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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俗话说现实比小说更离奇,但写在小说里的故事终究不会发生在现实世界里。更别提像是写在推理小说里的命案,其实根本都不会发生——每次听到有人开口这么说教,御帘野警部总在心底发誓,长大绝不要成为这样的大人。然而唯独这次,他决定稍微改变一下这个想法。
虽然只是微调,但或许也是他已经长大了。
至于是成了什么样的大人——就先姑且不论。
总之这次终于让他领悟到,就算推理小说中的命案发生在现实世界里——也不会照着推理小说里写的发展进行。
当他如愿晋升警部一职,发现光芒四射的梦想也只不过是单调乏味的现实之时,也曾有过类似的体悟。
责任增加了,手续增加了,工作增加了。
并非只有好事。
……不,御帘野警部倒也不是期盼宛如推理小说里描写的那种命案真的发生,更没有期望能让自己负责侦办这种荒唐想法,而且无论是什么样的命案,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值得期待。
有的只是繁琐的作业。
有的只是小说家不会写出来的林林总总,或是被编辑删除的那些一点也不有趣的倒四颠三。
要说一如往常也是一如往常,至少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事是想不开的。但这次的案子——还是太过于特殊了。
(毕竟是……暴风雪山庄。所谓「封闭空间」的代表典型——做为推理小说的舞台,要说是巧合,或该说是无巧不成书)
不过,倒也略微古典了些。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犹豫的——宛如推理小说般的舞台已近在眼前,就只能找宛如推理小说般的名侦探来解谜了。
人称忘却侦探的她。
一个从不曾被写进推理小说里,令人伤透脑筋的名侦探——
2
「初次见面,让您久等了。我是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所长——掟上今日子。这里果然好冷呢。」
今日子小姐来到山上的民宿「观星者」,在面对御帘野警部如此自我介绍的同时,深深低头致意——在雪山中,她那满头白发显得莫名耀眼,使其看来有几分雪女的味道。
不过,虽说应该没有雪女会着戴着眼镜,然而或许是本人有意为之,今日子小姐一身雪白的装束——穿着毛茸茸的白色大衣,围巾和手套都以白色统一。只有靴子是红色的,着实醒目。
(初次见面……吗)
事实上,御帘野警部已经是第四次请今日子小姐协助办案了,但显然他早就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当然,这并非是因为御帘野警部长相让人看过即忘,也不是因为她太没礼貌——即便对于「自己是否能让人看过不忘」确实没啥信心,但在御帘野警部认识的侦探之中,今日子小姐已经算是非常有礼貌的侦探了。
甚至该说是太有礼貌——有礼貌到像是没有情感。
从这个角度来看,就连她那亲切可人的笑脸,也只让人感觉是沟通时的隔阂——不过毕竟对今日子小姐而言,这真的是初次见面,也无可厚非。
忘却侦探——掟上今日子。
她的记忆乃是以日为单位每天重置。
就像只能读取一次的记忆卡——所以无论她调查过什么样的案子、找出什么样的真相,到了第二天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一个有时间限制的侦探。
然而在另一方面,身为侦探,她却也是一个能恪守最重要的保密义务,绝不漏一点口风的侦探——可说是侦探中的侦探——正因为如此,身为警察机关一分子的御帘野警部才敢像这样委托她协助调查。
(不同于推理小说的世界,现实世界里,警察其实是不怎么能够委托私立侦探协助调查的——这也是伴随发生在现实中的虚构而来,不得不戒慎处理的繁杂手续之一吧)
御帘野警部一面这么想,一面亮出警察手册向她自我介绍。
「初次见面,敝姓御帘野。」
御帘野警部其实也用不着陪着说「初次见面」,但这就像是一道必要手续——类似与忘却侦探开始合作的一种仪式。
「您好,请多多指教。我定当竭尽绵力为警方效劳,敬请期待。请问命案是发生在这栋民宿里吗?」
今日子小姐迅速切入正题。
不愧是勤快的侦探——不,是最快的侦探。
由于能够运用的时间只有一天,她往往都会跳过既定程序,直捣黄龙——光就这点来说,比推理小说的进展来得快多了,真是感激不尽。
只是,这可不是在下着雪的大门口讨论的事。
还得顾虑旁人的目光。
虽说御帘野警部已经习以为常,但看在不认识今日子小姐的当地员警眼中,搜查主任与神秘白发女性站着讲话的模样,肯定非常不可思议吧。
「细节请移步到屋里再谈——我已经请人准备好空房间了。」
「哎呀,这样啊。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喽。」
今日子小姐说完,转身——却又稍稍停下脚步。
「嗯?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只是看一下回程的巴士时间,不晓得最后一班是几点——毕竟我可不能在这里过夜。」
跟推理小说里的侦探不一样。
今日子小姐开玩笑似地这么说——这也正是御帘野警部目前烦恼不已的问题。
3
「昨晚在这栋民宿里发生了命案——死者是当天入住的客人,出云井未知小姐。」
御帘野警部将今日子小姐带到民宿一楼的客房内,准备好饮料(黑咖啡)之后,摒退闲杂人等,开始说明案情的概要——其实御帘野警部本身也很难说是已经完全理解事情的全貌——毕竟是才刚发生没多久的案件——他也想借由描述给别人听,让自己顺利做个整理。
「噢,那还真是不幸。」
说着,今日子小姐双手合十。
不过这个房间并不是案发现场——虽说构造是一样的。
顺带一提,她穿在大衣底下的那件软绵绵毛衣,也是白色的。
穿着这身衣服,在吃饭的时候显然要非常小心。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话说我第一次来到民宿这种地方,看来隔间比一般的饭店还要雅致呢。呵呵呵,这么一来,感觉好像是跟御帘野警部一起来滑雪旅行呢。」
听到女侦探如此毫无防备的发言,比起心里小鹿乱撞,御帘野警部却感觉仿佛一开场就被来了个下马威——就算身为侦探的能力不容置疑,今日子小姐依旧不是好相处的工作对象。
(这也是小说与现实的落差吗……如果是推理小说,侦探的爱情故事再怎么样也不过是用来调剂的香料吧)
虽说最近侦探恋爱故事的桥段应该也多了很多变化——然而在工作上,今日子小姐毕竟是个克己的侦探,这种令人浮想联翩的台词,似乎仅是做为提出「被害人出云井小姐又如何呢?」这个疑问的前奏。
没有情感——只是公事公办。
「我的意思是说,有人跟她一起投宿吗?」
「没有,她是一个人来旅行的。如今一人旅行已经很常见了——似乎就是单纯为了享受在雪山滑雪的乐趣而来。」
仔细想想,虽然刚才今日子小姐说她是「第一次来到民宿这种地方」,但这句话其实根本没有半点可信度——或许就她的记忆所及,自己的确不曾来过——御帘野警部特地加个「如今」做说明可能只是多余。
「滑雪吗?要是晚一点还有巴士,我也滑一下再回去吧!」
今日子小姐游刃有余地说道。
倘若将这视为其身为最快侦探的自信,真是再可靠也不过了——当然,破了案之后要怎么度过巴士出发前的时间,完全是她的自由。
御帘野警部个人也想见识一下今日子小姐的滑雪装扮……不,这仅只是奢望。案子一旦解决,他终究只得快快下山离开。
他可不是来滑雪的。
是来办案的。
「目前已知的情报就行了——请告诉我死因及案发时间。」
能这么干脆俐落地对一个人的死亡提出问题,令御帘野警部感觉有些毛毛的,但毕竟彼此都是内行人,他也不多做揣测。
「死因为殴打致死——案发时间为昨晚深夜一点到三点之间。」
御帘野警部不带情绪地冷静回答。
「案发现场为死者下榻的201号房——由于犯行是发生在死者单独投宿的房间里,可想而知没有目击者。」
「嗯哼。」
今日子小姐点点头说。
「这么说,案发时的状况——可以想象应该是三更半夜造访201号房的神秘访客,将死者殴打致死的吧——至于这名不速之客是趁死者睡着以后偷溜进来,还是她自行开门让对方进来,目前还无法判断。」
「是的……是这样没错。不过由于死者并非死在床上,警方研判死者应该不是在入睡后遭到殴打——而是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遭受意想不到的攻击。」
没有争执的痕迹,也没有抵抗的痕迹。
这也表示——现场并未留下足以锁定凶手的痕迹。
「一个人出外旅行之时,半夜与某个人见面,受到意想不到的攻击——可能发生这种事吗?」
今日子小姐喃喃自语,自顾自地提出质疑,接着像是想换个角度分析似地,又提出下一个问题。
「有已经锁定的嫌犯吗?」
「有的。可是,还不知能否称之为『嫌犯』——毕竟再怎么说,他们都只是『有机会下手的人』。如同今日子小姐方才注意到的,这里巴士班次甚少,是个交通不甚方便的地方。」
也因为如此,才会在这里开起民宿——一旦下起大雪,为了避免发生车祸,会马上封闭道路。
「也就是说,昨晚这里成了一个封闭空间吗?外人无法入侵,里面的人也没办法出去……」
真不愧是名侦探,一点就通。
「是的。虽然今天的天气已经比较稳定,不过听说昨天从下午开始,可是不断停下着能见度只有一公尺的大雪哪。别说滑雪了,根本无法跨出民宿一步。」
「是喔。」
在只有今天的今日子小姐耳中,昨天的事听来就像是异世界的传说。
「难怪大家都说山上的天候瞬息万变——嫌犯……或者该说是嫌犯候选人,就只可能限于当天入住这间民宿里的住房客和老板喽。」
「是的,就是这么回事。」
御帘野警部边说边翻开笔记本。
他已经先把嫌犯名单抄在里面——接下来只要照着念就好。
「除了被害者以外,昨晚入住的房客共有三组。分别是一家四口的父、母、子、女,还有一对年轻的情侣,最后则是一对退休的老夫妇。」
以这样的摘要说明做为开场,御帘野警部陆续报上具体的名字及年龄——这些全都是个资,原本不能随便告诉民间的侦探——但因为今日子小姐是忘却侦探,丝毫不用担心会泄露出去。
事实上,这些情报非但不会在今日子小姐的脑海里留下记忆,她甚至不会将其留下记录——就像与手拿笔记本照着念的御帘野警部互为对比般,今日子小姐连笔记本都没有拿出来(可以想见她根本没带)。
「嗯。房客除了死者以外,共有八名——再加上老板是吗?」
「是的。老板是一对兄妹——算是所谓上班族转业。民宿开到今年已经迈入第五年了。」
「哦,好好哦!我是独生女,所以很希望能有个哥哥呢。」
「……今日子小姐是独生女吗?」
「天晓得……就算有,我大概也忘了。」
怪沉重的话题。
忘却侦探的家务事。
「这样的话,总共有十名嫌犯……虽然严格说来,已经可以排除这对陪同父母出游的儿女涉案。」
「说得也是。」
与其说是可以排除涉案,不如说是非得排除不可。
因为女儿只有六岁,儿子今年四岁。这两个小孩能不能举起致命凶器都还很难说——所以实际上能视为嫌犯的人物,只有八名。
阖家出游的父亲(32)、阖家出游的母亲(30)。
情侣档男方(22)、情侣档女方(24)。
老夫妇的丈夫(61)、老夫妇的妻子(57)。
民宿老板兄(35)、民宿老板妹(30)。
「呵呵呵。要是推理小说,有时候光看登场人物表就能锁定凶手了,但现实中果然还是没这么简单呢。」
今日子小姐微笑着说道。
然而要这么说的话,比起推理小说,套在看到推理剧的演员表时,应该会更为贴切才是。
「话说回来,只不过是入住同一间民宿,就被警方当成嫌犯看待,还真是让人不舒服——大家现在都在做什么?」
「做什么呀……就请他们留在这间民宿里,配合侦讯。这其实满令我头痛的……也正是我想与今日子小姐商量的问题……」
「商量?」
今日子小姐侧着头反问。
「我还以为您是委托我来解决杀人命案的,难道是最快的侦探跑太快,没搞清楚会错意了吗?」
「不,当然无论如何要解决命案,但是——可以请你尽快吗?」
面对最快的侦探提出这种要求,根本是多此一举。但御帘野警部仍旧开了口——而且还是以强调的语气。
「如你所见,天气已经恢复正常了——只要想下山,坐上车随时都能轻松下山。也就是说……被视为嫌犯的客人们都想回家了。」
「想回家……」
「对警方而言,要是放他们回家,势必会在调查上带来非常大的困扰——所以在理出一定程度的头绪以前,还希望他们能暂时留在这座雪山上。但是当我们提出这个请求时,这群人却无理取闹,居然连『既然如此,住宿费用应该由警方负担』都说出口。」
「无理取闹」这种用词,想必给人很差的印象,御帘野警部也自觉失言,但是站在执行公权力的人民保姆立场上,这是他如假包换的真心话——毕竟事关命案调查,只要没有做亏心事,身为善良的市民,理应要义不容辞提供协助才是。没错,就像出现在推理小说里的人物那样。
只可惜,现实比小说更离奇——不,是现实比小说更麻烦,这群住房客的抗议非同小可。甚至还有人提出「今天再不回去的话,家人担心就会跑来接我,所以请让我打电话回家」这般无理的要求——真让人受不了。
不过,每个人都有预定或计划,换成自己站在同样立场,肯定也会抱怨的——想到这,御帘野警部就无法悍然拒绝了——话虽如此,可是加上小朋友的份在内,要从经费里拨出八人份的住宿费用,依旧是不可能的任务。
虽然也不能因此硬是逼迫无理取闹的可疑对象勉强配合,导致侦讯或调查有所不周,可是御帘野警部有御帘野警部在职场上的立场。
因此,他找上了白发侦探——比起八人份的住宿费用,付给今日子小姐的委托费算是便宜得多。
「所以不只是在今天以内,这次想麻烦你在民宿退房时间之前破案——有可能吗?」
「对于最快的侦探而言,倒也不是不可能。」
今日子小姐干脆地接受了这样的委托,看了一眼放在房间里的时钟——现在时刻为上午十一点,民宿退房时间则为中午十二点。
还有一个小时。
「看样子,下午可以充分享受滑雪之乐,真是太好了——话说,居然拿住宿费这种俗不可耐的主题作文章,这个世道也真是太差了。」
「不,呃,因为住宿费也绝不是一笔小数目,所以会这么要求,想想其实也是理所当然的……」
「既然如此,我也可以跟您商量一下吗?请您想想看,就像车子开上高速公路时,也是要另外收费的吧?」
4
接下来是一连串俗不可耐——或该说是锱铢必较的讨价还价,更加压缩了原本就所剩无几的时间之后,御帘野警部与今日子小姐终于回归正题。
「那么,首先请让我确认几个前提。御帘野警部,被害人出云井小姐是独自出来旅行,而且以前并不认识其他住宿的客人对吧?」
「是的,我想并不认识——我不敢打包票,但从住址来看,大家都来自不同地区,很难想象过去曾有交集。不光是这群住房客,听说出云井小姐也是第一次入住这栋民宿——换句话说,与管理员兄妹也是初次见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今日子小姐说道。报酬几乎翻倍看似令她乐不可支,比平常还认真投入于工作——该怎么说呢,和小说里的不同,现实的侦探真是现实。
(虽说会被钱打动的名侦探还满少见的——或也更添写实)
会说出「只要能解开吸引人的谜团,不用钱也没关系」的侦探的确是少之又少——但是像今日子小姐这样也太极端。
「这么一来,如果真有行凶杀人的动机,无非是凶手与死者在住宿期间发生了什么纠纷吧。」
「这就不清楚了。毕竟像这种备有交谊空间的民宿,住房客之间不可能全无交流……可是所有人作证时都异口同声,指证不曾发生过纠纷。」
当然其中可能有人说谎——然而所有人都说谎的可能性却是非常低。
正因为是「封闭空间」这样的环境——一旦发生纠纷,立刻就被第三者知悉,甚至传遍所有人的可能性应该相当高才是——却无人提到。
「会不会是劫财目的呢?死者有没有什么东西不见?」
「没有。别说钱包,首饰、滑雪用具……就连行动电话及相机之类的随身物品也都没有短少。」
照理说,只有死者本人才知道随身物品有无短少,至少就御帘野警部的印象,不像是有人动过贵重物品。
这点从经验就能判断。
经验——这是记忆无法积累的忘却侦探绝对无法拥有的东西,所以她或许不能接受这样的说明。
「别怎么说,我还要仰仗您的经验。我们可得互补彼此不足之处呢。我虽然没有经验,但在提升破案速度上绝对可以有所贡献。」
我贡献的可不是经验,而是金钱——御帘野警部心想。不过,现在可没时间讨论这件事。
「房间有上锁吗?喔,不是要问『现场是否为密室』这种肤浅的问题,只是想掌握现场的状况。」
她似乎认为询问是否为密室是很肤浅的问题——也对,既然都晋升到名侦探这个等级,不可能不是是推理小说的书迷。
话说回来,这也的确是侦办时所需的资讯。
「由于这是间民宿,不是饭店……所以房门并不是自动锁。这个房间也不例外。」
御帘野警部望向房门——门上安装的是辅助锁。
「今天早上,老板娘为了叫死者吃饭而发现尸体时,房门似乎没上锁——也就是房间并非处于密室状态,至于房间钥匙则放在桌上。」
「嗯哼。那就是无法从钥匙的去向来锁定凶手喽……还有其他与凶手有关的线索吗?」
「目前只能说是毫无头绪——没有任何线索能连起嫌犯与凶手。」
老实说,起初还以为是很简单的案子——还以为毋需借助最快的侦探的力量,也能迅速地破案。
因为打从一开始涉嫌者便有限——还以为可以轻易地锁定真凶。
然而,包括幼儿在内的十个人。
谁都不像凶手。
因为没有称得上是动机的动机。
「要是有谁跟被害人出云井小姐一起行动,那个人就会成为头号嫌犯了吗——但她是一个人来旅行。单身女子的旅行……也挺危险的。」
今日子小姐说到这里,面露思索。
「有人向她求爱,结果一时冲动杀了她……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样没有留下争执的痕迹反而不自然。而且根据您至今的描述,怎么想凶手都是打从一开始就想杀害死者。杀人本身即为目的……嗯。」
今日子小姐摸了又摸自己的白发。
「可以就您所知的范围,为我介绍一下死者的为人吗?她是不是那种性格容易招惹麻烦,或是个性非常顾人怨?」
「真要说还正好相反。死者似乎是一位讨人喜欢、没有架子的女性。」
御帘野警部起初也曾经有偏见,以为独自旅行者通常都是难相处的人,然而死者非但不难相处,还是一个在旅途中跟任何人都相处融洽的开心果——昨天与她刚认识的其他客人、管理员兄妹对她的印象似乎都很好。
当然,除了凶手以外——是吧。
「或许就是性格开朗才引来反感?再怎么积极正面的理由,翻转过来也可能成为同样消极负面的理由——只不过因此就杀死对方,还是太绝了。」
今日子小姐似乎是一面思索,一面随口说出想到的所有可能性——大概又是她惯用的网罗推理吧。不晓得这次是否有足够时间听她发表高见。
已经快十一点半了。
能在退房时间以前解开一切谜团——当然是御帘野警部的最大期望值,但是只要能达成一半的目标,他觉得就能心满意足了。
只要能掌握状况,能趾高气昂地对着八名嫌犯说「各位可以回去了。不过,请务必随时与我们保持联络」就行了。
「不只是涉嫌的住房客,连老板兄妹也在催——不把房间空出来的话,可能就得回绝预定今天入住的客人……要我们赔偿这个损失……」
倘若事情真的发展至此,他也真的想回呛「关我啥事」了,然而还是希望尽可能将与相关人等的纠纷降至最低。
「实在是要不得。钱固然很重要,可是说得这么露骨,还真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今日子小姐莫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很难想象这是出自一个刚才让御帘野警部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人口中。
「不仅是要让荷包不空虚,我希望自己的心灵也很能很充实。」
今日子小姐大言不惭地说。
没说出「希望心灵能比荷包充实」算是诚实吗。
「不管怎样,看来大家都对这起命案感到困扰——还是说,有谁能从中得利吗?」
「得利?」
「没错。比起是谁杀了出云井小姐,现阶段『出云井小姐为何会被杀』更是不可解,所以我想进一步对此做重点式的探讨。在能够直接锁定嫌犯的封闭空间里,本来应该是不需要这么做的。」
「当务之急是厘清动机……也就是所谓的『动机为何〈Whydunit〉』吗?」
虽不是受到方才「密室」这个关键字的影响,但御帘野警部还是用了推理小说用语来形容。
幸好今日子小姐似乎不觉得这样很「肤浅」,只是纠正他。
「不是『动机为何〈Whydunit〉』,是『Cuibono』喔。」
Cuibono?
Cuibono是什么?推理小说作家的名字吗?
「不是,这也是推理小说用语喔。意思就如同我刚才提过的——去思考在这个案子里,究竟有谁能从中得利——有谁得利〈Cuibono〉。」
说起来其实跟『动机为何〈Whydunit〉』相反呢——今日子小姐补充说明。
以没有记忆的人来说,知识真是渊博。
虽然他早就知道了。
「请恕我才疏学浅,今天第一次听说……那么就目前情况而言,只要去推想有谁会因为出云井小姐的死而获得利益,便能找到真相吗?」
「就是这么回事。」
有人死了,就有人因此得利的情况。
必须以此为前提还真是令人不愉快……但这也是工作。
想必今日子小姐就是把工作与个人情绪切割得泾渭分明——照理说,若有人会因为谁的死而得利,无非是继承遗产吧。
性格姑且不论,被害人出云井未知的收入和存款都只是普通上班族的水准——更何况,嫌犯之中显然也没有被害人的法定继承人或寿险受益人。
全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
「……有人会因为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死去而得利吗?」
「日本俗谚有云——说风一吹,卖木桶的就要赚大钱呀。」
今日子小姐的话令人似懂非懂。但御帘野警部受到这句俗话的影响,继续思考金钱的得失——
「从利弊得失的角度来说,嫌犯之中大多数的人都因此蒙受了损失吧。非自愿地被扣留在这栋民宿里……行程都被打乱了。」
即便向警方讨也要不到住宿费的确会造成损失,问题也不仅止于此。既定行程无法依照原订计划进行,就等于丧失了原本应得的利益(也包括精神上的利益)——比起找出谁能因此得到最大的利益,不如去找谁因此蒙受最大的损失还比较快。
「不只住房客,老板兄妹也是。不,最大受害者或许正是那两位。」
今日子小姐说道。
「毕竟有人死在民宿里,而且还是他杀,风评免不了会一落千丈——对今后的经营也会造成相当负面影响吧。」
这大概是身为个人事务所所长的今日子小姐以经营者角度发表的意见,不过身为警察的御帘野警部也同意。虽不能因此立刻将老板兄妹自嫌犯名单上剔除,但不失为一项判断依据。
御帘野警部稍微想了想,开口说道。
「三组住房客遭受损害的程度或也不尽相同——要说有阶级之分是夸张了些,但三组人之间的确存在着贫富差距。」
虽然委托对方调查,但也不能把推理或考察全都包给侦探一个人。就算要猜中真相难之又难,只要自己的发言可能带给今日子小姐灵感,就不能害怕讲错话。
「贫富差距?怎么说?」
「呃,首先是那一家四口……我认为他们是三组人马之中,最不乐见这种封闭空间的情况发生的一组。」
「单纯因为人数较多吧?待的时间愈长,钱也要付愈多。即使是六岁和四岁的小孩,也要按照定价计费,而且还得算做当天入住的价格。」
谈到钱就理解神速。
的确是如此,但问题也不只如此。
「其实他们昨天就打算离开,连退房手续都办好了,但下午的天气突然转坏,不得不折返——换句话说,已经比预定多花了一天的住宿费呢。」
「怎么会这样。」
这个事实似乎使得今日子小姐大吃一惊。
谈到钱的反应也太认真。
「遭受的损害确实是难以计算呢。」
「钱终归是钱,还是可以计算的……相较之下,年轻情侣档是在昨天刮起暴风雪的前一刻才入住,原本就预定今天要离开,意料之外的支出并不像那一家人来得多。」
尽管如此,两人还是坚持要警方负担留宿费用。虽能明白他们的心情,但是面对执法机关的那副强硬态度,不免让人担心起这对情侣的未来。
毕竟并不是所有的警察都像御帘野警部这么通情达理,也不是所有的警察都认识最快的侦探。
「老夫妇又如何呢?考虑到年龄,他们应该不是来享受滑雪之乐的。」
「没错。他们不是来进行冬季运动,而是要来雪山散步的——因此这对夫妇原本就已经预约要住一个礼拜,打算悠闲度假,所以此案没有造成他们金钱上的损失。」
不过在打算悠闲度假的民宿里遇上这种命案,就可说是蒙受相当大的损失了——然而比起其他两组人,定位的确是不太一样。
「对了,那对老夫妇没有要求警方负担留宿费用吗?」
今日子小姐问得一副理所当然……慢着,这样也要钱的老夫妇根本是危险人物吧……说是价值观严重偏差也不为过。
「没有,甚至该说是相当配合……啊,这只是和其他两组人马的比较值……对于这样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女孩遇害的命案,似乎感触良多。」
当然,前提是他们其中一人,抑或两人都不是凶手的话。
「只不过,虽说没有主动要求,但如果警方负担了其他两组人的留宿费用,也不能不负担他们的份。要说有谁得利,最可疑的就是这对老夫妇了吧?虽然是反向思考,相对之下,他们可以说是最大的受益者。」
「嗯……没有损失就等于获益的思考逻辑,果然还是很牵强……因为光是在法治国家犯下杀人这等重罪的那一刻,就已经蒙受了不堪设想的巨大损失了吧?要是没有足以弥补如此损失的利益,也很难认定他们是最有力的嫌犯。」
是啊,世上应该没有什么利益是能够与人命相抵的——今日子小姐一脸忧伤地说道。
御帘野警部真希望她不要再继续补充这般正论直言,因为那只会使得正在以「人命有价」为前提进行推论的自己心中徒增罪恶感。
「最少也要有些当事人认为足以弥补损失的利益在其中。得失相抵还有点小赚的感觉。」
「我认为杀人得利的情况其实并不多见呢……尤其在封闭空间里更是少之又少。」
回归最基本,在暴风雪山庄里杀人本身就不合理,要说是自取灭亡的行为也不为过——为何非得要在自己摆脱不了嫌疑的情况下犯罪呢?
推理小说与现实的落差。
正常人应该会千方百计地避免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登场人物表——正所谓的嫌犯名单上。
只要神智够清醒,谁都不会在风雪大到连外出都有困难的夜里杀人。
不过,如果说会起心动念想杀人,就已经是无法辨别判断利弊得失——要假设凶手具备正常的精神状态或判断力恐怕也是枉然。
「封闭空间……因为意料之外的恶劣天气造成的心理压力,迁怒殴打独自旅行的女性……」
今日子小姐说着大概就连她自己也认为不可能的假设——说出口,或许就会有新发现也说不定——算是她「试了再说」的风格吧。今日子小姐从不怕犯错或失败——因为反正都会忘记。
然而,说到「迁怒」,这才是对谁都没有好处,似乎是与「有谁得利Cuibono」相反的概念——真是如此,不就等于随机杀人了吗。
(真是不可思议,平时我们都鼓励大家要平等待人,但却又在此赋予「随机」这种一视同仁的字眼负面意义……)
「如果是失去理智到无法自制的嫌犯,一旦接受侦讯马上就会露馅的。可是提到随机——谁都好,是吗?」
今日子小姐顿了顿,又接着严肃地说。
「或许,我们可以假定昨晚住在民宿里的十一个人之中,死者最容易杀害的一个。」
她对这个可能性究竟是有几分认真,御帘野警部无从揣测。
「如此一来,就不需要动机了。只是因为死者看起来很容易杀、似乎杀得成,所以杀死她。」
「……这样的话,就不用考虑有谁得利〈Cuibono〉或动机为何〈Whydunit〉了吧?」
只不过,和这种杀人魔一起被关在同一栋民宿里,已经不是推理小说的情节,而是恐怖电影的场景。
那么继续在这里抱头苦思,猜想内幕是多么机关算尽,或许只是浪费时间——而且距离退房时间也只剩下不到二十分钟。
甚至还没去看过现场呢。
然而今日子小姐的模样却没有一丝急躁——也罢,就算是最快的侦探,站在委托人的立场,也不希望她因为太重视速度,而做出草率的推理。
「不,这时才更应该要思考杀死素昧平生的人究竟有什么好处。一定有其意义,只是一般人不容易理解。」
今日子小姐竖起一根手指头说道。
「杀死素昧平生的人而得利的情况……对了,假设后来产生的结果就是凶手想要的结果好了。」
「……什么意思?」
「比如说,由于发生命案,导致这家民宿无法继续经营——对老板而言固然是巨大的损失,但或许有人可以因此获益也说不定,像是打算在这座山上盖饭店的企业之类。」
假设有这样的企业存在啦——今日子小姐笑笑补上一句。虽然这个假设完全忽略了封闭空间这个前提,但可以理解她的思考逻辑。
甲的损失是乙的利益。
不是相对性的问题,而是整体性的考量。
「如同有些选择可以让全体得利,也有使得所有人受害的情况,所以其实也不能一概而论,只能当作参考。」
「……那么,是不是可以这么想呢,今日子小姐。被害人出云井小姐住宿时固然没跟任何人起冲突,但是这并不表示其他人之间不曾发生纠纷。假设老板兄妹和某位住房客起了严重的冲突,那个人为了找老板们的麻烦,故意在民宿内制造命案……」
想到这段推论的瞬间,御帘野警部还以为自己找到了不错的切入点,可是讲着讲着,逐渐失去了自信——这种程度的假设,纵使被人批评是推理小说看太多也无法反驳。
别说是假设了,根本是天马行空的想象。
会因为一时冲动的理由杀害无辜的人,有什么将来可言——如果是头脑这么简单的人,肯定会直接杀死老板兄妹吧。
再说,就算独自旅行的女性比较好下手,也不代表其他人就雇了保镳,完全没有下手的机会。
退一百步,就算脑海中真的闪过这种念头,只要考虑到自己的明天,都不可能基于这种动机而染指犯罪。
「嗯哼。明天吗……对于只有今天的我而言,就跟昨天一样,都是有等于没有的日期。」
「啊,呃,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放在心上,我可是以此做为技能谋生的侦探——只是,再这样下去可是会无法完成今天工作的呢。」
今日子小姐说完,自顾自地站了起来。
然后这么催促御帘野警部。
「讨论到一个段落了,可以让我看一下现场吗?」
——终于来了吗。
距离时间到只剩下十五分钟,看起来得承认要在退房时间以前破案,有现实上的难度——不过,举凡住宿设施,通常都有延后退房的服务。
而且,要放弃还太早。
御帘野警部虽然不曾亲眼见识那种戏剧化的场面,但是忘却侦探以前曾经创下踏进案发现场的同时就看穿真相的纪录——眼下还有十五分钟,要对于破案速度最短纪录保持人放弃期待,还为时尚早。
(话说回来,今日子小姐也早已忘了自己曾经神速破案的事迹……)
换个角度看,她是个非常谦虚的人。
只是站在现场负责人兼委托人的立场,御帘野警部仍须事先想好备案。
「即使无法在中午前找出破案的线索,我也想请今日子小姐继续协助调查,能麻烦你配合吗?」
「那当然。」
今日子小姐二话不说地答应了。
「如果是那样,虽然很遗憾,酬劳也会恢复成一般方式计算——真的很遗憾,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
今日子小姐把头摇得像个波浪鼓似的,仿佛那将是世界上最无奈的事——她对酬劳的执着真是太惊人了。
「因为身为被叫到暴风雪山庄办案的侦探,即便无法防止命案发生,希望最少也能阻止事情演变成连续杀人呢!」
连续杀人……吗?
这也是推理小说的封闭空间作品里一定会出现——甚至可说是必然展开的布局——然而现实生活里却绝少发生连续杀人案。
杀一个人跟杀两个人没什么不同——若是在小说里,凶手口出这种惯用句也是听来痛快,不过一旦出现在现实里,只让人觉得缺乏真实感。
就算凶手打算连续杀人,也往往在犯下第二、第三起杀人案以前,就会被逮捕了……更别说是在封闭空间里连续杀人,根本就是在拜托警方「请锁定我并快点绳之以法」。等于是凶手自己执行消去法,缩小嫌犯范围。
但御帘野警部却无法回应凶手的期待。
不只是无以对死者,就连面对凶手都只能怨叹自己不中用,这个案子真是太棒了!身为警察,能碰上这种案子真是死而无憾了!
「……」
嗯。
在心底自怨自艾得自虐到自得其乐境界的同时,御帘野警部打开房门,打算让今日子小姐先出去,但她却在即将走出房门的当口停下脚步——然后出神地抬头仰望着天花板。
天花板就只是天花板而已吧。
死者也不是在正上方的房间里遇害——所剩无几的时间正一分一秒地流逝,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
「呃……今日子小姐?」
御帘野警部提心吊胆、语带试探地问道。
只听见她喃喃低语。
「封闭空间。命案。嫌犯名单。容易下手的。随机杀人。连续杀人——有谁得利〈Cuibono〉。」
接着转过头面向御帘野警部——今日子小姐不仅没在发呆,反而表情紧绷,以平常总是笑容可掬的今日子小姐来说,态度算是非常罕见的严肃。
「御帘野警部,可以请您立刻限制某位客人的行动吗?」
「咦……限制行动?」
也就是说——她已经从被关在封闭空间的登场人物表里锁定凶手了吗?
都还没踏进现场——不仅如此,甚至尚未走出这个房间?
不过,尽管又更新了破案速度的纪录,今日子小姐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喜悦的神情——毋宁说,气氛极为凝重。
「已……已经破案了吗?」
「还没有。如果我的推理是正确的——」
面对小心翼翼反问的御帘野警部,忘却侦探这么说道。
斩钉截铁地说道。
「事情接下来才要发生。」
5
杀害独自来到雪山旅行住宿的出云井未知而得利的凶手,是情侣档——是由他们两人联手犯下的命案。
昨晚,情侣档女方来敲死者的房门,谎称有事要找她,请她把门打开——同为女性,也让死者失去了戒心吧。
接着由男方动手杀人。
光听如此叙述,就只是一桩人杀了人的案子,没有诡计也没有花招,平凡无奇——然而不平凡之处,则在于其动机。
无冤无仇,也不是为了劫财。
御帘野警部着实难以置信他们之所以杀害才刚认识、说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也不为过的死者,竟然是因为这种的理由——若不是由本人已然忘却,但是战绩辉煌的今日子小姐口中听到,他说不定只会把那样的真相当成黑色幽默,一笑置之。
多少有点羡慕。
御帘野警部多少有点羡慕只要到了明天,就能将这个令人不忍卒睹的真相忘得一干二净的今日子小姐——明明是自己推理出来的真相,却不承担其中的哀愁,虽然感觉有些不负责任,但既然这就是忘却侦探的法则,也没什么好说的。
今日子小姐只有今天。
这种事早在委托她以前就已经心知肚明——另一方面,犯下这起命案的那对情侣也是只有今天。
只有今天。
所以他们才会动手杀人。
他们因此获得的利益是——时间。
「果然还是该思考有谁会因为杀害出云井小姐而得利——早知道就该在提到『目的是让民宿经营陷入危机』的假设时,进行更深入的思考了。」
今日子小姐如是说。
在她发表推理之前,警方已经遵照她的指示,限制那对情侣的行动,所以侦探的心情似乎也不再那么紧张,表情恢复了从容。
「换言之,只要假设发生命案之后的展开都在凶手的计划之中,并且正是要借此达成目的,就能看见事情的真相。」
「……可是,那对情侣肯定不是打算要在这座山上盖旅馆吧?」
「当然不是。」
今日子小姐点点头,回答御帘野警部的问题。
「其实可以想得更单纯一点。御帘野警部说的没错,除非是推理小说故事,否则在人迹罕至的封闭空间动手杀人,实在极为不合理——但如果这才是凶手的目的,又会是如何呢。在封闭空间里动手杀人——因此被锁定为嫌犯,然后……」
被迫留在案发现场。
如果这才是凶手的目的。
今日子小姐说道。
然而尽管被她这么说,御帘野警部一时半刻还是意会不过来——目的是被迫留在案发现场?
怎么回事。莫名其妙。
老实说就只有这么点感想。
和推理小说里的那些令人拍案叫绝的名侦探推理相比——有够现实的。
「所以说。」
像是看穿了御帘野警部的失落,今日子小姐继续补述说明。
「因为发生命案,势必会延长他们待在民宿里的时间——即使不是推理迷也能想象得到,一旦发生命案,成了封闭空间里的杀人嫌犯,警方就不会轻易放他们回家。」
「……」
好像有点明白了。
明白了——不想明白的事实。
内心的抗拒让御帘野警部又问了一个问题。
「你是说,凶手因为想继续住在民宿里,才制造出了命案?」
不知不觉之间,御帘野警部的语气变得像是在逼问今日子小姐——不去逼问凶手却逼问侦探,真不知自己是怎么搞的。
「没错,就是那样。」
面对御帘野警部的咄咄逼人,今日子小姐一脸云淡风轻地回答。
「这么一来,不是三两下就能锁定凶手了吗?经营民宿的老板兄妹当然不用考虑,原本就打算还要在这里待上好几天的老夫妇,也同样可以摒除在外。至于那一家四口,原本预定昨天退房离开,已经被迫多留了一天——所以早在命案发生以前,就想回家了。」
因此采用消去法,得到那对年轻情侣档就是凶手吗?如果要谈想不想回家,他们得知必须被迫留在这里,应该也是非常困扰——甚至还厚着脸皮要求警方代为负担住宿费用。
「那只是在演戏吧。他们应该也不认为警方真的会负担住宿费——我猜那两人只是想利用这种要求,来强调留在这里并非他们的本意。」
倒是已经自费多住一晚的那家人因为实在压力大,说不定是认真想和警方要点补偿的——今日子小姐补充。
「或许应该看做是情侣档眼见那家人鼓噪,才借题发挥。」
「……想多住一晚,告诉老板不就好了吗。因此杀人未免也太划不来——难道你要说他们是为了再多享受一天滑雪之乐,不惜痛下杀手吗?」
「他们连一天都没有享受到呢。昨天他们抵达后,天气就变糟了。」
「那……那又是为什么?为什么不惜动手杀人,也要延长停留时间?」
这已经不是一时冲动了。
根本破绽百出。
御帘野警部已经觉得再也没有比这个更糟的恐怖想法了——
「如果动机是那样还好些……」
然而,今日子小姐却暗示着有更糟的存在。
「划不划得来——能与动手杀人的价值相抵的动机,只有一个。至少是在他们两人心里,认为这是唯一能相抵的做法。」
「是……是什么做法?」
虽然不想知道,但是在职业道德的催促下,御帘野警部还是问了。
「能够与人命相抵的,也只有人命了吧——换句话说,能与杀人相抵的东西,基本上就只有杀人了。」
今日子小姐如此断定。
以不容置疑的眼神——不容置疑的口吻。
以足以与其速度匹敌的推理能力——这么说。
「简而言之,就是为了杀人的杀人。」
为了杀人的杀人。
既不是为了谁,也不是为了什么。
为了杀人的杀人。
……话说回来,今日子小姐既非万能,也非全能。
虽然她是如此断定,但也不是巨细靡遗地掌握住事情的全貌,只是先想到最糟糕的情况,提前迅速采取对策而已——所以才会是最快的侦探。
这样的决断当然也会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但是以这次来说,可以算是大大发挥了功效。
毕竟成功防范了连续「杀人」于未然。
就连出现在推理小说里的名侦探,往往也很难办到这一点——不过严格说来,今日子小姐这次拦下的并不是「第二起命案」,而是「情侣殉情」。
阻止了「真凶自杀」——这么说也不尽然。
因为他们的目的打从一开始就是要殉情——不是来滑雪或玩滑雪板,而是以殉情为目的的旅行。
原本应该在前一天的夜里就死去。
据说他们起先是打算在雪山里浪漫相拥到冻死——御帘野警部虽然无法理解这种死法有什么浪漫的,总之两人似乎已经被逼到只想走上绝路。
可是,现实可一点都不浪漫,山上的天气瞬息万变——到了民宿一看,天气糟到无法下山,当然也无法外出。
正当他们感叹就连想一死也无法按照计划进行之时,突然灵感一来——要是这间民宿现在发生命案,他们就会回不了家了。
回不了家——就可以不用回家了。
……并不是钱的问题。
并不是没钱多住一晚等天气恢复正常,甚至女方其实还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但光是明白这一点,就能隐约知晓端倪。
被逼得走投无路——一心想走上绝路。
别说是殉情,就连一同外出旅行也不被允许——之所以无法多住一天,并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家庭的问题。
由此可知,他们必定是瞒着家人出来,要是没有警察公权力的介入,有人来接就只得乖乖回家,没有选择——不,实际上明明还有许多选择,但被逼得走投无路,满脑子只想走上绝路的他们,却什么也看不见。
所以杀了人。
偶然也住进这间民宿,那天才认识互道「初次见面」的无关第三者——只因为最容易下手,所以杀了她。
……原本还为这对情侣的未来担心。原本以为只要多少考虑到自己的明天的人,都不会选择在封闭空间里杀人——结果都是白忙一场。
别说将来,他们连明天都不放在眼里。
他们只有今天。
所以才会有如扑火的飞蛾,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因为他们认为只要能度过今天,此生便可无憾。
然而却被同样只有今天的今日子小姐看穿他们的诡计……这是多么讽刺的展开,又是多么无奈的结局。
利用为了掩饰目的的表演,顺利地让御帘野警部把他们留在案发现场,但若是没有为求逼真,提出由警方负担住宿费用的要求,今日子小姐就不会出现在这座雪山上。
结果他们俩不但没能为了殉情多住一晚,接下来还必须依照原定时间退房,当地人也不会知道两人是对苦恋的浪漫情侣,只会记得曾有两个来路不明、形迹可疑的犯罪者——他们的一切行为及算计,都是一场空。
「不管怎么说,做坏事和犯罪都是不合算的。」
「可是即使心地善良,与人为善地过日子,也可能会莫名其妙被殴打致死呀。」
御帘野警部试图以自己能够理解的方式来为这起命案做出结论,却被今日子小姐赏了一记回马枪。
这位侦探似乎不愿意让听众轻松地消化——虽然从头到脚都宛如出现在推理小说里的侦探,却由始至终都散发着现实主义者的气息。
「……那今日子小姐呢?」
「什么?」
「今日子小姐是为了什么而推理……为了谁当侦探呢?」
正准备下午要去滑雪的今日子小姐露出和煦笑脸,与推查到案外有案时的严肃表情截然不同,不假思索地回答了这个找碴般的问题。
「推理本来就不为什么,至于我之所以当侦探,也不是为了任何人——不过,倒是可以赚到钱就是了。」
这回答与其说是嘲讽,不如说是彻底展露出今日子小姐的现实,而且非常实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