
对了,脉搏呢?呼吸呢——救护车!
「醒醒啊!」
「好的,早安。」
「哇啊!」
今日子小姐突然坐起身来。
像是要回应鬼庭警部的呼唤,今日子小姐奋力睁开双眼——与其说是恢复意识,更像僵尸回魂似的唐突。
也像是电脑重开机。
「你……你、你没事吧?」
「是的,我没事。意识很清楚。」
「那……那就好……」
看她对答如流的样子,鬼庭警部反而不知如何是好,总之先连忙阻止想坐起来的今日子小姐——恢复意识固然是好事,但不见得就没有受伤。
可能有运用受身姿势分散了冲击吧……说来她是打开双手双脚呈成大字形掉下来的,鬼庭警部听说过「人在着地时,与其乱动不如扩大自己触地面积以助于分散冲击」的说法——但一直以为这只是理论,不可能实践。
……欸?
恢复意识?
也就是说……
「话说回来。」
今日子小姐把眼镜推回原位,笑脸盈盈地问她。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我……是来参加开球仪式吗?」
8
今日子小姐只有今天。
她的记忆每天都会重置——说得更正确一点,是一觉醒来,之前的记忆就会消失。
不一定非得要在晚上。
甚至也无关睡眠时间的长短——只要有一瞬间失去意识,就符合记忆重置的条件。
这也是她之所以身为「忘却侦探」,之所以能将「严格遵守保密义务」当成卖点的原因,当然这不光只有好处——同样也有绝不能忽视的风险。
万一今日子小姐在办案的过程中「睡着」,就等于让在那之前的调查及推理完全归于虚无。
无论什么案子都能在一天内解决——今日子小姐的「最快」乃是伴随着在如此限制下争取时间的岌岌可危——反过来说,站在「凶手」的角度,只要能让今日子小姐在调查过程中睡着,就能逃过名侦探的追捕。
因此,在委托她协助调查时,与她共同行动的刑警的业务内容之一,就是要从这些坏人的魔掌中保护好忘却侦探——关于这点,鬼庭警部的上司当然也有交代——但如果是今日子小姐本人自作孽,这又该如何是好?
擅自爬到本垒后方的铁丝网上,擅自从网子上掉下来,擅自昏过去,擅自丧失记忆——难道是常有的事吗?
实际上,今日子小姐也对此有所准备——只见她卷起左手的袖子,上头有着她自己的笔迹,写着「我是掟上今日子,二十五岁。侦探。每天的记忆都会重置」。
因此——虽然鬼庭警部不是很清楚她从睡眠中醒来的时候,记忆会被「重置」到几岁——她马上就知道自己是谁了。
理解自己是忘却侦探这件事。
可是,关于案件内容则忘得一干二净。
包括职棒选手桃木两太郎的事,以及他那不可思议的坠落身亡之谜——因此,鬼庭警部只好从头说明一遍。
一件事费了两次工。
这么一来,今日子小姐的推理还停留在摸索阶段,几乎没有任何进展一事,也算是意外的幸运——不,也可能只是没跟鬼庭警部说,或许在今日子小姐心中已经有什么假设也说不定。
不管如何,现在比起白费功夫——比起她脑子里的东西,她的身体更令人担心。迅速检视一下似乎没骨折,也不见跌打损伤,不过要是头部受到猛烈撞击,听说症状要过一阵子才会出现。
而当事人不但没有自觉症状,就连掉下来的记忆也没有。
「你这人在胡说些什么呀,才没有那回事呢。我怎么可能没事去爬什么本垒后方铁丝网呢?更别说还从那上头掉下来了。哪有侦探会在调查中做出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情?可别因为看我失去记忆,就想随便糊弄我喔!话说_你又是谁啊?」
居然坦荡成这样,真让鬼庭警部觉得担心她的自己实在是蠢到家了——所幸,就像今日子小姐写在左手上的备忘录那样,鬼庭警部也有警察手册这个身分证明,因此马上就能说明清楚自己是什么人。
还有,看到全身上下沾满尘土的衣服,纵使是今日子小姐,似乎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拙劣与迷糊——感觉比起侦探,眼前的她更像个被不动如山的证据逼到死角的真凶。
「呃,不过你没有受伤真是太好了,今日子小姐——要换衣服吗?」
连白发也沾到泥土,干脆让她去冲个澡弄清爽舒服比较好。
「……嗯。」
可是今日子小姐好像没听进鬼庭警部说的(安慰)话,只管抬头仰望自己失手掉下来的铁丝网。
是有这么不愿接受自己的失败吗——而且桃木两太郎是掉在投手丘上。
「不,倒也不见得如此呢,鬼庭警部。」
今日子小姐仍然仰望着铁丝网说道。
她叫「鬼庭警部」时的重音位置跟刚才不太一样——看起来在记忆重置之后,并不是一切都会一模一样再来一次。
可能会受到什么细微的条件或要素影响吧。
「虽说他是在投手丘上摔死的,也不见得就是在那里掉下来。或许是有人把摔在其他地方的桃木两太郎先生移到这里来的啊。」
不过,关于这一点,今日子小姐倒是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这是任谁都会头一个想到,再合理不过的假设——因此鬼庭警部再度耐着性子,说明「尸体一旦移动,必定留下痕迹」的理由加以否定。
「那是指『尸体』一旦移动?」
今日子小姐说。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尸体,就算移动也无法判断吧?」
「咦……不,啊,要这么说也没错。」
咦?怎么回事,怎么跟刚才讨论的完全不一样?
「不,并没有不一样——鬼庭警部刚才不是讲过吗,桃木两太郎先生是几乎当场死亡。」
「没错,我是讲过。」
而且还讲了两次。
正因为如此,这个「坠落尸体曾遭移动说」才会不成立……
「是『几乎当场死亡』吧。『几乎』。并不是立刻。」
「……」
「几乎」——「立刻」?
这是在玩文字游戏吗——咦?
严格说来,「当场死亡」与「几乎当场死亡」的确是有差异。并非「等于」而是「约等于」——然而,这不是当然的吗,根本用不着她提出来。
人又不是机器,不可能像关掉电源那样「啵!」地一声就丧命。「死」除了是是定义上的问题,也是「几乎」这种灰色地带所在之处吧。
然而,今日子小姐到底想借此表达什么,倒是令鬼庭警部很感兴趣——
在她从网子掉下来的前一刻闪过自己脑海的灵感,说不定会跟这有关连。
「嗯,比如说根据鬼庭警部的假设,我刚刚不是从那上头掉下来吗?」
那不是假设,是事实。
算了,姑且先听她怎么说。
「同样地,假设桃木两太郎先生也是从那上头掉下来死掉——因为受到致命重伤,『几乎当场死亡』——但是还没死,还活着。虽然心脏快停了,呼吸也快停了。就在奄奄一息的时刻,用爬的爬上了投手丘——在那里咽下最后一口气。这个假设应该能解释这个不可思议的状况吧?」
这个嘛——就是假设吧。
无法交代桃木两太郎爬上铁丝网的理由(总不会是爬上去拿球吧),要用爬的爬到投手丘,应该会在地面和他身穿的运动服留下痕迹。
就算因为基于「想死在投手丘上」的意念,临死之际,挤出最后的力气爬上投手丘这种感人肺腑的假设可以成立……
「说的也是。那,或许是谁把他搬过去的——为了完成他『想死在投手丘上』的心愿。」
「……」
倒也不是不可能——是吗?
至少这样「摔死在投手丘上」就说得通了——从某个高处摔落,造成了致命伤,之后马上在所谓「死去的过程」那」小段时间里被搬上投手丘——
不能否定这是会成立的。
这就是刚才闪过鬼庭警部脑海的灵感——看见今日子小姐爬上本垒后方的铁丝网这个「高处」时,便想到能不能从那里想办法跳到投手丘上。虽然从角度上来说不太可能——但如果是摔下来之后再被搬过去。
短距离的话,倒也不是毫无可能。
前提是距离要够短。
「若从『他杀』这个角度来看,则可能是把死者从某个高处推落,再将其搬到投手丘上。」
今日子小姐说道。
然而随后又像是要收回自己才说过的话一般,接着这么说。
「但即便如此,也不会是从传说中的这个——有一说是我曾经摔下来的铁丝网被推落的喔!」
慢着——要收回自己说过的话倒是无所谓,但真希望她别把自己从铁丝
网上摔下来的事,加上「※众说纷纭」这种附注来企图拗成道听途说。
那可是不折不扣的史实。
然而,「桃木两太郎不是从铁丝网上摔落」的根据何在?
「根据就是我自己啊!」
光是听这句,或许会误以为忘却侦探是个自大狂,不过这似乎仅止于字面上的意思,她让鬼庭警部看她的背——沾满尘土的背。
「就连娇弱如我,从那个高度掉下来也能毫发无伤,何况是运动选手,不太可能受到致命伤。」
「哦——这样啊。」
虽然因为失去记忆,很难说她是「毫发无伤」,但在摔落时采取的受身姿势确实高明,加上那么狂野地爬铁丝网,很难认同用「娇弱」两字来形容今日子小姐。不过单就「从铁丝网的高度落下并不会造成致命伤」这点,鬼庭警部倒是没有异议。
还不到致死的高度……当然,视坠落时的姿势或碰撞位置,即使是从二楼掉下来也会致死,但桃木两太郎全身上下承受的撞击伤,却也并不是伤在必定会致死的要害。
「更何况,也很难想像桃木两太郎先生会在深夜来到球场,千辛万苦爬到铁丝网上——最后还从那里掉下来。」
即使受到凶手的胁迫,也不会这么做吧——鬼庭警部暗带嘲讽。
「是呀,没人会做出那么愚蠢的事。」
今日子小姐事不关己地表达赞同——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将丧失记忆体质运用到如此收放自如的人啊!
来点脆弱或感伤好吗?
也太厚脸皮了。
仿佛为了证实鬼庭警部心里对她的印象,今日子小姐又一把推翻自己刚才说的话——
「不过,先不管蠢不蠢——也就是说,先不管会不会真的爬上去,如果是掉到另一侧,就不在此限了呢。」
与其说是推翻前言,就算是有记忆,她似乎也完全不会拘泥于自己的之前的推理及观察。
「另一侧?你的意思是……」
「不是球场这边,而是掉到观众席那一侧的情况。从观众席爬上本垒后方的铁丝网,又摔落观众席。这么一来,因为落点不是泥土而是水泥地,纵使没多高,也会身受重伤。」
「哦……原来如此。」
是衍生自刚才今日子小姐在失去记忆以前说的「比起高度,地面硬度才是重点」的说法。
即使失去记忆,似乎不会连基础知识都丧失。
「……今日子小姐,你这么说有几成把握?」
搞不好她马上又要说出完全相反的推论——鬼庭警部心想,小心翼翼地这么问道,然而今日子小姐却转过头来嫣然一笑。
「可以说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呢!」
那笑容甚至有点白目。
就算是白发的侦探,也不能这么白目。
「光是要从本垒后方铁丝网附近爬上投手丘就难如登天了,更遑论是落在观众席那一侧的桃木两太郎先生要在『几乎当场死亡』的『几乎』这个空档间移动到投手丘……要是还那么有体力,早就去医院了吧。」
「不是也有『其他人把他从观众席移到投手丘』的可能性吗?也就是,利用某种手段把他从铁丝网推下去——」
「在那之前,必须先利用某种手段,将桃木两太郎先生带上铁丝网的高处……这仍然很难想像会是他自己爬上去的。又不是小孩子。」
眼前就有一个明明不是小孩子却爬上去的人——不过,看在这个人似乎愿意有条有理地讲述其推理的份上,就不跟她计较了。
「利用某种方法迷昏『死者』,把他扛在肩膀爬上铁丝网,将其推落观众席那一侧予以杀害。接着自己顺着铁丝网爬下去,再把他扛起来,爬过网子,一起来到球场这一侧——最后再把他搬到投手丘上。」
「……办得到吗?」
「理论上或许办得到,但我想不太可能。」
今日子小姐有点粗鲁地把手伸向铁丝网,该不会又要爬上去吧——鬼庭警部更担心她又再说什么「凡事都要试过才知道」,要鬼庭警部给她背着爬铁丝网——幸好(真的是幸好)她只是把手放上去而已。
这也难怪。
「看这个铁丝网的强度,根本无法支撑两个大人的重量吧,一上去就会『咕叽!』一声被扯到整个变形。」
虽然她用可爱的拟声词来表现,但是在攀爬这种铁丝网的过程中,要是网子发出『咕叽!』一声整个变形,可不是开玩笑的。
凶手也会跟着一起摔下,从他杀变成双尸命案。
(……不)
「真要这样说的话,今日子小姐,一个人也办不到不是吗?」
「咦?是吗?」
今日子小姐不以为然地侧着头问。
看样子这个人会以为自己办得到的事,别人也一定办得到——当然,换成鬼庭警部,倘若收到无法违抗的命令,被要求无论如何都要爬上铁丝网,那倒也不是不能爬。毕竟学过柔道,真要跳下来,应该也能保护自己不受伤
——然而,那是因为鬼庭警部是位个子娇小、身轻如燕的女性才办得到。
但桃木两太郎可是体格壮硕的男性运动员,而且相当肌肉结实——他的体重搞不好是今日子小姐的一倍以上。
两人份的今日子小姐。
不仅如此——可能还是两个成人的重量。
「哦——体重。原来如此。」
今日子小姐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然后又重新看了铁丝网一眼。
「这确是疏忽了。因为我从未认真想过身体的重量什么的。」
「……」
这句话真令人羡慕。
也罢,正因为是这样的今日子小姐,才能从那种高度掉下来还没受伤吧——损伤仅止于失去记忆的「程度」。
「因为爬不上去才会掉下来——虽然也可以这样看。但如果爬不上去,也无法到达足以掉下来的高度。」
「没错……不过以职棒选手的体能,倒也不是绝对爬不上去,可是这么做一定会在铁丝网上留下痕迹才是。为了不掉下来,用力抓紧网子,导致变形的痕迹。」
今日子小姐边说边检查铁丝网的形状——鬼庭警部也模仿她的动作,却也如所料没发现那样的痕迹。
今日子小姐能不在网子上留下任何痕迹地爬上去,体重再怎么说都太轻了吧……鬼庭警部反倒担心起来,又想到或许是像她摔下来的时候那样,原本就善于在活动时分散自己的体重?
「算了,顺便也把本垒后方以外的网子检查一下吧——毕竟一垒侧,和三垒侧的看台那里,也有高度很可观的铁丝网。」
感觉今日子小姐真的是「顺便」就动了起来——与其说是不放过任何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更像是想要彻底完全排除遭到否定的可能性。
也是,倘若没有这么仔细的态度,侦探常用的那招「利用消去法进行的推理」就不能成立了——当然,鬼庭警部也愿意奉陪到底。
反之,要是这时能找到铁丝网不自然变形的地方,就表示距离破案也不远了。
「或许我已经问过这个问题……鬼庭警部。这座棒球场的保全防护系统做得如何?可能在半夜溜进来吗?」
她的确已经问过这个问题。
爬上铁丝网之前,还在选手休息区的时候就已经问过了。
「当然,除了相关人员以外禁止进入——况且这一带绝不是治安良好的地区。只是反过来说,若是相关人员,就能轻易进入。」
球场毕竟不是放什么贵重展示品的设施——也有预算上的权衡吧,戒备实在称不上严密。当然,要付钱才能进去的观众席出入口一定是门禁森严,但如果是「狂热粉丝」,或许也知道相关人员专用的出入口。
「嗯哼……既然如此,处于『几乎当场死亡』状态的桃木两太郎先生,可能从球场外面偷偷溜进球场里吗?」
「可能……吧。」
只是,就算能偷溜进去——如果有溜进去的体力,应该会去医院吧——除非是自杀。
「反正都要死,希望能死在投手丘上」的心态还能理解,但是「想死在投手丘上」的心态则完全不能理解——退一百步想,即使那是他的真心话,
也没必要从哪里跳下来,在濒死的状态之下移动到投手丘。
一开始死在投手丘上不就好了……
(不过……这也有点困难了?要死在那种什么也没有的地方……)
跳楼当然不用说,也不能上吊——唯一的方法只有服毒吧,但考虑到要如何取得毒药,其实也不比其他手段简单。
这么一来,还不如采取更粗暴的方法,例如用刀子割腕或切腹自杀之类——但即使是不谙棒球的外行人,也会认为那种自杀手法万万不可吧。
让大量血液玷污神圣的投手丘——身为投手应该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想来「从其他地方跳下来,再移动到投手丘」还满有可能的。想在投手丘断气,但要流血还是找别的地方的这份对棒球的敬爱之心——)
只是,比起这种倚赖精神性或高度意志力的假设,「有人从球场外将濒死的桃木两太郎搬进来」的可能性似乎还高些。
(「他杀」……不,这么一来,协助自杀吗?事先找好帮手,再找个地方跳楼,请对方将「几乎当场死亡」的自己搬到投手丘上——)
虽说要不留下被搬运过的痕迹并不容易,要这么刚好没有「当场死亡」而只是「几乎当场死亡」也有难度,但是现阶段,还没有特别的理由可以排除这个假设。
硬要说的话——
「从球场周围的网子上掉下来的可能性似乎并不高呢,这些铁丝网看起来都没有任何异状。」
「说的也是。如果有必要,稍后再请鉴识人员检查一下——但大概不会有任何成果吧。」
当然,这不是刚盖好的球场,铁丝网不可能没有任何损伤。然而,也没有像桃木两太郎这么魁梧的大男人爬上去过的痕迹——于是乎,应该可以先排除这个可能性。
「通往外野看台区方向是垂直的高墙,实在爬不上去……观众席那一侧是进不去的,高度也完全不够——要是能爬到全垒打标竿的最上方,的确能确保足够的高度,但是如果有那么好的体能,根本不用考虑什么急流勇退,也不会晚节不保吧。嗯,是否应该到球场外面找寻其他的可能性呢?」
感觉今日子小姐不怎么失望,反而很满意能完全排除既有假设似的,继续朝选手休息区走去——大概是去球场外面吧。
从确认球场的保全防护系统(严格说来是再次确认)这点看来,今日子小姐大概也跟鬼庭警部想到同样的事——只是,考虑到立地条件,这种「从球场外将濒死的桃木两太郎搬进来」的假设也很难成立。
的确,球场内确实没有地方可让人自高处摔落,但也不能说球场外就会有这样的地方——因为球场旁也没有什么高楼大厦的建筑。
(没错,硬要说的话——)
硬要说的话,周围只有广大的停车场与广大的公园。
简言之,就是一整片广大的平地。
「……」
今日子小姐走出球场,似乎被这般风景给震慑住——这在来球场时应该早就看到了,吃惊成这样会不会有些反应过度?但是鬼庭警部随即又想到。
(对了,她忘记了)
因此,她才会比鬼庭警部对「解决的关键可能在球场外」更充满强烈的期待吧。然而实际上,球场外跟球场内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平面世界。
地面材质当然不一样——但是也同样完全找不到有足够高度,可以纵身一跃的「跳台」。
虽然是没有屋顶的球场,也不用担心有人会从大楼的楼顶看免费棒球——球场、停车场、公园都是由同一家公司经营,走统一的设计风格,所以才会形成这样的风景。
「这样不是很好吗,为了预防附近有人跳楼自杀,真是无所不至。」
今日子小姐耸耸肩,像是想重新打起精神地说道,但也听得出来是在虚张声势——因为她这恰似赞许的发言之中,隐隐藏着棘刺。
「可是今日子小姐。只要走出球场区——再过一条马路,就能看见高楼大厦喽!原本平畴野阔的风景就会有高低起伏。」
虽然也没这必要,但鬼庭警部还是试图帮这一带的设计师说话。
「距离太远了。」
今日子小姐摇摇头说。
「假设要趁桃木两太郎先生处于濒死状态,『几乎当场死亡』但还活着的时候搬到投手丘——『靠自己移动过去』也可以——这个范围再怎么广,应该也仅限于球场周边……要是这里能有栋大楼,一切都解决了说。」
硬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今日子小姐——仿佛想要找出根本不存在的大楼似的,她仍旧持续绕行球场外围。当然不会有业者盖大楼的目的是为了让人跳楼,但是她这份仔细……该怎么说呢,比真正的刑警还要彻底。
光是可以看到同年代女性的这种工作态度,对鬼庭警部而言,今天已经是收获丰硕的一天——然而遗憾的是,看这样子调查可能仍然胶着,终究不了了之。
太阳逐渐西斜。
不管天气是阴是晴,都不用再担心晒黑的问题,但这也表示一天即将结束。
不,警方的调查当然还要继续进行,可是对于忘却侦探的委托,则随着今天的结束而不得不撤回——偶尔也会有这种情况。因为今日子小姐并非无所不能的侦探,并非去到哪里都能如入无人之境。
在一天内解决——这只不过是她的卖点,现实可没有这么简单,而且说真的,调查的主力还是警方。
不会全都靠侦探。
光是能从「几乎当场死亡」这句话的灰色地带,推测出「在濒死状态下移动、搬运」的假设,今日子小姐就已经充分完成协助调查的任务了——
虽说可能性不高,但也算是为桃木两太郎充满谜团的摔死带来了一线光明。
就现场负责人的角度来看,在调查上可以说是有了十足的进展;身为一介警部,也从她的态度学到许多——只不过,也破坏了鬼庭警部对「名侦探」的一些幻想就是了。
不只是她工作的姿态,就连失态也一览无遗。
这也应该可说是一种学习吧——只是,一想到假如那时今日子小姐没有因为从铁丝网上失手坠落而失去记忆,现在搞不好已经找出真相了——不免还是有点不太甘心。
就算她是最快的侦探,一旦在办案的过程中「回到原点」,也不得不减速——而且在选手休息区为她讲解案情概要时,今日子小姐明明是似乎有些什么想法的。
(记得她好像自言自语了一句什么来着……)
「光荣战死……」
「什么?」
今日子小姐耳尖地捕捉到鬼庭警部的低喃。
「你刚才说什么?鬼庭警部。」
「没、没什么。」
不是我说的,是你说的——鬼庭警部原本想好好说明,但又觉得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所以就算了。
这下才是像在糊弄丧失记忆的人,鬼庭警部虽感心虚,还是决定说明得简略些。
「只是有点在意。我总觉得『光荣战死』这句话,是本案的关键。」
毕竟不是自己的感受也并非自己的想法,讲出来的话于是相当暧昧——
若是对人移情作用,感觉对方为自己的心情代言就算了,但现在自己居然要为一个根本无从感同身受的对象代言她的想法……
不过,勉强自己说出口之后,又觉得是多此一举——这议题已经与记忆重置后的今日子小姐再三讨论过了。「反正都要死,希望能死在投手丘上」这种「光荣战死」——不管是他自己的演出,还是别人制造出的假象。
尽管不曾直接提到这个词,但从刚才就一直都是在讨论这个议题。
因此,她这反应或许没什么意义——就算有意义,或许也只有像在记忆重置前后喊「鬼庭警部」时,重音有一点点不同的那种程度吧。
「光荣战死……光荣战死……光荣战死……」
可是,今日子小姐本人浑然不知那是自己想到的关键词,仿佛在进行精密分析般在口中重复了好几次。
「……」
「呃,那个……今日子小姐?」
「……」
「今日子小……」
「鬼庭警部,可以请你在这里等一下吗?我要去跑一跑。」
「啥?」
跑一跑?
话刚说完——真的是话刚说完,今日子小姐就当场冲出去了。
完全是田径选手的跑法。
这次完全任由裙子随风翻飞。
才开始想她到底打算干嘛,转眼间今日子小姐已经跑得远远了,从她的动线看来,似乎是在沿着球场跑——她要鬼庭警部在这里等一下,难道是打算就这样沿着球场外侧跑一圈吗?虽然这的确是条慢跑路线——不会是想找栋高耸建筑物想疯了,令她坐立难安?还是时限将至,令她如此焦虑?
想找高楼的话,只要去看一下立在附近的地图看板就好,大楼又不可能在她跑步时就盖好一栋——更何况,看她以那种速度跑,还真担心她会不会又跌倒。
说来讲什么「当运动选手全力冲刺撞向墙壁或许真的会死」的,是记忆重置以前的今日子小姐,还是记忆重置以后的今日子小姐啊……就在鬼庭警部想着些有的没的之时。
「鬼庭警部!」
背后传来非常有精神的声音。
太快了!
已经跑完一圈了吗!?
「谢谢!多亏你给的提示,我推理出本案的真相了!」
她之所以气喘如牛,显然是因为刚绕着球场跑一圈,但是就算不计这一点,今日子小姐的情绪依旧十分亢奋——双颊泛红笑容堆满面,激动地握住鬼庭警部的手。
「真的非常感谢你!给我这么美妙的提示,你真是最棒的警官!能与你共事,真的让我打从心底感到光荣!」
罪恶感真不是闹着玩的。
别说是糊弄丧失记忆的人,还抢走她的功劳——不只是把球场绕一圈,她根本是绕了好大一圈在自吹自擂。要向这样的今日子小姐阐明真相,实在很滑稽。
再说,今日子小姐应该会已经忘记所有「曾和她共事过」的警官才对,所以她的称赞其实听听就好——那,就先把这件事搁一边。
推理出本案的真相?
真的吗?
「今、今日子小姐——此话当真?」
「我怎么敢骗你呀,鬼庭警部。」
希望她不要再这么谬赞自己了。
真的不想用这么滑头的手段提升好感度。
「那、那么——你是说,你已经知道为什么会在投手丘上发现资深投手——桃木两太郎先生的坠落尸体了吗?」
这样再三确认令鬼庭警部深感惶恐,但一想到对方是忘却侦探,还是必须慎重以对——说不定是她记忆重置的时候误会什么了。
「没错,托你的福。」
感觉快被败德感压死了。
对话已然是彼此代言的究极型态,为了不让她道谢个没完,鬼庭警部一心只想让她把话说下去——虽不知这个提示(今日子小姐自己想出的提示)到底起了什么作用,但恐怕是极为错纵复杂吧。为了不要因为自己的理解力太低而误解这起怪事件的真相,鬼庭警部坦白问她。
「那么,桃木两太郎先生是从哪里摔落地面的呢?」
不管事情是发生在投手丘上,还是发生在其他场所——他到底是从哪里摔落地面的?
这个案子的谜团终归就是集中在这一点上——就算不能说只要解开这个谜就解决一切,但至少可以抓到个线头。
鬼庭警部这么想,但今日子小姐却摇摇手指说道。
「这个问题的问法不甚正确!一点也不像你。」
事到如今,鬼庭警部决定对她的谬赞充耳不闻——不甚正确?那要怎么问才是正确的?
「不是『从哪里摔落地面』,你应该要问『是从哪里的地面摔落?』才正确呀!」
「从、从哪里的——地面?」
「好比说——这里。」
今日子小姐说完,指着脚下。
她现在就站在人孔盖上。
9
比起落下的高度,落点的地面硬度才是问题所在,这句话不管是丧失记忆前的今日子小姐,还是丧失记忆后的今日子小姐都说过——不过,这个假设的立论也是有误。
桃木两太郎并不是哪里摔落地面,而是从地面摔落——被她这么一说,这件案子别说是错纵复杂,根本是一目了然,连盲点都没有。
毋宁说是显而易见。
周遭都是宽广的平面停车场和公园,没有什么遮蔽物的这一带,到处都可以看到地面人孔——看来今日子小姐刚才之所以跑那一圈,是在确认球场四周的人孔盖数量和位置。
想到的瞬间就采取行动。
不管是思考还是行动——都太快了。
到底有谁能跟得上这最快侦探的脚步呢——就算自己真是最棒的警官,也觉得力有未逮。
虽然电线杆的数量愈来愈少,但只要是有人居住活动的地方,无论何处都有地下水道——而人孔盖,就是通往地下水道的出入口。
显而易见——只是谁也没在看。
(凡提到「坠落尸体」,一般人都会联想到是从高处落下——即使附近根本没有足以坠落的高处,也会这么想)
被人发现倒在投手丘上「几乎当场死亡」的桃木两太郎——是在其他地方摔死的推理固然没错,但要找的地方并不是「高处」。
(与其说是盲点——不如说是理论的漏洞)
洞。
这也太过直球了。
硬要说的话,「陈尸现场是投手丘,而且还是在棒球场上」所造成的印象也造成了干扰——球场上别说是洞,就连些微的凹陷都不被允许存在,整备得非常平整也只是当然。
平整到足以让人相信——地面是绝对可靠的。
然而,只要排除这种先入为主的成见,真相一下子就浮出水面——事实真是简单到要称其为「真相」都会觉得有点可笑。
(虽然这么说不太恰当,即使没委托今日子小姐,只要脚踏实地好好进行调查,迟早会水落石出吧——不过,她的速度真是够快)
警方内部当然也有像鬼庭警部的上司那样,对于委托民间的侦探感到不以为然的人,但今日子小姐受到重用的真正理由,除了她的本事及忘却能力之外,或许更是着重于她「最快」的这一点——鬼庭警部不由得这么想。
委托今日子小姐,绝不只是想搭侦探便车,而是花钱买特快车的车票。绝对不会伤及警方的颜面,懂得掌握这种身为职业侦探该有的分寸拿捏,也是她受到重用的主因吧。
从这个角度来说,获得提示的仍旧是鬼庭警部——单凭今日子小姐指出人孔盖一事,就让她几乎洞悉一切了。
不需要解谜的场面,用不着名侦探的演说——也不需蓝图或图解。只要动员所有部下实施人海战术,彻底进行地毯式搜索、盘问来调查即可。
于是——当天晚上就有了成果。
做为「并非奠基于科学知识的自主训练」的一环,桃木两太郎一如往常地绕着球场慢跑——因为遗体身着慢跑用的运动服,这点可说是意料之中。
今日子小姐会突然开始沿着球场跑起来,除了确认人孔盖的位置以外,
或许也具有回溯死者行为的用意。
然而,不只出乎于调查小组意料,甚至也出乎桃木两太郎意料的是——球场周围的人孔盖被偷走了。
被「狂热粉丝」偷走了。
(绝不是——治安良好的地区)
鬼庭警部实在不明白人孔盖有什么好偷的,但因为是球场私有地的人孔盖,上头有球团的标志,因此被球迷偷回去「珍藏」的事也有所闻——若拿到网路上拍卖,听说还挺值钱的。
似乎是十足「值得偷的东西」。
也可能只是因为金属的价值而失窃——这部分又是另当别论。总之因为盖子被偷,地面开了一个「洞」,桃木两太琅不慎掉进那个「洞」里。
意料之外的洞——意料之外的陷阱。
当然,虽然「高度」不算太高,但是下头的落点却是水泥地——地面的硬度,再加上桃木两太郎自己的体重。三更半夜黑漆漆掉进暗处,根本来不及应变摆出受身姿势保护自己吧。
所以才会受到「几乎当场死亡」的创伤。
……是一件只能说是不幸意外的事,但也确实是一件或许会发生的事——既没有不可思议之处,也不是什么谜团。
事情之所以会变得如此复杂,都要怪球场警卫们——他们听到惨叫声后立刻赶来,发现濒死的桃木两太郎。
说是凑巧也是凑巧,但如果他们能及时发现人孔盖被偷的事,或许这个悲剧就不会发生了——这么一想,还是只能说很不巧。
只用手电筒照了一下,他们立刻就知道是谁掉进下水道里,而且性命垂危——毕竟是球场员工,警卫们立即认出那个人是桃木两太郎。
当然也想过马上叫救护车——然而拿来梯子下到洞里,看一眼就知道人已经没救了。
要说实际上是不是真的没救,现在已经无从查证了,但至少他们当时是这么以为的——然后这么认为。
「可是——」
「不能让桃木两太郎这样死去——」
倒也不是真的认为投手应该死在投手丘上——但是「在夜间慢跑时由于没注意到地上有个人孔没加盖,掉进暗无天日的下水道摔伤致死」这种怎么看都会沦为笑柄的死因,让他们几乎是义务性地认为「绝不能让伟大的投手死于这种理由」。
不想难像媒体会怎么报导这种有如综艺节目或搞笑漫画里头才会出现的死状,社会大众会做出什么有口无心的评价。
也不是——不能体会警卫们的心情。
之所以无论如何都无法坦然接受「桃木两太郎投手爬上本垒后方铁丝网后掉下来摔死」的假设,与其说是认为他没有这么做的理由,更是因为这种死法滑稽到莫名其妙的地步——就像记忆重置后的今日子小姐死都不承认自己做了那种蠢事一样,这也是同样的道理。所以纵使他真的是从网子上摔下来,一般人也会认为绝对是有人把他推下来的。
更别提「被投手板绊倒摔死」的可能性。
即使完全算不上球迷的鬼庭警部,听到「资深选手掉进下水道里死亡」这种「摔死」也都会直觉认为其中必有误会。
因此,发现的人。
试图导正这个错误。
比起「反正都要死,希望死在投手丘上」,这个动机显然明确多了——他们无论如何都想回避「横竖都是死,竟然死在下水道里」的结果。
并不是要让他「光荣战死」。
而是为了导正「不光荣的枉死」。
要反过来想——并非摔落在地面,而是从地面摔落。并非以「光荣」为准,而是应该以「不光荣」做为判断标准。
(实在称不上是什么提示……)
但是能成为强烈的动机吧。
比起做正确的事,人们更会想去矫正不正确的事。
为了导正错误,将「几乎当场死亡」但仍处于濒死状态的桃木两太郎搬到球场,安置在投手丘上——对球场警卫们而言,应该并非难事。
虽然由于他们将桃木两太郎的身体搬上投手丘,造成了一具「不知是从哪里跳下的坠落尸体」,但这并不是「推理小说迷基于个人的兴趣,为了完成不可能的犯罪,刻意布置出不可能状态」——警卫们才没考虑什么可能不可能,只是一心想把投手安置在更适合他、最适合他的位置上。
硬要说的话,不是推理小说迷走火入魔故布疑阵,而是「棒球迷爱得太深做得太过」——当然,两者都不值得称赞,一想到「当时马上叫救护车说不定还有救」的可能性,警卫们显然脱不了责任。
说不定是临死之际的桃木两太郎自己,在意识朦胧的状态下,对发现他的警卫们提出这种「要求」——如此推理也是成立的。只是警卫们却亲口否认了这个可能性——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反应了。
警卫们还特地从不显眼的地方把人孔盖搬过来做为掩饰,所以他们对自己做的事是有自觉的,是自动自发的。
——的确是自作主张。不知吃错了什么药。
——一时鬼迷心窍。被现场气氛给迷惑了。
——我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他们异口同声地这么反省,既不说谎,也不打马虎眼——可是。
可是当时我们都觉得这么做是对的——也都异口同声地这么说。
(……结果还是自我投射吧)
不能让他那样死——其实也是「自己不想那样死」的心情写照。
极端地说,对方是否为伟大的投手也毫无关系——不,或许正因为是伟大的投手,才更会把自己的内心清晰投射上去。
对于被擅自当作投射对象的桃木两太郎来说,可能只觉得非常困扰,搞不好本人根本觉得要死的话死在哪里都一样。只是,在投手丘上,在忠实球迷的围绕下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他,其实很幸福的也说不定——不。
这也是自我投射吧。
像是在代言死者的心情,其实只是在表达自己的想法——只不过是把「自己死的时候,希望能在亲朋好友的围绕下死去」的心情,硬是套在对方身上。
从桃木两太郎的死法和死状能看出什么、有什么想法、赋予什么意义,除了对于看的人、想的人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若是有人去嘲笑掉进人孔里死掉的他,就表示这人是个死也不愿被人嘲笑的人。若是有人去称颂死在投手丘上的他,就表示这人是个死都想要被人称颂的人——死亡,不过就是死亡。
想像那样,不想像那样——说穿了,全都是自己在想。
(可是,对于桃木两太郎的摔死——今日子小姐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对于这点,她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表示。
或许是因为没问她吧——要是问她,她肯定会陈述一些见解的。然而,已经太迟了。
在那之后太阳下山,一夜过去。
忘却侦探早已忘了这件事。
不仅如此,当时她也只是指了指自己脚下的人孔盖,暗示桃木两太郎可能是从地面掉进下水道的推测,然后似乎就认为委托她的工作——今天的任务已经达成,于是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球场。
的确,接下来是警方的工作。
只不过在那时候,明明还不能确定摔死的投手是靠自己的力量爬到投手丘上?还是被谁搬过去的?如果有人搬过去,又是被谁搬过去的?人孔盖为什么会凭空消失?是被偷走?还是正在施工?还有更重要的大前提「掉进人孔里」这个推测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在什么都还不确定的情况下,她就收工了。
完全没有「想知道真相」或「想解开谜团」这种像个侦探会有的反应,感觉就是谨守分际——不。
应该说,几乎不带任何私人情绪。
管他光荣不光荣,就只是执行任务的那种态度,看起来的确很干脆,但是对于原本还因为「同样身为女性」而深感好奇的鬼庭警部而言,却也有着足以戳破其幻想的虚无。
(对于会把一切都忘记的那个人而言,或许根本没有可以带入感情的对象,也没有自我投射的对象——因为没有「我」,所以什么都没有)
所谓遗忘,绝不是无法积累而已——不只无法触碰到未来,若以像地面一样理应是绝对的「现在」做为基准,她也只能一直被抛在后面。等于是朝着永无止尽的地狱深渊,朝着深不见底的无底黑洞,不停地不停地往下掉。
(有如朝着不知终点在何处的方向持续飞行——死得其所什么的,是她永远无法到达的彼岸)
正因为如此,她才能够丝毫不带自己的情绪,彻底回溯他人的体验——鬼庭警部也曾经以为,忘却侦探的「忘却」这个称号是用来表现保护机密,绝不泄密的优点,但或许并非如此——可能也有不让任何人看穿自己、忘记被看穿的自己,进而能够屏除一切成见进行推理的优点。
(只不过这样的话,她到底活在哪里呢?把自己投射在别人身上,却无法在别人身上看到任何东西——那,今日子小姐不就等于是不存在的吗?)
(掟上今日子与坠落的尸体——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