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栞

羽岛枣是在二月十一日下午三点时开始出现阵痛的。

启辅带枣前往医院,并且留下来准备陪产。考虑到可能会在医院过夜,他连换洗用的衣物也带过去了。

千寻则留在家中。

枣要前往医院时,千寻原本也想跟启辅一起陪伴在母亲身旁,可是枣委婉地拒绝了:

「这是我第二次生产了,而且阵痛室空间很小,有爸爸陪着就够了。千寻你就留在家专心准备考试吧。」

千寻也只好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不过,即使乖乖地坐在房间看参考书,也因为满脑子都在担心母亲的情况,根本没办法专心。

──妈妈不会有事吧?小宝宝什么时候会诞生呢……生小孩应该很辛苦吧……要是妈妈发生不测的话……

一个人待在家里,令她不安得快要崩溃了。

当千寻心神不宁地在房间毫无意义地来回踱步时,她听见玄关大门开启的声音。

她原以为是启辅回家拿忘记的东西,结果离开房间往楼下一看,发现走进屋内的人是伊月。

「哥哥!」

千寻下楼迎接伊月。

「噢。」伊月举手打了个招呼。

千寻也把枣已经开始阵痛,今天可能就会生产的事情告知伊月,不过伊月只简短地回复了『了解』两个字,所以千寻没想到伊月会回家。

「……情况还好吗?」

「啊,嗯。刚才我收到爸爸的联络,检查和住院手续已经办完了。」

千寻回答道。

「不……我是说你啦。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看。」

「咦?有吗……」

「是啊。」伊月点头。

「大概是因为我放心不下妈妈吧……生小孩不是很辛苦吗?」

「应该是吧。详细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就我在『产科医鸿鸟』这部漫画看到的印象来说,是这样没错……」

「我想也是……不知道要不要紧……」

「不过,听说第二胎生起来通常都比较顺利,而且有老爸陪着,应该没问题吧。」

「虽说是第二胎,我妈妈生第一胎是十八年前的事了耶?而且她今年已经三十六岁了……」

「话、话是这样没错……可是我们在这里穷担心也没有用。只能相信生产过程会很顺利,耐心等下去了。」

千寻从伊月的口气中,听出几分仿佛在说服自己的感觉,看得出来他也很担心。

「嗯……说得也是……」

伊月努力装出开朗的表情,向一脸忐忑不安的千寻说道:

「我们来玩游戏转换心情吧!」

「咦?啊……嗯,来玩游戏好了。」

反正现在的状态也静不下心读书,于是千寻答应了伊月的提议。

家里的游戏主机有伊月在高中时代购买的PS3,可是手把只有一个,没办法两人同乐。其他的游乐器具还有将棋、黑白棋、大富翁、麻将桌游、扑克牌。

两人姑且把放在书柜上长灰尘的大富翁,拿到客厅开始玩。

大富翁是长年风靡全世界的知名杰作游戏,可是只有两名玩家的话,就失去了『交涉』的余地,等于无法体验本游戏最大的醍醐味,变成一款单纯由骰子大小决定一切的运气游戏。对于接触过许多知名桌游的伊月和千寻而言,这种游戏玩起来自然非常索然无味。

兄妹俩机械式地玩着如此无趣的游戏。因为对现在的他们而言,有不有趣倒是其次,只要能让他们不要胡思乱想,可以打发时间就够了。

两人连玩了好几回大富翁,等时间差不多到了晚上七点,千寻开始张罗晚餐。这段期间,伊月一直盯着放在桌上的手机,等待父亲的联络。

两人默默地吃着晚餐时,伊月和千寻的手机突然同时发出震动。

「「!」」

家族用的LINE群组收到了来自启辅的讯息。

两人赶紧查看讯息内容。

医生说很快就要开始分娩了。

「很快……」

伊月和千寻紧张地面面相觑。

「很快是指多久啊……?」

「我也不知道。」

两人一起重新温习先前上网查到的生产过程。

从阵痛开始到子宫口全开,第一次生产的话约十~十二个钟头,有过生产经验的产妇则是四~六个钟头,不过每个人的情况似乎大不相同。

等分娩开始后,启辅就会一直陪在枣的身旁,在宝宝生出来以前,应该都没空联络他们。

分娩的所需时间,基准上第一次生产约二~三个钟头,有过生产经验的产妇则是一~一个半钟头,同样因人而异。

所以再过一个小时,或者再过三个小时以上,分娩就会结束……总之,现在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候生产平安结束的消息传来了。

两人坐立难安地一边吃饭,一边频频查看时间。

「哥、哥哥,要不要我拿酒过来给你?」

千寻说道。

「不,不用了。」

酒精或许确实能帮助自己精神放松,不过伊月还是摇头拒绝了。

千寻同样在承受不安的煎熬。不能只有自己借酒逃避。

这时……

伊月的手机收到了来自京的讯息。

虽然是我多管闲事,不过还是想告诉你一声。

那由现在在跟其他男人约会喔。

「什……!?」

见伊月发出尖锐的叫声,千寻向他投以不安的视线。

「怎么了?」

「不,没什么。」

不管那由多要跟谁约会,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了,没有关系……

伊月冷冷地回了『哦~』一个字,没想到京接下来传的讯息内容更劲爆了:『男方是演员高科勇真。』

「什么……!?」

──螃蟹公跟那个知名演员约会?这到底是怎样?莫名其妙!

满腔的震惊与焦虑,使伊月无法好好整理感情。

该不会是京在恶作剧吧?伊月的心里闪过了一丝疑惑,不过京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

高科勇真──在电影『银色景色』担纲主角的超人气演员。

伊月还记得自己跟那由多交往前,听到那由多如何夸奖在电影见面会上碰到的勇真时,他心里有多嫉妒。

就伊月所听到的传闻,高科勇真的敬业精神之高,让伊月也不禁肃然起敬,而且他在『银色景色』展现的演技,也确实令伊月由衷感到佩服。

……如果现在的日本社会存在着『主人翁』,高科勇真肯定是其中一名吧。

担任同样被时代选上的另一名主人翁──担任获得小说之神青睐的天才•可儿那由多身旁的男伴,他可说是当之无愧。

纵使那由多真的和勇真坠入爱河──放弃成为主人翁的梦想,已经和那由多分手的自己,连嫉妒和羡慕的资格也没有。

叽…………!

看到伊月仿佛快把牙齿咬断一样咬牙切齿,千寻一脸不安地问道:

「哥哥,你怎么了……脸色很难看呢。」

「没、没有啦。单纯只是在饺子上不小心淋了太多辣油,吃起来很辣而已。」

伊月僵着脸闪烁其词。

他做了一口深呼吸后回传『是喔』,京又接着传来『你很在意吗?』的询问。

──当然会在意啊!

伊月忍住想大叫出声的冲动,先是回复『现在不是管那种事情的时候』,接着又补上一句『我现在在医院。妹妹快要出生了』。如此一来,京应该就会识相地停止传送那些八卦情报了吧。

──人在医院是假的,不过现在确实不是管那种事情的时候。

眼下他必须关注的是自己的家人,而非已经分手的前女友。

吃完饭把东西收拾干净后,伊月和千寻这次改玩扑克牌。不过两人依然无法集中精神,不管玩什么游戏,不是搞错规则,就是遗漏卡片,变成拖泥带水的一团混战。

「要不要改看电影算了……?」

伊月放弃玩游戏打发时间,千寻听到他的提议也点头答应。

「要看什么?」

伊月搬出笔记电脑,点开付费就能无限观赏影集和电影的影音串流服务网站。

「有什么电影?」

「影片种类还满齐全的喔。有动画、日本本土电影,也有外国电影。」

「……有色色的片子吗?」

「嗄!?」

「开、开玩笑的啦!」

千寻红着脸搪塞目瞪口呆的伊月。

「是、是喔。开玩笑的吗……」

「嗯、嗯……啊,对了,有钢弹吗?」

「啊、啊啊。钢弹全系列都有,电影应该也都找得到。」

千寻想了一下,说:

「那看钢弹00的电影好了。」

「好。」

伊月操作电脑,拨放机动战士钢弹00剧场版。

其实两人早就看过这部电影,不过紧凑的剧情展开、深刻的人际关系描写以及充满魄力的战斗场景,仍旧引人入胜,不知不觉就沉浸在电影的世界中。

不久电影结束,当『Qualia』这首曲子的歌声随着片尾的工作人员名单一同播放到一半,伊月和千寻的手机同时震动了起来。

「「!」」

两人的意识瞬间从电脑画面飘离,饿虎扑羊似地抓起手机查看。

目前时间是晚上十点五十三分。

启辅传来了内容简洁的讯息。

出生了。母女均安。

伊月和千寻猛地从椅子站起来,面面相觑。

千寻忍不住落泪,伊月努力想要做出微笑的表情,却因为止不住发抖而笑不出来。

「出、出生了吗……这是真的?」

「嗯、嗯……太、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千寻高声欢呼,抱住了好不容易挤出声音的伊月。

「啊啊、啊啊……太好了、太好了……!」

伊月也感动得流下眼泪,抱紧了千寻。

「是妹妹耶,哥哥!我们有妹妹了……!」

「对啊……妹妹。我们两个人的妹妹……!」

一如在细细玩味般不断反刍『妹妹』两个字以后,心情终于恢复平静的两人,不好意思地放开彼此。

「嘿嘿嘿……」

「哈哈……」

兄妹俩面露羞赧的笑容,品尝着喜悦的滋味。

s1

隔天,上午九点。

伊月和千寻来到医院,探望刚生产完的枣。

办理好访客的手续后,两人紧张兮兮地前往病房。

他们敲了房门,里头传来启辅的声音。

「请进。」

伊月和千寻开门走进房内。

只见枣坐卧在病床上,怀里抱着裹着包巾的婴儿。

启辅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你们来啦,千寻和伊月君【注】。」

编注:在本章节之前,原文中枣在称呼伊月时,皆会在名字后面加上「くん」。通常用于男性平辈或晚辈,比直呼其名礼貌一些,但以家人而言属于有些见外的称呼方式。因中文不存在对应称谓,翻译上通常会省略,此处因剧情需要加回。

一见到兄妹俩,枣面露温柔的笑容。

伊月有些腼腆,笔直注视着枣的眼睛表示:

「直接叫我伊月就可以了……妈妈。」

枣、启辅、千寻不约而同地被伊月的这句话吓了一跳。

于是,枣也不好意思似地答腔:

「……伊月。很高兴你来探望我。来,过来看看你妹妹吧。」

「是的,啊,不…………嗯。」

伊月和千寻走近病床仔细端详婴儿。

可以听见闭上眼睛睡着的妹妹,发出匀称的呼吸声。

「好、好可爱……」

害怕吵醒婴儿的千寻放低音量说道,一副被婴儿的可爱迷住的模样。

「对啊……」

伊月也由衷同意千寻的说法。婴儿有一种会让人看着看着就自然莞尔而笑的魔力。

「呵呵,哥哥和姐姐来看你啰~」

枣轻摇婴儿的身体后,睡着的妹妹突然微微地动了一下她的小手。

「可、可以摸吗?」千寻说。

「要轻轻的,小心别吵醒她喔?」

千寻伸出食指轻轻地戳了一下妹妹的脸颊。

「好柔软喔……而且热呼呼的。」

伊月也接在千寻之后,战战兢兢地摸了婴儿的脸颊。

伊月确实从那棉花糖般的柔软触感中,感受到了生命的热力。

「对、对了……妈、妈妈……她叫什么名字?」

伊月问道后,启辅开口回答:

「你问到重点了,伊月。」

「嗯?」

「我们希望由你来帮她取名。」

「啥!?」

忍不住叫出声的伊月连忙闭上嘴巴。所幸妹妹似乎没有被吵醒。

他小声询问启辅:

「……咦?你刚才说什么?」

启辅一脸认真地淡淡说道:

「我们希望由你帮她取名。拜托你帮她取一个充满了小说家独有的卓越命名SENCE,和现代的感觉契合、个性丰富,可是又不至于太过标新立异,拥有能让人叫起来朗朗上口的亲和力,仿佛专门为她量身打造的美好名字。」

「咦咦……!?」

父亲突然提出的离谱要求,让伊月感到不知所措,转头向枣寻求援助。

「我们试着自己想过……但实在想不出满意的名字。所以在经过讨论后,决定由你来帮她命名。」

「咦咦~……」

连千寻也鼓噪地怂恿伤透脑筋的伊月:

「哥哥,你一定没问题的。帮我们的妹妹取一个最棒的名字吧!」

「连你都这样……」

不敌家人的期待眼神,伊月做好觉悟,哭丧着脸大口叹气。

「好啦……」

他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婴儿的脸,绞尽脑汁思考。

──没问题,我可以的。

虽然没有卓越的SENCE,可是自己有七年的小说创作经历,如果把被打退票的企划也算进去,自己思考过的角色名字,可是多达好几百个。所以要挤出一个好名字,对自己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伊月为角色取名的方式并不固定,每部作品都不尽相同,有时候会使用灵机一动想到的帅气、可爱的名字;有时候会看过角色设计图再做决定;有时候会考究到研究姓名占卜结果,连运气和人物之间个性合不合的影响都锱铢必较;有时候会试着套用某种法则,例如加上数字或动物的名字等等;有时候会试着截取历史人物的名字;有时候会运用自动生成工具;有时候会参考新生儿命名排行榜,或者收录了许多外国人名字的网站,可以说相当变化多端。

以前为小说登场人物取过的名字和新想到的名字,不断在伊月的脑海中浮现又消失。

「嗯~~~~~~~~~~~~嗯。奴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伊月神情严肃地盯着妹妹的脸,一边呻吟一边长考,脑袋都热到快冒烟了,这时……

「……姑且提醒你,不需要急着现在想出来。」

经启辅这么一说,伊月愣住了。

「咦?」

「只要在申请出生证明书前想出来就可以了,还有好几天的时间能够思考。」

「真的吗……害我白紧张了……」

伊月全身脱力,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话虽如此,一直没有名字感觉也很可怜,而且很不方便。可以的话,还是希望尽早帮妹妹想出一个名字。

如此心想的伊月,下意识地东张西望,无意间发现外推的窗台上有好几本文库书籍。

「嗯……?」

那些书背的颜色非常眼熟,伊月走上前一看,发些那些书原来是羽岛伊月的小说──『妹妹的一切』『新世界的创妹记』『妹法大战』每个系列的一到三集。

「为、为什么我的作品会出现在这里……!?」

「住院期间往往闲得发慌,总得看点书打发时间吧?」启辅说。

「那也不需要看我的小说啊……」

伊月貌似尴尬地埋怨。

伊月不认为跟妹妹谈恋爱且带了点情色内容的小说,适合在妇产科医院看。

这时,伊月注意到其中一本小说里夹着书签。

那是一张附有白色细绳的和纸制书签。应该是设想周到的启辅,事前夹进去的吧。

「栞──」

伊月脱口说出了灵机一动想到的名字。

「咦?」

枣困惑地回问。

伊月转身面向枣、启辅、千寻以及刚出世没多久的妹妹。

「栞这个名字如何?就是夹在书本里的书签。」

栞(书签)。

每当故事推进到一个段落,感到疲倦、想要停下来歇口气时,书签便像是重新出发的指标,在我们停下来的地方静静地等待着。

希望她也可以成为我们一家人心目中的指标。

伊月的心里产生了这样的期许。

「栞……我觉得不错。嗯,这是一个很棒的名字!」

千寻率先表态赞成。

「我也赞成。栞这个名字听起来可爱又温柔。」枣表示。

「栞……栞吗?嗯。很不错啊。」

获得三人一致赞同,伊月松了一口气。

枣向抱在怀中的小宝宝──羽岛栞轻声嗫嚅。

「……栞……小栞。你的名字就叫羽岛栞喔~很好听的名字吧~是哥哥帮你取的喔~」

「小栞……嘿嘿嘿……小栞……好可爱……」

千寻一边唤着妹妹的名字,一边用手指轻戳她的脸颊。

「呼……栞……栞啊……」

016

启辅面露温和的笑容凝视着妻女,一如在细细玩味般,反复念着新的家族成员的名字。

羽岛启辅。

羽岛枣。

羽岛千寻。

羽岛栞。

这幅幸福洋溢的全家福画面,牢牢地烙印在伊月的眼眸之中,并浸透到他的内心深处,使他萌发了一个强烈的念头。

──希望未来我也能跟某人建立这样的家庭。

至于谁会是那个『某人』,全世界除了那个人以外,伊月不作第二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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