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公主的死讯立刻传遍了双貌塔。
为了保护案发现场,在场的我没有离开,拜托格蕾传话。由于事态重大,众人马上聚集在黄金公主的房间内,目睹了现场。
尸体实在太过凄惨。
唯独美丽保持不变,反倒更加骇人。那颗首级表现出活著与死去两种状态。实际上,若没有通知他人与考虑犯罪可能性的问题,我说不定会在尸体前茫然发呆一整天。
总之,在社交聚会后留下来的人应该不到三十分钟就聚齐了。
「……莱涅丝、小姐。」
药师迈欧首先喘著气赶来,目睹现场状态后瞪大双眼。
他本来就一脸软弱的样子,很可能直接昏倒。倒不如说,也许应该从没有昏迷这一点看出他意外地有骨气。
接著──
「喂喂,事情麻烦了。」
一名我记得在聚会上看到的黑皮肤男子搔搔头。
「你是?」
「米克‧葛拉吉利耶,受到诅咒科【吉格】关照。」
诅咒科【吉格玛利耶】和梅尔阿斯提亚同样属于中立派。
他的头发剃得很短,似乎有什么运动习惯,肌肉格外结实。当然,只要使用「强化」魔术,连我那位兄长都能单手举起费拉特,不过基础越强韧,「强化」效果当然越好。
「哈、哈哈哈哈。这是怎么回事?」
第三个人一进房间就声音乾涩地喊道,瘫坐在地上。
「……不可能,我的服装居然弄成这样……」
发型格外显眼的男子惋惜道。
我记得那种绑了大量辫子的发型叫细发辫。虽然以偏见来说是黑人女歌手等常做的造型,不过这名男子的头发编得更加复杂交叠,已经像是由头发制成的纺织品。
从他的说法听来,彷佛比起人,更加关心礼服。
「你是?」
「我叫伊斯洛……赛布奈。负责制作黄金公主、白银公主的礼服。」
我后来打听到,这三人会最早到场似乎是因为碰巧在附近走动。据说他们想在离开社交聚会前邀请黄金公主她们共进早餐,真够悠哉的。
他们的共通点是姑且属于中立主义派。
只是不同于贵族主义派及民主主义派,中立主义派派阀内部并未统一意向。比起原则和立场,更想优先著重研究的想法,最后只是让几个家族聚集起来而已。虽然以势力最大的派别名称梅尔阿斯提亚派统称,但简单来说他们只是保持中立,关系上任何时候发生内讧也不足为奇。
喀──拐杖敲击石地板的声音传来。
宛如世界毁灭的呻吟落在房间地板上。
「怎么会……这样……蒂雅德拉……」
「……姊姊。」
颤抖的声音彷佛在追认这场悲剧。
这两个人来到血迹斑斑的房间,也许才是最残酷的事。
「……拜隆卿、白银公主。」
白银公主和第一次相遇时一样蒙著面纱。
薄薄的面纱底下透出与黄金公主几乎相同的样貌,却看不清她的表情。
只是,她好像直盯著在白色床单上漫开鲜红色血泊的首级。
如果那副面纱底下真的藏著不比黄金公主逊色的美丽脸庞,将是连天堂都不存在的倒错空间吧。实际上虽然处于这种情况,我的脑海想像著那种画面,有几秒钟差点因为妄想而沸腾。
这时──
「原来如此,发生大骚动了。」
另一名女子现身了。
她目前没戴眼镜。橙子一手按住色泽黯淡的绯红头发,用听起来截然不同的冷漠口吻说道,环顾室内的情况。
「哎呀呀。」
她摇摇头。
「这该不会代表留下来的我们是嫌疑犯吧?」
「苍崎小姐。」
橙子不在乎迈欧像在责备的话语,依然笑著往下说:
「我不讨厌侦探小说,虽然根本没想像过自己会处在嫌疑犯的立场。硬要说的话,我比较适合当受害者吧。」
她颤动肩膀,低声发笑。
那种态度怎么看都只适合当凶手,不过,她看过黄金公主的首级又注视著房间的状况几秒钟后,更加愉快地笑出来。
「话说,这还真厉害。实在做得太过火了,害我忍不住发笑。在聚集那么多魔术师的现场,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
「……什么、意思?」
格蕾忍不住发问。
「听好了。我在过来之前听说你们闯入时,黄金公主的房间上了锁吧?我也在这里寄宿过几天所以知道,黄金公主与白银公主的房间装了魔术锁。锁属于对应个人魔力波长的类型,在钟塔也是用于藏宝库等地方的东西。也就是说,黄金公主房间的门只有黄金公主打得开。」
魔术锁。
我也听蒂雅德拉提过同一件事。虽然形式有各种模式,那大概是以个人魔力【Od】波长本身当作钥匙的魔术礼装。尽管有价格非常昂贵、仅限魔术师才能使用、无法灵活变更使用者等种种缺陷,仍因为坚固度高而被运用在各种地方。
黄金公主的房间也用了那种魔术锁。
虽然黄金公主在房间内死去,既然魔术锁是上锁的……
「既然如此……也就是说,这是『密室』吗?」
沉默一瞬间掠过。
因为谁也不曾抱持那种观点。因为就算对魔术师来说也是非现实的──正如她所言,这个现象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不过,从我们魔术师的角度来看,要从外面杀死密室内的受害者也不怎么困难。举例来说,靠你的魔术礼装──月灵髓液应该是轻而易举吧。」
橙子流畅地说,望向伫立在我身旁的水银女仆。
「怀疑第一个发现凶案的人是原则……再加上,最后与黄金公主见面的人不是你们吗?」
我的心脏猛然一跳。
希望有人赞美我没把想法表现在脸上。我暗中压抑急促的心跳,竭力以平静的声音发问:
「……为什么?」
「拜隆卿。」
受到橙子催促,绅士颔首。
拜隆卿站定不动,将拐杖挂在手腕上后拍响手掌。
两道人影被掌声引来,从房门口走进来──是伴随黄金公主、白银公主的双胞胎女仆。
「你是卡莉娜小姐吧。」
其中一人。
橙子呼唤曾经专属于黄金公主的女仆名字询问。
「卡莉娜小姐。蒂雅德拉与艾梅洛的小姐谈过什么?」
「我、我在蒂雅德拉大人谈事情时离席了,所以……」
卡莉娜表示她毫不知情,垂下了头。
然而,那种回应不可能被容许。没戴眼镜的橙子极度冷淡又难以对付地追问年纪轻轻的女仆。
「嗯,我知道你离席了。不过,你应该能在一定程度上预料到蒂雅德拉与她接触的理由吧?」
「…………」
卡莉娜依然低著头,沉默半晌。
「卡莉娜。」
拜隆卿催促她往下说。
卡莉娜不可能违抗主人的命令,断断续续地说出口。
「……蒂雅德拉大人……希望逃亡到艾梅洛。」
「什……!」
除了坦白的卡莉娜本人和橙子,所有人都因为那句话引起一阵骚动。
(糟了……!)
我咬住下唇。
完全中了圈套。就算解释我无意接受她的逃亡,但这种辩解也行不通。另外,既然满不在乎地来参加社交聚会的巴露忒梅萝派只有我们一行人,也不可能有人帮腔。
「卡莉娜姊姊……为什么……」
「雷吉娜。」
女仆呼唤双胞胎的另一人名字。
卡莉娜与雷吉娜──这似乎是她们的名字。
无论如何,刚才那句话太过致命。
「……这……实在无法置之不理啊。」
拜隆卿装模作样地望向我。
当然,他不可能现在才知情。他会如此准确地将我逼到绝境,就代表至少在案件暴露后──从得知黄金公主的死讯到前来这里的期间,已经掌握了大致的状况。
「希望你说明这是怎么回事,艾梅洛的小姐。」
「的确……蒂雅德拉小姐与我商谈过这件事。」
我伴随一瞬间的迟疑开口。
若在这时沉默不语,就等于承认对方所说的一切。就算有什么抗辩之词,也只能一边说一边归纳想法。
「可是,我发誓没有杀害蒂雅德拉小姐。说到底,杀死提议要逃亡过来的对象根本没有意义可言吧?」
「是吗?如果逃亡的条件谈不拢,也有可能发生冲突不是吗?」
至今都听著的黑皮肤男子克说。
我还来不及咬牙切齿地气他太多嘴,就感觉到举手投足被周遭魔术师们的视线束缚。只要我轻举妄动,他们肯定转眼间就杀掉我,夺走本来就已经衰退的艾梅洛剩余的所有权力。
四面楚歌。
我自己在社交聚会上不是说过吗?
「……莱涅丝小姐。」
格蕾轻声呢喃。
她的右手进入临战状态──潜入斗篷底下。
「……不行,格蕾。」
我制止她。
「但是……」
「用了以后,说不定能逃离这里。不过,艾梅洛将被逼上致命的绝路。那比我的一条命更加严重。」
我语带苦涩地低喃。
唉,非常遗憾,我的价值观是如此。
换成那位兄长,或许会乾脆抛下这些事物。说不定会宣称派阀与家族怎么可能比现在活著的人还重要,说出那种导致他不得不被评为二流人物的结论。
然而,我并非兄长。
我觉得有一丝遗憾。
拜隆卿在血迹斑斑的房间里上前一步,向我开口:
「无论如何,看来有必要对你详加调查。」
「是啊。」
我也点点头。
我尽可能装作平静地摊开掌心。
「我希望得到礼貌的款待。特别,我早餐只喝得下好喝的红茶配可口的司康──否则,就糟蹋了我打算特地给予协助的想法。」
「协助?你打算怎么做,莱涅丝‧艾梅洛‧亚奇索特?」
「嗯,那还用说。」
我刻意以开玩笑的声调回应用全名称呼我的拜隆卿。
「我来找出凶手给你看吧──赌上我们艾梅洛的名誉。」
2
听到我的话,众人的反应参差不齐。
梅尔阿斯提亚派的三名魔术师轻轻眨眼,双胞胎女仆像在说自己没有发言权一般,只保持著沉默。
白银公主……不得而知。
然后──
「哈哈哈哈!」
苍崎橙子高声大笑。
「真不赖,这就是艾梅洛的小姐?老实说,我一开始提不起劲参加社交聚会,不过比想像中还愉快嘛。怎么样,拜隆卿?我认为她说的也有道理。」
「……我同意也有一番道理。」
拜隆卿沉重地说。
面对女儿的尸体,伊泽卢玛当家的绅士风范态度却没有变。或许以魔术师而言,他称得上是值得骄傲的父亲。
「但我不能放你们自由行动,毕竟你们算是嫌犯。」
「我的话如何呢,拜隆卿?」
橙子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说。
「由我来监视她们。这样如何?」
「很遗憾,苍崎小姐。你没忘记你也是嫌犯之一吧?」
「……的确没错。真伤脑筋。」
一头黯淡绯红发丝的女子耸耸肩,乾脆地放弃深入争取。
在她眼中,这提议说不定没有超出一时兴起的意义。至少她看来无意以冠位阶级作为盾牌压倒对方。
「──不然,由我来怎么样?」
脚步声响起。
没错。
现场只少了一位人物。
在这个凄惨的地方,权威足以让其余任何人无法抗议的女子。
「抱歉,来迟了。我听说了大致的情况,既然如此,由我负责监视不就没问题了吗?」
「……巴尔耶雷塔阁下。」
依诺莱‧巴尔耶雷塔‧亚特洛霍姆。
三大贵族之一,位居巴尔耶雷塔派顶点的老妇人。
确实,在这些人中,要说最值得信任的人只有她。就算之后钟塔进行调查,她的证言几乎不会受到怀疑。
「诸位没有异议吧?」
老妇人环顾周遭,悠然地问。
白银公主和她的女仆雷吉娜、父亲拜隆卿、碰巧在场的三名梅尔阿斯提亚派魔术师、冠位魔术师苍崎橙子,当然还有我和格蕾。
或者,还包含化为首级的黄金公主。
老妇人满意地颔首,拍手催促众人解散。
「好了,那就解散──接下来轮到侦探上场了。」
*
结果,留下的是我们和依诺莱。
毕竟巴尔耶雷塔阁下开了口,其他魔术师也无人反对,迅速离去。
虽然直到刚才为止因为紧张而几乎麻痹了,黏附在室内的血腥味浓郁得令人想吐。尽管在上黑魔术【Witch Craft】课时适应了一定程度,但一人份的鲜血气味会如此浓郁吗?
明明还没碰触,我却觉得从口腔到胃脏几乎都充斥著铁锈味。
「那么,你打算从哪里著手调查?」
「……可以的话,我想从房间布局和尸体开始。」
我将手贴在胸口忍住昵吐感,回答依诺莱。
「原来如此。随你高兴吧。」
老妇人用下颚比了比。
她既没有挖苦也没有反驳,让我感到非常不自在。
不,她乐意合作当然很感激,不过这个人实在跟我合不来。面对率直的对手采取迂回战术,面对迂回的对手率直地杀过去是我的作风,但我觉得不管用哪一种都只会遭到她漂亮地反击。与其说单纯是姜是老的辣,不如说我们从一开始就合不来。
如果年龄相仿,我们说不定意外地能成为朋友。
不管怎么说,我尽量谨慎地开始探索屋内情形。
「…………」
房间大小相当于一间普通的咖啡厅。
主要的家具有附蓬顶的床铺、摆著形似水母台灯的桌子、几幅看起来属于印象派的画作。非常朴素的书柜里摆著应该是入门魔术书【Grimoire】的书籍。每一样都是与黄金公主之名相衬的奢侈品,种类上却有种只集齐最低限度所需的感觉。
室内有一扇窗户与一道门。尽管也有天窗,但结构上并非人类可以进出。如果要将天窗列入考量,说到底,思考什么魔术可以穿墙还更实际。
接著是关键的尸体……
「……这也分割得真彻底啊。」
遭到彻底分尸的尸体令我不禁再次嘀咕。
躯体和四肢都被整齐地切割分离,剖面俐落得让人不由得瞪大眼睛。找不到反抗的迹象──从剖面的样子来看也是,大概是来不及反抗就遇害了。擅长死灵术【Necromancy】的人或许能像警方一样验尸,但那是与我完全无缘的魔术。
……我顶多只因为一些事件适应了尸体而已。
「托利姆,你能收集尸块吗?」
「我明白了。」
托利姆遵照我的话俐落地展开行动。
依诺莱看著那副情景,微微眯起眼。
「不过……被分尸得那么彻底,连凶器都看不出来呢。」
说到底,当魔术包含在凶器之内,所有死因都有可能。正如橙子的暗示,一个托利姆玛钨就能模仿大多数物理武器。如同「密室」不构成意义般,「凶器」的概念也几乎没有意义。
「……既然如此,为什么会形成『密室』也会变成线索。」
「原来如此。」
老妇人点点头。
「也就是说,你认为『密室』是碰巧完成的。」
「对。」
我同意道。
「推理小说等作品里的『密室』,是用来消除指向凶手的线索。因为理论上谁也没办法杀人,所以不可能抓住凶手──应该包含这种沉默的主张。不过,既然所有嫌疑犯都是魔术师,那种主张也毫无意义。」
没错。
说到底,「密室」可以无限制制造。一个远距离操纵的诅咒也有各种种类。例如可以用水元素让血液凝滞,引发脑梗塞;让火元素残留过多,引发心肌梗塞也不难。当然,在这个例子中对方也有魔术素养,所以诅咒不会像我刚才说的一样容易生效,距离「密室」的概念原本具备的不可能性很遥远。
这样的话,我推测这个「密室」大概是巧合。
并非有意为之,而是碰巧形成了「密室」。
这一点或许会联系到某种线索──
「──不行吗?」
唔嗯,我完全想不到。
再说,我不是会思考这种琐碎小事的性格。我属于看推理小说先看结尾,再抱著「呵呵呵,只有我知道凶手是谁」的优越感读下去的类型。
只是,这次有另一件事让我很在意。
因为我完全没看到凡是女性,在房间里必备的物品。
「……为什么没有镜子?」
听到我如此低语,依诺莱说:
「事到如今,她根本不想看见自己的脸吧?」
「一般而言,长得那么美丽不是会变得自恋吗?」
这不能谴责。
艺术也是,穷究到那种地步不可能会厌倦。渴望一辈子看著那张脸直到死亡的人,应该会转眼间大排长龙吧。某些人说不定会称呼那个队伍正是通往天堂的阶梯。
或者是通往死刑台的十三级阶梯。
「哈哈哈,我能理解你的理论,但这是年轻导致的傲慢。到了我这把年纪,就会变得不想照什么镜子喔。既然会变成这样,我应该在更年轻时努力做整形手术的。」
「……巴尔耶雷塔阁下。」
当我不禁插嘴时,老妇人愉快地弯起嘴角。
「呵呵,骗你的。如果我说直到现在,我天天仍会在镜子前著迷地看上三十分钟,你相信吗?──不,不好意思,我忍不住就想调侃一下。」
「…………」
置身于和平常相反的立场,我感觉十分不自在。
不,老实说这也让我感到一丝兴奋,但很可能觉醒奇怪的癖好,还是加以封印吧。
「对了,可以再多问一点吗?」
「请尽管问。我的舌头不会拒绝回答巴尔耶雷塔阁下的问题。」
「呵呵,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老妇人满是皱纹的脸庞露出笑意,不客气地抛出问题。
看似日常对话,却是关于本质的问题。
「你这么想复兴艾梅洛吗?」
「不,我对于艾梅洛家本身没有太大执著。这种事到头来都是顺势而为。」
我回答。
「因为我本来在艾梅洛派属于底层。之所以轮到我,是因为高阶家族不仅无一例外地叛离或疏远,在身为血缘子弟又尚未移植魔术刻印的候选人中,我对源流刻印的适应率刚好很出色……这样的理由。不过,大多数艾梅洛派都接受过源流刻印的分株,具有一定程度的适应率也是理所当然。」
分株的意思,是从本家魔术师那里移植魔术刻印的一小部分。
本来初代的魔术刻印是将丧失的幻想种或魔术礼装的碎片,当作核心埋进体内制作而成。当然,因为是埋入异物,排斥反应远比继承双亲转让的魔术刻印来得强烈。在忍受排斥反应长达数代,用自己的魔术渐渐沁染作为核心的异物后,魔术刻印才总算完成。
可是,现代几乎没有魔术师使用这种做法。
一方面是没有明明并非这类家系,却试图成为魔术师的好事之徒,就算是这种人,也大多是从有力家系那里得到分株。当然,既然是移植至他人,原本的魔术刻印功能──作为固定化神秘的作用几乎都会舍弃。即使如此,比起从头开始制作魔术刻印,可以期待经历更少世代就发挥效用,方向也更容易控制。
当然,作为母株的魔术刻印也会受损,不过这种程度的损伤只需接受调律师治疗即可在几个月到一年左右恢复,也能期待给予分株的家族付出高度忠诚。从结果来说,许多派阀基本上是以分株设立分家,而作为根基的本家魔术刻印习惯称为源流刻印。
(……不过,那种忠诚度的结构只要在拥有关键源流刻印的本家当家死亡,就没有任何意义可言。)
我在心中偷偷咒骂。
哎呀,大家常说上一代的艾梅洛阁下参加圣杯战争是年轻气盛才会莽撞行事,但他其实真的是打算玩玩吧?还是说,想对哪个人炫耀自己有多优秀吗?
「原来如此。但既然你对艾梅洛没有执著,那已经够了吧?你与你的兄长都做得够好了。现在你们应该也能高价出售艾梅洛。无论由哪个派阀买下,条件都不会太差吧?」
「……是啊。」
当然,要说我没考虑过这件事是谎话。
坦白说,什么派阀抗争烂透了。为了研究而贪婪无度的梅尔阿斯提亚是还好,高呼贵族主义、民主主义激烈斗争的两个派阀,让我想往他们背上猛踹一脚,叫他们快点清醒。你们明明说自己超越俗世,为何又全心投入权力斗争?
可是……
「眼前有敌人,而我有与他们搏斗的手段。那么,我找不出不战斗的理由。」
我告诉她。
嗯,抱歉。坦白说,我也无疑是那群烂人的一分子。换成兄长,或许会有更好一点的理由。
「原来如此。你是个坚定的战士。」
比起赞赏,依诺莱的口吻更像在分析某种资料。
也许这些终归是在闲聊范围内,老妇人在此时切换话题。
「那么,黄金公主希望逃亡是真的吗?」
「很遗憾,是真的。」
我坦率地承认这一点。
我非常清楚没有确认事实就随便说谎,反倒会导致情况恶化。虽然那是在从前的艾梅洛派频繁可见的情景。
「呼嗯。理由呢?」
「她说是因为拜隆卿用来精练她们──黄金公主她们的术式已经变得效率低下。既然如此,为了自卫而逃亡也是一种义务。」
没错,她说是「义务」。
并非权利。
也就是说,黄金公主也只把自己的身体视为到达根源之涡的方法──代表她同样具有身为魔术师理所当然的意识吧。
「……原来如此,听起来很可能发生。」
依诺莱也点点头。
「在我眼中看来,黄金公主的成果也出类拔萃。当阶段改变,从前的方法论不再适用也很常见,而且拜隆卿也称不上是头脑灵活的人。」
也许是有些头绪,银发老妇人敲敲自己的太阳穴。
「那么,白银公主可能知道某些讯息。」
「能请你协助我们进行二对一讯问吗?」
「很遗憾,插手那么多的话算是公私不分吧。这次我只是你们的监视者。」
她断然拒绝。
尽管口气与态度很直爽,依诺莱划清界线的方式不愧是君主。唉,否则也无法担任一大派阀的领袖吧。和最弱小的派阀艾梅洛不一样。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背后突然响起低喃。
是格蕾。
「你是说什么事?」
「……啊,不,我是说黄金公主……当然,她或许从小就很美,但人类在成长过程中相貌应该会改变……」
「…………」
这番话莫名令我挂心。
只是,我无法顺利地表达问题出在哪个地方。
相对的,我出于另一件事呼唤她。
「格蕾。」
「什么事?」
戴兜帽的少女歪了头,而我问道:
「在剥离城【阿德拉】案件中,兄长谈论过调查需要的心理准备之类的东西吧。你想,正常的推理对魔术师来说没有意义什么的。」
「啊……是的。」
灰色兜帽少女点点头,结结巴巴地说:
「呃……什么Whodunit和……Howdunit……在涉及魔术师的案件中没有意义……之类的。」
我也记得那是侦探小说还是什么的术语。
Whodunit──是谁做的?
Howdunit──犯罪手法是什么?
原来如此,这两点对魔术师而言太过薄弱。既然连使用的魔术都无法锁定,那无论是以妖精之环穿墙还是以诅咒远距离杀人,可行的可能性几乎无限。
「不过,Whydunit搞不好是例外……」
「……嗯,有道理。」
我认同道。
魔术师作为某种超人甚至彻底骗过物理法则,在另一方面唯独思想无法蒙混过去。
因为在某种意义上,魔术师可说是为此存在的生物。为了前往无法到达的「 」,将所有意志只汇集于这件事上的存在,不慎汇集于此的概念群。
……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其中之一。
「主人。」
托利姆玛钨发出没有感情的声音。
「摆放完毕。」
正如那句话,从前的黄金公主在床单上重现。
如同拼图【Jigsaw puzzle】这个名称,尸体就像被电锯切割成近二十块。那种美使人遗忘她已经死去的事实,甚至令人作呕。
「身体部位……都在……」
死者的身体部位视情况而定,也会用于某种魔术上。
例如刚才也提及的死灵术等等就是如此。在西方,许多场合则与占星术【Astrology】互相影响,根据黄道十二星座赋予身体部位精神上的意义,当作各种魔术的触媒【Catalyst】使用。
据说在剥离城的案件中,凶手仿照黄道十二星座与七十二天使,夺取魔术师的身体部位暗中回收魔术刻印。
「看来本来没有魔术刻印……不过,黄金公主、白银公主可以说是魔术的成果,所以魔术刻印本身是由施术的拜隆卿保有吧。」
「……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她全心倾注于那个魔术是对父亲和家族的奉献吗?
我受到血腥味造成的呕吐感与审美的陶醉感相克所折磨,观察了尸块一阵子。我之所以感到灵魂不时差点被带走,正像是恶魔创造的美术。一方面也因为我是个魔术师,怎么样也无法将如此冒渎的魔魅比喻成神的所有物。
「唔……?」
我的眼睛感到一丝疼痛。
在损坏的房门角落。
我伸出手指,在木材碎片和石地板之间轻轻摩擦后,有什么东西黏在指头上。
(这是……粉末?不对,是灰吗……?)
我的眼睛会发痛,代表这东西本来就带著某种魔力吧。考虑到这是魔术师的住处,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莱涅丝小姐?」
「怎么了?」
格蕾和依诺莱问道。
「……没什么。」
我用手帕包住东西,悄悄地收进怀中。
我隔著眼皮触摸开始过热的眼球,露出微笑。
「……总之,我要整理想法,先回房间一趟。」
3
朝阳将塔的影子深深地烙印在大地上。
秋季的南风【Notos】也清爽地吹得绿色草原起起伏伏。若非这种情况,我说不定会佩服地想,「创造」黄金公主、白银公主的环境果然风光明媚。
不过,我现在没有那个余力。
累积的疲劳让我光是沐浴阳光,就快像吸血鬼一样化成灰烬。对了,至于实际上的吸血鬼──吸血种会怕太阳吗?这大多得视情况而定,但我在返回阳之塔途中一心怨恨著太阳是真的。
为了尽量减轻疲倦,托利姆玛钨也回到行李箱,只点上常用的眼药水后,我瘫坐在床铺角落。
冰凉的房间墙壁感觉与昨天截然不同。
这里本是魔术师的住处。既然关系不再称得上友善,环境本身就化为巨大的敌人向我施加无形的压力【Pressure】。宛如室内变成了巨人的内脏一般,让我不禁发冷。
对了,也就是墙上平凡的污痕看起来像人脸的那种情况。
根据科学解释,人脑会将呈三角形的点认知为人脸──叫拟像现象之类的,最近好像也运用在数位相机等产品上,不过魔术会潜入这种心灵漏洞,从一般的心理撬开防御,以最低限度的魔力带来最大限度的效用,例如在咒术上似乎是基础中的基础。
相反的,施加暗示将自己重塑成「执行神秘的系统」是大多数魔术的基础,许多工房纳入了为此需要的功能。
(……又有多余的想法掺杂进来了。)
我轻摇摇头。
思绪分散到其他事情上是疲劳的证据。我缺乏足以持续专注于正事的能量。
「……莱涅丝小姐,要怎么办呢?」
「嗯,我姑且设下了保险,至于我们……」
话说到一半,可爱的咕噜声响起。
眼前的格蕾难为情地按住腹部,让我发现我们错过了早餐。
「总之,先吃东西吧。」
「……好、好、好的。可是,在这种时候总不能请伊泽卢玛提供早餐……」
「我点了红茶和司康就是了──不过既然你说想避开伊泽卢玛的餐点,吃这种早餐如何?」
我如此说完后,从行李箱里拿出几个瓶装罐头。
在口粮饼乾上涂抹肥肝酱,放上适量的腌菜并用另一块饼乾夹住,看来很像样。诀窍在于狠狠地涂上厚厚的肥肝酱,即使不太好看,只要肥肝酱的品质够好一定会很可口。还有──
「托利姆。」
「遵命,主人。」
叫水银女仆在这段期间准备红茶。
使用的是我们带来的矿泉水。水银女仆的一只手马上变成茶壶状,让内部的水煮沸。嗯,真方便。顺带一提,要伪造热能以我的魔术回路来说有点困难,所以是用同样是我们带来的酒精灯燃料,装进托利姆玛钨变形的手中。
茶叶飘在沸腾的开水里,房间内立刻充满芬芳的茶香。
「……莱涅丝小姐,你总是备有这种东西吗?」
「嗯,大致上是的。」
其实,我继承艾梅洛以前经常过著逃亡生活,因此养成了随身携带最低限度保存食品的习惯。尽管我连想都没想过会在这种时机派上用场。
我配合托利姆玛钨泡好的红茶,将涂抹肥肝酱的饼乾摆在餐巾上。
「来,趁热享用。」
「……啊,好的。感谢天主赐我饮食。」
少女划出十字,吃下夹了肥肝酱的饼乾。
她一瞬间眨眨眼后,一小块一小块珍惜地品尝著不算大的饼乾,吃了起来。
我也啜饮一口托利姆玛钨泡的红茶。
酸味明显的茶香大大提振疲惫的大脑。大约喝下一半后,我再加入许多牛奶和砂糖。平常我第一杯喜欢喝无糖原味,但这次大脑有点急需糖分。
我闭上眼睛,等待食物缓缓进入胃里。
我感受到心中的躁动平静下来,思考也渐渐恢复原来的状态。
「好了,关于方才黄金公主的事──」
正当我也咀嚼饼乾之际……
「──咿嘻嘻嘻嘻嘻。又是凶杀案,我看是被幽灵附身了吧!不不,被幽灵附身是当然的吧!你在英国也是精英守墓人,魔术师受到周遭耝咒也是必然的嘛!唔咯咯咯咯咯咯咯!」
尖锐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那刺耳又极度不吉利的内容,听得我嘴角忍不住浮现笑意,向格蕾点个头。
「……莱涅丝小姐。」
「嗯。动手吧,格蕾。」
当我同意后,固定装置解开的喀嚓声响起,格蕾的右手出现状似鸟笼的「笼子」。突然被拋出来,使有眼睛和嘴的奇妙匣子感到不安,来回看著格蕾与我。
「咦?哦?格、格蕾,难道?不,等等,冷静点,是我不好,快阻止她啊,莱涅丝小姐!」
「……你有点太多话了。」
格蕾面无表情地告诉他,下一个行动显而易见。
她用右手牢牢地抓著「笼子」,用力上下摇晃。
「啊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宛如地狱罪人的惨叫声在房间里回响。不,这要当成我的享受少了一些趣味,不过就忍耐一下吧。
我享受过哀鸣后点点头,格蕾随之停手。
眼珠骨碌碌地转动著的滑稽匣子完成了。
「……恶、恶魔……」
那怨恨的声音,正好在吃完肥肝酱后用来清清嘴。
这时,我往下看去。装著托利姆玛钨的行李箱从里头传来咚咚的敲打声──那是事先决定好的警戒信号。
「感谢您宝贵的意见──对了,格蕾,虽然想往下谈,不过看来我们有访客。」
「……是。」
少女抚摸晕眩的匣子表面,匣子迅速被吸进斗篷的右手。
下一瞬间,来者没有敲门就打开房门。
「能打扰一下吗?」
「无礼地硬闯可不值得称赞。」
我如此回答,微微眯起眼。
一头剌得很整齐的短发,体格肌肉结实。
我缓缓地啜饮一口红茶,想起来者的名字。
「你是……米克‧葛拉吉利耶。」
「Yes!」
黑皮肤男子笨拙地闭起一边眼睛同意道。
他是留下来的三名梅尔阿斯提亚派魔术师之一。
「有什么事?」
「不,刚才你们没听见奇妙的叫声吗?像和笼子一起被使劲扔出去的野猫叫声。」
「是你多心了。」
我泰然自若地回答,以目光示意格蕾克制。说来也许意外,最早进入战斗状态的是这名少女。她成长在不逊于钟塔的严苛环境中,可不是虚有其表。以这种意义来说,她有时给我的印象像是分隔两地长大的妹妹。不,严格来说我没有问过我们之间谁更年长。
「是吗?」
男子的手倏然伸向旁边。
他的指尖结成某种印形。我还来不及疑惑,好像在亚洲的密宗密宗佛教的课堂上看过那个图案。
「ओस【但愿如此】。」
啪锵!一声粗野的巨响回响著,我感觉到某种魔力像蒙上面纱般覆盖房间内部。尽管这股魔力对我们不带恶意,但既然当著我的面施展魔术,我不可能保持沉默。
「你打算做什么?」
「至少要先设个结界才行,因为有什么人偷听也不稀奇啊。」
男子随意颔首,动作夸张地鞠躬。
「正如你们所见,我的魔术是自成一派的密宗佛教,因为家世不好混入了各种东西。既然我已揭露来历,能稍微相信我一点吗?」
「……也就是说,你要谈不能让别人听见的话题?」
「哈哈,就是这样。」
黑皮肤的男子搔搔头,咧嘴一笑。
我不喜欢他的笑。那是从小看过许多次──最近也看得见其他种类的──仅限于表面的笑容。
接著,他悄悄将食指抵住嘴唇上低喃。
「其实,我是间谍。」
「……啊?」
他说得太过坦然,让我的眉头停在要皱不皱的地方。
米克依然面带得意的笑容续道:
「我本来是受某个派阀的大人物委托,为了调查潜入这场社交聚会。」
直到这里为止,都是时有所闻的情况。
钟塔的派阀抗争极其错综复杂。双重间谍与三重间谍也不少见,这也是以源流刻印设立的分家想稍微减少这类背叛的,某种令人感动落泪的努力结晶。
「那么,间谍先生我有什么事?」
「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艾梅洛的小姐。」
他说。
「和我?事到如今要交易什么?」
我尽可能谨慎地发问。如果粗心大意地让间谍逮住把柄,艾梅洛这种弱小派阀很可能会只因为这样就烟消云散。
可是,他的话跟我的所有预测都不同。
「……要不要就此瓦解伊泽卢玛?」
*
诙谐的声调带著殷切的意义在房间里回响。
瓦解伊泽卢玛。
那等于直接向三大贵族巴尔耶雷塔宣战。再加上黄金公主的死,这一招很可能将钟塔整体拖进泥淖般的战争中。尽管如此,说出如此荒谬提议的男子只是嘿嘿傻笑。
「……莱涅丝小姐。」
连格蕾从背后传来的声音都微微发颤。
严格来说不是魔术师的她也知道那句话多疯狂。彷佛那轻松的短短一句话是毁灭一个世界的咒语,她发出吞咽口水的声响。
我悄悄地拉近装著托利姆玛钨的行李箱,慎重地问:
「……你在说什么?」
「那还用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米克耸耸肩。
宣称自己是间谍的男子态度大胆地直盯著我们。那得意洋洋的笑容里唯独眼睛没有笑意,眼神像在看实验中的白老鼠。
我直视著他问:
「你在自白你是凶手吗?」
「不不不。」
米克举起双手,用滑稽的态度摇摇头。
「这是巧合啦,巧合。唉,是真的,我完全没想过黄金公主会像那样死去。」
他颓然垂下头,彷佛在表达有多沮丧。
「然而,巧合一旦发生就会被纳入必然中。黄金公主死去的事已经是单纯的事实吧。接下来只能以这个前提展开行动。哎呀,比方说,我打个比方,对于艾梅洛派──贵族主义而言,巴尔耶雷塔无力化不是正合心意吗?」
米克说出不必讲也知道的事情。
如此直言不讳地谈论一般应该用暗示表达的内容,是轻视我年轻?还是认为我们只是弱小派阀,摆出高高在上的态度威胁?嗯,大概两者都有。
「…………」
我的脑中掠过几个想法。
我轻声叹息后说:
「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刚才提过吧?」
我故意以直率的口吻逼问惊讶的米克。
「你们梅尔阿斯提亚派应该始终是保持中立。民主主义的巴尔耶雷塔无力化与否,对你们无关紧要吧。所以,认为你另有目的很正常。」
「……哈哈哈。果然无法蒙骗过去吗?」
米克刻意地清清喉咙。
不过,我完全感受不到他打算蒙骗我的意思,纯粹是想让我说出结论而已吧。人类有不禁相信自己找到的答案的习性。姑且不论他是否打算欺骗我,为了使谈话顺利进行,他藉此来厘清前提。
这么一来,他一开始说出瓦解伊泽卢玛云云,也是思考过怎么让我认真考虑──怎么缩减我对选项反应的结果吧。虽然胡闹地主张自己是间谍,而且摆出非常随便的态度,至少这个人安排的谈话流程很合理。
也许是看清我的这般想法,男子依旧面带得意的笑容抛出话题:
「其实,我想弄到一样咒物。」
咒物──咒体。
虽然称呼有好几种,那大致上是带有魔力的触媒及物品的总称。强大的咒物会用于魔术礼装与术式的核心,决定其型态。只是在所有神秘持续衰退的现代,魔术师取得的咒物品质一路下降,若是优质咒物,以天文数字价格交易也不少见。
托利姆玛钨之所以能成立,也是依靠其基础──月灵髓液的中心咒物,优质咒物的储备量甚至和派阀的权威划上等号。
「那件物品里掺杂了某个幻想种的血……」
「我拒绝。」
我立刻拒绝。
男子瞪大双眼,夸张地挥手控诉。
「喂喂喂,再多听几句后拒绝比较好吧?至少可以收集到资讯吧?」
「因为如果你说『都知道这么多了,别想抽身』,我可受不了。」
「哈哈!真谨慎。」
米克搔搔剃得很短的头发,苦笑著说:
「那么也罢。我也不强迫你们,也不认为你们会宣扬我的真面目。」
「……因为这样做,等于自白我们果然才是凶手。」
其实,就算我说有间谍突然找我自白身分也不会有人相信。更何况我们是凶杀案的嫌犯。别说采取罪疑唯轻原则──顶多会判断「把双方都宰掉就行了」,把双方都处理掉。
「你真清楚──再会。」
黑皮肤男子的态度彷佛在说下次见面时会得到不同的答覆,转身离去。
傲慢的气息离开房间一阵子后,我躺上床,让身躯陷入床铺。
以双手摀住脸庞。
我的眼球发热,眼皮极度沉重。
若能就此沉没下去,该有多幸福啊……
「……莱涅丝小姐。」
「嗯?」
「不……用指甲抵著脸会留下痕迹。」
「……咦?」
回过神时,我闭著双眼。我摀著脸睡著了吗?
「哇!」
我吓出一身冷汗,又立刻平息。
从窗外太阳的角度来判断,时间还在下午。我好像小睡了大约两小时。我安心地叹口气,抚摸脸颊。
「痕迹……吗?」
尽管还没到在意这些的年龄,但像有力派阀的夫人们一样,寻找抗老化魔术的日子或许即将到来。像在社交聚会上遇见的迈欧那样的药师,依本人的实力水准而定会受到各方争抢,成为植物科很大的收益来源。
因此,我发现一件事。
「──对了。」
我低喃地坐起身。
「莱涅丝小姐?」
「我想到一件事。在这里说不定还来得及。」
「在这里?」
「对。」
我微点点头,感觉到嘴角勾起。
「起码得找到线索才行。」
4
我们立刻折返月之塔。
我们没有走进入口,仔细地观察周遭的地面。为了避免不小心践踏到,我谨慎地分开草叶寻找证据。
不久后──
「……宾果。」
我喃喃低语。
地面上清楚地残留著一些连我的眼睛也看得出来的脚印。格蕾的话让我想到在这个不同于都市,几乎无人路过的地方,或许能追踪社交聚会后的脚印。
「托利姆,这样可以追踪吗?」
「我明白了。」
托利姆玛钨立刻触摸那个脚印。
大约数秒钟后,她回应肯定。
「脚印种类有十余人。其中可以辨别出当天黄金公主大人的脚印。」
「很好!」
我不禁摆出胜利动作。
希望大家谅解我有些粗鲁的举止。毕竟在如此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好不容易找到了曙光。
「马上追踪。」
「遵命。」
水银女仆依然触碰著脚印,身躯从手开始融化并立刻流向地面。
这种图形辨识与统计是托利姆玛钨的看家本领。虽然追踪脚印的方法太过古典,以至于我彻底忘了,反过来说,这对凶手来说也可能是个盲点。因为对自命超越世俗的诸多魔术师而言,脚踏实地搜索的概念在认知之外。
「格蕾,跟我来。」
托利姆玛钨变回原本的月灵髓液,开始滑进郁郁苍苍的茂密森林中,我和格蕾也追著她迈步奔跑。
很可惜的是,我和托利姆玛钨没有达到共享五感的地步。因为她并没有受到使魔术式的束缚。让她得以成立的,始终是在钟塔历史上也很稀有的魔术礼装月灵髓液,人格与人类外形只不过是我在那个基础上,稍微加工制成的东西罢了。
所以面对这种情况,我只能老实地追逐她,但我认为这身衣著不太适合在森林行走。灌木与树枝偶尔会勾到洋装,而且交给她自行判断后,托利姆玛钨前进起来的速度毫不留情。
湿润的土壤气味很刺鼻。
未经人手改变的森林充满各式各样的味道。
呛人的植物气味、腐烂的落叶与断枝里掺杂了不知名动物的屎尿,魔术师偏好的森林本来大多灵力浓密,栖息著罕见的毒草与猛兽也不稀奇。不,可以说这种森林的神秘受到人类开拓的过程,正是从古代到中世纪的西欧历史。许多古老的女巫传说都起源于森林也是出自这个原因。
在努力追上她的途中,白色的物体很快地开始笼罩森林里的空气。
(雾……?)
当然,我知道湖区常常起雾。我来到这里时也四处雾气弥漫,正因为一年里有许多时间都被深深浅浅的优美白雾笼罩,这个地区也诞生了许多充满浪漫的传说吧。
「…………」
然而,我感到心脏在狂跳。
有种糟糕透顶的预感。就像小时候在漆黑暗巷里,毫无来由感受到的畏惧。是谁说过那种直觉对魔术师而言,是稀有的资质呢?
「咦……?」
我喊出声。
我不经意跟丢了跑在前头的托利姆玛钨。
不只如此,我甚至感觉到连接自身和托利姆玛钨的魔力流动被截断。
「──结界?」
类似米克方才用过的──但规模更大的魔术。
当我为了看清其真貌,用开始发热的眼睛凝神细看之际,异状化为另一种形态。
眼前豁然开朗。
利刃闪过树叶沙沙作响的半空中。
「……莱涅丝……小姐!」
背后迸发一声呼喊。
坚硬的声响在我头顶交错。
伴随著利刃交错的影子分成两半,其中一半化为兜帽少女著地。
「格蕾……!」
兜帽少女手持著死神镰刀【Grim Reaper】。
谁想像得到那把镰刀是那个亚德变成的。当这名少女需要时,说话粗俗的匣子会将身体变成驱魔的武器。
那么,与那柄镰刀交锋的是什么?
在雾气中央,在格蕾眼前蠢动的事物以极度不祥的形态摇曳著。
「哈哈哈哈哈!喂喂,这是什么啊!这对手真棒!陪著你们时完全不会腻呢!」
亚德开朗的声音也在雾气中空洞地响起。
敌人的双手异常地长,五指换成了锋锐利刃。双腿扭曲至堪称关节反向的角度,上半身的角度则配合著脚,前倾到几乎舔舐到地面。
那个是奇怪的人偶。
「……这是?」
格蕾瞪大双眼。
「自动人偶【Automata】?」
我的声音也忍不住拔高。
能正常战斗的自动人偶不是已经无法制作了吗?像托利姆玛钨一样本质不同的话姑且不论,仿制人体的概念早已衰退。当人体解剖图作为众多人类的知识传播开来,人们接受自身内部没有什么神秘的时候,这个概念就不再是个魔术。
不,根据兄长的假设,既然人体内还有尚未揭晓的黑盒子,神秘也尚未消灭,不过即使是非常优秀的魔术师,在自动人偶范畴也不及几百年前的古董是事实。
那么,这个是──
(是古董吗?不,以古董来说看来莫名的新。)
我评估的同时,紧紧咬著牙。
少了托利姆玛钨,我几乎没有战斗用的魔术。因为我的魔术大致上都调整成研究用途了。
(可恶,所以我才跟兄长确认过,课程的分配比率这样合适吗!)
他说要继承艾梅洛的秘术,这个课程分配比率最为理想,坚持不肯让步。是啦,当然利用他对上一代当家的自卑感折磨他的人是我,但那个人在各方面都太无法割舍了!
「……莱涅丝小姐,退后!」
格蕾奔驰而出。
她以娇小的身躯轻松挥舞在森林内看起来难以施展的大镰刀。彷佛那是她从小熟悉的玩具,镰刀和少女十分相称。
三度过招。
少女与人偶的利刃接连对打。
死神镰刀描绘的弧形,与自动人偶发出的直线攻击以惊人的速度相撞。不同于许多魔术师,格蕾惊人的战斗能力不只是单纯地「强化」肉体,而是融合了「强化」与细腻的技术。
(……可是……)
格蕾的特色是对灵体战斗。
她本人明明害怕幽灵,能力在大英帝国特别值得一提的陵园却仍堪称历代数一数二。甚至在那座剥离城,据说她对上堪称大军的灵体群也寸步不让。格蕾或许在面对魔术师时也能套用同样的技术,不过对上自动人偶,连能不能发挥出几成实力都很难说。
「…………」
自动人偶沉默地压低身驱。
也许是体认到眼前的格蕾并非随手宰得掉的对手,就算如此,它的下一个变化也超乎想像。
自动人偶的四肢进一步分裂,产生出利刃。
不只四肢。
就连制作得很端正的面容都突然裂开,长出更多眼睛。
「什……!」
三头六臂是神性「全面皆观,全面皆达」的表现,但这位制作者也将那个传说当成魔术来利用吗?若是如此,那个主意比起东方主义等等也太有现代风格了。
自动人偶跳起。
死神的镰刀迎击不再保持人的外形,像蜘蛛或螳螂般的六道利刃。
三度过招。
八度过招。
──一口气来到第十七次。
手脚与视野增加为战况带来变化,这次格蕾的镰刀开始落后──不,应该赞美靠唯一一把武器应付六道利刃的格蕾,然而在我眼中,自动人偶的利刃更常比少女抢先一步,格蕾渐渐开始陷入防御战。
双方的激战撼动森林树木,绿叶散落。
那些树叶也接连被切断,利刃的轨迹浮现于白雾上。
「唔──!」
「喂,格蕾!」
当亚德呼喊的同时,少女的右上臂裂开,掠过一缕血丝。
或许是因为痛楚,格蕾的上半身一瞬间倾斜,自动人偶趁机拉近距离。宛如能与一阵风暴相比的刀刃怪物。浮现在死神镰刀表面的眼球瞪视人偶,却无法发挥任何制止作用,冰冷的利刀一个回旋斜砍而下。
不过──
在即将砍到她前,一道光芒击中人偶。
受到冲击的人偶稍稍失去平衡,格蕾单手挥动镰刀,强行打飞对手。
「……莱涅丝小姐。」
「这种程度我起码还办得到。」
我依旧伸出手臂,哼了一声。
话虽如此,刚刚的光芒根本不是魔术。
那单纯是赋予魔力形体,伴随物理威力的咒弹。如果有人得知君主的家门依靠这种魔术,那可是丢人现眼。若是传闻中的露维雅洁莉塔,应该能把咒弹升华成号称芬恩的一击的诅咒,但现在的我不该抱有期望。
大约数码之外,人偶从草丛中站起来,缓缓地左右转动头部。
正如我所料,它没受到任何损伤。
看到它那副像在享受我们恐惧的样子,格蕾悄然呢喃:
「……亚德。」
随著声音,我感到气温突然下降。
格蕾的周遭开始卷起宛如肉眼看不见的漩涡一般。
少女与镰刀开始吸收周遭的魔力。这是她身为守墓人的异能,对手若是没有实体的灵体,光是这样就足以造成致命伤。然而,面对魔力固定的自动人偶,效果只停留在单纯增加自身的「强化」上。
尽管如此,她也感觉有必要这么做。
自动人偶的脸庞笑了。
三张脸孔大笑。
狂奔。
激烈冲突。
人偶的利刃与镰刀相撞,少女以那个部分作为支点,优美地翻斤斗。她的动作让我想起体操动作月面空翻,死神镰刀也如新月般划过虚空。乍看之下像某种杂技,却是格蕾集浑身之力发动的反击,也乘著坠落的劲道用蛮力压向人偶。
嘎叽异样的声音响起。
应该接下攻击的人偶利刃粉碎了。
「咿嘻嘻嘻嘻嘻!用这招比力气我们可从没输过!」
「……再来一次!」
随著亚德的叫喊,格蕾挥起镰刀。
可是,这次轮到少女僵住身子。在应该遭到痛击的极近距离下,人偶的嘴巴大大地裂开──从中冲出如内脏长枪的古怪器官。
不管是多么身经百战的强者,我认为也抵抗不了这种偷袭。
那么,她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不只是刚才的「强化」增幅发挥了效用,更是靠天性的直觉吧。还是说,有某种连我也不知道的魔术支援又对格蕾起了作用?
「唔──!」
格蕾随著后空翻退下。
但自动人偶没有进一步追击。相对的,它在少女拉开距离时同样跳到树上,以我无法辨识的速度在树枝之间跳跃后退,消失在白雾彼端。
「──逃掉了?」
「……好像是。」
格蕾收起亚德,小声地说。
她的声音带著羞愧的气息,大概是觉得自己太大意。虽然从我的角度来看,光是几乎没受伤就克服难关也已经很了不起了。不,实际上如果没邀请她同行,一切都会在这里结束,所以我也想再次感谢过去谨慎的自己。
「那么,托利姆呢?」
她消失到哪里去了?
我思考一会儿,从怀中拿出锁链。锁链前端镶著紫水晶,是经常用来探寻地下水源与矿脉的魔术探索【Dowsing】用工具。格蕾刚才吸取魔力而使结界变得薄弱,我认为即使以我目前的装备也能突破结界。
我将锁链缠在手腕上,笔直垂下前端的紫水晶。
「──调节吧。」
锁链微微摇晃。
我将目光转向那个方向。往已经开始发热的魔眼汇聚力量,用尽全力挥动锁链。
「──来吧,暴露汝之预兆【Thou, betray your sign】!」
雾气晃动。
虽然雾没有完全消失,但视野变得清晰许多,森林的前方显露出来。
「动作快!」
我呼唤格蕾,向森林深处跑去。
最后,我们在没多久后抵达目的地。
那是一片开阔的土地。
在泉水旁。
郁郁苍苍的茂密森林中,唯独那里看起来像特别的空间。从汨汨涌出的泉水判断,说不定实际上就是如此。在某种东方的观念中,灵穴常常与泉水位置一致。在西方也一样,使泉水涌出的神迹长年来都被视为圣人的奇迹。
可是,现在──
「……托利姆?」
托利姆玛钨伫立在那里。
水银肌肤反射秋季的阳光,她只安静地注视著脚边。不,她真的在看吗?对于本来就不是生物,只是模仿人类形体的她来说,眼睛并非感觉器官。
最重要的是,她与我的魔力连结至今仍未恢复──
「────!」
我停止呼吸。
「怎么……会……」
在我背后,格蕾茫然的呻吟融入空气中。
那是不应该发生的事──红色弄脏了托利姆玛钨的手。比起那个令我晕眩的颜色,然而,此刻的我牢牢盯著飘浮在泉水中的另一个人影。
致命得无药可救。
「……卡莉娜。」
不,是雷吉娜吗?
黄金公主与白银公主的贴身女仆之一,变成尸体漂浮在泉水中。
5
「……莱涅丝……大人。」
托利姆玛钨动作生硬地回头。
从她手上滴落的红色,与水银肌肤不可思议地相称。和充斥在那个房间里的气味,相同的血腥味几乎都被风吹散,感觉不到。
「你……」
我发出呻吟,从背后传来另一个声音。
「哎呀,等等。别动。这种情况叫保护案发现场吗?还是应该说是逮捕现行犯?」
「唔──!」
那道声音正来自于主动负责监视我们的对象。
穿著绿色礼服的老妇人,从树叶不祥散落的森林中央直视著我们。
「巴尔耶雷塔阁下……你怎么在这里?」
「彼此彼此。我刚才感受到奇怪的魔力气息。」
她是指那个结界吧。我在森林中被关进结界时,外头的依诺莱同样也察觉到异状。然后在我们和什么自动人偶拖拖拉拉,打个没完的期间,她追到这里来。
「……可以请你说明情况吗?」
「当然。不过……」
「……莱涅丝……大人。」
托利姆玛钨缓慢地移动。
大概是因为我的出现,正试图恢复被截断的魔力线路。
「不过,这个不行。」
巴尔耶雷塔阁下的手触碰绑在腰际的小袋子。
老妇人抓起一把东西,随著简短的咒语拋掷出去。
那把沙子洒在大地上,瞬间彻底束缚本来形状应该不固定的托利姆玛钨。
(沙画……?)
我辨识出洒落的彩砂宛如密宗的沙曼陀罗般,忠实地重现了托利姆玛钨的模样。
这就是巴尔耶雷塔阁下的魔术。
没理会停止不动的托利姆玛钨,老妇人的背后又出现新的气息。
「……卡莉娜。」
双胞胎女仆之一低吟。
(……唉。)
如同我最初的印象,看来在此处遇害的是卡莉娜。
然而,知道这一点又有什么用?
踩著湿润泥土的脚步声,当然还有另一个。
「可以请你说明情况吗,艾梅洛的小姐?」
拜隆卿以拐杖拄著地面询问。
他之所以会和女仆在这个时机前来,无疑是和巴尔耶雷塔阁下一样,感受到结界的魔力。说不定他们与巴尔耶雷塔阁下是同行而来,但事到如今无论怎么说都一样。
「那个水银女仆看起来只像杀害了卡莉娜后,企图将尸体拋进泉水里湮灭证据。她正准备绑上重物吗?」
「…………」
哎呀,真是的。
尽管状况有些不合理之处,作为现实而言很有说服力。如果我也处于相反立场,也只会这样认为。
「我有我的说词。为了澄清,能请你释放托利姆玛钨吗?」
「有人会愚蠢到将炸弹交给杀人犯吗?」
这个回答同样非常合理,我只得点头认同。
走投无路。
不管怎么想,我也想不出从此挽回局面的方法。托利姆玛钨以太过明显过于露骨的形式做出杀人犯行,相对的,我连好好辩白也做不到,只能呆站著不动。
说出结界和自动人偶的事?
不,至少要结合证据与假说,否则对方只会一笑置之作结。阻拦在我面前的并非追求真相的警察或嫌犯,是一有可乘之机就会企图贬低巴露忒梅萝派的敌对派阀长老们。
简单来说,这绝不是为了解决案件所做的行动。而是既然恰巧有敌对派阀的人作为犯人,那就顺手吊死她就行了的女巫审判。
拜隆卿又一步、两步地走向我。
「怎么了,艾梅洛的小姐?你认命了吗?」
「……哈哈,你说笑了。」
我试著耍嘴皮子回答,却完全找不到头绪。
从我准备调查的部分开始,渐渐没入泥沼的感觉。不,泥浆明明已经盖过我的头顶,只是我却假装没发现,不是吗?
「莱涅丝小姐……」
我也假装没听见格蕾的声音。
我能做的,只有延后投降的时刻。
连争取时间都算不上。即使如此,唯独一丝倔强横亘在胃部深处,不容我轻易屈服。
可是,那也只有一点点而已吧。
就像扣错纽扣一样的琐碎小事。
因为我已陷入僵局,累积了太多荒唐愚蠢的选择,只能全面坦承,清算到此为止犯下的罪,被逼得走投无路……
然而──
「……你究竟在做什么,女士?」
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跟巴尔耶雷塔阁下等人不同的方向。
我不禁回头仰望。
那名男子口中叼著细雪茄。
长发与大衣都一片漆黑。红色围巾从肩头垂下,极度不悦地紧皱著眉头。我知道他乍看之下倨傲的外表,证实了他其实致命地缺乏自信。知道因为欠缺的事物太过庞大,反倒将这名魔术师妆点得好像独当一面的事实。
插图011
正因为如此,这个人对我而言太过耀眼。
「……兄长……」
「真是的,一不注意就弄成这个样子。你别这么放纵行吗?」
我的兄长没说半句「我很担心你」或「你没事吧?」之类的话,只露出一如往常的不悦表情俯望我。
「…………唔!」
我也不由得恢复老样子。
「再怎么说,你来得还真快呢。难道是为了可爱的妹妹慌张跑来的?」
「老、老师?」
他突如其来的登场让格蕾惊慌失措地眨眨眼。
在吃东西前,我说过姑且设下了保险。
为了慎重起见,我事先以「手机」告知过他黄金公主想逃亡的提议。古老的魔术师工房大多遮蔽了通讯用魔术,但对于现代科学的防范措施空洞不已的情形并不少见,伊泽卢玛也不例外。
只是,我想都没想过兄长会在隔天下午亲自前来。
「我怎么能把你的麻烦交给别人。剩下的大教室课程我请夏尔单老先生代课了。」
那是艾梅洛教室老牌讲师的名字。
原本是三级讲师的兄长说服那位老先生,将他拉出隐居处讲课,明明年事已高,真是操劳。
他满是不悦地皱起眉头,面对这个悲伤的情况一如往常地越说越起劲。
「是啊,虽然我搭乘西海岸干线,立刻抵达了温德米尔车站,但因为这座城本身位于某种结界内,也不能找本地人打听地点。拜此所赐,我的鞋子不知道弄得有多脏。」
「反正是交给格蕾打理的吧。」
「我希望你反省一下自己给别人添了麻烦。」
我也没问兄长是多么匆忙地赶来,也没感谢他将格蕾细心擦亮的皮鞋沾满泥泞。身在女仆的尸体漂浮在水中,染血的托利姆玛钨停止活动的现场,他仍然毫不怀疑我们,这件事不可能打动我。
接著──
我的兄长面不改色地──他唯独这种演技练得很高明──重新转向在场最有权威的老妇人。
「这里交给我来处理。你不介意吧,巴尔耶雷塔阁下?」
「哦?你敢对我说这种话?」
依诺莱反倒愉快地微笑了。
「当然敢说。姑且不论本领,我在作为君主这一点上和你是对等关系。」
唉,他以为他掩盖得了那双腿正在微颤吗?为什么这名男子打算正面对抗在十二君主中,也被另眼相看的三大贵族──巴尔耶雷塔阁下呢?这么做打从一开始就很荒唐。因为,等级相差太远,看起来不是比挑战大象的蚂蚁更加无能吗?
不过,也罢。
也因为兄长是这种人,我才想试著把艾梅洛交给他。
「我再说一次吧。」
兄长正面开口。
我的兄长昂首阔步,戴著手套的手臂横挥过眼前,堂堂正正地宣言:
「我以艾梅洛阁下Ⅱ世的身分,接下这椿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