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博被监禁在个人房间里。
既然法政科与魔眼搜集列车合作主持局面,事情已无反对的余地。不,对于卡拉博以外的钟塔魔术师们而言,说不定还觉得麻烦事迅速结束真是好极了。
他的眼睛包著魔眼搜集列车提供的绷带,被戴上脚镣。那副刑具也经由魔术补强,以防止他逃脱。
我与老师一起伫立在那个房间里。
老师表示等卡拉博清醒后想与他再交谈一会儿,其他人接受了这个提议。他们似乎起码信任我们不会随便放走卡拉博,但实际情况不得而知。总之,房间外还有魔眼搜集列车的工作人员监视著。
老师注视魔眼被夺后陷入昏迷的卡拉博,轻声叹息。
「那么,你为何跟过来?」
「我当然要跟过来!我们是挚友吧!对我说话太冷淡我会哭喔会吐血流血泪淹没这节车厢,这样没关系吗!」
梅尔文十分烦人地假哭起来,老师乾脆地选择无视他。
顺带一提,卡雷斯受老师所托陪伴著奥嘉玛丽。他判断昨天在特丽莎刚刚身亡后陪著奥嘉玛丽的少年,也许会比较容易亲近她一点。
「……老师的身体真的不要紧吗?」
「总之,只是像这样说话没关系。」
老师微露苦笑,撇撇嘴角。
他的脸色绝不算好。也不可能好。虽说并非打个正著,也准备了防御术式,但老师以肉身承受了那名使役者的宝具。那股被闪电烧焦的肉味至今仍萦绕在我鼻孔内不肯散去。然而老师不愿吐苦水,那张侧脸看得我非常难受。
「……在卡拉博先生清醒前,先整理情况吧。」
老师推推眼镜开口。
整理情况。将从我们搭乘这辆魔眼搜集列车前开始发生的太多事情归档。列出顺序。例如,被夺走的圣遗物。
例如,留下的邀请函。
例如,特丽莎小姐的死。
例如,使役者的来袭。
例如,腑海林之子的出现与探索。
例如,法政科女魔术师上演的那场几乎该称作蹂躏的推理剧。
不过,我思考现在该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每说一句停顿一下地发问。
「老师,你真的认为卡拉博先生杀了特丽莎小姐吗?像菱理小姐他们所说的一样──用泡影魔眼下手。」
「……确定的只有后半段。」老师摇摇头。
「由于魔眼搜集列车方面将那对魔眼命名为泡影魔眼,断言这次的犯行有可能实行,所以那个部分是真相吧。然而,有可能与已经实行的差距很大。尽管菱理小姐强行将此处联结起来,她本人应该十分清楚这是强渡关山。
不过在她眼中,那个结论应该足够了。因为法政科没必要真的寻找凶手。」
「因为法政科只以正确地经营钟塔为目的啊。」
梅尔文也理解地应声。
虽然我也曾想像过,长期待在钟塔的魔术师似乎十分熟悉法政科这样的性质。不同于权力的腐败,彻底专注于职责的存在。管理方与受管理方都只将对方视为齿轮的感觉,让我不禁吞了口口水。
「话说连那位代理经理,我也是刚刚才初次见到……格蕾你见过她吗?」
「……是的。虽然是偶尔而已。」
「你看得见她,代表关键在于作为灵媒的感受能力吗?」
老师的台词听起来透出一丝类似羡慕。
「或许……是吧。因为其他魔术师好像也几乎看不见她。」
我这么说著,紧紧咬住嘴唇。
我在苦恼该不该问另一件事。虽然苦恼,我无法继续将问题藏在胸中,决定坦率说出来。
「老师,你对于那名使役者有什么看法?」
我说出口后,瞥了梅尔文一眼。
顺便一提,将青年胸前手帕染红的,是他不知道今天第几回吐的血。坦白说,我认为他的吐血量不输血会来不及救治,他的身体结构到底是什么样子啊?
「使役者?嗯嗯嗯?怎么回事?」
梅尔文不出所料地反应道。
「你是指韦佛曾参加的圣杯战争中据说出现过的英灵复制体──境界记录带吗?我很好奇是谁打伤了韦佛,该不会是使役者?不,为何英国会出现使役者?而且在魔眼搜集列车上?」
「我才想问。」
老师简短地回答一连串的问题,颓然地靠在轮椅椅背上。
「老师,你还是躺著休养……」
「不要紧。为了顾及伤势,我还请他们准备了轮椅。」
虽然这么说,老师的吐息显得很痛苦。
就算如此,他仍然用力抬起目光反问梅尔文。
「姑且问一下,你不是凶手吧?」
「哎呀,韦佛同学,我好伤心。什么婚姻诈欺的骗徒啦、贩卖非法药物的贩子啦,你从以前开始也把太多罪名扣在我头上了!」
「因为你经有好几次闯祸的前科……但凶手若是你,这时候应该会喋喋不休地自吹自擂坦白犯行。格蕾,不必隐瞒,可以在这里说出来。在我昏迷期间,你和那名使役者接触过吗?」
「……啊,是的。」
我点点头。
尽管他们之间的信赖关系是个谜,既然老师说可以透露,我也没有理由反驳。
「逃离腑海林之子时,那名使役者搭救了遇到雪崩的我──她说我是战士,不该死在战场以外的地方。」
「那的确是古代战士的逻辑。」
老师怀念地笑起来。
半晌之后──
「……啊,我应该不是战士。」
他这么低语。
仅仅一句话,就让我充分感受到和那名使役者的邂逅,为老师带来超越负伤的震撼。这是当然的。因为那名女战士向他宣泄的言词,足以否定他整个人格。
──「这张脸真看不顺眼。」
──「我还以为是怎样的魔术师,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窝囊废。」
──「啊,受够了烦死了我实在太厌烦这张脸了。」
我感到胸口深处揪紧发冷。
我隔著衣服按住彷佛变成石头的心脏,一点一点地呼吸。我无论如何都忍不住去想,老师抱著怎样的心情?遭到持续追逐之人──据说最接近那个人的对象当面否定,会让他何等心碎?
纵然如此。
纵然如此,我也非问不可。
「请问……」
我呼唤道。
抛开一丝迟疑,我抬头询问。
「那名使役者……是怎样的英灵?」
「…………」
对于我的问题,老师沉默半晌。
平常光看到这种反应我就会辞穷,唯有这次却继续发问。
「她自称……赫费斯提翁对吧。奥嘉玛丽小姐表示,那是伊肯达最知名的友人……」
「对。赫费斯提翁无疑是伊肯达的第一心腹。大量的传说都指出那一点。伊肯达麾下虽然英雄、军神众多,不过第一心腹非赫费斯提翁莫属。」
老师也表示肯定。
「正因如此,我才感到困惑。」
「咦?」
我眨眨眼,老师很有耐心地继续解释。
「我……不记得在『王者军团Aionion Hetairoi』见过她。」
「……『王者军团』。」
尽管第一次听到名称,我却能理解它的意义。
也许从我的表情察觉此事,老师眯起眼睛。
「唔嗯。莱涅丝和你说过?」
「……啊,是的。那是第四次圣杯战争时服从老师的英灵──伊肯达使用的宝具之一对吗?」
「服从……吗?」
老师苦笑著摸摸脸庞。
「说归这么说,大体上是这样。『王者军团』是将伊肯达蹂躏过世界的至高军队,连固有结界一并召唤的超常规宝具。初次目睹时,我难看地吓得腿软。每一个人皆为货真价实的英灵,自遥远的马其顿驰骋至亚细亚的伟大军队。无论军神、大君或王朝的开祖,人人心中都烙印著同一个羁绊与景色的勇者们。」
老师的口吻与其说是向谁说话,更像是将阅读过数十乃至数百次的书籍放在手边,不翻开书页直接默背一般。
我也看得见那一幕光景。
在荒野发出咆哮的强壮古代军队。队伍中掺杂骑兵与枪兵,身穿爱用的盔甲,高举自豪的武器,双眸中却带著单纯的憧憬及好奇心。
还有──率领所有军队,独一无二的王者之姿。
伊肯达之所以在英灵当中受到另眼相看,是因为这个宝具吧。即使被死亡分开、即使经过了超过两千多年的漫长时光、即使世界徵召了他们的灵魂,只要王者伴随魔力发出呼唤,他们就会再度火速赶来,一种强大无比的羁绊形式。
「那支大军人数多达数万,我也并非跟每位将军都交谈过。可是,到场的心腹中确实没有那样的女子。如同我刚才所言,作为第一心腹的赫费斯提翁明明不可能不在那里。」
「…………」
应当在场的英灵不在。
正因为是非现实的英灵大军,欠缺的部分才会更清晰地显现出来。若是总数多达数万的军队,分别率领数千名士兵的将军,应该也会散发出统率全体部下的存在感吧。我不认为老师会忽略那种自古以来称作光环或领袖魅力,立于众人之上者具备的光芒。
那么,那名女战士是怎么回事?
「然而,我也难以否定她是赫费斯提翁。她使用了伊肯达的宝具『神威车轮』。能够使用那个宝具的英灵,除了伊肯达本人之外也只有曾被说过『因为他也是伊肯达』的赫费斯提翁了。」
当然,老师看来也知道那段传闻。
当大流士三世之母误以为赫费斯提翁是征服王时,伊肯达这么说著一笑置之的插曲。老师靠著轮椅,一手按住太阳穴附近。
「……如果她是奥林匹亚丝,我还更可以接受。」
「啊,奥林匹亚丝是亚历山大……伊肯达的母亲吧。与马其顿结盟的有力强国的公主。」
梅尔文补充说明。
后来我仔细打听过,奥林匹亚丝并非单纯是伊肯达之母,更是众所周知值得畏惧的人物。
据说,每次举行祭典她都会陷入通灵状态,操纵数条大蛇在人群之间钻动。
据说,她在婚礼前一夜梦见落雷击中腹部,因此宣称伊肯达是宙斯之子。
据说,她因为伊肯达之父腓力二世有想让其他妻子当正室的迹象,涉嫌暗杀腓力二世……等等。她有一种猛烈的严酷,让人想起伊肯达这名英雄日后的经历。
「我记得马其顿没有专门的神官阶级,因此奥林匹亚丝好像一手包办了国家的重要仪式。以当时民众的信仰之虔诚──神秘的强大程度来看,无论对伊肯达或马其顿而言,她都是无比重要的存在。不能单纯以新兴宗教的信徒等说法加以概括。」
听到梅尔文这番话,我也忽然想起那名女战士的发言。
「……对了,她说她是伊肯达之母指派的监督者。」
「唔嗯。他们原本是那样的关系也不稀奇。」
老师应声后闭起眼睛。
正当我闭上嘴巴以免不慎干扰他思考,梅尔文凑在我耳边悄悄地说。
「虽然我不太清楚情况,总之赫费斯提翁曾出现在这个地方?」
「如果她自称的名字属实的话。」
「喔喔喔。」
青年色素浅淡的眼眸讨厌地亮了起来。
「……闭嘴。」
老师突然以食指抵住嘴唇,目光转向旁边。
不久之后,躺在床铺附近的老人微微一动。
「卡拉博先生。」
神父似乎也醒了。
或许是对突然造访的失明感到惊讶,他好几次触摸脸庞,然后拉近绑在脚上的铁链。
「非常抱歉。根据菱理小姐的说辞,我们限制了你的行动。」
「……这样啊。这个声音,是艾梅洛阁下吧。」
「我的弟子格蕾与勉强算是友人的梅尔文‧韦恩斯也在场。还有,可以的话称呼还请加上Ⅱ世。」
当老师沉稳地订正,神父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啊,那件事是真的吗。我曾听说现代魔术科的新君主出于对上一代君主的敬意,要求周遭众人加上Ⅱ世来称呼他。」
「……这个嘛。作为魔术师,我的确远远比不上他。」
老师既未否认也未肯定地略过话题。
连只是略有耳闻的我也能够理解,老师与上一代君主的关系应该极为复杂。他们两人昔日在第四次圣杯战争交手、性命相搏,却无法见证彼此的终结。我不知道如今老师对上一代君主有何看法,不过他的确对Ⅱ世两字很执著。
「可以向你确认一事吗?」
老师沉著地抛出话头。
「卡拉博先生,你真的涉及七年前的案件吗?」
「……我不知道。」
老人按住头部。
布满皱纹的手指,现在显得非常悲哀。手指一次又一次地颤抖著。
「直到刚刚之前,我真的忘了自己与那起案件有关。」
「……不记得?」
那句话令我双眼圆睁。因为内容与这名老人实在太不相称了。正因为如此,这同时让我接受了他接著所说的话。
「不只那个案子。最近,我的过去好像被虫蛀一般变得布满空缺……」
我愕然地听著那番话。
老师也神情僵硬地聆听老人暴露内情。
「我看得见过去……即使不情愿,也会被迫看见。彷佛在嘲笑无论睁开或闭上眼都无关紧要,过去朝我倾注而下。然而,我自己的记忆以更猛烈的速度不断遭到破坏。那玩意儿就是这种魔眼。」
那便是他准备放弃魔眼的理由吗?
卡拉博之所以挑战可怕的腑海林之子、不让魔眼拍卖会停办,一定也是为了同一个理由。正因为拒绝记忆继续遭到破坏,他才会搭乘这辆列车。
可是,这揭开了另一个事实。
「……意思是说,你完全无法控制那对魔眼。」
老师说出那个事实。
在某种意义上,这句话反倒证实了化野菱理的推理。
「……是这样没错。」
卡拉博宛如枯枝般垂下头。
他的手指贴著绷带,底下并未渗血。那位代理经理施行的眼球摘除手术,似乎也不会造成被实验体的疼痛。应该只是为了慎重起见才包扎起来。
「……啊啊。」
老人喉头溢出呻吟。
「纵然如此……纵然如此,要是此刻有那对魔眼在,说不定至少能明白七年前的案子……」
卡拉博的声音流过地面。
他说,现在明明正需要那曾经深深嫌恶的魔眼。
太过讽刺的结果,让我连安慰他的台词都想不出来。我只能一如往常地旁观。只能看著如此残酷的结果喉咙发堵,面对一步步逼迫而来的无力感呆立不动。
「如果有人……」
我说出口。
「如果有人标下那对魔眼,不就可以得知七年前的案件详情了?不,连这次的案件也……!」
「也许是这样。然而,价格应该不是我能竞标成功的金额。」
老师摇了摇头。
正是如此。虽然请求买下魔眼的魔术师协助也是个方法,但对方愿意协助的可能性极低。哪怕是法政科的菱理,显然也并非特别在追究真相。无论那对魔眼落入谁手中,都已经不可能去注视卡拉博的过去及七年前的案件。
「──哈哈,买回来就行了吗?」
一个悠哉的声音回应道。
「梅尔文。」
「哎呀,从刚刚开始,我一直听到令人好奇的字眼,什么使役者、断头尸体的。这次拍卖大概将创下最高金额,我不会说肯定能得标,但试著挑战也很有趣。毕竟难得参加了魔眼拍卖会啊。」
他蕴含得意笑意的眼眸看向老师。
「当然,事情得有一定的乐趣再说。怎么样,韦佛?」
「我无意向恶魔出卖灵魂。」
老师冷冰冰地别开视线。
梅尔文对此仅是耸耸肩,向我拋出话头。
「对了,格蕾小姐。很遗憾的是,我一次也没有亲眼见过被害者──特丽莎‧费罗兹,你记得什么关于她的事情吗?」
「对于特丽莎小姐……吗?」
听他一问,我也陷入沉思。
遗憾的是,我和她并没有太多的接触。对话时也基本上都是和老师在一起的,实在想不出什么只有我注意到的情况。
「对了,这么说来第一次见面时……」
突然闪现的记忆,让我不禁双颊飞红。
我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随身携带的物品。
「怎么了?」
「啊,没有……我和特丽莎小姐第一次见面候,看到她衣服内侧……这个、那个……挂著……某种,猥亵的……东西……」
「你说什么?」
由于老师反问,我越发觉得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了。
不仅如此,皱眉的老师毫不在乎我脸红的反应,继续追问。
「再说一次。你看见了什么?」
「咦……咦咦咦!怎么这样!」
老师活像没听见抗议般向我探出身子。
「看见了什么?」
「那……那个……这个……」
我实在不想说第二遍。
可是,我的意志不可能坚强到顽固地反抗老师。我认命地垂下头,小声嘀咕。
「就……就是……特丽莎小姐的衣服上……挂著猥亵的东西……」
因为太难为情,我感觉好想上吊。我甚至感受到亚德的右肩正愉快地忍著不笑的气息,真是可恨。如果有神存在,请立刻破坏这个刻薄咒骂型封印礼装。
不过,老师的反应并非如此。
他依然摀住嘴角,双眼圆睁。不久后手指转而触摸太阳穴,宛如得到启示的预言者般发出呢喃。
「将东西带上车本身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连我也采取了一些防御措施。不过,凶杀现场没有那种东西。就算假设是防御措施,终究不是像魔眼封印般效果稳定之物……这样的话,答案是──」
他的话语很平静。
「另有其他用途。」
「老师。」
老师对于我的呼唤也没有反应。
他依然注视著虚空,沉稳至极地继续道。
「这并非推理。终究称不上推理。但这个想像若是事实,可以这么说。我当然可以断言了。这次的凶手是我的敌人。」
我心中一惊。
至今为止,我在老师身旁一路见过种种错综复杂的案件。
可是,不管面对哪一个案件,老师终归只站在接受问题──解决问题的立场上。作为推理小说的侦探,本应如此吧。然而他断言凶手是自己的敌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心境变化?
「那么,有必要调查另一件事。要完成这个仪式,需要适合的触媒。」
「老师。」
老师自行转动车轮滑向房门,然后回过头。
「之后,我无论如何都会再来见你一面。卡拉博先生。」
「不……不好意思。告退!」
随著那句话,我慌忙追上朝房间外远去的轮椅。
2
大约几分钟后。
「──啊,老师!」
走廊上的卡雷斯转身喊道。
晃动的卷发在他的眼镜上方摇曳。他依照老师的交代,去查看奥嘉玛丽的情况……不过从他呆立在列车走廊上来看,似乎发生了什么问题。
另外,只有老师和推轮椅的我两人与卡雷斯面对面。老师告诉梅尔文一些话之后,他便分头行动。
「非常抱歉。我进去过一次,却被赶了出来。」
「不,没关系。」
老师扬起手。
接著,他如此吩咐少年。
「卡雷斯,可以请你帮个忙,在走廊上监视,暂时别让任何人进入这个房间吗?」
「监视吗?这当然无妨。」
「如果来的是工作人员等等那也无可奈何,不过若有人接近,希望你事先告诉我。尽管打算张设结界,坦白说我的技术无法信任。」
老师带著苦涩的话语,让卡雷斯坦率地低下头。
「我明白了。不过,老师请不要勉强。依你的身体状况其实不该四处行动的。」
「谢谢。」
老师道谢之后,重新转向房门。
「门没上锁。我们进去吧。」
他用力拉开房门,露出室内。
奥嘉玛丽坐在那个房间中央的椅子上。
「……怎么又是你?」
银发少女侧眼瞪了过来。
化野菱理的推理剧结束后,她赶走卡雷斯以后好像一直待在这个房间闭门不出。她的表情僵硬而冷淡,彷佛在说她连一步都无意移动。
「快点出去。你的弟子我也赶走了。」
面对少女的拒绝,老师悄悄碰触门框。
他好像使用了某种术式,是刚才提及的结界吗?效果若是不让外面听到多余内容的程度,以老师的技术似乎也能轻松做到。
「格蕾。」
「……啊,好的。」
奥嘉玛丽冷淡地说,而我将老师的轮椅推到她面前。
当前进到近在咫尺,双方几乎呼吸相及的距离时,老师缓缓地抛出话题。
「我有事情想问你。」
也许是从他的态度判断自己拒绝不了,奥嘉玛丽不情愿地开口。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案件已经完全被法政科的人蹂躏过了吧?」
她没有说案子解决了。她似乎也十分清楚,法政科终归只是利用案件上演政治剧的表演。
「那些家伙擅自闯入房间,擅自夺走特丽莎的头颅。虽然你们同样也无关紧要。」
根据她的话,这件事对菱理而言说不定已经用不到了。她终归只是为了处理在魔眼搜集列车上发生的案件,仅仅利用了奥嘉玛丽及特丽莎的头颅这些证据。以后的事情与菱理丝毫无关。
(……真的吗?)
我感到有些不对劲。虽然没有理由也没有理论,那种感觉就像将头埋在羽绒枕上,而羽绒中掺杂了寥寥几根人工羽毛。
我还来不及把感觉化为言语,老师先开口了。
「女士。」
他呼唤道。
「我觉得很不甘心。」
「不甘心?」
「没错。这次的凶手显然是我的敌人。」
老师再度说出敌人一词。宣布至今连轮廓都看不见的凶手,正是与艾梅洛阁下Ⅱ世势不两立之人。
「所以,我想问你。特丽莎‧费罗兹没有留下其他任何东西吗?除了她的头颅,虚数术式的口袋还有掉出别的东西吗?」
少女并未立刻回答老师的问题。
取而代之的──
「……吶。」
她低声呢喃。
「为何我非得告诉你那种事不可?」
「奥嘉玛丽小姐?」
我不禁呼唤她的名字,但少女连看也没看我一眼。
「我讨厌你们。」
她紧紧抓住裙子,由下往上瞪视我们。
她嘴角向下撇,单薄的嘴唇颤抖著,眼角泛起泪光,但仍旧斩钉截铁地说。
「我讨厌满脸写著『我靠努力奋斗得到了认同』的家伙!讨厌那些说什么『我不需要他人认同』,自我完成的家伙!而你这两种样子都有,我讨厌到了极点!」
「老师他没有……」
「他等于在这样说!因为,你们不是正试图振作吗!看过法政科盛大的推理剧后,你们不是还不放弃,试图做些什么吗!看到你们的行动,我显得很悲惨吧!」
少女用力摇头大喊。
这番话太过情绪化,没有任何道理,但正因为如此带著难以否定的压力。奥嘉玛丽竭力握紧小小的拳头,鼻头微微颤抖,忍住屈辱瞪视我们。
「我最讨厌的是……此刻拒绝不了你们这种人的我。」
颤抖的声音与地毯缠绕在一块。
「…………」
老师沉默半晌,拉开一点距离。
啪嚓声取而代之地响起。
那是他从胸口的雪茄盒取出雪茄的声响。他用火柴点摩擦点燃雪茄前端,叼在嘴角。那股菸味让我感到极为怀念。尽管考虑老师的身体状况应该阻止他抽雪茄,我还是想与这股菸味多共度一会儿。
为了避免呛到奥嘉玛丽,老师转向旁边缓缓地任烟雾飘荡。
「我并未获胜,女士。」
老师吐露。
「……你是指什么?」
「你知道吧。既然调查过第四次圣杯战争,你理应也知道我在那场战争中落魄的下场。没错,我的确幸存下来。不过仅止于此。我无法赢得胜利。不只是我,那场战争没有任何一人获胜。」
(……啊。)
我眨眨眼。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听说第四次圣杯战争无人获胜。我只知道老师在挑战多位魔术师及英灵的过程中生还的结果,但并未听闻整体的结局。
(……这样的话……)
第五次圣杯战争即将展开,是因为上一次没选出胜利者吗?
如果让魔术师及英灵互相残杀到最后,透过圣杯实现愿望的那场仪式没选出胜利者,那岂非太过凄惨的亡者行列?
至于幸存的老师──
「我并非振作──纯粹是消沉停滞会更难受罢了。
我并非不放弃──纯粹是无法停止思考罢了。
我对那场战争不感到后悔。不过,也没有一个晚上不去回想。如果我的行动略有不同,会不会出现截然不同的结果?我不记得模拟过多少次。啊,我想参加第五次圣杯战争的理由很简单。女士,我一定只是想证明而已。证明当时逊色的只是主人我,使役者具有必能夺胜的才干。」
(啊……!)
老师的声音,令我咬紧牙关。
明明想过多半是这么回事,当猜测化为言语出现,我心中还是骚动不已。喉咙一阵刺痛。老师想参加第五次圣杯战争的缘由。在行驶于非现实也非异界之空间的魔眼搜集列车上,老师终于告白内情。
面对和他一样落败的君主之女──
「奥嘉玛丽‧艾斯米雷特‧艾宁姆斯菲亚。」
他再度缓缓地呼唤。
老师以手指夹著雪茄告诉她。
「这一次,我想获胜。既然得知凶杀案的凶手是我的敌人,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输。」
插图010
他的话简直像是祈祷。
那绝非只有美的一面的祈祷。言语中燃烧著不休不眠地咬紧牙关,交叠的十指紧握至渗血的热情,而非修女跪在静谧教会中的明净清澄。这大概是信仰原本的含义。并非将人与人联系起来的神圣羁绊,仅仅是激发任何人勇猛血性的压倒烈焰。
奥嘉玛丽所坐的椅子嘎吱作响。
那是少女被老师的气势压倒,稍微调整重心的声音。
「你……」
她发出呻吟。
「你是说凶杀案的凶手,并非那个圣堂教会的人?你是说真凶另有其人,唯有你才知道是谁吗?」
「光靠目前的证据不足以将他一军。不过,证据如果更齐全一点,多半可以。」
老师的话语深处,蕴含著耀眼的光芒。
「你不想赢吗,奥嘉玛丽?」
艾梅洛阁下Ⅱ世呼唤少女的名字并发问。
简直像纯真的恶魔。简直像狡猾的天使。看来就像极度矛盾的概念并存于老师内在,同时准备转移到少女身上。
「我说不定会进一步损及特丽莎小姐的名声。我的推理说不定最终将以强化菱理小姐建构的论点告终。说不定连你都会跟著名誉扫地,沦落到只能惨兮兮地下车──纵然如此……」
纵然如此,还是──老师咆哮。
「你不想证明吗?不想向世界证明,你可不是会忍气吞声坐视随从遇害的人吗?」
话语到此中断。
先前慷慨陈词的老师靠在轮椅椅背上。看来他终于忍受不了无视伤口疼痛,一直说话的反作用力了。
我慌忙奔向满头大汗的老师,为他擦拭额头。
不久之后,少女随著一声沉重的吐息开口:
「你称呼我奥嘉玛丽。既非天体科,也非君主的女儿。」
「……没错。我需要你。少了你的回答,我无法获胜。」
老师无力地同意道,奥嘉玛丽的目光与他交会。
「别忘了。这是交易。艾梅洛阁下Ⅱ世。」
「那是当然。」
「那么……」
眼见老师颔首,奥嘉玛丽站了起来。
她转身从放在背后的桌子抽屉里取出某样物品。
「……这个是和特丽莎的头颅一起掉下来的。」
「……果然。」
老师接过物品低语。
将那个物品放在掌心,他笃定地说。
「好歹是法政科的魔术师,我不认为她会漏掉这个,更何况是不知道这件礼装的意义。因为拚图会无法吻合,她故意从推理中剔除了。哼,如果观看方变成可观看方,那也是当然的吗?」
虽然我不懂,那件物品对老师的推理而言好像是不可或缺之物。
(……和我看过的……不一样。)
那并非我与特丽莎相遇时,让我不禁脸红的东西。
那是一种奇怪的饰品。青色玻璃的中央描绘著形似眼球的纹样,造形看来像是正注视著我们。
老师暂时将那件饰品放回到书桌上。
「请让我再问另一件事。」
老师抛出话头。
「艾宁姆斯菲亚对于圣杯战争的了解,超出了稍加调查过的程度,可以的话,能告诉我是什么缘故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
「无论多么琐碎的小事都可以。」
「我看与案件云云无关,你问这个单纯是拖泥带水地对那场圣杯战争充满留恋吧?」
少女挥挥手,深感无聊地说。
她显然在挑衅。即使如此,老师的表情并未改变。
「或许是吧。现在的我实在称不上冷静。就算这样,我不想停止一块一块地拼上拼图。我总觉得在停止的那一刻,我将于真正的意义上停滞不前。也许这是无聊的执著,不过我做得到的,到头来只有这种小事。」
「…………」
「对圣杯战争如此了解的你,曾说过『可疑的圣杯』、『我不认为会有那种超越群伦的宝物』之类的话吧。你十分熟知受召唤的英灵与封印指定局有所行动之事,为何将圣杯批评得一无是处?」
奥嘉玛丽再度默默思索片刻。
她将眼神放远,不久之后缓缓地开口。
「……从前我父亲,马里斯比利‧艾宁姆斯菲亚这么说过。」
她张开形状姣好的嘴唇说道。奥嘉玛丽之父正是天体科的现任君主。继老师与那位豁达的老妇人巴尔耶雷塔阁下之后的第三位君主。统治钟塔的十二名王者之一。
「他说,冬木的大圣杯没有用处。」
「大圣杯没有用处?」
老师机械地复述一遍,皴起眉头。
(……大圣杯?)
我也反刍著那个词汇。
所谓圣杯战争,应当是获选的七名主人与伊肯达等七骑英灵一同互相战斗,最后幸存的一组得到成为愿望器的圣杯……像这种流程的魔术仪式。不过,那个大圣杯没有用处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有同样的思路,老师也发问了。
「那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父亲有一阵子竭尽全力地调查上一代艾梅洛阁下丧命的那场圣杯战争,但最后做出那种结论作罢了……所以,我认为那场圣杯战争是作假的骗局。虽然好像耍了什么花招召唤出英灵,但那不可能是作为愿望器的超群宝物。我认为父亲一定是那个意思。」
奥嘉玛丽说到此处打住并抬起头。
「你知道其他的意思?在第四次圣杯战争中打到最后的你知道吗?」
「……不,我也不知道。」
老师缓缓地摇头。
「我也未曾直接目睹大圣杯。虽然日后建立了几个假说,却没达到证实的地步。我想过如果参加第五次圣杯战争,或许也会找到那些谜团的答案。」
我想像与老师简洁的话呈反比的漫长时间。
自第四次圣杯战争后经过了十年。考虑到老师的特质,他针对圣杯战争苦思了多少时光?或者,那足以和我为这副外貌而苦恼的浓度相比不是吗?
说不定是因为这样。
头脑愚笨的我明明与老师毫无类似之处,我却不时擅自对他抱著亲近感。我觉得我和这个人,是不是共享著疼痛难忍,很想放声大喊的那个剎那呢?
银发少女的目光飘忽不定,忽然低语。
「简直如残像一般。」
「你说圣杯战争?」
「统统都是。在这趟列车之旅中接触到的一切,全都如残像一般。」
奥嘉玛丽回应。
她眯起眼眸,目光转向车窗外流逝的午后风景。
冬季阳光微弱无力,逐渐流逝的影子颜色也淡淡的。脱离腑海林之子以后,周遭地形大都是开阔的原野,列车像分开绿色海洋般行骏著。
「你的圣杯战争、腑海林之子、这辆魔眼搜集列车,简直都像被抛下的残像。明明主人早已走向远方,只剩影子被留在现在的时间。明知道只有影子,为何人人还竭力抓住不放?真是可笑又丢脸。」
听到少女这番话,我彷佛也看见了那种幻影。
腑海林的本体。
魔眼搜集列车本来的经理。
两者都在话题中提及,在这次的案件中仅仅留下影子。不,使过去之影浮现的泡影魔眼也很类似。人人都受到过去束缚,远离实物,被其影子所操纵。
「……残像?」
老师再度悄然低语。
他消瘦的背部在颤抖。我心想是不是他被使役者宝具伤害的身体终于支撑到极限了,心脏猛然一跳。
「老师?」
「……啊,就是那个。那是第二个零件。决定性的齿轮。」
可是老师如呻吟般地说出口,仰望天花板。
他将手放在额头上,缓缓地往下抚过脸颊,低声发笑。
「真不愧是……天体科的继承人。就算不是源于理性的行动,观点也俯瞰世界吗?」
「……!怎……怎样啦,别突然称赞我!」
「不过,这个答案的验证……啊,可恶,如果至少有钟塔的地图……」
老师手肘靠在轮椅扶手上,轻咬下唇。
也许是注意到那句话,双颊泛红的奥嘉玛丽询问。
「你需要地图吗?」
「没错。我需要包含灵地状况在内的地图。虽说靠最新的卫星照片也不是没办法解决,考虑到魔眼搜集列车,适用的星幽Astral界数据……」
「我可以准备。」
少女简短地说。
「什么?」
「我说我可以准备地图。总之,有这个星球的现实Texture和与现实Texture交叠的内界座标资料就行了吧?」
奥嘉玛丽这么说道,从放在附近的皮包里取出一台由大约为掌心尺寸的透镜与齿轮组合而成的机器。
看样子是类似投影机的魔术礼装。
「照亮Bright。」
伴随那声呢喃,透镜开始发出光芒。
一阵低沉声音响起,房间中央浮现宛如地球仪的幻象。
幻象表面掠过好几道淡淡的光,奥嘉玛丽手遮在幻象上扩大影像,上面似乎也映出了我们所在的英国周边地区。
「……这个是……」
「天体科制作的虚拟环境模型的大量实验作品之一。虽然是幻象,只能用来检查灵脉与灵地,不过对你说的那点需求派得上用场吧。怎么,没什么好惊讶的吧。法政科也有类似的道具。否则,他们没办法检查颁发专利的魔术的使用频率等等。」
当老师低声呻吟,奥嘉玛丽得意地扬起嘴角,抬头挺胸。
老师仔细地回顾幻象之后点点头。
「……啊,理论我明白。不过我没想到天体科对地球也感兴趣。」
「地球也是星球之一吧?话说我们的目的并非天体本身。只是若想更深入了解这个地球星球,先清除外围障碍是捷径,那么,作为那个流程重演──」
说到一半,惊觉的少女支支吾吾起来。
「……奥嘉玛丽小姐?」
「……没什么!更重要的是,如果这样没问题,你就快点调查。」
「我知道了。」
老师回答,也凝神注视扩大的幻象表面。
他修长的手指描摹掠过球体表面的白光,停在应该是我们所在的地点上。老师边做笔记边连连点头,像验算般陆续写下数字。
「嗯,这样没错。至少只有理由揭晓了。凶手的目的无比明确。那么一来……」
老师的声音显得很遥远。
不管我多想帮助他,都不可能有那种疑问的答案。我咬住下唇别开目光,逃避地眺望车窗外流逝的景色。冰雪林已不知消失到何处,悠然的田园风景接连飘过,老师的思绪逐渐深深地沉淀下去。
不久之后,空虚的笑声响起。
「……哈哈。」
「老师?」
「原来如此。顺序的问题吗?」
他脸上浮现的笑容,性质与平常截然不同。
老师宛如猛兽亮出利牙般咧嘴,整排白牙彷佛要撕咬我的咽喉,让我的心脏一瞬间猛然一跳。
「啊,这次总算逮著了……哈哈哈,以前为何没有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谜团。打从一开始就露骨得夸张。我的头盖骨不知不觉间塞满了木屑啊。
因为个人受到太大的冲击,我完全看走眼了。对,没错。当赫费斯提翁以女性身分受召唤,无论如何都会想到那个理由。不过,重要的不是赫费斯提翁为何是女性。也不是赫费斯提翁为何不在『王者军团』中。那是两千年前以上的旧事。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在代代相传过程中出差错。所以比起那些问题,应该思考的还在这些事情之前。」
他停顿一下,彷佛玩味著自己的答案般呢喃道。
「……那个人为何自称赫费斯提翁?」
Whydunit。
动机为何?
一直以来反覆使用过许多次的,老师的思考源泉。但这次发生了怎样的Whydunit?
「不,全都都是如此。这并非什么案件,而是昔日案件的残像。不,是远远更加无法挽救的残骸。」
「你在说什么?」
奥嘉玛丽狐疑地皱眉,但老师摇摇头。
「晚点我会一起说明。很遗憾的是,不拿出物证没有人会相信这件事……话虽如此,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老师叼著雪茄苦涩地撇撇嘴,忽然转向房门。
有人的气在房间外息沙沙地移动。虽然老师好像动了些手脚,也许效果并非遮蔽外部声响,两个人的声音在此时传来。
「请……请等一下,梅尔文先生。老师交代不准放任何人进去。」
「唔唔!所以说,我接受你说的韦佛请托,实现他的期望了!」
这段对话让老师淡淡地神情一缓。
「啊,那家伙来了吗?格蕾,替他开门。」
「啊,好的。」
当房门打开,两个人影纠缠著进了门。
一个是卡雷斯,另一个是梅尔文。白发青年拍拍白西装,自豪地挺起胸膛。
「哼哼。正如你恳求我的,我去安排让拍卖会延后啦!」
「情况如何?」
「哈哈,这种挑毛病的事包在我身上。商品目录不完备与列车延误、对追加宾客的向导处理不当,我随意挑出这些问题质问并抗议一番,然后说需要时间准备追加资金,强行要求他们延后举行拍卖会。岂止黄昏,拍卖会似乎将于深夜开始。」
虽然奥客这个字眼闪过脑海,我刻意不说出口。我觉得这名青年的确看来很擅长挑毛病。就算走进伦敦的精品店,我也能轻易地想像出他以一模一样的调调抱怨东抱怨西的场面。可是最终看来,他很可能列入优质顾客之内,这就更加恶质了。
「好极了。」
老师也点点头。
他取出银链怀表,确认时间。
「距离午夜子时还有十小时吗……要问来不来得及,时间很紧迫。」
「该怎么办呢,老师?」
卡雷斯略带不安地问。
老师对此仅仅为难地笑了一下。
「焦急也无济于事。首先要养精蓄锐──对了,卡雷斯,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
在那之后,情况没有什么变化。
老师老实地躺回床上休息,我也陪在他身旁没有离开。
要说事情顶多只有卡雷斯替老师背上的伤口换过绷带,重新涂抹奥嘉玛丽给的秘药万灵药,我们依然没离开房间。虽然听到了晚餐的广播通知,因为老师说不需要食物,我们直接度过了用餐时刻。
唯有梅尔文愉快地四处出入,不过至少在我所知的范围内没有发生大麻烦。
只是,我们全体都有某种预感。
这趟短暂又可怕的魔眼搜集列车之旅,即将迎向最终局面的预感。
于是,在夜色已深之际,列车内响起一段广播。
「各位乘客。」
那是车掌罗丹的声音。
已经听得很熟悉的男中音,肃穆地敲响我们的耳朵。
「各位乘客──从现在起将举行魔眼拍卖会。请前来第二节车厢,群魔眼球库Pandaemoniu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