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哇,老师死得好彻底!」
望见躺在沙发上的老师,走进旅馆房间的伊薇特‧L‧雷曼才刚开口就这么大喊。
时间来到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时分。
我依照先前的做法换了旅馆,与老师会合。
莱涅丝和费拉特与史宾一起外出,继续针对哈特雷斯与冠位决议进行调查。还有,如果放著艾梅洛教室的学生们不管,很可能不慎失控,这趟出门好像也兼差了监视任务。当然,一方面也是因为若不找些事情给费拉特和史宾做,他们会比任何人都更容易失控吧。
另外,橙子愉快地听了一阵子老师的报告后便消失踪影,我不太清楚她是基于什么样的委托在行动,但总觉得这样也很符合她的作风。
老师粗鲁地伸手贴著太阳穴一带开口:
「会议让我有些疲倦。」
他以疲惫不堪的声音解释,坐起身来。
相对的,伊薇特咧嘴一笑,露出卖弄风情的眼神注视老师。
「乾脆这样好了,我可以在床上帮助你回复精气喔。魔术师之间透过刺激的药物与性体验连结魔术回路供给精气这种做法正流行喔,现代魔术科也务必试著引进如何?」
「玩笑开到这里为止吧……原本委托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唔,老师不懂得时下魔眼女孩的心情!不过,又忠实又是间谍雇用起来很划算的小伊薇特就回答你吧!包含梅尔阿斯提亚在内的中立主义派,这次好像不会出席冠位决议。」
「……是吗?」
她的答覆让老师安心地叹了口气。
「会率先购买发掘自阿尔比恩的咒体的,原本就是资金比较宽裕的贵族主义派和民主主义派。虽然称不上贫困组织,对于只对研究感兴趣的中立主义派而言,事到如今想要得手利权的难度很高。我想过他们有八成机率会这么做,可以证实这一点暂且也值得高兴吧。」
「那么,我来倒茶给老师和伊薇特小姐喝。」
看到老师放下了心,我也有些欢喜,回头面向桌子。
热茶已经在茶壶里泡好了,接下来只需要倒入茶杯。虽然偷懒地只用了茶包泡茶,但现在情况紧急,他们应该会谅解吧。
当我为了避免不小心洒出,缓缓地斟著茶时……
「啊,我有另一件事要向老师报告。」
伊薇特补充。
「为参加第五次圣杯战争飞往远东的亚托拉姆‧葛列斯塔据说死了。」
我极力忍耐,才没有让茶壶脱手。
我仰头,从老师背后也看得出来他的肩膀绷得很紧。
相隔数秒后──
「……是吗?」
他随著沉重的呼吸吐出这句话。
自双貌塔伊泽卢玛一案以来,直到出发前往日本为止,那位中东魔术师有事没事就会上门炫耀礼装和咒体。
老师曾经要他别小看圣杯战争,那并不是老师最大限度的忠告吗?
不过,结果是……
「七骑使役者应该尚未齐聚。在正式的圣杯战争开始前就退场了吗……那么,他召唤的使役者也一样?」
「虽然没有收到报告,但我认为恐怕是消灭了。毕竟地点在远东,我们这边也不清楚细节。」
听到伊薇特的话,老师脸上浮现的阴郁之色彷佛变得更浓了。
「老师。」
「不,我有所觉悟。既然是圣杯战争,为他的落败感到悲伤,无非等于为他人的死感到欣喜,那种事情我做不出。」
老师拿起摆在茶几上的雪茄。
他似乎到现在才发现火星早已熄灭,再次用火柴炙烤雪茄。平常老师总会将雪茄收进雪茄盒以免受潮,昨晚却疲倦到甚至忘了做这件事情。
疲软的烟雾很快地弥漫在旅馆房间里,熟悉的味道刺激鼻腔。
「……就算如此,我还是很难过。」
「并非魔术师的你愿意这样说,对他来说也是种救赎吧。」
老师比平常更加紧锁眉头,这么说道。落在他双眼下方的影子让我感到悲伤。
亚托拉姆‧葛列斯塔应该绝不算是个有良知的人物。
在双貌塔伊泽卢玛时,他就带著大批人马袭击我们。无论是他傲慢的个性或自认贵族的言行举止,都绝非众人能接受。除了自己认同的贵族之外,他甚至不将其他人当成人类,这种性格无论在暗中做出何等残暴的行径都不稀奇。
尽管如此,他无疑是与老师亲近的人之一。
他应该与老师分享了心中的某些部分,如果不能为此感到悲伤,那种生活方式不是太令人窒息了吗?不会说话的雪茄烟雾感觉正滔滔不绝。当然,那样的想像本身说不定是种傲慢的认定,但唯独我胸中的疼痛是真实存在的。
一阵子过后,老师这次将雪茄收进了菸盒里。他站起身。
老师一只手拨起一头乱发──之后非得花费时间梳理不可吧──开口:
「差不多该走了。谢谢你提供的消息,伊薇特。」
「咦?老师要去哪里?」
老师犹豫了一瞬间后,也许是认为隐瞒也没用,便告诉她:
「秘骸解剖局。对方答应会面了。」
「秘骸解剖局?阿尔比恩的?」
伊薇特吹了声短短的口哨。
然后,她以食指抵著粉红色的唇瓣。
「那么老师!就当成刚刚的情报费,突然加上一个梅尔阿斯提亚派的间谍同行也不成问题吧!」
眼罩魔眼少女一派理所当然地强调。
2
像大多数的港都一般,伦敦也有唐人街。
特别是苏活区的唐人街,据说放眼世界规模也很突出,有超过一百家中华料理餐厅。密密麻麻的中文字招牌配上独特的红白两色交织的提灯,路上的行人也比平常更加多样化。在人群中漫步一段时间,好像就会分不清自己置身于哪个国家。
从这样的唐人街朝东北方走到查令十字路,景色会渐渐地从中式建筑转为维多利亚风格的多栋联建住宅,然后是近代化的街景。
国家与国家、时代与时代之间的界线交织在一起,这片风景充满了伦敦的特色。
老师继续沿著查令十字路北上,抵达某栋建筑物。
一栋巨大的镜面大楼。
那圆柱形的未来式结构很吸引目光。考虑到钟塔为了隐匿神秘,大多会将建筑伪装成大学或政府机关等不易引起注意的场所,我体认到──秘骸解剖局既属于钟塔,又是外部的存在。
老师在大厅柜台报上姓名,等待对方进行确认。
「这栋大楼内全是秘骸解剖局的相关组织。虽然并非全体成员都是魔术师,但至少也都知道魔术和神秘的存在。」
老师这么说道。
他特地解释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从刚刚开始,进出大楼的人就全都是穿西装打领带的商务人士。
或许是也很习惯这种地方,老师的举止落落大方,我却不禁慌张起来。就像刚来到伦敦时一样,我只能用变得冰凉的手指深深压低兜帽,猛盯著好像是大理石制的地板。
「──让你们久等了。」
不久之后,柜台小姐递给老师一张卡片。
「这是门禁感应卡吗?」
造型很接近最近车站引进的非接触式ID卡。
我们走进电梯后,老师用刚才那张门禁感应卡扫描,楼层按钮下方就出现了隐藏的面板。
老师从大量按钮中选了一个,一股惯性带来的力道落在身上。
「不在楼上吗?」
「在地下四十五楼。」
老师若无其事地说出了惊人的数字。他环抱双臂,时而屈指,时而松开。
「在深度上达到了地下几百公尺,几乎等于钟塔本身的最深处。而且,与钟塔最深处一样,那里也是灵墓阿尔比恩目前仅有四处的入口之一。」
「四处吗?」
「对。因为数量只有那么多,秘骸解剖局才能全面管理阿尔比恩的人员出入。」
接著,他的目光瞥向身旁询问:
「这样你满意了吗?」
「很满意!谢谢!连我也没有来过秘骸解剖局的经验!」
嗯呵呵呵~伊薇特高兴地扬起嘴角露出笑容。
如同在旅馆的宣言一般,她机灵地一起跟了过来。到了她这种地步,这说不定算是某种品德吧。非常怕生的我就不觉得她难以应付,这是事实。
「既然你都说了是情报费,那也无可奈何。而且对方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批准你进入秘骸解剖局。」
老师也板著脸孔回应。
电梯内的浮游感持续了良久,随后,金属门扉开启。
那是个宽敞的圆形房间。
空间大小相当于具规模的旅馆大厅。
天花板中央装著巨大的水晶,散发彷佛要将人吸入其中的淡淡光芒。我直觉地领悟到──那多半不是科学的产物。话虽如此,我觉得那与源自魔术之物也有些不同。虽然应该能列入神秘范畴,但我感觉那股澄澈的光芒更加神圣而高贵。
那么──
(──这是灵墓阿尔比恩的发掘物?)
我重新将思绪转向那个地方。
能够挖掘到这种物体的迷宫到底是什么样的异界?沐浴著水晶滴落的光芒,我沉浸于静静的感慨中。
「哦,这么硕大的辉石真罕见。」
「伊薇特小姐曾经看过这种水晶吗?」
听到她的感想,我发问。
「嗯。虽是这样说,我看过的顶多只有小石头那么大。尽管如此,依照蕴含的魔力而定,小型辉石也会有各种用途。这应该是在神秘特别浓郁之处才能采掘到的贵重物品,唉,真不愧是秘骸解剖局。」
伊薇特连连点头,重新环顾四周。
她看起来很感兴趣,是源自于自称间谍的性情吗?她会硬是拜托老师也要跟来,代表秘骸解剖局这个地方对于魔术师而言也很稀奇吧。
相隔了一会儿后……
「……不对劲。」
老师低语。
「嗯?怎么了,老师?」
「没有人来迎接我们。已经通知过他们约定会面的访客马上就会出现了。」
我的目光注意到曲面墙壁上几道门扉的其中一道。
那道门咻地打开,一个体型肥胖的职员冲了出来,一脚踩空摔倒。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转向后方。
「────!」
我闻到一股奇怪的恶臭。
巨响接著自墙壁传来,那是物体剧烈碰撞的声响。
连续五次。每一次,门扉都跟著扭曲,高达两公尺半的庞大野兽从门后强行钻出。
不过,现实中不可能有那种野兽。
狮子的头颅从正面直盯著我们。可是,其躯体两侧连接著蝙蝠与鸡的头颅,前脚更长出了螳螂的镰刀。那不可能单纯是嵌合兽【奇美拉】的组合令我瞠目结舌,其中一个头颅转向了我们。
「老师!」
我猛然上前,挥动右手。
「咿嘻嘻嘻嘻,好盛大的欢迎!」
亚德脱离固定装置,在剎那间化为大镰刀。
三头之兽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扑上。
我判断──承受这次突击会被打飞出去,往斜后方退。
轰!巨大的螳螂镰刀刮起一阵风挥落。我以亚德的刀锋挡住镰刀──明明已经打偏了轨道,那股冲击还是让我经过「强化」的双臂彻底麻痹。
(这是……什么──)
我至今曾遇见许多魔术师与他们制造的异形,这副手感却截然不同。
应该说,不属于同一个世界吗?
明明确实都是超越常理的存在,这个生物却显然诞生于不同的逻辑之中。
灵墓阿尔比恩,我的脑海再度浮现那个名称。那股异样感就像不小心踏入幻想世界的爱丽丝。我咽下令肌肤泛起鸡皮疙瘩的猛烈恐惧,咬紧牙关。
「小格蕾!」
伊薇特在这时呼喊。
我一瞬间向她望去,发现冲到我斜后方的少女用力扯开了眼罩。
伊薇特毫不犹豫地将手指插进露出的眼睛里。她嵌入左眼眼窝的新宝石是绯红的鲜艳红宝石【Ruby】。
「好了,没有异议别无他法地燃烧殆尽吧!」
炎烧魔眼。
她那能烧毁一切的加工魔眼。
伊薇特在那辆魔眼搜集列车上告诉过我,她放进眼窝里的宝石威力分别堪比高位魔眼──高贵之色。实际上,即使是三头之兽也立刻被火舌包围,发出了痛苦的啼叫。
「老师,退后!」
我警告老师不要靠近,同时猛踏地面飞奔。
为了吸引被魔眼之炎包围──却并未丧失战意的野兽注意力,我刻意发出重重的脚步声移动,在房间一角突然止步。
我朝斜后方跳跃。
我踢向墙面,对准魔兽背后挥下大镰刀。
可是野兽连头也不回,从被火焰包围的躯体内新长出了一颗虎头。
「────!」
猛虎的利牙咬住我的镰刀。
不快的嘎吱声响起。
「亚德!」
「好痛啊啊啊!」
我从侧面拔出惨叫的亚德。尽管镰刀并非先锋之枪本身,而是封印那件宝具的外部封装,这头野兽的利牙却足以损伤神秘吗?
虎头转动。
我与亚德一起被打飞出去,重重撞上墙壁──!
就在我以为会这么发生的剎那,某种比墙面更柔软的东西温柔地接住我。
「……你还好吧,格蕾?」
听起来很痛苦的声音传来。
老师接住了我。虽然他应该是用「强化」过的身体这么做,但以他的魔术实力,应该无法抵消所有冲击才对。
「很……很抱歉,老师!」
「……我没问题。你有办法让那个闭嘴吗?」
「是!」
我举起亚德。
解除第一阶段限定应用。
亚德的封装伴随光的漩涡立刻变化成长枪。这并非先锋之枪,是仅有一部分外形相仿的钩镰枪。既然不知道对手的真面目,我就需要拉开距离。
野兽准确看穿我随著冲锋单手刺出的攻击,以毫厘之差扭身闪避。不管怎么看,它都拥有智能,或是不逊于智能的战斗本能。
三度刺出的枪刃被躲避了两次,另一次则被螳螂镰刀弹开。
就在我正要继续挥枪的剎那,野兽大幅跳跃、退开。
(──它拉开了距离?)
同时,野兽的──右侧鸡首一瞬间咻地吐气,再深深吸入空气。
少量包含在吐气中的成分使得不远处的观叶植物转眼枯萎。
(──吐息【Breath】!)
我察觉它正要施放含毒的吐息,浑身一僵。
其威力无须质疑。短短一瞬间的吐息就造成观叶植物那样的惨状,如果是在口腔内浓缩过的吐息,应该会确实地溶解我的骨头。
可是,老师在我背后。
若我闪避,他必定将遭到波及。该怎么办才好?将亚德变形成大盾?盾牌挡得下所有含毒的吐息吗?或者,在伊薇特的魔眼中,有没有足以因应的种类?
我很烦恼,同时将魔力往亚德输送。
就在这个时候。
周遭的地板突然升起墙壁,从下往上打中即将发出吐息的野兽下颚。
吐息当然也被迫中断,墙立刻在倒下的野兽四周化为坚固的金属牢笼。在一阵惊慌后,野兽愤怒地挥舞尖牙、利爪与镰刀,却全被铁笼反弹回去。不过,它的每一击都让笼子大幅弯曲,发出尖锐的嘎吱声。
手上还在结印的新魔术操作者瞪视野兽。
他就是方才跌坐在地的解剖局职员。
「啊啊~可恶!我从现役退下的身体可吃不消啊。阿希拉!」
「再等一下,卡尔格。」
回答来自于野兽闯入的门扉。
「──逆流吧【Flow backward】。」
最后那一句恐怕是魔术的咏唱,一小节【One Count】的简短咒语。
随著那句咒语,野兽突然摇晃起来。
绿色的血液如气球破裂般从野兽全身喷出。即使如此,它依然顽强地攻击了笼子好一阵子,最后才大幅摇晃,倒卧在地。
然后,刚才咏唱咒语之人谨慎地靠近铁笼。
「……太好了,还活著。」
她这么低语。
那是个黑皮肤的女子。
她同样黑得惊人的眼眸笔直地盯著我们,举止乾脆俐落,让人觉得这名女子应该一直都是像那样活著的。
「没事吧,格蕾、伊薇特?」
老师设法让呼吸平稳下来,在确认我们都平安之后,他向新出现的女子发问:
「刚刚那个是流动的魔术?」
「是的,因为以前在迷宫中,我经常与这种变异嵌合兽战斗。好久没有像这样和他联手了。」
她如此回答,有礼地低头问候。
「我是材料部门的阿希拉‧密斯特拉斯。这次真是失礼了,艾梅洛阁下Ⅱ世。这是我们的疏失。」
另一名职员也掸去衣服上的尘埃,低头致意。
「这么迟才问候,恕我失礼。我是秘骸解剖局管理部门的卡尔格‧伊斯雷德。请多指教。」
*
那是一对不可思议的组合。
双方的年纪应该都是三十来岁,穿著同样的职员制服。
不过,我觉得无论是黑人女子或是肥胖男子,在钟塔都属于不常见的类型。要用言语描述的话有些困难,这两人散发的气息比起魔术师,更接近民间的商务人士或科学家。
(阿希拉‧密斯特拉斯……)
我望著黑人女子淡漠的侧脸,想著她的名字。
(卡尔格‧伊斯雷德……)
男性职员用手帕擦汗,同时观察著我们。
但是,面对好歹身为君主的老师,他们没露出多少畏缩之色。当然,一方面大概是因为老师是徒具虚名的君主,欠缺权威的现代魔术科不足为惧。不过,跟钟塔相比,他们的反应也相当平淡。
说不定这也是秘骸解剖局的特性。
「……这两个人就是我约好要见面的哈特雷斯的弟子。」
老师小声告诉我,让我吞了口口水。
接著,老师望向被关进铁笼的怪物,一边调整呼吸一边问:
「你们刚刚该不会在捕捉幻想种吧?」
「是的。我们在观测灵墓阿尔比恩生物的生态,虽然只限于特定范围。这里的生物与至今在地上还看得到的幻想种有很大的差异对吧?」
那欢喜的表情似是已将那头生物刚才袭击过我们的事完全拋在脑后,这样的反应在某种意义上可说是非常符合魔术师的特色。就连对于刚刚那场战斗,她说不定也不过是觉得收集到了有益的资料。
老师似乎也无意进一步责怪他们。虽然按照常理,现在是该质问、追究的场面,但老师的感受性──至少在对方身为魔术师的场合,总是会配合魔术师世界做调整。伊薇特不知是抱著类似的看法,还是把交涉的指挥权交了给老师,她没有试图插嘴。
所以,我也忍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抱怨。
当我微微垂下头,将表情藏进兜帽底下,自称材料部门职员的阿希拉拋出话题。
「这边这两位是……」
「……我……我是老师的弟子,格蕾。」
「我叫伊薇特‧L‧雷曼。徵得老师的允许,担任助手同行。」
我身旁的伊薇特乾脆地回答。
这样机灵地取得助手地位实在很有她的风格。
阿希拉点点头,手伸向其中一道完整无损的门。
「请往这边走。」
*
她带领我们进入接待室,送上与地上并无不同的红茶。
那是个简洁至极的房间。
室内只摆放著两张长沙发与一张玻璃桌。我对空气从哪里流入抱有疑惑,果然是用魔术操作的吗?
另外,虽然不清楚有什么用途,在墙上的各处有著好几盏灯。先前的门禁感应卡也是如此,秘骸解剖局似乎不忌讳引进科学技术。
「我想向两位请教一点事情。」
老师切入话题。
坐在桌子另一头的阿希拉听到之后缓缓地开口。
「关于我们老师的事吗?」
「很遗憾的是,我们从十年前起就没见过哈特雷斯老师了。」
她身旁的卡尔格边擦汗边回答。看样子他很容易出汗。
哈特雷斯博士的两名弟子。
光是这么想,我就感到心跳加速。
「说到十年前的话,就是哈特雷斯博士离开现代魔术科的时候?」
「正是如此。后来现代魔术科在学部长空缺的状态下经营了一阵子。当然,那是直到你就任君主为止。」
卡尔格扬起眼珠观察老师,这么说道。
老师未上任时的现代魔术科。
这明明是理所当然,听到别人重新提起,我却感到十分不可思议。我所知的现代魔术科的印象建立在老师和艾梅洛教室上,不过,当时两者都不属于现代魔术科。
冠位决议决定指派艾梅洛派治理现代魔术科,老师被莱涅丝塑造成君主……基于这两项事实,如今的现代魔术科才首度成立。
在那之前是什么情况呢?
「这样算来,两位是现代魔术科的学长姊呢。」
听到伊薇特的话,我彷佛被泼了一身冷水。
(……是吗?算起来是这样啊。)
我们的学长姊。
两个远比老师更早以前的现代魔术科学生。
「坦白说,我们身为迷宫生还者,不太适应钟塔的环境呢……啊,斯拉还是老样子吗?」
卡尔格微露苦笑,提起现代魔术科的市街之名。
「我想没有多少改变。」
「学生餐厅的南瓜焗饭现在也是人气最高的品项吗?」
「大约排第三名吧。目前最受好评的是虾仁杂烩浓汤。」
「唔。我看你们也太挑剔了吧。在我们那时候,因为那道菜最便宜又吃得饱,大家可是抢著点呢。」
卡尔格摸摸啤酒肚,放远眼神。
老师抓住空档发问:
「哈特雷斯博士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嗯,我们实在说不上了解那个人的一切……只是,我想想,他很照顾人。无论对我们这样的生还者或原来的学生,他都平等对待。」
「但我听说连同两位在内的五名生还者,曾作为哈特雷斯博士的弟子得到厚待。」
「哈哈,厚待说得太夸张了。我们毕竟是异类,像我刚才所说的一样,光是平等对待我们,看在旁人眼中或许就算厚待吧……啊,作为钟塔的学部长,他温柔得不可思议。」
听到卡尔格追述往事,我暗暗咬住下唇。
哈特雷斯的另一面。
这样聆听著,我有种不可思议的心情。明明作为知识能够接受他也曾有这种过往,听到别人提起那位魔术师曾像老师待我那样在斯拉市街执教,我却无法压抑自己感到心神不宁的心情。
还说他为人温柔,这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和老师明明都险些死在哈特雷斯手中。
「……他可是狠狠地利用过我啊。」
伊薇特低声呢喃。
那一幕发生在魔眼搜集列车上。哈特雷斯提供融资给她,作为交换条件,利用她当作掩盖真实身分的伪装。这件事当然是她自作自受,没有同情的余地,不过哈特雷斯据说对曾经是共犯关系的她也几乎没有讲过自己的真实身分及目的。
他与从前的学生此刻叙述的教师形象截然不同。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哈特雷斯?
「哈特雷斯老师在十二科中也特别致力于教育……我想想,我觉得他与其他讲师注视著不同之处。」
阿希拉的呢喃让卡尔格转向了同学。
然后,他这么说出口:
「将你的人生献给最灿烂的事物吧。」
「这是老师的口头禅。」
直到刚刚为止都不怎么流露感情的阿希拉漆黑的脸庞露出微笑。
「我们是紧紧相连的生物。既然作为魔术师一心一意奔向过去,我们必须时时面对已经与我们相连之人,意识到将与我们持续相连之人。但是,你同时仍旧是独一无二的你。那么,至少必须将自身献给自己认为灿烂的事物。」
……那番话让听得我无法动弹。
就连在身旁聆听的老师也僵住不动。啊,这也是当然。因为那种生存方式与某个人一模一样。和对于在圣杯战争邂逅的王者展现的姿态深深著迷,自那时起就决心按照那般规定活下去的某个人太过酷似。
我想起哈特雷斯以前在魔眼搜集列车留下的话。
──「越深入调查,我发现圣杯战争越有意思。」
──「好像孩提时看过的夕阳一样,我打从心底盼望,想要无止境永远地追逐下去。」
那么,圣杯战争对于哈特雷斯而言就是那样的事物吗?
或者说,他在圣杯战争中发现了灿烂的事物?
「我等应该追求的始终是根源吧?」
老师说道。
这句话,我至今听过许多次。
根源。根源之涡。亦或是作为难以名状之物的「 」。
钟塔的课堂上谈到,那是魔术师之所以应是魔术师的理由,是迟早必须抵达的梦想,是真理本身的形态。到头来,许多魔术师赌上人生打磨魔术,为了使子孙尽可能多增加一条魔术回路而拚尽全力,都是为了在未来某天让某人达到那个根源。
「当然,正是如此。就算包含我在内的许多魔术师皆沉溺于钟塔的斗争,迷失了大义也一样。」
卡尔格苦涩地笑了。
纵使他是迷宫的生还者,而且当上了秘骸解剖局的局员,或许也无法逃离钟塔的权力斗争。
「不过,那个人彷佛注视著更加不同之处……我这么觉得。」
「……原来如此。」
老师颔首。
他得到了某些收获吗?
我一无所知,老师在沙发上稍微往前坐了一点,终于切入正题。
「对了,两位可知道哈特雷斯博士的弟子──跟你们一样的生还者失踪的消息?」
沉默一瞬间笼罩空气。
然后,深深坐进椅子里的男子含糊地开口:
「……当然知道。因为最近失踪的乔雷克‧库鲁代斯不仅以前和我们同队,更是我的弟弟。」
「这样啊。恕我失礼──」
「不,这也无可厚非,他跟我的姓氏不同。我弟弟离开迷宫后,入籍了开位的库鲁代斯家。」
「原来是这么回事。生还者实力受到赏识,被没有继承人的家族收为养子这种事很常见。」
「是啊,我弟弟可是很优秀的。在阿尔比恩时,他不知道救过多少次我的命。」
「不管在其他任何队伍,都找不到像你和乔雷克一样默契十足的搭档。」
「要是这样可真教人高兴。」
卡尔格扬起的笑容显得有些寂寞。
同时,我在脑海里作笔记。
卡尔格‧伊斯雷德──秘骸解剖局管理部门职员。乔雷克的兄弟。
阿希拉‧密斯特拉斯──秘骸解剖局材料部门职员。
乔雷克‧库鲁代斯──卡尔格的弟弟。「失踪中」。
盖谢尔兹‧托尔曼──擅长制作魔术药的无所属魔术师。「失踪中」。
我依序记录这些人名以及是否失踪。
哈特雷斯的五名弟子。还剩下一个人。依照橙子的证言,我将最后记录的那个名字也分类为「失踪中」。
接著我们又谈了大约十几分钟,在差不多要结束的时候……
「艾梅洛阁下Ⅱ世。」
卡尔格呼唤老师的名字。
「我也想请教一个问题,你会介意吗?」
「当然不介意。」
老师痛快地点头同意,男子将交叠在腹部的十指开开合合两三次后询问:
「你应该是因为从那个叫圣杯战争的远东魔术仪式中生还而打响了名号。」
圣杯战争!
没料到那个词汇会突然出现,老师眨眨眼。
「这件事怎么了吗?」
「不,我只是觉得你和我们这种生还者有点像。从这个角度来想,你是钟塔的新世代中最成功的人物吧。怎么样?你对目前的地位有什么看法?当上君主取得成就,让你觉得世界变灿烂了吗?」
「…………」
老师陷入沉默半晌,认真地思索著。
然后──
「我只觉得很累。」
他耸耸肩回答。
「……是吗?事情就是这样吗?」
回答虽然简短,但好像带给了他某些触动。卡尔格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摸摸啤酒肚叹了口气。
「这或许算不上是像样的回答。」
「不,这样就够了。谢谢你,艾梅洛Ⅱ世。」
秘骸解剖局局员卡尔格‧伊斯雷德深深地向老师低头道谢。
3
谈话意外的很快就结束了。
艾梅洛Ⅱ世一行人离去后,属于秘骸解剖局的两人返回接待室。
卡尔格神情严肃地注视著地板。也许是习惯使然,他反覆交叠十指喃喃地说:
「……你认为盖谢尔兹他们会失踪是老师指使的吗,阿希拉?」
「不可能无关吧。」
阿希拉扬起嘴角。即使穿著朴素的职员制服,她比例均衡、前凸后翘的肢体看起来也十分煽情。
「那个人应该已经得知我们做了什么。他不仅相隔十年在公开舞台上现身,队伍又变成这种状况,没有任何关联才是奇迹。」
「魔术师不该轻易说出那个字眼。」
卡尔格苦涩地说完后问道:
「这样的话……」
「……没错。再见,卡尔格。」
阿希拉提起事先准备好的公事包。
卡尔格茫然地仰望著她开口:
「你要离开这里?不过,这里是伦敦最安全的地方,你应该也知道吧。」
「即使如此,我也要走。」
阿希拉像在叮嘱般说道:
踩著清脆的脚步声,她直接开门走了出去。
她一次也不曾回头。
4
──夕阳西斜。
由于日期就快进入二月,黄昏提早了许多。赤红的暮色一视同仁地渐渐笼罩水泥大楼与洋房,行人们穿著大衣的身影也不例外,拉长的影子彷佛在冲洗路面石板般交错著。
走出秘骸解剖局的大楼,我们在路上向南走了一会儿后,老师开口了。
「怎么样?」
「总之,他们没有说谎呢~」
走在身旁的伊薇特确认过周遭后,迅速向上拉开眼罩。
「啊,是感情视之魔眼。」
少女的眼窝里装著经过研磨的绿色孔雀石【Malachite】。虽然我没有发现,但跟那头嵌合兽交战之后,她似乎在前往接待室的途中替换了眼睛的宝石。
那种魔眼能够捕捉人心情感的变动。
如果伊薇特认真地要找出我们,我们是瞒不过她的。正因为如此,老师才会认命地找她帮忙。
「只是,他们好像猜得到其他弟子失踪的原因。在老师问这方面的问题时,他们散发的灵气明显地摇曳起来。」
「我想也是。」
老师点点头。
「那么一来,问题在于他们隐瞒之事的性质。事情有什么问题,为什么必须对我们隐瞒呢?」
Whydunit。
他们为何要说谎?为何不得不说谎?
在一阵子的空白过后,老师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目前掌握的材料不足以下判断。光是能藉此窥见哈特雷斯当时的为人应该就很幸运了吧。」
「听起来……他以前好像是个爱护弟子的人。」
「因为魔术师对待弟子很温柔。只是在大多数情况下,学生不包含在这个范围内。魔术师这种生物,只针对可以继承自己魔术刻印或者术式的继承人们抱著有时超乎自身性命的执著。在那种意义上,哈特雷斯这个魔术师看来相当例外。还是说,是现代魔术科这个地方促使他那么做的?」
那老师是如何呢?我无法这么问出口。
按照常理思考,被收为寄宿弟子的我应该符合条件,但我毕竟连魔术师都不是。名叫格蕾的守墓人是由于情况变化刚好被推上这个位置。
不过,我不可能会认为艾梅洛教室对老师来说无关紧要。
虽然他把自立后的毕业生视为独当一面的魔术师看待,将干涉保留在最低限度,但至少对于在学的学生,他甚至给人一种纵容的印象。
为什么老师跟一般魔术师不同呢?
哈特雷斯又是如何?
「──对了,哈特雷斯博士小时候曾被妖精绑架过吧?」
老师忽然说道。
伊薇特听到后转过头。
「他似乎因此得到了某种异能。或许是不信任我,他不肯告诉我详情就是了!」
提到妖精会给人强烈的童话印象,但我已经至少知道世上有那样的存在了。
还有,正如伊薇特刚刚的发言,他用那种能力在魔眼搜集列车上绊住了我们,我们却不清楚那是什么样的「力量」。我做得到与虚数属性类似的事……他说过类似的话,但具体内容依然不明。
至今还是充满谜团。
尽管昔日学生们的证言突显出了他的几个形象,过去的哈特雷斯与现在的哈特雷斯依然连结不起来,就像一张被虫蛀得坑坑洞洞的填字游戏。
「得到妖精授予某种恩典的传说很多。」
老师一边走在路上,一边像平常上课般继续道:
「不过随著接近现代,妖精给予的也渐渐不再是纯粹的恩典。如半妖精的由来等等,姑且不论在英灵座上留名的古代英雄,如今人类与妖精的领域已然分离,在大多数情况下,都需要付出与恩典同等的──不,是更高的代价。甚至到了近代,在西欧许多地方都还听得到替换儿【Changeling】的传说,给人的印象反倒更接近灾厄。」
替换儿。
据说与妖精的孩子掉包,由妖精养大的孩子们。
「魔眼搜集列车……吗?」
「怎么了,老师?」
「没什么……」
老师摇摇头。
「我总觉得我们在那辆列车上好像漏掉了什么极为致命的关键……」
说到此处,老师的声音散逸在风中。
雪花开始掺杂在风中飘落。
云朵彷佛追逐著夕阳般散开,吹起刺痛肌肤的冷风。那阵风与雪让我按住兜帽,一些霓虹灯饰开始被点亮,显露出许多描绘了美丽图画的招牌。
「这里有好多剧院。」
「舞台剧等表演在这一带本来就很兴盛。不过,对方应该无意过来欣赏戏剧吧。」
老师的话触及了我们接下来的行程。
「这里就是约好碰面的地点吗?」
「对,对方说时间一到就会派人带路……」
「老师?」
伊薇特呼唤。
这也让我发现路上的行人极端的少。不,不是什么极端的少,路上根本毫无人影。好歹是在首都伦敦的大马路上,黄昏时分不可能发生这种情况。
不久之后,伊薇特转动目光,老师也跟著看了过去。
附近咖啡厅的户外座位。
开放式座位区的一个座位上,坐著一名老人。
一位留着一头白色长发,戴眼镜的男子。
他胸前挂著硕大的宝石首饰,宛如枯枝的手指戴著大量戒指,上头全是各种色彩的宝石。尽管如此,比起奢华的印象,老人更像来自阴郁的暗影世界。
那名老人举起手臂,彷佛要分开落下的雪花。
「……好久不见……艾梅洛阁下。」
「可以的话,请在称呼后加上Ⅱ世。」
「这句话我先前也听过……不过……那是你个人无聊的讲究……我配合你也没有意义……你是艾梅洛阁下……我是尤利菲斯阁下的事实不会改变……」
他沙哑的嗓音本身就宛如一种咒语。我不禁想像一条蛇缠绕上来,咻咻吐出长舌的画面。
尤利菲斯阁下。
降灵科的君主。扎根于钟塔的十二王者之一。
「──卢弗雷乌斯‧挪萨雷‧尤利菲斯。」
伊薇特带著非比寻常的紧张感呢喃。那大概是尤利菲斯阁下作为个人的名字。我后来才得知,据说降灵科的学部长代代都遴选自某个分家,他是在正式得到君主的地位之际才重新入籍为本家尤利菲斯家的养子。每个名字里都暗藏了奇特的规则,很有钟塔的特色。
与巴尔耶雷塔阁下同时寄给老师的另一封信,就是这位老人写的。
「看样子……你没有忘了约定……」
「您说笑了,虽然我没想到会约在这样的地点碰面。」
老人颤动肩膀,低声发笑。
「这样方便……请来另一个人……」
卢弗雷乌斯转动眼眸。
在街道上浮现了另一个影子。
我分不清她是这一瞬间才出现的,还是更早之前就已经出现。那种时间概念的丧失说不定也是魔术的一部分。飘落的雪花彷佛蒙骗、掩盖了一切。
划开那片雪白的银发少女。
她年纪比我们更小,却没有屈服于现场异样的沉重压力,毅然地抬起了脸庞。琥珀色的眼眸就像在宣言她绝不会转头逃避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残酷场面。
同时,她也是我与伊薇特──当然还有老师认识的人。
「好久不见,艾梅洛阁下Ⅱ世。」
「奥嘉玛丽小姐……」
看著少女行屈膝礼,老师低声呼唤那个名字。
5
──十几年前。
大魔术回路,第一层。
脚下的地板一片明亮。
(……感觉就像在梦中一样。)
少年振作起容易浮动的意识,踩著地板上的光芒前进。
那不光是这座迷宫独特的,掠过墙面及地板的巨大魔术回路【静脉】。由于迷宫第一层邻接采掘都市玛基斯菲亚,大结晶的光芒会透过满布空洞的顶罩照射过来,这也是都市的安全受到保障的原因。大多数怪物不会出现在结晶光底下,比起提防阿尔比恩的威胁,这里更偏向于供人逐步调整心情的地方。
虽然不时听得到野兽的叫声,但这点小问题就别计较了。当然,阿尔比恩的生态系统会以非常短的期间产生变化,也出现过在出乎意料的地点遭受袭击而队伍全灭的案例。不过,人类没办法一直绷紧神经,越精英的团队,越倾向于在放松时确实放松。
「终于是最后一次来这里啦!」
卡尔格之弟──乔雷克开朗地说。
这个队伍里营造气氛的好手想来就是他。他作为战斗员,与哥哥展现了出类拔萃的默契,又巧妙地填补了年轻的阿希拉与少年跟年长的盖谢尔兹之间的距离。
如果少了他,他们不是早已在阿尔比恩的哪个地方全军覆没,就是因为合不来而解散了吧。少年对乔雷克只有感谢。
转动肩膀的乔雷克与卡尔格异口同声地说:
「没想到我们所有人都成为了哈特雷斯博士的弟子。」
「虽说只是名义上的弟子,但重返地上后可以去现代魔术科上大概两年的课吧。而且还取得生还者的荣誉,毕业后的出路也随我们挑。啊,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条件了!真是干得好啊,小鬼!」
「啊哈哈……」
少年生硬地笑了。
结果,在相隔几个月后,他向所有人坦白了关于哈特雷斯的事。在与哈特雷斯多次暗中会面的过程中,对方起意,想乾脆将整个队伍都收为弟子,方才的事情就在慌乱之中谈妥了。
这就是钟塔在院长与君主之下最有权威的主要学科学部长吗?少年感到没来由的恐惧。
他连想都没想过,人生居然会迎来这样的转机。
当然,随著一次次暗中会面,哈特雷斯与少年等人之间也确立了咒体的走私路线,能够藉此获得收入来缩短任期也是一大理由。为了避免解剖局感到不自然,他们费力地进行情报工作,安排了「其实一部分队员原本就与现代魔术科有连系」、「经由哈特雷斯的斡旋获得了融资」等等名目。
回忆著这些来龙去脉的少年忽然改变了话题。
「对了,大家进入现代魔术科后,未来打算走什么出路?」
「你想得还真远。」
「嗯,在就学期间是有必要找好门路。」
卡尔格与乔雷克兄弟再度回答。
在钟塔,建立这类门路好像会使未来产生很大的变化。
少年还没什么实感,但哈特雷斯也说过这种话。他告诉他──因此,你要去思考如何学习,未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未来。
少年在这座阿尔比恩出生成长,那个词汇至今一直与他无关。
「我的目标是加入秘骸解剖局,那样可以活用在这里的经验。」
阿希拉说道。
黑皮肤的少女淡漠的侧脸直盯著迷宫前方。
这感觉的确是个好主意。少年只知道关于灵墓阿尔比恩的事,对于今后将要挑战的什么学生生活,她的做法可以当成参考吧。少年暗暗下定决心,要在她身旁向她学习。
「哈!我可不愿事到如今还被拉进钟塔的斗争中。我会感激地去上现代魔术科的课程,但我打算回归无所属身分,做魔术药维生。」
盖谢尔兹耸耸肩。
据说他进入阿尔比恩前是无所属的魔术师,这代表他会重操旧业吧。当然,在这里取得的金钱与咒体、往后将会取得的钟塔技术,应该会替那样的生活提供很大的助力。
「那么,那边的兄弟档呢?」
「啊,我跟阿希拉一样,目标是进入秘骸解剖局。」
卡尔格搔搔头,乔雷克害羞地露出笑容。
「哥哥将邀约让给了我,我决定入籍库鲁代斯家。虽然得看在钟塔的成绩而定,但顺利的话,我或许能排上继承人的候选名单。」
这一对兄弟十分相像。
那有些发胖的体型再过十几年,说不定会进入略嫌不健康的范围。就算体型改变,少年觉得他们的可靠也不会改变。
在今后的学生生活中,他们一定也会互助合作,扮演少年的益友吧。
然后,他们拋来话头。
「我记得你在毕业以后也想留在哈特雷斯博士那里?」
「我有这个意思。」
「喂喂~这样很浪费吧!反正研究领域的利权都会被那些妄自尊大的老东西把持,卖身投靠哪个家族或组织还比较好吧!」
「不,等等,就算是像小鬼头一样的新世代,作为魔术师追求的目标也不会改变。一代一代积累下去,正是开启通往根源之路的方法吧?」
盖谢尔兹反驳后,又和兄弟档吵吵嚷嚷地争论了起来。
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在阿尔比恩听到他们三人一如往常的争执,少年不由得感慨万千。
不,虽然进了现代魔术科以后,这样的场面当然还要持续一阵子。
与他并肩而立的少女悄悄对他耳语。
「──你也可以把目标放在解剖局喔。」
「啊……啊,嗯。」
听到阿希拉不知怎地像在闹别扭般的台词,他微微点头。为了掩饰面红耳赤的情况,少年擦擦脸颊。
每个人各自的梦想即将各自成形。
这多半是很美好的事。这是灿烂无比的罕见幸运,是无疑应该感到欣喜之事。
然而,为什么?
少年胸中彷佛蒙上了一丝黑色的雾气。
那恐怕是少年有生以来首度感受到的──对于未来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