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没有犹豫以及做出决定的时间。
「失礼了。」
佑树敲完门并将门打开,一进入神明寝室的瞬间就了解到,看来今天就是转捩点了。
「来得好。」
看见佑树的身影后,神鸣泽世界点了点头。
佑树首次见到她脸上露出那么透彻且复杂的表情。
「有东西想让你看。」
她说完从椅子上站起来。
直接踩着悠然的脚步经过佑树旁边,走出房门来到走廊上。
今天真的全是新鲜体验,不论是看见她离开自己房间,还是走路的模样。说起来这也是首次看见她以自己的脚站立。
「跟我来。」
「好的。」
佑树没有理由拒绝。
自觉心跳微微加速的佑树从神明身后追了上去。
不对,那根本称不上是追。神明的步伐极为缓慢——或许应该说近似行将就木的老人。佑树虽然靠过去想搀扶她,但世界说了句「不用」拒绝。
『应该说还能撑住已经很了不起了。』
千代的话浮现在脑海里。
她今天没有喝酒,大概也没有吃药。
完全清醒的神鸣泽世界,背影让人联想到长满青苔的老树。即使那种模样符合神明的身分,却不符合少女的外表。
「佑树,最近还好吗?」
「还不错。」
「没有感冒吧?」
「是的,健康管理是最基本的注意事项。」
「这样啊,那是好事。」
漫无目的的闲聊声在走廊上响起。
目前是晚上。
然而,就算把时间考虑进去依然相当昏暗。明明有不算强,但也十分充足的照明,却还是感觉接触到肌肤的空气相当寒冷。
两人走下阶梯,影子不停摇曳。
前方有一扇门。
看起来极为庄严,宛如俯瞰来访者的大门。
「这里就是我的『工作地点』。」
神明抬头看着大门说道。
「我就是在这里净化世界的污秽,保持整个世界的形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任务为什么会落到我身上,这些事情都早就不记得了——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宿业吧。」
「…………」
「不是有因果报应这种东西吗?我过去大概犯下了如此庞大的罪业,现在才会负起这样的工作。」
「…………」
佑树当然听过这个地方。
却还是第一次实际来到现场。只能说他之前相当幸运吧。本来人类应该尽可能不要靠近这样的地方。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某种事物以及地点。
所有业苦不停卷动的负之根源。
「对我来说……」
佑树考虑着用词遣字……
「让您进行『工作』就是我的任务,也就等于是要让您进入这个房间里面。」
「唔呣,没错。」
「但很幸运地——我想大概是您的安排,让我到今天之前都没有来到过这个地方。跟我亲手把您推落地狱相比,在世界上东奔西跑找来究极美酒应该轻松多了吧。」
「…………」
神明没有回答。
只是静静地抬头看着大门,极度透彻的表情让人看不出她的心思。
「神明啊,请允许我发问吧。」
佑树开口提问。
「为什么今天要带我来此?我想您应该是有什么想法才对。」
「我……」
传出了一声……
「我到底是什么人呢?从哪里来,又将去向何方呢?」
不知如何是好的声音。
傍晚时分,一个小孩子独自低头踢飞小石子——感觉眼前似乎浮现这样的景色。
「因为活太久,记忆已经变淡。同时也故意不去想,只是随波逐流一直来到今天,但我想差不多是时候有些改变了。感觉来到尽头之后,似乎可以改变些什么。」
「改变些什么……?」
「佑树啊。」
神明把视线移过来。
即使视线相交,她的眼睛里也没有映照出任何东西。
简直就像水晶球,虽然漂亮却没有温度,当然也没有感情。
「我想让你看的就是这个。」
「————!?」
一眨眼。
世界为之一变。
不对,是桐岛佑树产生了变化,还是应该说双方融合在一起了呢?不论如何,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各种鲜艳、浓厚的色彩。
怪诞的图样。
纯粹的黑暗。
火焰、火焰与火焰。
苦与痛。尖叫声。分为两半。
断绝与孤独。
虚无、空虚,同时密集又盈满。
——桐岛佑树应该是想发出叫声。发出散布恐怖与绝望,就像临死前呼喊一般的叫声,实际上却没有声音。大量流入的现实,或者也可以说是意象,并没有在他体内停留太久。
真的只有一瞬间。
要称做体验也过于短暂的刹那。
「…………呜!」
用数字来表示的话,应该是不到零点一秒吧。
就算是这样,当恶梦过去时,佑树还是当场跪了下去。
除了心脏猛烈跳动之外,全身甚至喷出冷汗。
「不愧是佑树。」
一直保持着平静的声音落下。
「竟然只出现这样的反应。你是第一个看过那个之后,还能保持身体健康的人,大部分的人心灵会直接无法回归,而回来的人之后也无法过正常的生活。不过,我本来就确信你应该没问题。」
「…………」
佑树无法回答。
只是拼命地想多吸一些空气,同时忍耐着不剧烈咳嗽。
(那个……就是……)
佑树吞着黏稠的口水心想。
虽然只有一瞬间。
却足以让人有深刻的了解。
刚才稍微窥知的就是神鸣泽世界的日常。
她就是暴露在那样的情况下完成自己的「工作」。
尽管不知道到底用的是什么方法——没听过神明有这种力量的报告——不过应该是共享了宛如烙印般被刻画在神鸣泽世界体内的记忆,以及无尽轮回的地狱。
而佑树一瞬间有了模拟体验的事物……
其『本尊』就存在于这扇门后面。
「桐岛佑树啊。」
神明转身面向大门,佑树看着她单薄瘦弱的背影。
她这么说道:
「我很喜欢你。」
声音依然平淡。
那是没有任何修饰,只是直接传达出事实的发言。
因此才是能打动人心的告白。
「我原本认为自己只要当道具就可以了,也觉得这才是正确的选择。一旦道具有了感情,擅自开始行动,将会一发不可收拾。何况我还是支撑整个世界的道具,不用想就知道应该只忠于自己的目的。」
「…………」
「但我还是知道了,想起感情这种东西,以及思念某个人的心情、希望某个人一直待在身边、希望他只看着自己的欲望。而这个时候就出现从未想像过的事情。你表示喜欢我,甚至跟我求婚。我吓了一跳,还以为心脏要停下来。可是我真的很高兴,这是活到目前为止最高兴的一件事。接着我们成为夫妻,虽然只是过了一段短暂、低调,无法称为结婚生活的时间,但我还是因此得知了幸福的意义。」
「…………」
佑树闭起嘴巴。
冷静地、平稳地像是镜子般试着接收神明的意图。
然而……
她接下来的话,还是让佑树无法隐藏住动摇。
「佑树啊,和九十九机关分道扬镳吧。」
「…………!?」
「希望你离开他们,到我身边来。」
「神明啊,这——」
「只靠我和你两个人的话,说不定会有办法呢。」
更加强烈的动摇贯穿佑树。
会有办法?
只靠两个人的话?
她到底在说什么?
「怎么说我也是神唷。」
有着水晶球般眼睛的她,依然用平淡的口气说道。
「我确实拥有一般人类无法想像的力量。先说这只是比喻唷?比如说,只靠我和你两个人——说不定可以重新创造新的世界。」
「创造……新世界……?」
「没错。我和你两个人可以独自生活在那个世界。不对,说不定可以做些更棒的事情唷。或许不是只有两个人生活的狭小世界,可以创造更加宽敞且自由……充满可能性的世界——不对,一定可以。我知道一定可以的。」
「真的办得到那种事吗?」
「办得到。」
世界如此断言。
与其说充满自信,倒不如是道出极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就像是数学天才在背诵九九乘法表。
「我也不清楚自己力量的界限。因为从来没有尝试过,也因为持续把所有力量都用在维持目前这个世界上,因此无法确定能不能满足你,但保证一定可以获得相当不错的结果。」
「这种事情——」
「我可以办得到。」
世界再次断言……
「所以佑树啊,可以握住我的手吗?然后接下来,甚至是永远都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生活。」
「…………」
佑树依然无法从动摇中脱身而出。
虽然和神明相遇后也遭遇过许多事情,不过这件事的等级完全不同。
看起来不像在说谎或开玩笑,也不像是在进行什么测试。
她只是诉说真实,真挚地对自己招手。
不是其他人,就是神鸣泽世界……
这个自己着迷且向其求婚,希望共度人生的存在。现在正按照自己的希望,要自己跟她一起走下去。
然而必须舍弃一切。
包含桐岛春子、小岩井来海甚至是千代在内。她诱惑自己放开这个世界的一切。
是心爱的人?
还是除此之外的一切呢?
被推到眼前的正是终极的二选一——
「很可惜……」
……结果佑树毫不犹豫地回答。
「神明啊,我无法接受您的提议。」
动摇的时间绝对不算短。
不过苦恼许久后从中脱身而出时,桐岛佑树就已经恢复成原本应该有的面貌了。
「九十九机关成员的身分比我个人更重要。我是为了维持现在这个世界而存在。这是超越任何事物的优先事项,绝对没有例外。不论是家人、除此之外的其他人,甚至是自己的性命也一样。为了维持这个世界,必须把这一切全都奉献出去。」
佑树以平淡的口气说。
只是真挚地道出对他来说的真实。
「神明啊。」
他露出轻笑。
简直像某个女仆一样。
「我也只不过是道具。」
桐岛佑树的工作是守护这个世界。
并不是保护神鸣泽世界。
「这次的事情我会向上面报告。」
他接着又说:
「报告之后由九十九机关全体共享这个情报。您的想法对这个世界相当危险,必须尽快摘除危险的嫩芽才行。」
「这样啊。」
神明点点头。
然后像是为了慎重起见……
「佑树啊。」
「是的。」
「来到我身边之后,你就不断实现我的愿望。」
「是的,这就是我的工作。」
「我是你的妻子,而你是我的丈夫。就算是这样,你依然不愿意实现我最大的愿望吗?」
「是的。」
「你理解我是带着什么样的想法说出自身愿望的吗?」
「当然十分了解。」
「这样啊。」
神明也一直保持平淡的语气。
仔细地确认过每一件事后,轻轻点头。
这时佑树毫不犹豫地确认:
「神明啊,您喜欢我吗?」
「嗯嗯,喜欢。」
「那就请您为了我拯救这个世界吧。」
「这样啊。」
神明再次点头。
接着笑了起来。
那是跟初次见面时同样的笑容。可以称为妖怪的凄绝笑容——同时也用看见敌人时的冷酷眼神说:
「走狗终究是走狗。」
门打了开来。
通往地狱的大门发出生锈般沉重的声音,打开黑暗的大嘴。
佑树没有说话,也不需要。
神鸣泽世界踩着将死老人般的脚步踏入黑暗。
桐岛佑树深深行了个礼后,就只是目送她离开。
暗暗咬着嘴唇,目送喜欢的、心爱的女人进入地狱的他,眼睛出现跟透明水晶球完全相同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