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解放者〉赢过〈兽妖族〉这历史性瞬间而闹得沸沸扬扬的隔天。
「零次!」
为了找这次立下功劳的《英雄》,蒂法莉西亚直奔他的房间,前所未见地来势汹汹。
连平常一定会敲门的动作都忘记,直接开门的同时映入蒂法莉西亚眼帘的是——
「这是怎么、一回……事……?」
宛如叫喊的强势话语也愈来愈小声。
在床上,形同只穿内衣裤的蕾优压在上半身赤裸的零次身上。
说得明白些。
那模样,看起来像是两人在亲热。
瞬间满脸通红的蒂法莉西亚,比起害羞更先感到愤怒地大叫:
「你们、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提高嗓门的同时,蒂法莉西亚感到不可思议。
为什么自己会这样高声大叫呢?
明明很害羞、明明应该会想早一刻离开现场—
「……嫉妒?」
蕾优歪著头。
她面无表情的低语,让蒂法莉西亚内心猛烈动摇。
「嗄——嗄啊?为、为什么我要为了那种事嫉妒!?」
「昨天,受到主人夸奖,动心了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请下来!」
「不要。」
「我是他的主人!」
「明明套著项圈?」
「这、这是被迫……」
「而且主人也是我的主人。」
「——」
再也忍不住了。
蒂法莉西亚决定动粗。
她大步走近床,朝蕾优伸出手——
零次大叫了。
「——啊啊啊,你们吵死了!我碰到那种色色的气氛会起鸡皮疙瘩!!不要小看处男喔!?」
「处——」
「处男本来应该不是那样才对……不过这样解释的主人很迷人。」
蒂法莉西亚闻言满脸通红,蕾优则是面无表情地点头表示佩服。
不多理会两人,零次一摆脱蕾优的『傍身之暗』的束缚,就一边穿回被脱掉的衣服一边对蒂法莉西亚粗鲁地问道:
「所以,你来是有话想说吧?」
「啊……对、对喔。」
别过眼去的蒂法莉西亚,乾咳一声转换心情。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归还〈兽妖族〉《英雄战争》的权利?」
之后……
再度移动到〈兽妖族〉《誓约者》伊多拉斯那边的零次,和他缔结了某契约。
简单说就是将这次得到的一切,正确地说是将除了提斯泰尔以外的一切归还。
事后才得知这个事实的蒂法莉西亚还遭到仆人追问,于是造访零次的房间。
「只要将〈兽妖族〉的《英雄战争》权利当作交涉材料,就算不求延塔拉全土,至少能够获得某种程度的国土才对……就能够让全世界的〈隶人族〉或〔劣血种〕有地方住了……」
这样一来克蕾雅莉西亚(母亲)的心愿也能实现——
「太单纯了。」
蕾优代替零次给了她回答:
「就算抢到〈兽妖族〉的国土,住在那里的人依旧要过活。你要叫那些人滚出去吗?」
「——……这。」
「就算能够赶走〈兽妖族〉,〈隶人族〉也来不了。这里的人因为跟随你或你母亲,或许可以顺利前往,但一般〈隶人族〉和他们的主人缔结契约的事时不会改变。」
「——」
蕾优所言的确一语中的。
就算抢到国土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隶人族〉是不会使用魔法的无力种族的事实、以及各种族将〈隶人族〉当成附庸弱者的偏见,并不会因此消失,即使号称〈解放者〉之国也只是有名无实。
看蒂法莉西亚垂头丧气,零次一脸嫌麻烦地说:
「一下害羞一下生气一下沮丧,你这家伙还真忙啊……别担心,并不是免费奉还领土。」
「……咦?」
只见零次依然躺卧在床上,说:
「归还权利的交换条件,就是请〈兽妖族〉帮忙安排正式场合,以便使这个国家获得所有种族承认——就是名为〔誓约议会(authority)〕的正式场合。」
「〔誓约议会〕!?」
〔誓约议会〕是所有种族的《誓约者》与《英雄》的集会,换句话说,就是这个世界的最高决策议会。
〈隶人族〉就不用说了,即使是〈兽妖族〉应该也无法说召集就召集才对。
「当然我让对方办不到也得想办法办到。谁教伊多拉斯大叔本人实力太弱。不过,从〈兽妖族〉的角度来看,也总比领土被抢走要好多了吧。」
「难道你从确定要和〈兽妖族〉互争时就想到这件事——?」
「天知道。」
他说得一派洒脱,完全看不出他真正的心思。
但至今已经看过很多次,零次这名脱离常识的《英雄》近乎预知般料事如神。
既然如此,这次也——
蒂法莉西亚才思考到一半,就被零次接下来的话吓得睁大眼睛。
「顺便一提,那场会议我不参加喔。」
「……………………嗄?你在说什么——」
「不不不,你冷静想想。本来《英雄》要做的事是《英雄战争》。政治场合完全不属于《英雄》的管辖吧?」
那……虽然的确是那样没错。
至今的开玩笑气氛顿时一变,零次面无表情地说:
「如果你真的想建立收留无处可去之人的〈解放者〉之国——你就做给我看,以代表身分堂堂正正地周旋到底吧。〔誓约议会〕正适合你表现吧?」
「————」
收留无处可去之人的国家。
以其代表的身分,有所作为。
蒂法莉西亚一个人——
「仔细想想,主人连《英雄战争》都没认真打。」
「那还用说吗?尼特族工作像话吗?」
「堂而皇之的人渣宣言……令人肃然起敬。」
「……啊——蕾优,要称赞我无妨,但我完全不懂你的意思,而且听起来感觉很差,拜托不要再说了。」
「既然主人这么说就没办法了。那我不说了,相对地——」
「不干不干。我不干色色的事……都说我不干了吧!!等等,布!你每次都用那块黑布也太卑鄙了,住手!!」
「卑鄙是主人擅长的事情,是值得推广的事情才对。真不愧是主人。自相矛盾,真是太棒了。」
「这是什么称赞方式!!——啊、等……我说真的,不要——————!」
就连零次和蕾优再度扭成一团都没发觉。
蒂法莉西亚认真地沉思了好一段时间。
◇◆◇
——就这样到了〔誓约议会〕当天。
蒂法莉西亚受邀来到装饰庄严的雷德拉城室内。
中央摆放著巨大的圆桌,围著圆桌等间隔排放著富丽堂皇的椅子。
椅子上分别坐著外表各具特徵的各种族《誓约者》。
他们纷纷对她投以好奇或嫌恶的眼神,蒂法莉西亚拚命不去在意,仔细观察周围。
相对于《誓约者》全部坐在椅子上,随行的《英雄》表现出的态度则是各不相同。有人同样坐椅子,有人站在一旁,甚至有人比《誓约者》还神气地坐桌上……
〈兽妖族〉的位子没看到波蕾特,而是疑似她扶植的替身男子。
就在蒂法莉西亚盯著他看时,身旁的猫耳男——〈兽妖族〉的《誓约者》伊多拉斯开口了:
「——看样子到齐了。」
无视蒂法莉西亚的视线,主办人伊多拉斯严肃地主持会议。
「首先,承蒙各种族的《誓约者》、《英雄》聚集在此,我要代表〈兽妖族〉深深致谢。」
他言行一致地深深一鞠躬。
「这次〔誓约议会〕的目的,事先已经传达过了——但在进入正题以前,我想以〈兽妖族〉《誓约者》的身分说句话。」
然后笔直地指著蒂法莉西亚高声大叫:
「坐在那里的杂种女人是卑劣至极的掠夺者!我们〈兽妖族〉在这次《英雄战争》就吃了苦头,他们摆明作弊!像这种人建立的国家,绝对不能承认!!」
震耳的说话声响彻室内。
听到〈兽妖族〉《誓约者》慷慨激昂的陈词,没有人说话。
只是笔直地——凝视著蒂法莉西亚。
那些视线的压力,让蒂法莉西亚产生突然呼吸困难的错觉。
「本来〈隶人族〉或〔劣血种〕建国就是一件荒谬的事情!连魔法也不会、唯一的长处就是数量多的愚劣种族!为什么要对等看待那种人!?明明这些劣等贱民只有供人使唤才能显现价值!!」
伊多拉斯激动不已,各种族坚守沉默。
气得双目充血的伊多拉斯,将炮火转向蒂法莉西亚旁边——〈森灵族〉的《誓约者》。
「〈森灵族〉!虽然你们置身事外地旁观,但这次你们〈森灵族〉也是部分原因喔!那边那个小丫头有〈森灵族〉王族的血统吧!血脉同源的同胞干的勾当,不觉得你们也有责任吗!!」
被迫接收激动情绪的〈森灵族〉《誓约者》—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
闭著眼睛微微叹气。
「〔劣血种〕做的事,为什么〈森灵族〉非负责不可呢?难道你们〈兽妖族〉会到处整肃有自己血统的〔劣血种〕吗?」
「这是两回事!」
「那么我就在此声明吧。」
睁开眼睛的姨母——〈森灵族〉女王起身,冷若冰霜地睥睨著蒂法莉西亚。
「就算那个人似乎流著我姊姊的血,但她既然是违背禁忌与〈隶人族〉生下的可恶杂种,和我们毫无关系。」
种族之谊。姨母与外甥女。那种关系根本不存在。
蒂法莉西亚明确地被这样的声明单方面切割。
「——这么说也没错啊。」
不约而同地。
陆续有人表示同意。
「〈隶人族〉就是数量多。所以最后〔劣血种〕也会跟著增加。就算要动手肃清也有极限。」
「哼,说起来,会因为作弊就败给区区〈隶人族〉和杂种吗?可见〈兽妖族〉也不怎么样。」
「你说什么!?」
眼看〔誓约会议〕朝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英雄》有的傻眼、有的笑、有的始终漠不关心。
看似反应不一的《誓约者》和《英雄》还是有唯一一个共通点。
那就是每个人都对这场会议本来的目的视若无睹。
——〈隶人族〉及〔劣血种〕拥有国家。会议是为了这件事而召开,所有人却不约而同地当作没这档事。
也因为这层意义,没有人理会蒂法莉西亚的存在。
这是当然的。
在他们眼中,像蒂法莉西亚这种〔劣血种〕、〈隶人族〉。
仅仅只是失败作、可以任人使役这点是他们唯一的存在价值。
所以——
反正像自己这种杂种。
被视同害虫,被唾弃鄙夷。
连亲生姨母都断绝关系。
只能永远无法翻身、一事无成——
真的是这样吗?
她听见了声音。
总是带著无畏的笑容、态度彷佛目中无人、随便到极点的尼特族的声音。
他并不在这里。
既然如此,那就是——蒂法莉西亚内心的零次的声音。
这一个月,日复一日地找他【较量】、被打败、被瞧不起。
不知不觉间被潜移默化、耳濡目染,被那个卑鄙差劲、头脑非常灵光——名为崩喰零次的《英雄》。
如果是他。
如果他在场。
如果他站在蒂法莉西亚这个立场,他会怎么做?
这么思考的瞬间。
蒂法莉西亚突然感觉到眼前一阵眩目——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蒂法莉西亚唐突地。
毫无脉络地笑出来。
《誓约者》纷纷看向她。
「——哪里好笑了,杂种!!」
伊多拉斯拍桌大吼。
不理会拍桌声,蒂法莉西亚站起来悠悠地环视周围。
「我深深地觉得在座各位真的很无趣呀。」
侮蔑,与嘲笑。
本来应该要活在被剥夺的恐惧中的〔劣血种〕,她话语中浮现的感情,让所有人都睁大眼睛。
「被那个杂种、被骯脏的〔劣血种〕得逞、打败的是哪位呀?」
「什么——你、你这混蛋……!!」
〈兽妖族〉《誓约者》站起来,一副随时会扑过来攻击的样子。
蒂法莉西亚对他以外的人说:
「我请问在座各位。」
她一个一个地凝视周围的人,真挚地发问:
「虽然此人说我们作弊,但打从一开始,这次的《英雄战争》真的是作弊吗?」
有几个人皱起了眉。
从这个理想反应感觉到自己的话语起了作用,蒂法莉西亚继续说道:
「诚如各位所知,在《大誓约魔法》保障下,《英雄战争》会制定严密的规则。如果要抗议《英雄战争》作弊,当然应该要事前准备好作弊的罚则吧?」
「所以现在就是谈这件事——」
「所以说是事前。事后才主张『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也只能说『原来你连这种事都没考虑到吗』而已。」
「——!!」
和快要气疯的伊多拉斯相反。
「呵——说得没错。」
有人发言表示同意。
对〔劣血种〕蒂法莉西亚首次给予正面回应。
仅仅需要这样一丝裂痕,就能够让偏见的高墙瓦解。
让本来立场较低的她、让本来被认为根本没必要当一回事的〔劣血种〕的话语——传达给他们。
「这次事件对我们拋出一个疑问。」
没有人对「我们」这个词出现任何反应。
产生那个人称是理所当然的错觉。
「那就是,《英雄战争》维持现在这样究竟好吗?」
感觉到对方确实听进去了,蒂法莉西亚继续说:
「尤其想请教各位《英雄》。」
不著痕迹地。
将询问对象缩小成《英雄》。
他们对〈隶人族〉或〔劣血种〕的偏见相对较为淡薄。
「各位《英雄》对互相争夺刻印这种《英雄战争》的形式有什么想法呢?不——说实话,各位对现在《英雄战争》的形式满足吗?」
刻意挑拨的话语,引起不少《英雄》有所反应。
「我们召唤各位《英雄》,是为了在《英雄战争》赢过其他种族。然后——既然回应召唤,就表示各位也希望战斗、征服、支配吧。」
她停顿了话语。间隔一段时间。
「————但是,只有这样吗?」
张开双臂。使出激将法。
「各位回应召唤,是为了他人的胜利吗?——不,只是让他人胜利就满足的人,是不会寻求像异世界这种战场的。」
蒂法莉西亚摇摇头,静静地、肯定地诉说:
「各位真正希望的——是证明自己在这世上是最顶尖的,不是吗?」
脑中浮现的,是想必现在也暗中偷窥这场会议情况的《英雄》少女。
她对战斗的执著与对胜利同等。
简直就像是自己的价值只存在于战斗中一样。
「各位为了证明自己,服从外在给予的条件与规则战斗——原来如此,我认为这种态度很杰出。佩服各位拥有的《命运力》,不愧足以推动原本世界历史。真的是由衷地、深深地,令我觉得————无趣。」
简直就像被某个爱讽刺的人附身一样。
她笑了。
「甘于外在给予的条件是美德吗?在固定框架之中战斗获胜就是最顶尖的证明吗?《英雄战争》的胜利即是无上的喜悦吗?」
除了煽动还是煽动。听到这番话……
「你这混蛋到底想——」
话中流露出不知所措的伊多拉斯正要插嘴,就在这时……
「当然不是吧。」
在桌子正中央。
从水晶灯影子之中出现的零次耸耸肩,用脖围遮住嘴说:
「存在证明?《英雄战争》?各种族的胜利?那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当著睁大眼睛的《誓约者》和《英雄》面前,终极自由人(尼特族)张开双臂。
「我不打算照别人安排的轨道走,也不打算遵守别人制定的规则。不管谁怎么说,不想做的事就不做、只做想做的事!我要用我的、为了我、以我为基准的规则,证明我自己!!」
断言。
诉说。
「你们不是那样吗?彷佛只会那一百零一招一样率兵打仗。重复著输赢输赢输赢——那好玩吗?那真的是你们的愿望吗?」
明明应该是煽动才对。
不知何时却让人听得入迷的话语。
自由人(尼特族)说:
「不是吧!难得来到异世界这种地方,就利用这种个世界,做更快乐的事!自己决定一切,在这个前提下证明本大爷我是第一吧!只靠自己和所属种族(自身)的力量!!」
然后——高亢宣言。
「因此——【我在此请愿!各种族、各《英雄》都应该以自己的意志、只靠自己的力量战斗、生存!】」
那是普通的宣言。
伪装成普通宣言的契约。
被淡淡光芒包围的不只零次而已。
一句话也没说的在场所有《英雄》,都同样笼罩在契约的魔法阵之中。
——中计了。
零次只在心里笑著。
涵盖这个世界、名为《大誓约魔法》的绝对法。
从得知其效力不需要口头同意时——他就一直思考。
说服众《英雄》的方法。
批准《英雄战争》的是《誓约者》,但实际指挥的是《英雄》。
也就是说,如果想改变《英雄战争》的系统,不需要说服《誓约者》,只要说服《英雄》就好。
「——慢著。刚才那家伙说了什么?」
某种族《誓约者》敏锐地指出问题,其他《誓约者》也跟著发觉。
零次的真正目的。
为此利用了〔誓约议会〕这个场合。
各种族只靠自己的力量战斗,就等于不能用其他种族的力量。
也就是说。
「战斗、生存?难道——让我们缔结了解放〈隶人族〉的契约吗!?」
所有种族都和〈隶人族〉缔结隶属契约。
零次宣言让该契约自动无效的契约,至少众《英雄》都同意了。
假如今后还是以《英雄》为中心打《英雄战争》,他们在所有状况下都再也无法借用〈隶人族〉的力量。
既然其他种族不肯撤销和〈隶人族〉的隶属契约——只要缔结新契约取代隶属契约就好。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
态度迥然一变,零次浮现放松的——恶意微笑。
「赶快解放他们吧——」
才这么说完,零次就拋下投以各种眼神的《誓约者》和《英雄》,大大方方地准备离开房间。
「你们这些混蛋……可别后悔喔……连魔法都不会用、一无所有的区区〈隶人族〉和〔劣血种〕——」
伊多拉斯发出叫骂。
「你们才别后悔喔?」
〈解放者〉的《英雄》转头,轻声低语。
「擅自创造《大誓约魔法》这种无聊的东西作茧自缚的家伙们,可别以为能够和正因为一无所有才拥有无限可能的〈解放者〉对抗喔。」
伊多拉斯当场语塞,零次看向蒂法莉西亚。
毫无身分地位的她,正眼看著有身分地位的《誓约者》,静静地说了:
「如果有任何怨言,请正式提出文件。不管是《英雄战争》或任何诉求,我们都会恭谨地领受——只不过,会不会正面迎战就不知道了。」
最后他们留下愉快的笑容。
消失在门的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