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职业病

二月下旬──『妹妹的一切』将改编动画的情报正式发表后,过了一个多月的某天。

在GIFT出版社大楼的某个房间。

「那么,定期的剧本检视在今天宣告结束,大家辛苦了。」

动画导演垂井宗典以沉着的口吻宣布完,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作家羽岛伊月、GF文库编辑部的土岐和神户、编剧日向雅彦、制作人大岛勤、制作助理山田驱也都带着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纷纷开口:「辛苦了~」

这几个月来,他们每个礼拜都固定在这里举办『妹妹的一切』编剧会议,就在今天,第十二话──亦即动画最后一集的剧本决定稿(暂定)终于拍板定案。

虽然今后还是随时有可能做细微的调整,不过定期的聚会今天是最后一次,原作者伊月完整参与动画内容的阶段就到此为止。

「那个……该说什么才好呢,请加油。」

伊月向垂井说道。

「我们会卯足全力去做,不会辜负你的期待。」

垂井脸上挂着熟悉的温和表情,用隐隐流露出坚定意志的语气向伊月拍胸脯保证。

s1

接近晚上十点的时候。

开完编剧会议,和动画制作团队在编辑部附近的居酒屋举办了庆功宴后,伊月回到自己的房间。

「呼~~~」

他整个人瘫在椅背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原作者的重任总算告一段落。

接下来只能相信垂井导演率领的动画团队,自己则努力写好原作。

伊月打开电脑,准备开始写预计在动画播出前推出的『妹切』第六集稿子。

……在正式开工前。

伊月起身前往厕所。

或许是在庆功宴往肚子里塞了一大堆东西的关系,突然想大便。

他跨坐在马桶上,下半身用力──……

哔哩……!

伊月脑海里响起这种状声词的同时,肛门一阵刺痛。

「~~~~~~!」

忍不住快惨叫出声的他咬牙把声音吞回去,疑惑地低头往马桶里面一瞧。

红色。

只见刚刚从伊月的屁股排出的粪便,前端掺杂着鲜艳的红色,而且还渗进马桶的水里面晕开。

「咿……!」

心生恐惧的伊月忍不住小声地惨叫。

血便。

伊月之前只有听过,这是他第一次亲身体验,看到自己的屁股流血,那个冲击只能说十分巨大。

伊月战战兢兢地用厕纸擦屁股后拿起来一瞧,上头果然沾着鲜红色的血。

自己该不会生了什么重病吧……?

自从小说决定要改编动画后,他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生活作息一团混乱,所以即使身体在不知不觉间遭到病魔侵蚀,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包括伊月尊敬的关原幽在内,有好几个因病英年早逝的创作者名字逐一在伊月脑海中浮现,他铁着一张脸动也不动地呆站在原地。

……开什么玩笑……!

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去完成。

无论是超越可儿那由多的野心,还是创造究极之妹的梦想,都在十分遥远的未来。

重点是,我必须让我最爱的人──可儿那由多得到幸福。

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那家伙会发生什么事。光想像就令人害怕。

我绝对不能在这时候倒下……!

离开厕所后,伊月开启电脑的浏览器,顶着满脸冷汗,用发抖的手输入「血便 原因」估狗资料。

跳出来的网站依照大便和血的颜色,以及疼痛的部位等各式各样症状,分析了各种血便的原因,伊月参照网站上的资料和自己的症状进行比对后──得出自己很有可能是得了『肛裂』的结论。

「什、什么啊……只是肛裂吗……」

伊月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话虽如此,还不能完全断定自己得的就是肛裂。

总之今天就先不要坐在椅子上工作,保险起见明天去医院看诊吧。

伊月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冲完澡,就马上上床睡觉,可是做了整晚恶梦的他根本无法好好休息。

s1

「是肛裂。」

隔天,伊月一大早就冲去医院的肛门科看诊,医师做出了这样的诊断。

虽然不需要动手术,过几天后应该就会自然痊愈,可是医师吩咐最好避免长时间坐着工作。

总之确定自己不是得了重病,伊月松了口气,带着外用和内服的药返家,到家后便意促使他走进厕所。

排便时,伴随肛门裂开的刺痛感,他又排出了血便。

「啊呜……!」伊月忍不住轻声悲鸣。

即使知道这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可是每次大便都要忍受这种痛楚也很折磨人,而且血便的画面看起来实在很惊悚。

伊月一边祈祷屁股能快点恢复正常,一边用浴室的莲蓬头认真清洗屁股。据说肛裂时除了用卫生纸擦拭,尽量用冲洗的方式保持屁股清洁似乎也很重要。另外,使用免治马桶时,冲洗的力道和温度假如过当,有可能会导致症状恶化,所以必须小心使用。

为了转换心情,伊月冲完屁股后顺便全身淋浴。

离开浴室擦干身体,帮肛门擦上外用药换好衣服后,女朋友来了。

那由多立刻发现伊月头发湿湿的。

「前辈,你刚冲完澡吗?」

「对啊。」

「嘿嘿嘿,前辈早早就做好准备,摩拳擦掌在等我,真教人开心。我只好马上回应前辈的期待──」

伊月赶紧阻止意图脱掉衣服的那由多。

「等一下!你搞错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又来了又来了~又不是第一次,不需要害羞了啦。」

「真的不是那样!反正先听我把话说完你这性欲死亡面具!……其实是──」

虽然伊月因为怕丢脸而觉得难以启齿,可是见那由多似乎没打算停止脱衣服的动作,他只好硬着头皮面红耳赤地坦承:

「我得痔疮了!」【注】

译注:肛裂的日文为切れ痔,和一般我们认知中的内外痔统称为痔疮。

「……?痔疮?」

「……昨天大便的时候流血了,为了保险起见,我今早跑去医院看病,结果医师诊断我有肛裂。」

伊月说明完,那由多莫名露出错愕的表情。

「……前、前辈……你不会是被淫棍王子夺走了屁股的处女吧……!?」

「那怎么可能,笨蛋!……痔疮就类似作家的职业病吧。我也很无奈。」

「的确,毕竟基本上一整天都坐在椅子上嘛……」

那由多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痔疮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血液循环不良,长时间维持固定姿势,肛门的静脉容易血液堵塞长成痔疮。此外,运动不足、过劳、压力、菸酒也都是会造成痔疮的原因,回顾伊月最近的生活,除了抽菸以外其他通通有份。

「该说什么才好呢……总之请好好保重身体。」

「啊啊……」

伊月一边叹气一边点头。

「还好编剧会议昨天结束了,离下一次的截稿还有一点空档,在痔疮治好前先不要工作好了……」

伊月这句话让那由多的耳朵敏感地抽动了一下。

「既然如此,前辈要不要去泡温泉?」

那由多的脸颊泛起红潮,有些兴奋似地做出提议。

「原来如此,温泉吗……听说对治疗痔疮也有帮助。要再去箱根一游吗……」

去年九月的时候,伊月和春斗还有刹那三人一起去过箱根。箱根是日本知名的温泉地,可是从新宿搭车只需不到一个半钟头就能抵达,对伊月他们而言是个可以轻松成行的旅游景点。

「箱根!不错喔!我们马上来预约饭店吧!」

伊月向笑得好不开心的那由多皱起眉头。

「嗯?你该不会也想去吧?」

「这不是当然的吗!喵哈哈~第一次和前辈两个人去温泉旅行耶~」

「…………」

伊月也有想过日后有机会要和那由多单独去旅行。可是事情发展得这么突然,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你工作没问题吗?」

伊月姑且询问。

「没问题!我可以在饭店写稿!」

那由多露出自信满满的表情说道。

「…………」

「真的啦。我会带Pomera一起去。」

「呣……」

即使被伊月用狐疑的眼神打量,她还是笑盈盈地完全不受动摇。

伊月认输了。

「……好啦。准备出发吧……去箱根。就我们两个。」

伊月如此说道后,那由多的脸颊隐隐泛起红潮,露出发自内心感到幸福的笑容。

s1

箱根的温泉总共有二十几种泉质,尽管效果各不相同,不过基本上不管哪一种似乎都能有效舒缓痔疮症状。

换言之,只要有温泉不管住哪间饭店都可以,于是基于那由多的第一希望,两人选了附有室内温泉的房间。

上次伊月只住了一晚就回家,不过这次想多泡几次温泉改善痔疮,所以暂定住两晚。

顺利订好饭店后,那由多先回公寓一趟准备行李,然后两人在车站会合,搭车前往新宿。

在新宿车站买好便当,两人搭乘浪漫特快车悠悠哉哉地往箱根汤本车站移动。

接着从车站转乘计程车,十分钟左右后顺利抵达饭店。

两人住的和室因为附有室内温泉,再加上房价也不算便宜,所以比上次伊月和春斗他们住的房间还宽敞,电视也比较大台,就连冰箱里面的东西似乎也全都是免费招待。

伊月迫不及待地打开拉门和落地窗往阳台一瞧,发现注满了热水的桧木浴槽。虽然尺寸不是很大,不过两个人同时进去空间还绰绰有余。阳台前方可见箱根绵延起伏的群山,下面有清澈的河流,还可以听见潺潺的流水声。

「哇~~~~~」

看到室内温泉,那由多露出感动不已的表情。

接着她转头面向伊月说:

「感觉很有情调的温泉耶!我们立刻来泡吧前辈!」

那由多兴奋地张动鼻孔说完,伊月脸红了。

「总、总之先从一般的大浴场开始好了!」

「咦~」那由多语带不满地抱怨。「……算了。最期待的事情还是保留到最后吧,嘻嘻嘻……」

不过,她最后似乎还是接受了安排,两人于是换上浴衣,前往男女分开的大浴场。

s1

大浴场有两个水温不同的大浴槽,以及三温暖、水风吕、寝汤【注】。外面除了露天温泉,还有在大型壶里注满热水的「壶风吕」,以及木箱里面充满蒸气的「蒸箱风吕」等奇特的泡汤设施。

译注:水风吕和寝汤分别是冷水池和可躺着泡汤的浴池。

伊月清洗过身体,悠哉地在一般浴槽泡完澡后,尝试了第一次看过的蒸箱风吕。

人就坐在看起来像棺材一样的木箱里,只露出一颗头。盖上盖子后,从外面看起来彷佛是在枭首示众。

虽然感觉怪怪的,不过乖乖地在箱子里面坐上一会儿后,蒸气渐渐让身体暖和了起来。

……喔喔,这个感觉还满舒服的……

感觉上这就类似一个人用的蒸气三温暖,即使是不喜欢一般三温暖的伊月,也能耐住性子长时间坐在里面。

在蒸箱风吕坐了十分钟后,伊月接着泡了露天温泉、壶风吕和寝汤才起身离开。

或许是心理作用,感觉屁股舒服多了。

大浴场从下午两点到隔天早上十点开放自由使用,等一下还想再来泡个几回。

在脱衣场穿上浴衣,全身冒着热气的伊月走出浴场,发现那由多正在浴场前的大厅使用按摩椅。

「呜喵~~~~~~前~~~~~~辈。」

发现伊月后,在按摩椅的揉捏下整个人变得软趴趴的那由多开口呼喊。

「噢。让你久等了。」

「不~~~会~~~我也才刚洗~~~~好。」

「是吗?很舒服对吧。」

「对呀~~~~屁股有比较好了吗~~~~?」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好像有改善了。」

「那就好~~~~~~」

那由多闭着眼睛,嘴巴张开一半,神情恍惚。

「马杀鸡有那么舒服吗?」

「喵~~~我的身体好像还满僵硬的~~~~」

「这样啊。」

伊月在自动贩卖机买了水果牛奶,边喝边等那由多按摩结束。

两人一同回房后,懒洋洋地享受了片刻的悠闲时光。饭店有提供出借电玩主机的服务,于是两人借了Wii回来玩玛利欧赛车对战。晚上六点后,他们前往饭店的餐厅,大快朵颐地享用了豪华的晚餐。虽然还满想喝酒,可是酒精好像会使痔疮恶化,伊月也只好忍耐。

吃过晚餐回房后,地上已经铺好两床紧紧贴在一起的棉被。

「前辈,我们可以一起洗澡了吗?」

满怀期待的那由多眼睛闪闪发光。

「……好吧。」伊月硬着头皮下定决心后,轻轻点头。

两人解开浴衣腰带,脱下浴衣和内衣裤,一丝不挂地走到阳台。

「喵哈哈……光溜溜地站在外面,感觉自己好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用发带把头发束起来的那由多忸忸怩怩,脸上挂着有些羞涩的表情。

「对啊。」伊月也红着脸点头,两人同时进入浴槽。

全裸的伊月和那由多泡在温泉里,默默不语地凝望彼此。

因为伊月房间的浴室很小,所以两人不曾一起洗澡。

明明早就看过很多次那由多的裸体,可是不知何故伊月觉得比平时还要紧张。

即使是洗澡这种再平常也不过的日常行为,只要有那由多在,一切就会变得那么不同。

「不、不要一直盯着人家啦……」

那由多难为情似地说道。

「明、明明是你要求一起洗澡的啊。」

「是没错啦……」

那由多让半张脸孔沉进水里噗噜噗噜地吹泡,然后又抬了起来。

「这是为什么呢……总觉得比爱爱的时候还要难为情。」

「……好巧喔。我也这么觉得。」

「大概是因为洗澡是日常生活中最隐私的事情吧。比这还隐私的大概也只剩上厕所了。」

「……是啊。」

「彼此分享这样的时光,也就表示接纳对方进入自己最私密的部分吧。所以理所当然地会感到害羞,也会紧张和害怕,可是又非常开心……」

「……我大概可以体会你的心情。」

伊月向红着脸阐述心中想法的那由多表示同意。

「呼~……这么幸福真的可以吗?」

那由多自言自语似地喃喃说道,脸上浮现陶醉的笑容。

被那张笑容吸引得魂不守舍,差点说出「我们结婚吧」这句话的伊月忍住了那个冲动,倏地把脸别向一旁。

s1

两人洗完澡,在被窝里面翻云覆雨大战过后进入梦乡。

伊月隔天五点起床,一大清早就入浴。

吃过早餐,大便时虽然多少还是有点疼痛,但至少没有流血了。

「噢噢噢……!温泉太神了──……!」

伊月感动得情不自禁欢呼……不过也有可能单纯是肛门科医生开的药很有效。

后来伊月又泡了一次澡,接着和那由多离开饭店去参观玻璃之森美术馆。解决午餐后,两人边走边吃温泉馒头、炸洋葱棒、腌渍可乐饼,在箱根汤本四处闲逛,下午两点左右又回到饭店。

两人一起在房间的温泉泡完澡,先是打电动打发时间,然后在晚餐前去了一次大浴场。吃饱后感到不满足的两人又再冲了一回大浴场,接着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边泡温泉一边卿卿我我卿卿我我。

伊月很久没有一整天玩得这么过瘾,怀着舒畅的疲劳感沉沉入睡之后,或许是因为大脑处于兴奋状态,半夜又醒来了。

他拿起手机查看时间,现在是半夜两点半。

醒都醒了,伊月坐起上半身打算去享受深夜的露天温泉,这才发现理当躺在旁边睡觉的那由多不见了。

「……?」

他东张西望,发现拉门另一侧的外廊有朦胧的灯光。

那由多跑去阳台泡澡了吗?

如此心想的伊月竖起耳朵,一阵喀哒喀哒作响的微弱声音传进耳里,那是伊月再耳熟也不过、敲打键盘时发出的打字声。

……螃蟹公……?

伊月诧异地从被窝里爬出来,一声不响地打开拉门窥看外廊。

在灯泡的微弱光源照耀下,浮现在黑暗中的银色长发和白皙肌肤。

全裸的可儿那由多坐在椅子上,以一定的节奏韵律感十足地敲打着放在桌上的Pomera键盘。

平常表情变化很丰富的她,这时却板着一张扑克脸,蓝色眼眸笔直地注视着萤幕,全心全意地输入文字。

那由多曾说过「我衣服不脱光就写不了小说」。

上次她过劳病倒时,曾在病房用手机写稿,可是那时因为精神无法集中的缘故,几乎写不出什么东西。

换句话说,眼前这一幕才是可儿那由多在创作时的真正模样。

这是伊月头一回见识到她身为小说家的一面。

问题是──

──这已经是超越精神集中的境界了……!

008

伊月全身汗毛直竖,冷汗自脸颊流下。

他也有过好几次工作进入状况、稿子愈写愈起劲,或者全副精神都集中在稿子上直到浑然忘我境界的经验。想必绝大多数的作家都是如此。

可是现在那由多的状况,跟上述那些明显不一样。

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用一定的节奏不停敲打键盘。

那不是什么工作进入状况,也不是精神集中……感觉就像是通灵时的自动书写一样,淡淡地把浮现在脑海中的字句打出来而已。

一如巫女进入出神状态,代神明发言般……彷佛有种类似小说之神的存在附身在那由多身上,正在操纵她的身体进行创作。

一如字面所示,那是神迹的显现,就如同她笔下的小说。

那个画面美得令人叹为观止,又充满神秘感,可是看在伊月等其他同行小说家眼中,却只觉得胆战心惊。

──像这样的作家。

──像这样写小说时有神明加持的作家,我到底要怎么对抗啊。

伊月的身体因战栗而发抖,嘴角在无意识间泛起自认「我不可能赢得了这种作家」、未战先降的丧家犬笑容。

叽咿咿咿……!

但伊月绷紧面孔,收起那个笑容。

他用力咬住下嘴唇,血的味道在口中扩散。

我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竖旗投降。

我早下定决心要和可儿那由多站在同样的高度。下定决心要成为主人翁了。

连神都打不赢,还算哪门子的主人翁。

虽然除了脚踏实地累积经验让自己成长,他想不出其他具体的方法,可是只要奋斗不懈地坚持下去,就还没有输。

伊月一边注视他最爱的人,同时也是最强的敌手,一边厚着脸皮强迫自己那张快哭出来的脸挤出笑容。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