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青色的小鸟们

某天早上,羽岛宙醒来后,发现姑姑全身光溜溜地躺在旁边。

光听这样的描述,浮现在脑海里的可能是十分惊悚的画面,不过宙今年十四岁,他那裸睡的姑姑则是十六岁,两人只有相差两岁。

相差两岁(因为生日的关系,两人的学年差了三届)的姑姑──羽岛栞在她所就读的高中是有口皆碑的美少女,她的脸长得跟姊姊千寻高中时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她的胸部比千寻大,有达到一般的水准。而且她跟姊姊一样冰雪聪明、运动万能,家事和料理也样样得意。个性温和,内心坚强值得信赖,才二年级就当上了学生会长。

说理所当然倒也是理所当然,她非常受欢迎,从以前就经常被同性异性告白,次数多到数不尽。不过似乎全被她以「我把我的弟弟视为异性爱著他」拒绝了。

宙觉得「真是有够困扰的」,再说自己根本不是她弟弟。

面对早就看腻的裸体,宙完全无动于衷,他默默地把手放在栞那柔嫩的乳房和腹部上,用力把她推开。

栞连同棉被「咚」的一声滚落到床下。

「呜耶。」

栞发出了青蛙般的惨叫,从睡梦中惊醒。

「宙,你也太过分了吧……」

宙向泫然欲泣地噘著嘴巴的栞投以冰冷的眼神。

「哪里过分了?谁教你跑到别人的床上睡觉。」

「那个啊~我本来是趁你睡著的时候舔乳头,舔著舔著就睡著了。」

「死变态!」

栞用一只手便轻易接住了宙使出全力丢掷的枕头。这不是因为宙手无缚鸡之力,而是栞的体能太过异常。

「呜……」

宙心有不甘地嘀咕后,伸手检查了自己的乳头,摸起来的确有些湿湿的。睡衣的钮扣也全部都被解开。都怪自己睡得太沉了没有发现。

这个姑姑有著脑筋不正常的奇怪性癖,动不动就想要舔宙的乳头。根据父母的说法,栞小时候不管对方是男女老幼,逢人便吸奶,并未特别钟情宙的乳头,直到宙上小学以后,她才变成非宙的乳头不吸的侄子乳头猎人。

「这颗枕头有小宙的味道……」

栞用力抱紧宙砸过来的枕头,爱不释手地把鼻子贴在上面又嗅又闻。

「不、不要闻了,好恶心!」

宙连忙抢回枕头后,栞从地上爬了起来。

「那我差不多该去准备早餐了。我会把满满的爱情和各种东西揉进小宙最爱的汉堡排里面。」

「拜托不要把多余的东西揉进去。」

宙的爸妈都是知名作家,夫妻俩经常假借签名会或取材的名义出门,目前正在环游世界的途中。每当夫妻俩出远门时,住在附近祖父家的栞就会来下厨做饭给宙吃。

当栞摇摆著美丽的翘臀,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

「宙!我来帮你处理早晨的性欲了!」

一名少女冷不防打开房门现身了。

少女身穿哥德萝莉风的洋装,个头娇小,留著一头乌溜溜令人印象深刻的黑色长发。

八坂优羽,十四岁。

她跟宙是呱呱坠地就在一起的青梅竹马,就读同一所国中。

笑脸登场的优羽一开门就看到有具裸体挡在眼前,整张脸立刻垮了下来。

「哎、哎呀……原来你也在吗?阿姨。」

「优羽早安。」

栞向优羽面露微笑后,优羽语带挑衅地回打招呼。

「早安,阿姨。」

「……怎么会是阿姨呢?你要叫我『姊姊』才对喔?」

「你在说什么梦话呢。你本来就是宙的※姑姑啊。」(编注:日文里,父母亲的兄弟姊妹,以及称呼中年妇女全都念为「オバサン」,为同音异字。后者在中文里即为「阿姨」、「大婶」之意。)

优羽用鼻子向好声好气要求订正的栞发出嗤笑。

「咯呵呵,宙有我这个姊姊就够了。」

宙的生日是五月十七日,优羽的生日则是五月十四日。优羽只比宙早出生三天,可是从小就喜欢在宙的面前摆出姊姊的架子。

「优羽,你跟小宙才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吧!」

「咯呵呵,你说得对!我和宙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可以跟他合法结婚!你这违法青梅竹马就识相点闪边去吧!我要跟宙做爱了!」

「谁要跟你做爱啊。」

宙露出疲惫的神情吐槽道。

「优羽……明明你小时候那么可爱……总是跟在我的屁股后面,还说长大以后想跟我一样呢……」

栞哀怨地叹了口气,宙则在心中默默嘟囔:「就某种意味而言,优羽确实变得跟栞姊一样了啊……两个都是痴女。」

包括宙的祖父家在内,羽岛家和八坂家从以前就有密切往来,所以栞和优羽也是自小就认识的童年玩伴。

一个是垂涎自己的乳头,自称姊姊的姑姑。另一个则是一心想帮自己破处,自称姊姊的青梅竹马。看在宙的眼中,两个都是变态。

「小时候的事情我早忘光了!现在的我是帮宙解决性欲的专人!好了,宙,把你的阴茎掏出来吧!」

「我才不会把小宙让给优羽你这个婊子!小宙的小鸡鸡由我来守护!」

「全裸的阿姨才没有资格骂我婊子!」

「我跟小宙之间的关系容许我们袒裎相见。因为我们有爱情!你连裸体也不敢大方展示,眼中只有小鸡鸡,这证明小宙对你而言只是发泄性欲的对象!」

「我、我当然敢让宙看我的裸体了!」

「快点住手,笨蛋。」宙抓起枕头砸向慢吞吞地脱起衣服的优羽。

「呀噗!呜呜~……你好狠喔,宙……」

被枕头迎面砸个正著,优羽忍不住红了眼眶。优羽跟栞相反,是运动白痴。

「不过这颗枕头有宙的味道呢……嗅嗅嗅……」

「别再闻了,真的很恶心!」

当宙上前打算从爱不释手地嗅著枕头味道的优羽手中把枕头抢回来时。

「一大清早吵啥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又有另一名女子随著咆哮声,杀气腾腾地冲进了宙的房间。

蓝色的眼睛下面挂著浓浓的黑眼圈,金色的长发泛著油光,凌乱得像杂草一样,然而,五官本身却精致得有如经过精雕细琢。

身穿无肩带背心和热裤,修长的身材搭配雄伟的巨乳,散发出一股糜烂氛围的金发美女。

木曾抚子,二十六岁。

她拜宙的父母羽岛伊月和可儿那由多两名作家为师,在高中时代出道,是已经在业界打滚了将近十年的轻小说作家。

由于父母和祖父反对她继续走创作这条路,她在五年前离家出走,跑来这里寄人篱下,不只要写自己的作品,还充当伊月和那由多的助手。另外,她对家事和料理完全一窍不通。

「小抚抚,你起床啦?」

栞用意外的口气说道后,抚子一脸憔悴地回答:

「我已经整整三天没睡了,好不容易终于写完稿子,现在才准备要补眠啦,大笨蛋。结果隔壁却有一群该死的屁孩大呼小叫吵得要死……」

抚子就寄住在宙隔壁的房间。

附带一提,这栋屋子是羽岛夫妻在七年前买下的豪宅,除了全家人各自的房间和客房以外,还奢侈地设置了专放漫画的房间、专放小说的房间、专放模型公仔的房间、父亲的作品商品仓库、母亲的作品商品仓库,以及收藏了宙自小送给父母的肖像画和捶背券等礼物的展示空间等等,即便如此,还是有闲置的空房。希望快点替最后的房间找到用途。

「对不起,抚子。」

宙开口道歉。

「小宙你不用道歉!是我不好!我身为姊姊却吵吵闹闹,责任在我身上。」

「不对,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不知羞耻的全裸阿姨发脾气的,这样实在太不成熟了。」

看到栞和优羽为了博取宙的好感争风吃醋的模样,抚子一脸厌烦。

「我懒得管谁对谁错,反正不要一大清早扰人清梦。晚安。」

「晚安。啊,要不要我先做点东西给你当午餐?」

「啊~那就麻烦你了。」

抚子回答了栞的问题后,掉头走回自己的房间。

「那么,我得为了小宙怀著满满的爱去准备早餐了。小宙,快点换好衣服来用餐喔。」

「你自己先穿上衣服再说吧。」

全身光溜溜的栞笑咪咪地如是说后,宙露出不以为然的眼神吐槽。

「我、我也要帮忙!」

等到栞和优羽离开房间,宙这才轻声叹了口气,然后下床。

每当父母不在家的时候,羽岛家的早上通常都是像这样闹得鸡飞狗跳的。

换好衣服且梳洗完毕的宙来到饭厅时,把衣服套在裸体上的栞和优羽早已经准备好早餐在等著他了。

三人坐上椅子,开始用餐。

今天的早餐的菜色是大碗的白饭和巨无霸汉堡排、荷包蛋、沙拉、法式浓汤。

虽然这样的份量以早餐而言非常丰盛,不过宙和栞正值食欲旺盛的年纪,每天早上都可以吃完这么多东西。优羽似乎已经在家吃过早餐了,所以她只从沙拉的盘子夹了一片莴苣,喀滋喀滋地啃著。

一般家庭现在很流行使用便宜方便,味道不错又有饱足感的代餐食品当作早餐,不过羽岛家几乎每天早上都会有人下厨做饭。虽然还比不上栞,宙也学了几手料理的功夫,他的父母也是一有空闲,就会想要下厨大展身手制作精致的料理。跟小说不一样的地方是,料理在短时间内就能看见成果,而且还可以独享(食用)成品,据说料理是最适合小说家的兴趣。羽岛家采用了宽敞的中岛式厨房,有足够的空间容纳好几个人同时下厨做菜。

「啊,是姊姊耶。」

吃到一半,栞突然停下来说道。

循著栞的视线望去,只见栞的姊姊,同时也是宙的另一个姑姑的羽岛千寻出现在客厅那正在拨放电视新闻的大银幕上。

「真的耶。」宙说。

「千姑姑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

「我也不晓得呢。」栞把脖子偏向一旁回答道。

宙的身边有父母和抚子、优羽的父亲•当红作家海津真骑那、内裤漫画老师三国山蚕、出版代理业务公司的知名社长•白川京、演员高科勇真等众多才华出众又赫赫有名的人物,不过,在这些人里面知名度最高,而且遥遥领先其他人的黑马,正是千寻。

羽岛千寻,三十四岁。

职业──太空人。

千寻年纪轻轻就完成了无数的任务,再加上她人长得漂亮,如今已是世界性的知名人物,她在去年所推出的自传一举成为畅销书,论销量,即便是羽岛伊月和可儿那由多最畅销的作品也看不见她的车尾灯。她在自传中首次公开了当年曾冒充男生欺骗哥哥和他的友人的插曲,这段往事也引发了热烈讨论,有一段时间媒体还跑到老家来进行报导。

她目前已经在国际太空站停留了约莫两个月的时间,刚才宙的那句话,其实是「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地球)」的意思。

「姊姊还是一样这么优秀呢。」

栞看著在无重力空间转来转去,笑著挥手的姊姊,意兴阑珊似地喃喃自语道。

吃过早餐,三人一起洗完餐具后,栞骑著近年来十分流行,兼顾了安全性与环保的高科技二轮车前往高中,宙和优羽则用走路的方式前往国中。

离开家门不过才几分钟的时间,四周出现愈来愈多看似是同校学生的少年少女。

两人所就读的国中,早在全国校园全面废止制服和推行自由化以前,甚至在姑姑千寻还是那里的学生时,就已经没有制服存在了。所有学生都穿著便服,可是大部分的学生为了追求舒适性,都穿得十分随便;也因此,优羽那身彷佛费尽苦心Cosplay的洋装打扮,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个头娇小五官又生得清秀的优羽穿上洋装就像可爱的洋娃娃,每次她和宙走在一起,偶尔可以听见「为什么旁边会是这种货色……」「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种夹杂著嫉妒之意的闲言闲语。

只不过,这类负面字眼的攻击对象,往往都是优羽。

楚楚可怜的美少女优羽会被人用「这种货色」或「配不上羽岛宙这朵鲜花」等字眼攻击的理由只有一个。

因为羽岛宙是会让一般美少女自惭形秽的超级美少年。

遗传自母亲的银发和清澈的蓝色眼睛。

兼具锐气与柔和两种特质的中性脸孔。

小时候他的声音类似金元寿子,非常可爱;不久前进入变声期后,现在变成类似小林裕介的型男嗓音。

想要挖角他去当模特儿或艺人的星探多如过江之鲫。

当他的姑姑羽岛栞被其他男生告白时,即便她搬出「我把我的弟弟视为异性爱著他」这种理由拒绝对方,非但不会把对方吓跑,甚至还能让对方产生「有那样的弟弟,也难怪她会把持不住」这种同理心。

不只拥有彷佛少女漫画的王子降临到现实世界般的美貌,还是个住在豪宅,爸妈都是偶像级畅销作家的富二代,而且姑姑是当太空人的羽岛千寻。

羽岛宙乃是一生下来就注定与众不同的存在。

「为什么旁边会是这种货色。」「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那个矮冬瓜凭什么。」「不过这种姿色。」「丑人多做怪。」

……既然宙可以听见这些恶意攻击的字眼,自然也会传进走在他身旁的优羽耳里,可是面对这些冷嘲热讽,她不仅无动于衷,甚至还像是在刻意炫耀感情般,亲密地揽住宙的胳臂,依著他走路。

因为和宙关系亲近而引来嫉妒的优羽,过去在学校经常受到恶意中伤和霸凌。当中不乏有超出她忍耐底线的极度恶质行为,这时优羽就会彻底展开反击,不惜动用高科技机械,或者经由父母认识的律师和侦探的力量,反过来把霸凌她的主嫌修理到不敢上学。

自从得到「这女的真的不好惹」的风评后,再也没有人敢当面挑战优羽,只敢远远地说三道四。

宙也顺水推舟,就让这个「不好惹的女人」满足自以为是他女朋友的瘾,藉此把其他有意投怀送抱的人挡在门外。

宙并不讨厌优羽这个青梅竹马,可是实在无法把她视为恋爱对象。

其实他也很想好好谈场恋爱,然而他一旦有了女朋友,对方势必会尝到以前优羽也吃过的苦头。

所以他才假装自己在跟这个内心坚如磐石的青梅竹马交往。

优羽也半斤八两,她明知宙对她一点意思也没有,依然利用他那「不希望有任何人因为自己的关系而平白受到伤害」的心理跟他在一起。

两人之间的关系极尽扭曲。

宙经常怀抱著想体验一般的青春生活的渴望。

他一点也不想生为与众不同的存在。

他希望自己长得很普通,尽管庸庸碌碌,但不会成为被霸凌的目标,过著跟普通的朋友玩在一起,并且跟差不多排名全班第五可爱的女生交往,度过这类一点都不戏剧性的青春生活。

他根本不想成为父母笔下那种校园爱情喜剧或者青春故事里的主人翁。

放学后,宙通常都会去社团教室打发时间。

宙加入的社团是文艺社,他会加入这个社团,是因为有社员知道他是羽岛伊月和可儿那由多的儿子,便积极邀请他加入,再加上对方也不介意他当只是挂名的幽灵社员,他就点头答应了。

文艺社一共有六名成员,平常大家都是各看各的书,不然就是天南地北闲聊或打电动,没有强制规定一定要从事什么活动。宙很喜欢那种轻松自在的感觉,本来他以为自己会是一个标准的幽灵社员,结果却每天都出现在社团教室。

身为宙的跟屁虫,优羽也不例外地加入了文艺社,不过其他社员都是文静的男生,所以她在社团教室不需要绷紧神经,经常放松精神看书。

今天也一如既往,当优羽在跟其中一名社员玩运用了高科技的最新不插电游戏时──

「打、打扰了……」

一名看似怯生生的女学生随著微弱的声音,开门走了进来。长长的浏海完全遮住眼睛。

从室内拖鞋的颜色可以知道,少女是三年级的学生。这所国中虽然没有制服,却硬性规定学生在校舍内必须按年级穿著不同颜色的拖鞋,这也是为什么有那么多学生穿著随便的关系。脚上这双跟厕所拖鞋大同小异的单色拖鞋,会对造型搭配造成很大的限制。理所当然地,优羽现在脚上也踩著拖鞋,对于这规定,她经常满腹牢骚。

言归正传,宙和其他社员朝走进教室的女学生投以狐疑的视线后,女学生开口了:

「请、请问……这里有叫羽岛宙的人吗?」

听闻此言,优羽瞬间进入警戒模式。

「请问有何贵干吗?」

优羽无惧对方高年级的身分,露出尖锐的视线,女学生开口便问:

「你、你就是羽岛宙同学吗?」

「咦咦!?才、才不是。」

优羽被女学生的意外反应搞得一脸狼狈。原来这所学校还有人不仅不知道羽岛宙长什么模样,甚至连是男是女也不清楚。

「我就是羽岛。」

宙站起来承认,女学生立刻小跑步到宙的前面。

「我、我是戏剧社的三田洞枫。有事想请羽岛同学帮忙。」

「戏剧社……」

宙微微皱起眉头。

以前曾经婉拒过戏剧社邀请的事情仍记忆犹新。他只想低调地度过青春,才不想碰戏剧。

「……帮忙什么?」

宙大概可以猜到答案是什么,不过还是姑且一问。

「能请你帮我们的戏剧写脚本吗?」

「抱歉──咦?」

宙被枫的要求吓了一跳,他原本以为对方是要请自己以演员的身分参与戏剧演出。

「脚本吗?」

「是、是的!之后我们要在大会演出戏剧,脚本的部分希望能由你来执笔。」

「为、为什么要找我?」

「我读过羽岛同学在比赛中得奖的剧本。」

「啊啊……」

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宙升上国二没多久,为了让社团能拿出活动的实绩,文艺社曾全体报名参加地方自治体所主办的学生文艺比赛。

比赛设有小说、诗、剧本、随笔、短歌、读书感想文等部门,报名了剧本部门的宙最后获选最优秀奖。

学生:请问剧本是什么?

老师:所谓的剧本,就是为了把戏剧搬上舞台所写的脚本,或者以演出台本的形式写成的文学作品,虽然形式上并没有严格规定剧本一定要怎么写,不过大致上就是按照这样的感觉写成的。聆听有声书版的人大概会听得一头雾水吧,不好意思。

学生:莎士比亚的作品就很符合这样的描述呢。

老师:因为他是剧作家啊。另外,桌上角色扮演游戏的REPLAY小说在传统上也都是以剧本形式来呈现。本传的『库洛尼卡编年史』同样依循了这项传统。

学生:『库洛尼卡编年史』好像被不习惯那种写作形式的读者抱怨得很惨呢,他们直呼「看得很痛苦,别再写了」。

老师:少啰嗦一群笨蛋,我宰了你们。

由于那不是出版社主办的新人奖,所以报名参赛的人数寥寥可数,报名剧本部门的作品更是连二十部也没有。附带一提,最优秀奖的奖品是日币三千圆份的图书礼券。得奖作品也只有默默地刊登在地方自治体网站的某个很难找到的角落而已,根本是一场存在意义不明的比赛。

「原来真的有人会跑去看啊……」

宙用透著惊讶与傻眼的语气说道。

「你写的那部作品非常优秀。不仅每个角色都活灵活现,而且埋在剧中各处的伏笔在终盘的阶段一口气全部回收了,我真的受到很大的感动。」

「是、是吗?」

枫用诚挚的语气说道后,反而是宙显得吞吞吐吐。第一次有人当面夸奖连他自己都忘得一乾二净的作品,而不是夸奖他的容貌。

「所以我希望你能来帮我们写脚本!」

「等一下!宙的经纪人是我,可以麻烦你不要把我当空气,擅自提出要求吗!」

「你是什么时候变成我的经纪人的啊……」

宙向突然打岔的优羽吐槽后,接著反问了一个问题:

「……我想请问学姊,你知道羽岛伊月和可儿那由多这两个小说家吗?」

枫闻言歪著头回答:

「抱歉,我本身完全没有在接触小说……」

听了那个回答,宙轻轻地笑了出来。

「这样啊。要我帮忙写脚本也可以。反正我满闲的。」

不用上台演戏,只是写脚本的话,也不至于会成为受人注目的焦点吧。

「真的吗!?谢谢!」

得到宙的允诺,枫的声音瞬间充满了活力,大动作地向宙鞠躬致谢。弯腰时,枫的浏海飘了起来,露出被盖住的上半张脸。

露出了长相的枫原来是闭月羞花的美少女──这种俗套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枫只是个相貌极其平凡的女孩,不过,她那双蕴含著强烈意志的眼睛,令人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接下枫的委托后,宙请她拨放戏剧社去年在文化祭演出的影片当作参考。

演出的戏码看似是融合了科幻要素的『跑吧!美乐斯』,使用了星际大战和七龙珠的Cosplay用品充当登场人物的服装。

即便以宽松的标准来审视,疑似是手工制作而非市售商品的大小道具依然有一股非常浓厚的廉价感,而且跟原作相比,剧情几乎原封不动,让人看不懂特地改变世界观的意义何在。

演员的演技整体而言只能算马马虎虎──唯独饰演主角美乐斯的演员例外,即便是宙这个对演戏一窍不通的外行人,也看得出来那个演员的演技比其他人优秀。

无论是语调的变化、情感、肢体动作,每一项都是高水准的演出,挥舞光剑大乱斗的场面也表演得非常有气势。

「……称不上好,也称不上不好,整体而言就是非常普通的国中戏剧的水准吧。充其量只有饰演美乐斯的演员,演技还算值得夸奖。」

「为什么摆出一副专业评审的架子啊。」

宙向一起看完影片发表了感想的优羽吐槽后,接著说道:

「不过,我也同意她的看法。饰演主角的演员表现十分杰出。」

听了宙的赞美后,枫微微涨红了脸。

「谢、谢谢……」

「?为什么学姊你会害羞?」

枫露出纳闷的表情回答。

「咦、咦?你们没认出来吗?饰演美乐斯的人就是我……」

「咦?」

宙和优羽吓了一跳,视线落在画面中的主角和眼前的枫之间互相比对。

宙一直以为饰演美乐斯的演员是男生。虽然声音是尖了一点,可是以变声前的男生而言,这样的声音并不奇怪。美乐斯的声音抑扬顿挫明显而且宏亮,跟枫那有气无力的说话方式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不只是声音,身材也不像是同一个人。画面里的美乐斯看起来比眼前的学姊高大多了。

「不好意思。」

优羽用手拨开枫的浏海。

宙仔细比较了枫和美乐斯的长相。

难为情似地垂低了视线的枫,气宇轩昂地定睛直视著前方的美乐斯,尽管给人天差地别的印象,可是确实是同一张脸。

「咦……学姊真的就是美乐斯吗?」

宙半信半疑地再次确认。

「真、真的就是我……」枫发出彷佛蚊子般的微弱声音点头承认。

「……一旦站上舞台就彻底换了个人呢。实在太惊人了。」

宙自然而然地脱口赞美。

这学姊说不定身怀非比寻常的才能呢。

虽然才刚认识不久,宙已经对她产生了十分浓厚的兴趣。

枫才刚离开文艺社的社团教室,宙立刻拿起平板电脑(学校提供的设备。性能大致等同于第三代的iPadPro)开启免费的文件程式,开始构思脚本。

总之把所有想到的关键字和灵感通通写下来,如果有看似用得上的点子,就先打圈做记号,或者用画线的方式把感觉组合在一起会激发出不同趣味的点子相连起来,宙的父亲平常就有一个人做这种脑力激荡的习惯,他现在只是如法炮制。

包含枫在内,演员一共有四个男生和五个女生。去年没有三年级的演员,所以刚刚在影片里面看到的演员,今年一个也没有少。

枫希望宙可以写出以奇幻世界为背景,剧情上,不要拿既有的故事改编,而是完全原创的脚本。故事的方向性原则上交由宙做决定,不过最好是圆满的结局。

舞台背景将使用布幕,然后把照片或CG投影到上头,所以基本上没有任何限制。

服装的部分将由服饰社提供支援,只要不要太大量,东西应该都交得出来。在文化祭使用过的科幻版美乐斯服装,是经营Cosplay用品商店的朋友所赠送的,那间商店现在已经停止营业,所以也借不到其他服装了。

至于大小道具,虽然太花俏的东西做不出来,不过会尽最大的努力设计制造。

「……想来想去,还是写能让三田洞学姊彻底发挥演技的脚本比较妥当。所以要写主角大显神威的脚本吗?问题是演员人数有限,也很难设计出什么浩大的场面──」

「你对这份工作很投入耶。」

「……没有啊,怎么会呢。」

宙努力用轻描淡写的口吻否定了优羽的说词。

「依我看,其实你一直对创造故事很有兴趣吧?」

「没有啊。我单纯只是很闲,才接下这份工作而已。」

看到宙持续嘴硬否定,优羽的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苦笑。

「好吧,我就姑且当作是这么一回事好了。」

「所以说,你干嘛老是摆出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啊……明明自己参加文艺比赛根本没得奖。」

宙的吐槽让优羽不甘心地噘起嘴巴。

「俳句部门跟剧本不一样,有很多人报名,落选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优羽所报名参加的俳句部门是该场文艺比赛最热门的项目,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问题是……

「……就算只有你一个人报名参加,你的作品肯定还是会落选。」

「为什么?『一旦爱上他 小鸡鸡 也能当成是香蕉』──我的作品完美地诠释了女孩子如果坠入爱河,哪怕是心上人的阴茎,也会忍不住当香甜可口的香蕉含在嘴里的那种心情,明明是非常出色的作品呢。」

「重听一次后,真的是觉得太可怕了……」

「而且我的俳句有使用香蕉这个季节用语……会落选铁定是哪个环节出错了……还是说,『我想要 噗啾噗啾作响地 吹奏宙的阴茎』这个被我列为第二候补的作品比较优秀?有鉴于这是学生创作,我以为比起无季俳句,遵照传统的俳句更容易受评审的青睐呢……」

「问题不在季节用语上好吗?」

虽然优羽那自我感觉良好的心态让宙忍不住摇头,不过,他也觉得像优羽那样如实地把自己的爱意呈现在作品上这种事情,确实是他模仿不来的。

创作根本不是正常人会碰的东西。

居然把自己的内心赤裸裸地摊在阳光底下供人检视,包括父母在内,这世上的创作者们恐怕脑筋都不正常吧。

两个礼拜后的某个夜晚。

「什 么 意 思 啊,那个家伙~~~~!」

宙再也控制不住地在羽岛家的浴室放声大叫。

答应枫的委托后,宙废寝忘食地在三天内拚出第一部脚本,可是枫看过后觉得马马虎虎,毫不犹豫地就退回稿件要宙重写。

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为实际要搬上舞台的戏剧写脚本,有些地方不得要领也是很正常的……宙如此安慰自己后,又花了三天的时间写出另一部脚本,可是依然没有获得枫的肯定。

相信自己会渐入佳境的宙透过上网和阅读书籍,学习了脚本的写作知识,今天放学后,信心满满地把重新写好的脚本拿给枫过目,结果却得到「在你写出来的脚本里,这部是最无聊的」这般残酷的评价。

「谁还写得下去啊!」如此心想的宙本来打算放弃编写脚本的工作,可是看到枫露出一脸伤心的模样,他决定再挑战一次。

可是回家埋首写作后,一想到自己的作品一味遭到不合理的否定,怨气又油然而生,所以才会连在洗澡时也大发雷霆。

「你在鬼吼鬼叫什么啊?」

全裸的抚子边说边走进浴室。她依然挂著浓浓的黑眼圈,似乎还是睡眠不足的样子。

羽岛家的浴室很大,因此无论是双亲、抚子还是栞,就算宙正在洗澡,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走进来。

栞也就罢了,看到身材傲人的抚子的裸体,宙也不禁有些脸红心跳。

「没事。」

(插图022)

宙别开视线,语带不悦地回答抚子。

用莲蓬头冲洗过身体后,抚子踩进浴缸和宙面对面而坐。

「呼~感觉清爽多了……对了,你最近是不是在写东西啊?」

「嗯,是啦。」

宙掩饰自己那几乎不受控制就要往抚子乳房飘去的视线,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回答道。

「该不会是在写小说吧?」

「不是。我在写戏剧的脚本。是戏剧社的社长找我帮忙的。」

「为什么对方会找你帮忙啊?」

「她说她看过我在文艺比赛得奖的剧本后被感动了。」

「啊,那个吗?那个确实是还满有意思的啦。」

没想到能从抚子这个职业作家的口中获得称赞,宙不禁脸红。

「真、真的吗?抚子你也觉得不错?」

「对啊。我真心觉得师父他们好厉害。」

这句话让宙瞬间板起脸。

宙得奖的那部剧本,是以他国一时玩过的TRPG的跑团历程为基础改写而成的。

那款TRPG的名字叫『皇帝圣印』。宙在那场游戏担任主持人,玩家有羽岛伊月、羽岛和子、不破春斗、海津真骑那四个人。

「……可是剧情是我设计的。」

「严格说来只有大纲是出自你的构思吧。」

抚子向语气中充满了不悦的宙露出嘲弄的笑容。

「玩TRPG的时候,基本上玩家确实会遵照主持人设计的剧情进行游戏,不过内容会随主持人跟玩家之间的互动产生变化。换句话说,就是主持人跟玩家们共同打造故事。」

「……问题是,那个时候剧情几乎都是照我设计的在发展。」

「那是因为师父他们游戏前已经看过剧情,有约束自己不要做出会导致剧情发展出现巨大转折的行动啊。而且他们为了制造剧情的高潮,还不动声色地利用台词设下各种伏笔……说穿了,那次的跑团是四名一流作家为了让你这个主持人能玩得痛快,全力配合你演出的啦。有这么豪华又配合的阵容,不管由谁来当主持人,故事一定都会很有趣的啊。」

抚子的分析让宙受到打击。

原来枫所欣赏的活灵活现的角色,及安排周延的伏笔,全部都是扮演玩家的父母他们所合力演出的产物,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

宙不仅羞得满脸通红,眼睛也感到一阵灼热。

看到宙那副模样,抚子连忙缓颊。

「不、不过,以国中生的程度来说,剧情本身也算相当不错了啦。」

「我不需要那种假惺惺的安慰。」

「啊,是喔。」抚子露出了苦笑说:「所以呢?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打算什么?」

「脚本。你还要继续写吗?」

「现在我知道自己绝对写不出品质符合学姊要求的脚本了,也只能放弃了,不是吗……」

宙呻吟似地挤出回答后,抚子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道:

「是吗?如果你想写,继续写下去又有什么关系呢。」

「用说的倒简单……」

「世上没有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只要继续坚持下去,迟早有一天能找出突破口……虽然这句话从我口中说出来,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啦。」

抚子的脸上浮现自我解嘲的笑容。

木曾抚子虽然在职业作家的圈子里打滚了近十年,可是她做为作家的评价充其量只有中下,或者说末段班前面的水准。

高中时代,她拿下某新人奖的最小奖项,好不容易才抓到了出道的机会,可是,她的实力其实并不足以让她在这个圈子打滚十年。

即使如此,为了能继续留在业界混一口饭吃,抚子不惜用上自己作品以外的东西。

她掌握自己的外貌优势,把自拍照或Cosplay的照片上传到社群网路,发布影片,参加同人活动时也不忘Cosplay,后来她终于以「超级可爱的轻小说作家」的名号上了电视。

每次推出作品就会举办签名会或握手会,甚至是摄影会,大大地刺激了销量。可是每一本作品的评价都不怎么样。抚子的小说沦为了形同偶像的周边商品的存在。

因为并非真材实料,抚子爆红后自然引来了许多讨厌她的人,不只作品的客评栏惨遭黑粉出征,每当抚子在网路张贴照片或影片,就会有人在底下留言毁谤中伤。

看到这样的状况,身为鼎鼎大名的实力派作家•祖父木曾义弘和她的父母都大力反对她继续这个工作,这也是为什么抚子会离家出走向羽岛夫妻拜师的原因。

羽岛夫妻对抚子的评价是「天资聪颖,如果指派她去做资料搜集之类的工作可以发挥强大的战力,写作速度快,如果是接小说化的案子,或者帮内容已经固定的游戏和动画编写剧情,她的表现尚称优秀。原创小说则完全不行」。

即便如此,抚子每天忙完繁琐的工作和拍完Cosplay的照片,还是会抽空写自己原创的小说。

「……抚子,为什么你要那么拚命?」

明明你又没有才能。

宙忍住了差点冲口而出的这句话。

抚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后,露出带著几分怀念的表情回答道:

「这个嘛……大概是因为吾也『想成为主人翁』吧。」

「……」

围绕在宙身边的那些大人,偶尔都会露出那种眼神。

无视自己的行为有可能会造成旁人的困扰与不安,更有甚者,连家人也可以拋弃,只是定睛直视自己所设定的目标勇往直前,简直是禽兽般的眼神。

我想成为主人翁。

宙打从心底厌恶这句话,它同时也是让父亲出人头地的作品的名称。

离开浴室后,宙决定挑战最后一次,重新写了一部脚本。

之前他都是预设枫是主角,在这个前提下开始动笔,编剧的过程中,也要顾虑到其他的登场人物只是主角的陪衬,尽量减少必要的舞台装置等问题,可是这次他决定拋弃那些顾虑,让自己随心所欲地挥洒。

反正自己没有父母那种妙笔生花的才能。

既然如此,乾脆放弃想写得更好的念头,大胆地写内容离谱的作品,帮助枫认清她看走眼的事实,使她死了这条心。

宙这次写的脚本是以奇幻世界的魔法学校为舞台的青春群像剧。

主角是五个年龄性别各不相同的魔法使,此外另有多名戏份吃重的角色。

因为故事的舞台是设在魔法学校,为了营造出氛围,需要制作精细的大小道具。

枫看过之后,一定会觉得「这样的脚本不可能实际搬上舞台」而决定不采用。到时,自己就毅然离开这个工作吧。

然而──

「嗯,太棒了!真的很有趣。」

三天后,枫看完了宙完成的脚本后,笑容满面地如此说道。

「我立刻拿去给其他社员传阅。」

「咦?你该不会决定要采用吧?」

「嗯。」

宙不可思议似地再三确认,枫一如理所当然般点头回答。

「等一下,你真的觉得这部脚本可行吗?准备起来会非常辛苦耶。」

「我会先跟其他人商量,真的没办法实现的部分或许会请你稍微做一下调整,不过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把完整的内容搬上舞台。」

「这部脚本才没有值得你们付出那么大的努力去实现的价……」

「当然有了。」

枫打断宙的说词,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之前写的脚本,看起来有一种好像在勉强自己迎合别人,似乎太过于顾虑我们戏剧社的感觉,可是这部脚本的角色每个都刻画得很生动,剧情展开也很大胆,让我产生了想要跟戏剧社的伙伴们一起合力打造这个舞台的念头。」

「~~~~!」

一股兴奋激昂的感觉油然而生,宙努力保持冷静的态度说道:

「……恕我有话直说,用去年的舞台来判断的话,可以想见这个工程对我们学校的戏剧社来说,工程太过浩大了。」

「嗯,坦白说我也这么认为。」枫大方地承认。「可是,也正因为如此,才有挑战的价值。」

宙好奇地询问这样的她。

「为什么你对原创的脚本抱有这么强烈的执著呢?明明只要上网去找,多的是比我自己写的完成度更高,角色的形象跟演员契合,舞台装置CP值高的脚本。」

「因为我想要跟现在的戏剧社的伙伴们挑战前所未见的舞台。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咦?最后是什么意思……?」

经宙这么一追问,枫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总之,就决定采用这部脚本了。感谢你写出如此精彩的故事。我马上就拿去给社员们看,宙同学你也一起来我们社团教室吧。」

枫不由分说地牵起宙的手。

手握在一起的触感,加上第一次听到枫叫自己的名字,使宙整个人飘飘然了起来,面红耳赤的他,老实地随著枫一同前往了戏剧社。

……再过一段时间,他才会知道「最后的机会」所代表的含意。

戏剧社的演员们基本上都是在体育馆的舞台练习,舞台装置和服装则是在社团教室附近的多用途空间制作。社团教室本身几乎已经变成了仓库。

脚本完成后,宙一下子要听取演员们的意见修正场景的连接和饶舌的台词,一下子要帮忙制作舞台装置,这几天总是在体育馆和社团教室之间跑来跑去,十分忙碌。

「你彻头彻尾变成戏剧社的人了呢。」

和宙一起缝制衣服的优羽酸溜溜地说道。

不必等宙开口要求,擅长缝纫的优羽便主动伸出援手,减轻了不少负担。

「后台工作人员的工作量会变得这么吃重,都是因为我的脚本,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优羽向说得轻描淡写的宙噘起嘴巴。

「说得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乐在其中。」

「我没有乐在其中啊。单纯只是因为状况使然,只好硬著头皮帮忙而已。」

这时,宙戴在手上的智慧型手表震动了。

检查讯息后,原来是枫要宙到体育馆一趟,准备进行完整的排练。

「我得立刻去体育馆才行,这套服装可以麻烦你完成吗?」

「……好啦。」

宙没听出优羽语气中的不满,放下手边的工作小跑步前往了体育馆。

「……简直就像小狗一样嘛。」

优羽露出悲伤的表情,看著宙的背影酸道。

──三田洞学姊的演技果然比其他人突出呢。

完整排练开始才十分钟。

坐在舞台正面的椅子上观看排练过程的宙如此心想。

枫饰演的是其中一名主角,在魔法学校就读、有著中性外表的青年。

虽然枫现在穿的并非正式的戏服,而是方便活动的运动服装,不过她扎起浏海,透过情感丰富的声音展现出大胆又不失纤细的演技,那个模样看起来光辉夺目,跟平常判若两人。

话虽如此,鹤立鸡群的明星未必能为整个舞台加分。

和去年演出『跑吧!美乐斯(SF版)』的时候相比,其他演员的演技也不是没有进步,可是和枫比起来便逊色不少。

群像剧的登场人物每个戏份都差不多吃重,枫有登场的场景和没有登场的场景,存在著明显落差,那种参差不齐感,也让整体演出的水准显得比实际上还要低落。

看完整场的排练后,宙向演员们老实说出了心中的感想。

演员们一方面认同宙的见解,一方面他们也有不满。

「我们已经很努力在表演了。拿我们跟社长做比较,我们也很无奈。」

「追根究柢,戏剧社本来就是靠三田洞学姊一个人独撑大局,突然要我们演所有演员都是主角的群像剧,我们也很头痛……况且有的人才一年级呢。」

「趁现在改成只有一个主角的戏码比较好吧?」

「不行。」枫态度强硬地拒绝了社员的提案。

「不然,麻烦社长稍微降低演技水准好了……这样的话,至少感觉不会太突兀。」

「说得也是……」「或许也只能这么做了。」「这样也好。」

这个退而求其次的提案,获得了其他社员的附和。

「不对,等一下、等一下!要求实力高的降低水准去配合实力低的,这样也未免太奇怪了吧。为什么你们不会想要努力跟上三田洞学姊的水准呢?」

宙忍不住说出了重话。

宙自小看著父亲伊月和木曾抚子等坚持不懈地留在强中自有强中手、竞争激烈的世界努力奋斗的大人们身影长大,所以他完全无法理解那些社员的想法。

虽然宙对于一心想成为主人翁的向往感到不以为然,但主人翁的气质早已根植在他心中。

「如果我们有那种能力,早就那么做了。」

「羽岛同学你又不是演员,你不懂啦……」

宙被回得哑口无言。追根究柢,他并不是戏剧社的成员。

宙用眼角余光瞄了枫一眼。她放下排练时扎起的浏海,夹在宙和其他社员中间,不知如何是好似地东张西望。尽管她是杰出的演员,可是做为领导者,她的能力似乎完全不及格。

「……对了,你们社团没有顾问老师吗?」

其中一名社员回答了宙的问题。

「有是有,可是一点都不可靠。」

这名社员口中的顾问,单纯只是因为戏剧社的前任顾问在两年前异动时,刚好没有担任任何社团的顾问,所以才接任的;他不仅是对戏剧一无所知的外行人,也无心管理,完全任凭戏剧社自生自灭。

「原来如此……」

没有指导者。

或许这个社团的致命性问题就出在这里。

离大会已经没多少时间了。即便叫那个顾问或宙学习如何指导演技,也远水救不了近火。

──若找得到能在短时间帮他们提升实力的超级指导者就好了,问题是哪有这么好的……

「……咦?说不定还真的有……?」

「宙同学?」

宙板著一张脸陷入沉默后,枫好奇地探头注视他的脸。

「呜喔!」宙瞬间面红耳赤,和枫保持距离。

「……我可以抱著姑且一问的心态,去问问看认识的人愿不愿意当我们的教练吗?」

听闻此言,戏剧社的社员们纷纷纳闷地面面相觑。

三天后。

「我是高科勇真,从今起一个月的时间,我将担任戏剧社的临时教练。请大家多多指教。」

宙所介绍来的男子彬彬有礼地寒暄后,包括枫在内的戏剧社社员先是目瞪口呆,随后便「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地发出了一连串的惊叫。

高科勇真,三十七岁。红遍全国的超一流演员。

演出过无数影剧作品的他在几年前创立了自己的剧团,目前已经把活动重心转移到舞台上。如此鼎鼎大名的重量级人物担任国中戏剧社的指导者,很明显是大材小用。

勇真是伊月与和子的朋友,在宙年纪还小的时候便偶尔会上门作客。

勇真会大方地陪宙玩办家家酒的游戏,而且拥有优秀运动能力的他,可以完美地重现战队英雄或假面骑士的动作,所以小时候的宙非常喜欢黏著他,甚至还说过「如果你是我的爸爸就好了」这种话,让父亲伊月的脸色非常难看。

现在的宙当然理解「高科勇真偶尔会来家里玩」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一件事,原本他打算拜托勇真介绍有空档的演员来担任临时教练,结果勇真看在宙的面子上,义不容辞地亲自接下了这份工作。

这招宛如开外挂的解决法也成功奏效,在高科勇真那严厉又仔细,而且会应不同演员的需求调整做法的指导下,社员们的实力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

除了指导演员以外,勇真也没有忘记要关照后台的工作人员,所以勇真的魅力一下子就席卷了整个戏剧社……当中,枫对于勇真的尊敬程度更是无人能及,有时候,她还会远远地注视著勇真,露出神魂颠倒的表情,这一幕看在宙的眼里,让他很不是滋味。

无论如何,勇真担任教练两个礼拜之后。

戏剧社在体育馆展开了脱胎换骨后的首次完整排练。

宙就跟上次一样坐在舞台前的椅子上,勇真也手拿台本坐在宙的隔壁观看。宙另一边的空位则被优羽占住了。

银发美少年和型男演员并肩而坐的画面,又使篮球社和桌球社等在体育馆活动的其他社团社员放下练习,目光全往这边集中,除此之外,出入口和二楼的观众席,也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学生。

社员们顶著异于平常练习的高瞩目度,放开心胸展开排练。

虽然每个人的演出水准都有所提升,枫的演技依然是最突出的,就连一开始只对勇真和宙有兴趣的观众,也慢慢把注意力放到舞台上。

最后,登场人物分别抱持各自的信念,分成敌我两派发生了激烈的冲突,进入本剧的高潮场面。

因为这只是排练,所以没有使用烟雾,再加上目前体育馆还有其他社团也在活动,没办法调降室内光线,以至于舞台照明的效果并不明显,即便如此,观众们光是透过场上演员们的演技,便能感受到相当大的魄力。

枫双手拿著光剑(设定上叫魔法剑)演出了华丽的大乱斗场面,不只是宙,在场的其他观众也被她的表演吸引得目不转睛。

「嗯……?」

一旁的勇真突然眯起眼睛,貌似疑惑地低声咕哝。

就连斥责学生时也会保持温柔表情的勇真,难得露出严肃的模样。

十几秒后,异状发生了。

用光剑和敌对角色互砍的枫,突然随著一声巨响倒在舞台上。

一开始,宙还傻呼呼地心想「真不愧是学姊,连倒地的演技都这么自然,简直看不出来是在演戏。可是我记得这里的剧情好像不是这样……」

然而──

「社长!」「三田洞!」「学姊!」

舞台上的演员们见状,立刻停止演戏,面无血色地冲上前查看枫的状况。

宙和勇真也急忙冲上舞台呼喊枫的名字。可是不管他们怎么喊,枫始终没有恢复意识。

赶到现场的保健室老师叫了救护车,枫被载往了医院。

「小宙,你还好吧?」

勇真放心不下地向呆站在舞台前的宙攀谈。

「啊,嗯……」

宙努力让心情镇定下来后,询问其他戏剧社的社员。

「请问三田洞学姊的身体是哪里有毛病呢?」

虽然社员们至今仍惊魂未定,不过从枫倒下时他们的反应来看,他们似乎早已知情。

社员们一脸沉痛地面面相觑,最后由担任副社长的三年级学生男学生做为代表说明。

从他口中得知了侵蚀三田洞枫的身体的病魔名称后,宙震惊得说不出话。

他以前曾在母亲的小说看过那个疾病,所以并不陌生。

那是现代医疗也束手无策的绝症之一,一旦发病短短几年就会死亡──

根据副社长的说法,枫一个礼拜会上医院两次,她不顾医生的劝阻,坚持要继续上学,直到大会结束为止的样子。虽然结果如何得视之后的健康状况决定,不过基本上大会一结束,她就得马上住院,而且能撑到毕业的机率微乎其微。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宙终于理解她当时所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学姊会死……?就像那个小说的女主角一样……?

「呜……!」

宙拔腿狂奔,在校门口叫了一部自动驾驶计程车,搭车前往了枫被送往的医院。

由于适逢下班的尖峰时段,路上严重塞车,势必得花好一段时间才能抵达医院。尽管电车和汽车等交通工具在这十年来有了长足的进化,日本人仍无法摆脱尖峰时段时塞在车阵中和人挤人的痛苦。

当宙心浮气躁地坐在车内看著窗外景色的时候,他突然收到枫传来的讯息。

听说你在前往医院的途中?

我没事,不需要那么担心。

检查应该一个小时内就结束了,如果你要来探病,请在大厅稍等。

得知枫已经恢复意识而且还有力气传讯息,宙终于放心了。

回传了「我等你」这条讯息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抵达医院的宙照指示在大厅等了约莫一个钟头。

坐在高科技轮椅上的枫在护理师的陪伴下现身了。轮椅上挂著点滴,输液管插在她的手腕上。

「抱歉让你专程跑这一趟,羽岛同学。」

「啊,不,那个……」

看到宙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枫噗哧地笑著说道:

「对不起,我没把生病的事情告诉你。」

「啊,不会……」

「唉……本来还以为自己可以撑到大会的……看来我似乎有点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枫无奈地叹了口气。

「医生说我得住院好几天,出院后也必须好好休养身体。当然也被禁止上台演戏。」

用哽咽的声音如此说道后,枫低头啜泣了起来。

面对嘤嘤哭泣的枫,宙也只能愣愣地呆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哭了几十秒钟后,枫缓缓地抬起脖子,用没有插点滴的那一只手撩起浏海。

她用强烈的眼神注视著宙。

「羽岛同学,我有个请求。」

「好的。」

宙二话不说就答应,枫露出了苦笑。

「我都还没讲是什么请求呢……」

「只要是学姊的请求,我都答应。」

「呵呵,谢谢你这么说。」

枫先是莞尔一笑,旋即露出正经八百的表情。

「请你代替我站上舞台吧。」

「没问题。」

宙这次同样是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道。

离开医院回家后,宙发现优羽站在家门口等他。

「我、我可不是因为担心你才站在这里等你回来。单纯只是想欣赏月光而已。」

「想要欣赏月光,也用不著特地跑到别人家门口吧……」

明明没有人问,优羽便自顾自地回答,宙向她吐槽后,也自顾自地回答没有人问的问题:

「我要代替学姊登台表演了。」

优羽瞪大了眼睛。

「宙你要登上舞台?」

「嗯。」

「你以前明明说过戏剧演员太高调了,你绝对不会当的。」

「反正最近已经够高调了,也不差这一项吧……」

「你错了。」

优羽用严肃的声音向面露苦笑的宙说道。

「因为被卷入事情而被动地受到注目,跟自己主动走进聚光灯下,这两个情况存在决定性的差异。」

「……」

「你想成为主人翁吗?」

「我才不想呢。」

宙轻轻地摇头否定,泫然欲泣的脸浮现了微笑。

「可是为了学姊,我愿意成为禽兽(主人翁)。」

隔天。

宙向戏剧社提出了入社申请。

「呃,请容我重新自我介绍……我是羽岛宙,就读二年级。虽然以前没有演戏的经验,可是我会全力以赴的。」

社员们已经从枫的口中得知她无法出席大会,将由羽岛宙代替上场的事情,成为正式伙伴的宙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至于基本上总是如影随形地黏著宙不放的优羽,则是以「我没义务勉强自己陪到那种程度」为由,并未跟随他加入戏剧社。

「勇真先生……不,老师。时间所剩不多了,请你严格地锻炼我吧。麻烦你了。」

看到宙向自己深深地弯腰一鞠躬,勇真不禁百感交集。

「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指导小宙演技呢。好吧,我不会手下留情的,做好心理准备了。」

……勇真没有骗人,他在指导宙的演技时,态度远比指导其他社员时还要严厉许多。

除了放学时间的练习以外,宙也会参加勇真无法前来指导的朝练和午休时的自主练习,并且录下来传给勇真,请他毫不留情地指出缺失。

即便离开学校,宙也会做发声练习或锻炼基础体力,不放弃任何一个人就能完成的练习。

这样下去,身体恐怕会吃不消,所以宙总是利用上课时间睡觉恢复体力。有一件事情他并不知道,那就是如果有老师想要把他叫醒,班上同学就会表达强烈的抗议,以「不要破坏这张天使般的睡脸!」为由阻止老师,所以他才得以充分休息。

这样的生活简直就像热血运动漫画的主人翁。

虽然这辈子至今没有尝过如此辛苦的滋味,可是宙自始至终不曾动过想半途放弃的念头。

像这样疯狂投入训练的日子,持续了两个礼拜。

原本对演戏一窍不通的宙,如今已经成长到和其他演员不分轩轾的程度了。

「你真的很努力呢,小宙。照你的表现,明天应该没问题了。」

隔天就要在大会正式演出,练完最后一场的完整排练后,勇真面带微笑地向宙如此说道。

「多谢老师的指导……虽然跟社长相比仍差得远,可是我会尽全力表现,不让她失望的。」

枫已经住院两个礼拜,不曾再来过学校。虽然平时会透过戏剧社的聊天群组传送练习情况的影片给她,也会分享彼此的近况,可是宙从来没有机会现场表演给她看。

听说枫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出院,就连明天能否前去观赏正式演出,也充满了未知数。

──假如学姊无缘观赏的话,我努力了这么久,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在宙的脑海里冒出了负面的想法时,枫捎来了讯息,而且是只传给宙一个人,而非戏剧社全体。

明天我获准外出两个小时!我一定会前去观看演出的,加油喔!

看到这则讯息的瞬间,心中那股阴霾立刻烟消云散,因为繁重的练习而疲惫不堪的身体也再次充满活力。

这一刻,宙终于理解。

愿意不惜一切为对方付出的这股强烈感情。

包括父母所创作的小说在内,宙过去所看过和听过的那些故事所一再著墨的题材。

──这就是恋爱吗?

如果这就是恋爱,这个世界也未免太残酷了。

因为自己的初恋,自己成为主人翁的第一个故事,已经注定会是悲剧收场。

隔天。国中戏剧大会在都内某地的区民活动中心如期举办。

很快就要轮到宙他们上场表演了,当工作人员来到休息室,准备把他们带往后台做准备时,戏剧社的成员们都收到了枫捎来的讯息。

我终于抵达会场了!幸好有赶上演出!

我会在观众席中间最后面的轮椅专用区观赏!大家加油!

枫的讯息让社员们一阵欢欣鼓舞。

「好,我们要让社长看到最棒的表演。」

副社长如是说后,不分演员或后台工作人员,所有社员都聚在一起围成圆圈。

「羽岛同学,麻烦你带口号了。」

副社长的要求让宙慌了手脚。

「咦?我吗!?可是我是全社团最菜的耶。」

「脚本是你写的,舞台装置和效果也参考了你的意见,教练也是你找来的,就连领衔主演的人也是你。不管怎么想,团长这个位置你当之无愧吧。」

其他社员也点头如捣蒜。

「可是这出戏的主演又不是只有我一个……」

宙一脸困扰地吐槽,一边绞尽脑汁思考。

「呃,那么…………『睁大眼睛看著吧,世界!我们就是主人翁!』」

「噢──!」

宙灵机一动,说出了从脑海一闪而过的台词后,社员们也异口同声地发出了充满斗志的吆喝声。

舞台剧『无尽的挑战者们』,脚本•羽岛宙。

五名在魔法学园就读的见习魔法使,有一天意外让被封印在学园地下的恶魔复活了。

为了回报解放之恩,恶魔愿意帮忙实现他们的愿望,这五个人里面有人渴望力量,有人渴望智慧,有人渴望财富,有人自愿成为恶魔的手下,也有人什么也不要,只想找出重新封印恶魔的方法,本剧描述的就是这五个人的故事。

如果这是一部隐恶扬善的故事,理所当然应该得让想要封印恶魔的青年做为主角,然而,这五人其实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即便是想要封印恶魔的青年,他的出发点也并非完全基于正义。

围绕著复活的恶魔,五人时而勾心斗角,时而相互合作,最后,各有不能退让的理由的五人开始自相残杀──

这样的内容以国中生的创作而言算是复杂而超龄的,平心而论,这出戏在剧情结构和主题的处理上都有所瑕疵,很明显作者有想要表达的内涵,可是却力有未逮,眼高手低。

言归正传,宙在这出戏里顶替枫演出的角色叫作齐格,是一名为了替被杀死的挚爱复仇而甘愿成为恶魔的爪牙与人类为敌,最后却和拥有美女外貌的恶魔真心相爱的青年。

和其他演员相比,宙的演技略嫌生涩,可是他拥有符合奇幻故事主人翁形象的俊美容貌,再加上齐格这个角色的心情恰巧跟他心中的悲伤契合,所以他的举手投足都散发出资深演员般的存在感。

和羽岛栞一起坐在观众席的八坂优羽,面露沉痛的表情观赏著宙的演出。

果然宙是天生的主人翁。

成为主人翁是他生来注定的命运。

跟自己不一样。

优羽讨厌自己的发色。也讨厌瞳孔的眼色。

为什么自己没有遗传到母亲美丽的金发碧眼呢?如果自己也是金发碧眼的话,跟银发碧眼的宙站在一起一定很登对。遗传学上,黑发和金发相比,黑发是显性;若是黑色眼睛和蓝色眼睛相比,黑色眼睛则是显性,所以优羽会遗传到黑发黑眼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宙的父母也是黑发黑眼和银发碧眼的组合。听说好像是因为隔代遗传之类的原因,所以才会出现隐性基因的特徵,属于十分罕见的情况。果然宙是与众不同的存在,而自己只是一般人。

优羽讨厌自己的名字。

优羽。以前还觉得这名字挺可爱的,直到有一天询问父母这个名字的由来,才知道这名字似乎是来自他们一位很重要的朋友。那个人在优羽还没出世前就已经去世,没有选择余地被迫继承了那个名字的优羽,觉得自己就像那个已死之人的代替品一样。

虽然自己只是个莫名其妙背负了陌生人名字的普通人,还是很努力地想让自己成为配得上羽岛宙这个主人翁的女主角。

优羽听说宙的母亲以前是个很爱开黄腔,很积极地采取色诱攻势的女孩,最后她成功掳获了丈夫的心,所以也开始有样学样地变成爱开黄腔的女生。其实自己觉得把阴茎和做爱等字眼挂在嘴边很丢脸,希望第一次性经验是发生在交往第三年的圣诞夜。

虽然喜欢哥德萝莉的风格,可是洋装的穿脱和管理都很麻烦,只有准备要去上学的时候,优羽才会将它穿上。不过,个头娇小又是黑发的自己,如果想穿特色强烈又合适的服装,也只有哥德萝莉这个选择了。

每次听到有人骂自己配不上宙,其实优羽真的很难过。优羽比谁都还要清楚,宙对自己来说是高攀不起的存在。即便如此,自己还是想跟宙在一起。希望有一天能成为宙心目中的第一女主角。

却偏偏──

表演结束舞台降下布幕后,所有演员上台向观众深深一鞠躬。

站在正中央的宙抬起头时,优羽有种他好像跟自己对上了视线的感觉。

随后,宙的脸上浮现出彷佛可以迷倒众人的帅气微笑。

他在向我微笑──如此心想的优羽,很快就发现这只是她的自作多情。

宙注视的对象,其实是坐在优羽斜后方的三田洞枫。

天赋异禀却得了不治之症的悲剧少女。最强的第一女主角属性。

为什么突然会冒出这样的人物呢?自己怎么可能会是她的对手。

真希望自己能代替她生病。这样的话,宙就会对我──

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后,优羽对自己的不争气心生厌恶,控制不住地流下了泪水。

──啊~啊~优羽哭了。

看到坐在隔壁的优羽泪流满面,栞的脸上不禁浮现出温柔的笑容。

果然优羽哭的时候最可爱了。看了就令她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羽岛栞喜欢八坂优羽,而且是恋爱的那种喜欢。

为了让自己留在受上天眷顾的青梅竹马身边,拚命虚张声势,那种精神可嘉的心态很可爱。

强忍羞耻用限制级的言语挑逗对方,这种搞错方向的努力很可爱。

明明是充满自卑情结的凡人,却想方设法一心想要成为女主角,甚至不惜拋弃自我,那个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得栞心痒痒的,觉得可爱得不得了。

可是,毕竟优羽不是她的「同类」,所以她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势必会无疾而终。

优羽从以前就死心塌地地只喜欢宙一个人,不可能会对自己动情。

既然如此,哪怕是被优羽视为可恨的情敌也好,自己也要在她的心中占得一席之地。

栞之所以老爱调戏宙,其实是为了藉机接近优羽。她希望优羽拿自己娇小的身材跟她的裸体做比较,然后默默地感到自惭形秽。

自己不会为了让优羽回心转意,而做无谓的努力。

她不需要幸福。

她也不奢望得到优羽的灵肉。

她只求今后可以继续近距离欣赏到优羽为了不会有结果的爱把自己搞得心力憔悴,只能躲起来偷偷啜泣的模样……不过如此罢了。

栞也觉得自己非常变态。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或许是因为她的哥哥和姊姊,以及身边的其他人大家都是正人君子,所以自己才会反其道而行吧。四周的光芒太强烈,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悄悄地萌芽的黑暗。

谢幕后,当大家在忙著撤收时,社员们都收到了枫捎来的讯息。

表演得太棒了~!辛苦大家了!

因为门限的关系,今天我就先回去了,改天我们再好好聊聊吧!

「学姊……」

明明她才是最渴望上场表演的那个人,可是她完全不提这样的遗憾,只是用简洁的三言两语向大家表达祝贺之意,宙不禁眼眶一热。

这时──

「羽岛同学,这里交给我们就好,你去找社长吧。」

副社长拍拍宙的肩膀如此说道。

「咦?可是……」

宙东张西望,只见其他社员也轻轻点头,示意他快点出发。

「……谢谢你们。我去去就回!」

话才刚说完,宙立刻拔腿狂奔,前往活动中心的一般入场口。

因为入场观众没那么多,宙一下子就找到了枫。

只见枫坐在轮椅上,一个四十几岁,疑似是她母亲的人在后面推著她移动。

「学姊!」

「宙同学?」

听到宙的呼唤,枫回头一瞧,在她身后推轮椅的女性似乎也知道宙的事情,口中喃喃嘟囔著:「哎呀,你该不会就是……」

枫请母亲留在原地,自己操作轮椅移动到宙的面前。

「这么快就已经收拾好了吗?」

「承蒙其他人的好意,我先溜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

枫莞尔而笑说:

「宙同学你真的演得很棒喔。表现远远超乎我的想像。你之前真的完全没有演过戏吗?」

「我只是在勇真先生的严格训练下,勉强学了点皮毛而已……跟学姊比简直是望尘莫及。」

这并非谦虚,而是宙的真心话。

「你不是正式加入戏剧社了吗?今后你只要加紧努力练习,饰演更多的角色,一定会比现在更进步的。」

枫露出了彷佛在眺望远方的眼神接著说:

「真希望有一天能跟宙同学同台演出呢……」

这句话让宙的眼眶泛起泪水,视野一片模糊。

「那当然……我们一定会同台表演的……!」

宙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似地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我会继续努力练习,尝试扮演各种不同的角色,让自己成为有资格跟学姊同台演出的演员。我也会提升编写脚本的实力,总有一天要创作出最精采的故事。到时请学姊跟我一起饰演主要的角色。我愿意为了学姊实现任何目标。就算是要我成为打击各种不合理的超级主人翁,我也愿意……!」

说到这里,宙的泪腺已经彻底溃堤,俊秀的脸孔也皱成了一团。

「所以……所以你千万不要死啊,学姊……」

宙泣如雨下,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大喊似地向枫恳求。

面对这样的宙──枫不知何故露出了呆若木鸡的表情。

(插图023)

「……咦?……死!?我会死吗!?」

「咦……?」

看到枫目瞪口呆地质疑,宙用手擦乾眼泪,露出困惑的表情。

「因为学姊你不是生了重病吗──」

宙战战兢兢地压低音量说出那个病名后,枫点头承认:「嗯,对啊。没错。」瞧她轻松的口吻,感觉不太像是罹患了绝症的人。

「呃……你得的那个病,是几乎不可能治愈的绝症对吧……?」

「你错了。这可以治好喔?」

「咦咦咦!?」

根据枫的说法。

在十几年前,也就是宙的母亲可儿那由多发表那部小说的时候,那个病确实是必死无疑的不治之症。可是几年前成功开发出了特效药,如今已经不需要做危险的手术或承受副作用,也能完全治好这个疾病的样子。只能说医学技术真的是日新月异呢。

「呃……那么你之前说过的『这是最后的机会了』,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啊,原来你有听见我的自言自语啊……那当然是指『最后一次可以跟现在的社员同台演出的机会』的意思啊。虽然这个病可以治愈,可是至少得住院半年,等我出院时,三年级的社员早就都已经毕业了……」

「……啊、啊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哈哈……」

宙只能尴尬地陪笑。

当初从副社长口中得知病名时,如果不要自己装懂,把事情问得更清楚一点,也不至于会闹出这场笑话了。

不过,副社长当时也说过「能撑到毕业的机率微乎其微」这种话,看来那是指「能撑到(今年跟我们一起)毕业的机率微乎其微」的意思。讲话不要省略重点啦,混帐东西。

附带一提,经过教育改革后,现代的日本公立中学依然采用课程主义,仍保有跳级和留级的制度。

「虽然今年不能毕业,不过我满开心的。」

「咦?」

「虽然我早有明年重读三年级的打算,其实有点犹豫要不要继续留在戏剧社。不过宙同学你说你会加强磨练演技和写出最精彩的脚本,然后和我一起担任要角,不是吗?既然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只能选择留下来了。听说复健很辛苦,不过我会努力让自己早日回到舞台上的!」

「啊,嗯……请学姊加油,我会等你回来……」

枫那开朗的声音和笑容让宙脸红心跳,一方面他很高兴知道原来她不会年纪轻轻就病死,一方面却又觉得难为情,全身火烫得彷佛快著火似的。自己怎么会说出那么丢脸的话啊。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时──

「咯呵呵……你们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神不知鬼不觉地现身的优羽,面露狡猾的笑容说道。栞也跟在一旁。

优羽大摇大摆地走到枫的面前。

「幸好学姊得到的不是不治之症,在此先说声恭喜。我会由衷祈祷你能早日重返校园的。」

「咦?啊,嗯……谢谢。」

枫一头雾水地说道。

「是这样子吗~?其实她死掉的话,对优羽你比较有利吧?」

宙被语出惊人的栞吓得目瞪口呆。

「等一下,你在胡说什么啊,栞姊!」

「咯呵呵,阿姨,你讲话真的很莫名其妙喔。」

优羽回头望向栞说道:

「如果她真的病死了,岂不是变成永远无法忘却的存在吗?」

一如优羽父母心目中的优羽(幽)一样。

「可是,只要她活著,就算她现在是第一女主角,我还是有机会可以取而代之。」

「这样啊……」

看到优羽露出充满了决心的狰狞笑容,栞的脸上浮现一抹有些哀愁的微笑。

「……那个,八坂同学。」

枫举头看著优羽开口了。

「什么事?」

枫慢吞吞地从轮椅站起来,从正面定睛直视优羽。

「你、你想干嘛……」

优羽显得不知所措。

「我不会输给你的。」

「……!?」

枫的发言让宙和优羽都瞪大了眼睛。

「学姊,难道你……」

原来我们两情相悦吗?如此心想的宙涨红了脸;与此同时,枫做出了宣言:

「要和宙同学一起领衔主演他所执笔的最棒脚本的那个人,非我莫属!」

「「什么?」」

看到宙和优羽都露出瞠目结舌的模样,枫一脸纳闷。

「咦?八坂同学你不是也要加入戏剧社,和我争夺第一女主角的位置吗?」

闻言,优羽忍不住深深叹气。

「……唉…………现阶段你要这么解释也可以啦。」

「呵呵,优羽她可是很擅长演戏的喔。」

「栞姊……!?」

被栞这么一揶揄,优羽愣了一下,不知所措地发出呻吟。

接著,优羽一如在转移焦点般开始碎碎念:

「哼、哼……真是的……她是2010年代初期的爱情喜剧作品中,常常出现的呆头鹅主人翁吗……虽然对我有利,可是宙的心情怎么办啊……」

「咦?你说什么?※泡菜怎么了吗?」(译注:日文中「心情」跟「泡菜」的发音相近。)

「你是故意装傻的对吧?」

「当然是故意的啰。」

优羽吐槽后,枫面露微笑回答道。

接著,枫转头面向了宙。

「宙同学,目前我想专心治病,可以请你等我半年吗?」

宙神情茫然地愣住了好一段时间。

「当、当然!无论多久,我一定会等学姊重返校园的!」

看到宙回答得很激动的模样。

哑然失色的优羽支支吾吾地张动著嘴巴,栞则是憋笑憋到身体直发抖。后方不远处,枫的母亲喃喃地自言自语著:「啊~跟我一样变成小鲜肉杀手了~」

「那我们改天见了,宙同学。」

枫坐回轮椅上,母亲从后方握住手推柄。

「好的,改天见。」

枫向面露微笑的宙挥手后,母亲慢慢地推著她离开。

优羽以痛彻心腑的眼神,注视著宙那目送心仪女孩离去的脸庞。而一旁的栞又以心态扭曲,能否跟恋爱画上等号都令人感到怀疑的视线,注视著优羽的脸庞。

没有人知道这四人的故事,未来会如何发展。

这出恋爱喜剧,才正要开始。

是喜剧抑或悲剧?主人翁们朝著未知的未来,迈出了步伐──

(没有续集)

「…………我看完了,哥哥。」

第一届令和娱乐大奖的颁奖典礼落幕后,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在伊月老家的客厅。

千寻把看完的短篇小说原稿放在桌上。

以『青色的小鸟们』为题的这部短篇小说,灵感来自伊月之前做梦梦到的十几年后的光景,是一部以千寻的侄子羽岛宙(现年两岁)为主人翁,围绕著戏剧发展的青春故事。

「噢。感想如何?」

「唉~~~~~~」

经伊月这么一问,千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嗯,我是有满多意见的啦。」

「噢。」

「首先,私自让活在现实中的人在小说登场,这样妥当吗?虽然哥哥你没有在碰同人活动,可是你也在娱乐业界闯荡这么多年了,不可以随便乱写实际活著的人物,这点常识你应该知道吧?」

「我没有私自乱写啊。我有取得小栞、宙和优羽的许可。」

「咦?真的吗?」

「不信你瞧。」如是说的伊月拿出智慧型手机拨放影片。

影片中的栞、宙和优羽三人正在玩铁道模型玩具,伊月突然冒出来,嘻皮笑脸地询问他们:

『喂~你们三个,我把你们写进小说里面可以吗?』

『葛~格~的小说!?小栞会出现在葛~格~的作品里吗!?』

『嗯,不过会不会实际变成书我就不敢保证了。』

『呜喔!太好了!这是我们的光荣!呜哇喔呜!』

『呜哇喔!咕呀呀!』

『耶!』

栞兴奋得手舞足蹈,宙和优羽见状也有样学样地发出意味不明的欢呼。

「看吧?」

「咦咦……这样真的算是有获得许可吗……」

千寻感到疑惑。

「话说回来,我不记得自己有答应让你写进小说耶?」

「反正千寻你只是跑龙套的小配角,没关系啦。」

「谁说没关系的!虽然我只有短暂出现在电视萤光幕,可是这个设定令我忍无可忍!都已经三十四岁了还姓羽岛,这不就暗示我一直嫁不出去吗!」

伊月轻描淡写地回应了千寻的抗议。

「你错了。设定上,你在二十八岁的时候就跟同是太空人的美国人乔治(三十岁)结婚了,只是乔治无法接受老婆的事业成就总是比自己高,所以婚后你们很快就撕破脸,婚姻仅维持短短两年便宣告破局,你也恢复了旧姓。」

「这样更差劲了!拜托不要做这种看似煞有介事的设定!」

千寻大声抗议后,让自己深呼吸。

「那么,你有取得抚子的许可吗?」

「没有。我先斩后奏,昨天才把小说拿给她看。」

「……抚子的反应呢?」

「当然是气炸了。」

「我就知道!哥哥你要伤抚子的心多少次才善罢甘休啊!?」

伊月露出表面上看起来很惭愧的表情说道:

「不知怎的,最近我愈来愈喜欢捉弄抚子了……你不觉得那家伙露出愁眉苦脸的表情最可爱了吗?」

「你不要像小说里十六岁的小栞一样好吗……不管哪个女生,笑容才是最可爱的。对了,为什么你要把未来的小栞塑造成那种形象啊?」

「你问我这种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只是把我梦见的事情如实写出来而已。」

伊月回答得一本正经,千寻向他投以狐疑的眼神。

「那就奇怪了……一般而言,梦境的视角都会比较主观,而且内容支离破碎,不是吗?真的有人可以做出像这种内容流畅,而且站在第三人称的视角,能体会复数角色的心情的梦吗?」

千寻提出质疑后,伊月反而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咦?起承转合明确,角色个性很鲜明,就像一部完整的作品,你从来没做过这种彷佛置身在电影情节中的梦吗?」

「咦?我好像从没做过这种梦吧……」

「这样啊……和子和春斗好像偶尔都会梦见这种彷佛在看电影般的梦哪。」

「真的吗?」

「对啊……听说所谓的做梦,就是大脑趁入睡的时候在整理记忆,大概只有我们这种平日就习惯动脑编故事的一流作家,才会做这种高水准的梦吧……」

伊月说得沾沾自喜,那模样也让千寻感到一阵火大。

「……整体而言,这篇小说对未来的装置的描写很随便呢……不过既然只是哥哥的梦境,那也就没办法了啦……」

「呜!?」

千寻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缺点,伊月哑口无言。

「从头到尾就只会重复使用高科技三个字敷衍了事,这是什么意思呀?要正确预测十年后的科技确实不是容易的事,可是只要认真取材,还是能想像得出一定程度的细节的吧?」

「因、因为……我只是把梦境写下来而已啊……」

「就算灵感只是来自梦境,既然你要写成小说拿给其他人看,再怎么样也得做过基本的修饰吧?」

「呜……」

千寻毫不客气地继续向无话可说的伊月补刀。

「感觉哥哥就是想利用十年后的未来这个舞台设定来便宜行事呢。小枫的病也是一个例子。小说中,你把它设定成是十年前……也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不治之症,可是十年后就有了可以完全根治的特效药,具体而言那是什么样的疾病,你说得出来吗?我猜你根本一点概念也没有吧?」

「那、那是因为我把实际存在的疾病搬进故事里的话,可能会触及出版社的规范,所以我才会暧昧处理……」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忽略了所有的细节,就为了写作方便,随便编了一个不存在的病,这样也不对吧?这样岂不是完全的方便主义吗?」

「啊呜呜……」

「还没完呢,你故事中有点到未来的教育制度跟现在不一样,可是你有针对实际的教育系统做过调查吗?我看这也是为了故事方便随便捏造的吧?」

「被、被你说中了……」

「还有还有──……」

…………

………

……千寻那与京还有土岐相比毫不逊色的残忍批斗,持续了整整一个钟头。

「请、请你饶了我吧……」

千寻向内心残破不堪的伊月叹了口气。

「虽然我举出了一连串的问题……追根究柢,这篇小说就是恶心。不管是把自己做过的梦写成小说,还是沾沾自喜地把写好的小说拿给莫名其妙变成作中角色的受害者看,还是在故事里频频吹嘘自己是一流小说家的自吹自擂行径,都恶心到让人无法护航。」

「呀喔!!」

这致命的一击让伊月彻底崩溃了。

这不是千寻第一次展现出讲话得理不饶人的一面,可是自从她跟春斗的妹妹熟识起来,并受到潜移默化后,她的毒舌有变得火力更强的迹象。

忍不住快掉泪的伊月站了起来,他瞪著千寻,气得浑身发抖。

「怎么了?哥哥。」

「…………恶……」

「恶?」

「……恶……」

「……?」

「不耍恶心的话,小说谁写得下去啊啊啊啊!千寻你这超级大笨蛋!狗屎妹妹!祝你这家伙变成精锐编辑!」

像个不理智的蠢屁孩一样大吼大叫后,伊月连东西也没拿,就冲出了家门口。

好歹也是获得日本第一轻小说家称号的男人,没想到居然会丑态毕露。

千寻一脸茫然地望著哥哥冲出去的家门喃喃说道:

「我对编辑也不是完全没兴趣啦……不过还是算了。」

然后,她拿起放在桌上的原稿。

「……因为我将来要当太空人。」

千寻之所以会攻读研究所,也是想要取得博士学位,为太空人的目标铺路。

不过千寻并没有把这个梦想告诉任何人,不只是伊月、父母和朋友,就连春斗也不知道。

明明这是无人知晓的秘密,可是小说里的千寻却以太空人的身分登场,千寻看到这一幕著实吓了一跳。

──该不会哥哥他做的其实是预知梦吧……?

「呵呵,怎么可能呢。」

这种念头一点科学根据也没有,千寻只是付之一笑。

当然,自己一定会当上宇宙人,而且应该也会在三十四岁之前结婚。只不过对方才不会是什么美国太空人乔治。

栞不会被黑暗的思想污染,抚子十年后也一定……能不能当上作家谁也说不准,可是应该不至于会落到像小说里那么落魄吧。

这部小说还有一个决定性的瑕疵,那就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宙那目前还在羽岛和子的肚子里的妹妹。

「……未来的事情果然是难以预料的呢。」

话虽如此,有一件事情是千寻可以断言的。

不管是十年后一百年后,甚或一千年后,人类肯定还是会抱有「得不到的东西最美」这种情结吧。

才能、金钱、地位、名誉、家庭、容貌、人格、梦想、希望、豁达、平稳、朋友、恋人、妹妹。

人最想要的往往都是别人拥有的东西,可是那个东西对持有者而言,通常没有什么价值。

自己所拥有的恰巧就是自己最想要的,实属极其罕见的奇迹──无论是悲剧或喜剧,基本上都是因为这个世界并不存在奇迹而发生。

不管是谁,每个人都只能在这种既悲惨又滑稽的世界拚命挣扎下去。

唯有不愿轻易放弃,努力坚持到底的人,才能真正地掌握住只属于自己,可以称得上是『只要有这个就好了。』的故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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