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千种夜羽断绝往来已经过了一个星期,本以为终于恢复安稳的生活,放下心来的时候,居然又遇上这股湿气。
前往学校的电车里闷热难耐,这种令人不快的感觉更让人心浮气躁。
初夏一过湿气就增强,原因不只是出在日本的气候。
都是人类的错。
新生活,或者是四月新学期的开始,不管是融入还是没有融入新环境里,每一天的生活让人们疲惫不堪,结果就是导致这个世界的湿度上升。
各位明白吗?
进入新的班级,为了交朋友努力说话说得口沫横飞,费尽心力收集来的话题不受欢迎只能冷汗直流,放学后在回家路上深深叹息「今天又搞砸了……」。睡觉时,为了自己的丢人现眼悄悄濡湿枕巾。深夜里,忆起国中时的阴影猛然惊醒,身上大汗淋漓。
体内释放出这么多水分,世界自然会变得潮湿。
尤其东京这里的人多,通学时的山手线车厢内同样充满令人讨厌的湿气。既然有女性专用车厢,夏天也应该增设胖子专用车厢。不过也不是说设了专用车厢就能隔离开那些人,我搭乘的车厢里也可以见到女性乘客。
为了尽量不碰到别人的身体,我缩著身子抓住吊环,站在附近的路人脸高中女生和她旁边的路人脸朋友聊起了天。
「你在看什么?」
「重点新闻,糟糕,好像世界各地都有超多鸟死掉。」
「什么鬼啊,超好笑。」
路人子几乎是心直口快地应了回去,我在旁边听了也觉得很好笑。鸟死超多这种事还真鸟(笑)。呃,其实也没那么好笑……
路人美似乎也这么觉得,只见她陪著笑,发出了介于「哈哈」和「呵呵」之间的暧味笑声,接著又把视线转回手机萤幕上。
「……之前不是也死了超多鱼吗?」
听见路人子开口打破沉默,路人美抬起头,似乎也想到同一件事。她思考著,往窗外看了出去。
「啊,那是在什么地方,霞之关吗?那里的池子对吧……你不觉得很恐怖吗?」
「就是说啊,超好笑,超恐怖的。」
霞之关是政府机关所在地,没有池子。这些高中女生是认真的吗?超好笑,超恐怖的。大量鱼群死亡造成话题的地点在霞之浦,而且是湖不是什么池子。这些高中女生是认真的吗?超好笑,超恐怖的。
新闻连日报导鸟类和鱼类大量死亡的消息,不过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只要回顾过去的新闻,就能发现许多类似的情形。
关于这一类的新闻,某地的灵媒宣称:「我询问过守护灵了!世界即将灭亡!这事将拍摄成电影!」
过去人们只是当成笑话一笑置之,但由于近来气候异常与凄惨的事件或事故接连发生,重新引起了人们的兴趣与关注。
话虽如此,这次到最后肯定也是让人当成笑话,没有人会当一回事。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没出生的遥远年代,流行过诺斯特拉达姆士预言和马雅历,结果到头来也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鸟类和鱼类大量死亡以及小地震这种事情其实天天都在发生,只是刚好让人摆在一起罢了。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各种事件和事故多不胜数。
以先入为主的结论结合个别发生的状况,如此才能产生意义。我们只看得见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也只想看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所以说,当人们认为世界要灭亡时,这便是毁灭的序章,世界就此走向终结。
没多久,电车抵达目的地,车身倾轧著逐渐放慢速度。
「说到恐怖,你知道『随机十字路口』吗?」
「啊,你说那个……」
路人子和路人美又继续聊天,但是从电车上下来的人潮推挤著我,害我没能听到最后。
随机十字路口──这么说来,确实有这一件无聊的传言。走到月台上后,我打开手机里的通讯程式,上面的确提到了这一件事。
看著YOHANE这个帐号,脑中立刻浮现那张美少女的脸庞。
如果只想到她的脸,也不是完全没有幸福的感觉,只是想起她为所欲为地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心情便急速冷却下来。而且想到让她看见我比一般人还要废材的一面,也让我有点后悔。简直是恶性幻觉,最好尽快把那家伙列为危险药物。
离开千种的这一个星期,我们之间就这么断了联系,当初疯狂寄送给我的讯息如今只剩下寂静。
我收起手机向前迈出脚步,再次感觉湿度缓慢上升。
真搞不懂那个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对女孩子来说,早上的洗手台是激烈的战场。
用温水洗脸后,把脸埋在柔软的毛巾里时,就是战斗正式开始的信号。
连眨个眼睛也没时间,化妆水由脸部中央带到外侧肌肤,用指腹将万用彩妆品BB霜在脸上推开来,顺带确认表情肌的状况,再用蜜粉突显肌肤光泽。
到这里只是基础保养加底妆,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虽然希望可以慢慢来,但情形可不容许我这么悠哉。
今天是带美沙去医院的日子,况且身为千种家支柱的我从早就有各种工作要忙。
没有仔细化妆的闲工夫,在分秒必争的最前线,必须优先采取简化过的攻撃手段。
棕色眉笔刷个几下画上眉毛,用睫毛夹夹个两下睫毛,涂上睫毛膏,再用口红在嘴唇上涂涂抹抹。好,完成!三分钟快速完妆!对著镜子微笑!
「嗯,很不错!」
左右相反的终极美少女对著我展露笑颜。
要是看在精通彩妆的同学眼里,肯定会认为我的妆容实在太随便了。因为我不是从母亲那里学来的,说不定有更适合我肌虏的化妆方式。
如果能再多一点时间,我也想认真研究彩妆。抹上高级粉底,把眼影当成不用钱一样地涂上双眼,用百货公司的口红化上艳丽的双唇,进化为超越主观,理想中的完美美少女,让众人都因而失魂落魄这种事也难不倒我,没能做到实在是遗憾至极。
世界上的人类今天也捡回了一条小命。
「……姊姊,拜托你改掉在洗手间自言自语的习惯吧。」
换好衣服的美沙笑说,看起来好像很伤脑筋。
今天的大学附设医院里人来人往,据说由于来历不明的传染病流行,多了许多只是得了个小感冒也大题小作的人,导致真正需要看诊的患者因为无谓的等待时间削弱了体力。果然我还是应该精心化妆,减少人类的数量吧。
候诊间电视上报导著为了调查和医疗药品有关的大规模贪污案,前往某大制药公司进行搜索的情形。
「这是违法搜查,政府隐瞒了重大秘密──!」电视上特写出一个穿著白袍的人难看抗议的样子。真是的,这些守财奴实在让人伤脑筋。
回家时间比原本预期的晚,现在去学校的话也已经是午休时间了。
既然如此乾脆在家里用餐吧,我们于是一起准备午餐。
午餐准备好了之后,我们姊妹俩并肩坐在餐桌前,默契十足地阖上双眼。
「我开动了。」
向大地赐与的恩惠致上谢意。
阳光透过蕾丝窗帘的隙缝间照进屋内,桌巾上可以感觉到和煦的温暖。
今天的午餐是趁超市特价买来的红萝卜、马铃薯和蘑菇,把这些食材大胆搅拌后做成一道没有肉的奶油炖肉。马铃薯上面还留著一点皮,不过奶油白酱的浓稠程度恰到好处,简直不输给外面的餐厅,真是家庭炖肉的典范。最近市售的一般炖肉酱非常流行,不过欢迎随时来我家参观,我可以让各位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炖肉。
美沙用右手拿著汤匙,左手扶碗,我则是像照镜子一样用右手扶碗,左手拿汤匙。所谓感情好的姊妹在这种时候的动作也会一样。
呼、呼,美沙正要把汤匙送进嘴里时,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
「我也应该来学著做炖肉或是咖哩了吧。」
「为什么?」
「因为姊姊早上真的很忙的样子……」
「美沙你只要烦恼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我用手指弹了下妹妹小小的额头。「啊呜。」美沙皱起鼻头,把头缩回去的动作真的好可爱。
「呜……可是、可是,我会削马铃薯皮啦!」
美沙津津有味地咀嚼著带皮的马铃薯,有些不安地偏著头。
「是啊,很好吃喔。」
我轻轻摸著美沙的头,揉了揉她额头上的红肿,再帮她用浏海盖住。
美沙是个不论自己遭遇如何都不会忘记为别人著想的孩子,和天使一样温柔,也是千种家引以为傲的妹妹。果然姊妹都很相似,真是伟大的发现呢,孟德尔先生。
「对了,姊姊,壹姬她说啊……」
我们一起洗碗的时候,美沙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
壹姬是美沙的同学,常来家里探病。在比我年轻的世界里,她是仅次于美沙第二可爱的女孩子。
「最近学校里好像出现了高利贷之类的组织,好恐怖喔!」
「真的很恐怖呢。」
我深深点头同意她的意见。
向高利贷借钱的人源源不绝,正象徵现代社会里高中生内心的纷乱。放款的一方姑且不论,真正必须解决的是借款方的问题。
「听说向那个高利贷借钱,要用身上的内衣来抵押呢!」
「──什么?」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以前我考虑过把衣服卖去原味制服专卖店那种地方,不过想到即使附上我清纯可爱的终极美少女相片,这笔生意也做不长久,便马上放弃了这个念头。
「等一下,你说对方要求用内衣来抵押借贷吗?」
「就是说啊!真不敢相信,收集别人的内衣裤有什么好玩的嘛,简直莫名其妙!」
美沙咯咯笑著,用倒入洗碗精的海绵努力擦著碗。轻轻踏脚的动作有如与社会黑暗面无缘的天使。
我由衷期盼她可以纯真、健康地长大。
「用内衣抵押的高利贷啊……」
我的钱庄绝不会做这种事情,换句话说,我终于逮到了竞争对手的把柄。
这一个星期以来,调查完全没有进展。虽然说芝麻油和安奈都是愈榨收获愈多,可是不管我再怎么追问,她只是哭个不停。至于万梨阿则是根本不接我的电话,我靠关系打听了一下,得知她和诗爱一样假装失踪。
正当我无计可施的时候,没想到意外发现一线曙光。接下来只要有一个可以成为我的手脚的废材供我使唤就万事俱备了。算了,我不想再提这件事情,那种人我连想都不想想起来。
「还有,壹姬希望你可以和她的哥哥谈一谈,她好像很担心呢。」
「谈……?」
我一脸纳闷,如果这时候有面镜子,我的表情恐怕就像让豆子砸中的鸽子。
壹姬的姓是朱雀,只有一个哥哥,也就是说她口中的「哥哥」指的就是朱雀学生会长。
这么说来,自从在教职员办公室遇见后,他不时会传讯息给我。内容不外乎是想碓认关于我的谣言,不然就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谈之类,再者就是自己不想受他人左右做出判断等等。
这种追求方式真是老套。
藉口有重要的事情要谈以便拉近距离,身为终极美少女的我早就看穿他的手法了。
普通女孩子或许会轻易上钩,可惜我不喜欢那位爽朗的学生会长,今后也不打算回覆他的讯息。
「……姊姊喜欢的果然不是朱雀学长那种类型呢!」
美沙忽然恍然大悟似地说。
「以前姊姊喜欢的布偶也是那样呢,要不是哪里裂开就是钮扣掉了,愈破烂姊姊愈喜欢呢。」
事实或许是这样没错,不过好恶毕竟是主观意识的累积。我的世界只属于我,有专属于我的衡量标准,就算其他人说三道四,只要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的主观就能左右一切。
可惜遗憾的是,凡事都有限度。像久佐丘学长这种全世界最废的男人,就连我也没办法帮他说话。
「没这回事,我才不想理那种人。」
我撇清关系,而美沙居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咦,姊姊讲的是谁……?」
我惊觉自己撇清失败,慌慌张张把脸转到别的方向。
美沙就像只小鳖一样,紧咬住脱下围裙的我不放。
「欸欸,你讲的是谁嘛!是谁嘛!难不成你最近那么晚回来就是因为这个关系吗?」
「不知道。」
「虽然不晓得你在外面做什么,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找到一个不错的人嘛!那时候我就觉得难得听见姊姊提起男人的话题,就是那个人吧!」
「我说不知道啦!」
我气得浑身发抖。
从那一天之后,他就没离开过我的脑海。
居然擅自租用我脑细胞里的空间,就算向他收取高额的租金也不为过吧。
真搞不懂那个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
真搞不懂那个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早上通学的路往回走就是回家的路,旭日与夕阳交替,人潮往反方向流动。也许是因为感觉就像镜子里面的画面倒转,今天早上的感觉也再度卷土重来。
真搞不懂,那个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超级没常识、无良又偏执,异常无情、不把人当人看,放高利贷的黑心业者,楚楚可怜的黑发美少女……怎么好像讲到一半称赞起她来了,可恶……
她确实是丽质天生,只有那张脸还不错看,外貌值得由衷的赞赏。此外,娇甜的嗓音和礼貌又从容的说话方式也可以顺带列入评估范围。低调的香水味和草本系的洗发精香味恰到好处,也帮她加了一点分数。至于她的身材嘛,胸部虽然不值一提,但还有期待的空间。整体的身材匀称,手脚修长,腰肢纤细,这些都是可以为她加分的地方。穿著制服的模样和那双美丽的手,以及接近素颜的细致肌肤,这些小细节的精致程度都在我心中得到相当高的分数。
即使有这么多优点,依然掩饰不了致命性的缺陷,那就是她的气质、思想、信念、感性和无法无天又无赖的病态性格。
女神般的外表加上死神般的内在,这样的落差简直让人幻想破灭。与其受到这样的打击,我宁可变成草木……我那套「人十成看外表」的信仰好像稍微动摇了……
我一边在心里发著牢骚,一边走出剪票口,漫步走在回家路上。
黄昏的街道上,来往的人潮络绎不绝。
有急著回家的学生,买完菜要回家的主妇,吵著待会儿要去哪里喝一杯的学生。这些人有如散漫的分子运动,毫无规则可言地走在路上。
将耸立的大楼染上暮色的是宛如钢铁融化的太阳,以及烧成红铜色的月亮。近来由于大气的状态不稳,常可以看见这种色彩斑斓的夕暮景象。
「晴磨!」
我正仰望著天空的时候,背后忽然被人用力推了一把。回头一看,雨音朝我挥了挥手,这么看来我们正好搭上同一班电车。为了配合雨音,我稍微放慢走路速度。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刚好有事啰。」
雨音说著,把手中的资料夹递到我眼前。那看起来像是传单,上面用斗大的字体写著疗养中心、别墅、箱根这些字眼,看来她不知道又打算和朋友去哪里玩了。
雨音因为个性不拘小节,交了不少朋友,只是同时也树立了很多敌人……在教职员办公室里面恐怕也是复杂交错的敌友关系……
「啊,对了,抱歉,我擅自借用了你的名义。」
提到教职员办公室,我想到上个星期为了敷衍栗宇老师擅自拿雨音当藉口。那时候因为千种的关系,没机会向栗宇老师解释清楚。万一之后栗宇老师提起东西掉了这件事,雨音肯定会吓一跳。
我原本这么以为,结果反而是我提到这件事情后雨音才吓了一跳。
「什么?你说什么?」
「栗宇老师没提过这件事吗?」
听见我这问题,雨音的脸色一沉,心情显得有些烦躁。
「啊,我和她处得不是很好,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合不来。她说自己没有男朋友,可是又不来参加联谊……」
我想这单纯只是因为雨音参加太多联谊吧……再说,不参加联谊就认定和对方处不来,女人的世界实在太黑暗了。别这样!大家要和平相处!
我正想著这些事情的时候,雨音发出又是「哦」又是「喔」的声音,两只眼睛直盯著我瞧。我往她烦人的视线瞪了回去,结果她猛然击了下掌心。
「啊啊,你最近精神不太好就是这个原因啊。怎么,你被栗宇老师甩了吗?」
「什么?」
胡说八道什么,这个笨蛋雨音。
我用类似出生在寺庙的T先生(编注:在日本网路上流传的灵异故事中,飒爽登场解决事件的神秘男子)语气,以人类所能做到的最大程度轻蔑与嘲讽应了回去,雨音听了连连点头。
「不是吗……我想也是,因为她和我完全是不同类型嘛,看起来就不是你喜欢的那一型。」
「你在认同什么……而且把你自己当成我喜欢的类型,这种前提也太奇怪了。」
雨音听见我这话忽然停下脚步,我觉得奇怪,转过头去就看见雨音挥著手说「一点也不奇怪」,一边露出苦笑。
「……你从小就是姊控嘛。」
「什么?别乱讲了,我才不是……」
这个姊姊未免太有自信了吧。我有些不耐烦地应了回去,接著自顾自地往前走,连理也不理她。雨音也匆匆忙忙地加快脚步,赶到我身边。
「你判断女孩子的标准不就是我吗?」
「那是负面标准。」
「就是这样才说你姊控啊……你不讨厌让高傲的女孩子耍得团团转吧?」
「开什么玩笑,我喜欢的可是完美小姐进化论那一型的美少女……」
雨音听著打断我的话,粗鲁地摸著我的头。
「是是,这种就叫做缺乏自觉。你其实很喜欢让我摆弄,我都看在眼里呢。」
「慢著,别用你的标准来评论我。」
或许雨音的主观是这么认定,不过这当然和我的主观完全不同。
这世上不存在主观与客观,只有主观与主观。主观的相反词不是客观,而是他人的主观。由于缺乏客观性,各种单位都无法正确衡量,唯一能做的只有跪拜、侍奉与询问。
因此世界无法光凭一个人的主观成立,必须以双方的主观互相磨合、相互破坏,才能建构出世界的样貌。万一这样的秩序无法维持,世界必定会迎向崩毁。
所以说,如果只有雨音的主观获得肯定,我的世界就会崩毁!
我挥开肆无忌惮摸著我头顶的手,往其他方向走去。
「晴磨,你要去哪里?一起回家嘛。」
「我有点事,你先回去吧。」
「什么嘛……啊,不然我们一起去吧?」
「不要,别跟过来,再说你这样的行为才是弟控吧。」
拋下这句话后,我挥了挥手把雨音赶走,惹得她气呼呼地鼓起脸颊。其实我根本没什么别的事情,只是让亲生姊姊认定自己是姊控,我实在不好意思和她一起走回家,于是决定到处闲晃。
书店、游乐场、在咖啡厅看书、在便利商店乱逛,这么一轮下来也打发了不少时间。
即使接近深夜,街上依然活力十足。
横向大街上灯火通明,沿路是明亮的路灯,每个路口都有一间便利商店,街上KTV、居酒屋和拉面店林立。
不过只要从路口转进旁边的巷子里,就算只是隔一条路,四周便急速变得黑喑。大街上的光芒朦胧照耀,为黑喑更增添了一抹漆黑。
说不定东京的夜晚比其他城市更加黑暗。不论是街上的灯光还是学生们走在路上的喧嚣声,都没有进入这条巷弄内。
路灯散发出微弱光芒,孤独照亮夜里的街道。抬头一瞧,大楼的灯光随即映入眼帘。
高空中闪灿的不是星光,而是红色的灯光。远方大楼的轮廓融入黑暗中,看得不是很清楚,只有闪烁的红光吶喊著自己就在这个地方。
由于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象,白天时从来没注意过那里耸立著一栋大楼,等到大楼藏起身影后,我又为了找出那栋大楼忍不住定睛细看。
也许只有那些看不见的事物会映入眼里,只有那些听不见的声音会传进耳中。
我无所事事地想著这些事情,踏上了回家的路。
这附近公寓与民宅栉比鳞次,因此巷弄特别狭窄。开进巷弄里的车子几乎是贴著我开了过去,每当车子经过,就有车灯照亮前方的行人。
对面骑来一辆脚踏车,前方不远处有对年轻情侣,除此之外路上没有其他人影。
和大街上比起来,这里简直是静谧无声。
不过也正因为安静,前方情侣的甜言蜜语全听得一清二楚。
「不好意思,让你特地送我回来。」
「本来我是想送你到家门口……」
「别这么说,能送到车站我就很高兴了,谢谢你。」
女生说著,依偎在男生身上。
四周一片漆黑,看不清楚他们的长相。从服装打扮看来两人都很年轻,不是大学就是高中生。女生的一头卷发散发出可爱的气息,至于男生看起来好像年纪和我差不多,不过男生就用不著理他了。
两人似乎感情很好,靠著外侧马路的男生紧紧握住女生的手,我也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不许在我家附近卿卿我我,哼。我愤怒的情绪没有传到对方心里,男生发出了甜蜜的呢喃声。
「我才要谢谢万梨阿你特地过来我这里。」
「别这么说,是我自己喜欢去勤你的房间……」
女生说著抬起头,两人互望著彼此。一旁房屋的感应器自动亮起灯光,照出他们的身影,让我得以拜见他们两位的尊颜。那一瞬间,我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嗯,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嘛!
「而且要是我不来,你根本不会整理房间吧。」
「抱歉、抱歉。对了,老是来我家里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下次一起找个地方出去玩吧?」
「好啊!可是钱可能有点问题……」
我这边是恨到可能出问题……
如果是俊男美女打得火热还能享享眼福,丑男丑女亲热只会造成公害,过去某位开花天使的名言(编注:出自小栗一又的漫画作品《花さか天使テンテンくん》)确实有理。
情侣在大庭广众下亲热是因为对爱情没有自信,藉由展现出亲密的动作,把其他人「麻烦的家伙,烦死了」的视线自行解释为「嫉妒」,好满足「我们甜蜜得让人嫉妒」这种希望获得承认的欲望,这么一想……我、我一点也不羡慕!真的完全不羡慕!
烦闷差点没让我昏死过去,算了,反正前面转角分成了两条路,往车站的方向是在三岔路左转,我家是右转后再往前走,只要到那里就可以甩开他们了。
不出我所料,他们也许是走向车站,声音离我愈来愈遥远。我放下心来吁了口气,接著也从路口转弯。
眼前是熟悉的景象,是我走过无数次的那条一如往常的T字路。
然而,我不自觉停下脚步。
右边不见人影,也没有人往左走,走在前面两人的声音却愈来愈远。
原本是个死胡同,前方只有一道水泥墙的T字路居然开了一个口。
那个口往前笔直延伸,弥漫著隐隐约约泛著青蓝的黑雾,摇晃得有如海市蜃楼。
「存到钱后要到哪里玩?」
「嗯,都可以啊。」
空泛的对话渐行渐远。
大气扭曲。
微弱的路灯灯光、公寓门口流泄出的萤光灯灯光、远方大楼的红色灯光全部扭曲变形。
幽幽晃动的景象犹如幻影,如身处在山中浓雾,只看得见仅仅数步远的光景。
然而,那对情侣始终走在黑暗的浓雾之中,踩著一成不变的脚步,亲密地握著手,聊著下个星期的计画。
扭曲的景色,歪斜的世界,眼前异样的光景中最异常的当属安然自得的那两个人。他们没有感觉到异状,照样有说有笑。说不定情侣打算殉情的时候,脸上也会出现如此安详的神情。
不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现场只剩下偌大的黑洞,不对,那不能用洞来形容。在原本是水泥墙的座标上,忽然出现的那个洞彷佛无边无际地往前延伸。
既然如此,那该叫做路才对。
情侣的谈话声消失后,那条路也跟著摇摇晃晃地消失了。
我勉强挪动自己杵在原地的脚,向前走去,那里果然只有一道水泥墙。我胆战心惊地伸出手去碰触,手上感觉到的确实是水泥粗糙的触感。
那里没有路。
我再一次碰触水泥墙,然后摸摸自己的脸颊。在缺乏现实感的光景中,脸上流下的冷汗确实传达了我真实存在的事实。
「……这是真的吗?」
我好不容易挤出声音,左右张望,到处都没发现那两个人。我明明在能听见他们说话声的距离,而且他们先前的确一直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如今却再也看不见两人的身影。
眼前的状况让我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大家怎么称呼这种情形?
深夜的住宅区里,情侣手牵著手走著,这时在T字路的尽头出现第四条路,而且分不出哪一条是真正的路。万一选错路,将再也回不来之类的。
那个故事居然是真的……不不不不,不可能吧。这肯定是什么机关还是电浆、天功公主的魔术、星火……
总之先向她报告吧。我拿出手机,打开通讯程式,正要输入文字的时候猛然打消这个念头。
……蠢死了。
我大概只是因为发呆走在路上,一时眼花看错了。不然就是疲劳产生幻觉,或是没有朋友的我想像出来假想朋友。假想的朋友消失,表示我又往成人的阶梯迈进了一步!踏上成人的阶梯这种说法,实在给人一种异常的浪漫下流感。
因为误会或眼花特地与对方联络,简直像一有事情就想向喜欢的女生传讯息或是打电话报备的国中男生。
我看还是早点回家睡觉吧。
可恶,在心情这么不好的时候,居然看见这么讨人厌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