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阳光,从敞开的窗户照进镇守府办公室。
包围镇守府的群树蝉鸣四溢,摆在房间角落的电风扇则吹送著热风。这个国家的夏天,就跟我们熟知的夏天一样,非常闷热。
来到镇守府一个月后的某天下午,提督将我找来这里。
「关于你想确认的那件事,报告已经出来了,翔鹤。」
在我眼前的提督,一手拿著原先摊在桌上的文件,叹息似地轻声说道:
「你的推测得到了证实。你的中弹率比其他航母高出一截,即使将『运气』考虑进去,这数字依然会让人这么想。换句话说……」
「身为『不幸舰』的因果缠著我──没错吧?」
我出声打断了提督。因为从提督的立场来看,这些话应该相当难以启齿吧。
「……就算这么判断也不足为奇吧。」
一如预期,提督以遗憾的口气回答。我一如往常地露出微笑,告诉他「请别在意」。
我早已有所觉悟。
打从以舰娘身分重生的那一刻起,就已如此。
因为我就跟部分舰娘一样,对于「那场战争」的记忆非常鲜明。
身为舰娘的我,即使背负著与那段记忆相同的因果,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
在提督身旁听我们报告的秘书舰凤翔姊,神情也显得很复杂。
「可是,这样你会……」
提督的声音听起来很心痛。我摇摇头。
「没关系。更何况,我有我的愿望。」
「愿望?」
「我想避免其他人因为我而不幸──仅此而已。」
「…………」
「我自己怎样都无所谓。不管受多少伤、尝到多少次败北都无妨。可是,我希望不会有人因此牺牲。我身为舰娘的愿望,仅此而已。」
「你很介意自己在你们口中那场『马里亚纳海战』的下场吗?」
「那种事,即使想忘也忘不掉。」
我以自嘲的口气回答。即使到了现在,我依旧偶尔会在梦里看见当时的景象。
收容攻击队途中突然遭逢鱼雷。命中带来冲击。由于柴油槽漏出的燃料引发诱爆,导致自己身上起火燃烧。人们不是烈火焚身、就是遭海水吞噬,一个个命丧黄泉──很不幸地,我将这一切记得清清楚楚。
死亡人数高达乘员的四分之三──一千五百人以上。在目前的标准航母舰娘中,这几乎是最凄惨的数字。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也说不定。
或许,是因为担心日后壮烈牺牲的新型航母大凤与妹妹瑞鹤也说不定。
我不想再次害别人不幸。我希望,这次可以保护好重要的东西。
即使我跟「那场战争」一样,命中注定要葬身海底。
只要能让自己的牺牲有意义就无妨。
「与其提这种事,不如早点将瑞鹤──我那位在『那场战争』中,以『幸运航母』之姿赢得许多战功的妹妹招来镇守府。」
我保持脸上的微笑,以坚定的语气对提督说道。
「那孩子应该也跟我一样,背负著『幸运航母』的因果才对。只要她成长为主力标准航母,必定能为镇守府带来很大的帮助。」
于是,我抱著决心告诉提督:
「在那之前,由我来保护瑞鹤。即使得用身体当她的盾牌,我也一定……」
因为,如果我身上背负著因果,那么我应该就能和那场战争一样,将接近她的灾厄吸引到我这里来才对。
◇◇◇
翔鹤因为深植体内的心病苏醒后,呆愣了好一会儿。
她知道自己在哪里──铺在镇守府自己房间的棉被上。和煦的冬阳从窗外射入,寒风晃得树林嘈杂不休。
但是,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记得我在冲之岛近海的战斗中,为了保护瑞鹤……」
她回想起朝自己与瑞鹤突进的众多鱼雷轨迹。
当时自己虽然担任旗舰,注意力却被四艘战舰的联合炮击吸走,因此没注意到驱逐舰接近,让他们得以放出致命的鱼雷。如果就那样什么也不做,自己和瑞鹤都将遭到复数鱼雷命中,必定会大破──如果运气差一点,甚至可能会被击沉。
正因为如此,自己才挡在瑞鹤跟鱼雷之间,向原本为了第二波攻击而集合到一半的舰载机下令,要它们攻击鱼雷。
尽管也能一边攻击一边进行瑞鹤在奥廖尔海域战斗时那样的回避运动,但这么一来会分散注意力,有可能导致精准攻击落空。
大凤在马里亚纳海战遭到雷击时,就有一架彗星舰轰去冲撞鱼雷,舍命拦阻攻击。尽管最后失败了,大凤也因为这发鱼雷而沉没,但自己一定能重现并成功──她是因为这么想才会采取行动。
(可是,当时我放出的机体只有十来架,要阻止全部的鱼雷未免太少了点。所以我才抱著承受雷击的觉悟……)
翔鹤看向自己穿著浴衣的身体。或许该说幸运吧,她身上看不见任何伤口。从窗外是冬季景色看来,冲之岛近海的那场战斗似乎没过多久。
突然间,不安如同海啸般涌来。
(我还活著代表……)
自己是「不幸舰」。要是这项因果终于转向提督或其他舰娘了呢?要是瑞鹤的幸运抵挡不了──
她反刍起过去对提督立下的誓言。
「……!瑞──」
「翔鹤姊!」
拉门突然开启。驱逐舰雪风正要踏进房间──却像惊觉到什么似地停住不动。
「非、非常抱歉!翔鹤姊明明还在睡……!」
「没关系,因为我正要起床……」
翔鹤为了让雪风安心而露出微笑,就像她为了不让瑞鹤担心所表现的那样。
「所以呢,出了什么事吗?」
「是的,瑞鹤姊她──」
「瑞鹤?瑞鹤她没事吧……?」
翔鹤推开棉被起身。
雪风将视线从翔鹤身上移开,用充满歉意的口吻说道:
「她没事,不过……」
2
「开什么玩笑!」
瑞鹤怒吼。
地点是镇守府办公室。瑞鹤昨天才跟受伤的同伴们一同归来。
眼前,数分钟前把自己叫来的提督坐在办公桌后。他身旁没有秘书舰,也没找其他舰娘到场,而是单独与瑞鹤对峙。
瑞鹤单手拍桌,满脸怒容地再度大叫:
「要我再次攻击冲之岛近海的泊地?而且又是跟翔鹤姊一起──你到底在想什么啊!那里有……」
「那里有以四艘RU级战舰为核心的深海栖舰主力舰队,前所未有地强大。」
提督就像替瑞鹤补充一般,以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
「而且那四艘RU级之中,还有一艘是从未确认过的新种──那场战斗后,我们命名为『旗标型』。」
「既然你都知道……!」
「此外,那四艘还采取了以连续炮击让水柱包围我方,进而妨碍瞄准的新战术──管制炮击战。想来他们装备了最新型的雷达吧。」
提督以坚定的口吻说下去。他的语气令瑞鹤无法插嘴。
「射程也与长门型战舰同等或更远,若是一般战舰必然会被先发制人。而进了夜战,射击精准度的差异或许会更明显。」
「……!」
「正因为如此,我们只能将希望赌在你们航母的打击力上。若是航母的舰载机,就能从可怕的管制炮击射程之外,对那四艘进行视距外攻击。目前,镇守府与工厂正为了确保这次出击的资材和装备奔走。」
从头到尾,提督都以冷静的口气说话。
「这大概是上天给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根据侦察结果,在冲之岛泊地附近的警戒部队动作频繁,活动范围逐渐朝本土扩大。知道这意味著什么吗?」
瑞鹤感觉背脊窜过一丝寒意。
「那支主力准备朝本土移动……?」
「也可能是以这座镇守府为目标。如果,深海栖舰不是『那场战争』里众多沉没舰艇的怨念,而是沉没舰娘的末路,那么就算敌方已经掌握镇守府的地点也不足为奇。」
瑞鹤表情严峻。即使有这种可能性,她也不想听到人家当面说出口。
「……正因为如此,我才想派你们五航战姊妹出击。幸运的是,你们在那场战斗中损伤轻微。一航战与二航战的标准航母直到现在还没完全恢复,短期内都无法出动;而长门与陆奥那样的战舰也一样。目前,能跟他们对等战斗的只有你们。」
「……或许你是想用理论说服我,但实际上完全不是这样。」
瑞鹤握紧了放在桌上的拳头,忿忿地瞪著提督。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们能跟那种怪物对等地战斗?我跟翔鹤姊之所以能够活著回来……」
她在说话的同时,脑中回想起依然十分鲜明的冲之岛战役情景。
◇◇◇
「翔鹤姊──!」
就在瑞鹤大叫的那一刻,翔鹤周围发生了多处爆炸与因此而生的水柱,瞬间遮住了翔鹤的身影。
发生什么事显而易见──翔鹤以头上的舰载机攻击鱼雷群,同时为了不让瑞鹤被无法相消的鱼雷所伤,而用自己的身体当盾牌。就如战斗前她自己说出口的决心一样。
「啊、啊……」
瑞鹤震惊得说不出话,只是盯著翔鹤周围那些水柱接连崩塌的景象。一如预期,翔鹤无法解决所有的鱼雷,有数发自左右穿过──然而,瑞鹤毫发无伤。
(怎么会、怎么会……!)
瑞鹤感到绝望逐渐染遍心灵。这么一来,等于是自己害翔鹤沉没──自己就如同「幸运航母」这个名字一样,牺牲「不幸舰」换取自己的生存。
(我根本不希望这样!我只不过是想为了拯救这个世界而战……!)
水柱缓缓崩落。不过,瑞鹤在里面看见一个随著水柱崩溃而倒下的人影。
「翔鹤姊!」
瑞鹤急忙冲过去,抱住倒在水上的翔鹤。
翔鹤遍体鳞伤,装备悉数遭到破坏,舰载机也一架不剩。但她还活著──翔鹤曾说过,舰娘只要没死就会浮在水面上。
(太好了!不过,为什么……?)
在泫然欲泣的同时,瑞鹤内心却也感到疑惑。即使舰载机减少了袭击翔鹤的鱼雷数量,凭翔鹤的耐久力应该撑不住才对。但是,翔鹤勉强活了下来──
紧接著,头上有数架舰载机低空掠过。那是两翼装有浮筒的水上机,并非自己和翔鹤放出的机体。
看来是这批水上机编队跟著翔鹤的攻击队攻击鱼雷,才让翔鹤得以活下来。
(水上机?该不会……?)
『──没事吧,五航战姊妹?』
耳边传来的声音是──无线通讯。声音的主人则是──
「伊势姊?」
这是来自航空战舰伊势的通讯。瑞鹤吃惊地看著伊势与日向。
伊势与日向在众多水柱的包围下,回避四艘RU级战舰的连续炮击。
两人承受了数发直击弹与众多极近距离弹而遍体鳞伤,相当于装甲的防护罩也濒临崩溃,但她们没有停下脚步,不断地回避炮弹。尽管她们的动作很符合自己战舰的身分,绝对说不上敏捷──却靠著「在敌方开炮后才动作」避开瞄准。
(这么说来,恩加诺角时也是……!)
瑞鹤在屏息的同时,想起了自己在「那场战争」最后看见的一景。
自己沉没的恩加诺角海战,是对己方来说的最后一场舰队决战──雷伊泰湾海战中的机动部队战。伊势与日向在那场战斗中负责护卫以自己为首的四艘航母,进行严苛的防空战。
结果这场战斗以日本方的大败收场,己方的四艘航母也全数遭到击沉,但伊势与日向靠著巧妙的回避运动躲开了敌机的波状攻击,漂亮地在原先以为会全灭的海战中存活。看来变成舰娘的两人,也继承了这种不像战舰的灵活。
伊势急切的声音再度响起。
『──翔鹤没事吧?现在开始撤退。我们四航战负责殿后,你们五航战姊妹尽快脱离这片海域!』
「在这种状况下脱离……?」
「刚才收到了提督的命令!反正已经掌握了敌军主力的真面目,既然战况不利,那也只能撤退了……!」
瑞鹤发现自己血压上升的速度比安心感来得快。
(这么一来,我们不就只是为了掌握敌主力的真面目……!)
从某方面来看─这是个顺应战况的合理判断──然而,她根本无法接受。
『──凭我们四航战的耐久力与回避能力,就算同时应付那四艘,应该也能争取足够的时间──动作快!』
「可、可是,这么一来你们……」
『──别小看四航战!对吧,日向!』
『──是啊。就让他们看看航空战舰真正的力量!瑞鹤,我们之后一定会跟上──所以快逃!』
两人就像要鼓舞自己般喊道。
同时,远方也传来别的炮声──重巡摩耶、鸟海正在和刚才发射鱼雷的敌驱逐舰交战。
瑞鹤咽下口水。现在,敌军应该将注意力都放在别的地方──
思绪混乱的瑞鹤,看向遍体鳞伤的翔鹤──她脸上浮现难受的表情,彷佛在忍耐痛楚。如果自己不逃,翔鹤可能会被击沉。
「……对不起……!」
瑞鹤抱起翔鹤,开始后退。
◇◇◇
「之所以能活著回来,是因为伊势姊和日向姊当了我们的盾牌。」
瑞鹤低下头,懊悔地诉说这段事实。
「不过在我们撤退之后,她们俩都是以大破状态回归,摩耶、鸟海、翔鹤姊也一样……光靠我们已经无能为力……」
「我们的高层认定,身为『幸运航母』的你参加才会有胜算。」
「……!」
瑞鹤再度瞪向提督。提督则是冷静地接受。
「我想翔鹤应该对你提过,你身为『幸运航母』,拥有掌握最佳命运的力量。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得到了最后的机会。」
「『幸运航母』、『幸运航母』……大家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东西了!」
瑞鹤探出身子,再度怒吼。某种难以忍受的东西涌上心头。
「掌握最佳命运的力量?我根本没依赖什么幸运,只是全力以赴而已!不要随便把这种角色安在我头上!」
「你的解释没有问题。只不过为了拯救这个世界,我们需要你的力量。实际上,你也的确在那场战斗中发现敌人的真面目,并且成功带著中弹的翔鹤逃离战场。从战力差距考量,可以说是奇迹般的成果。」
「那么,我是因为这样才被招来这里的吗?这么一来,我不就像是引发奇迹的手段吗!居然为了这种理由让翔鹤姊和其他舰娘牺牲,这种事太没道理了!」
「…………」
「说我们──说舰娘不是战争道具的人,不就是提督你吗!」
「要这么说也行──而这是打赢战争必须做出的牺牲。」
「……!」
「我们非得靠自己的手开拓自己的命运不可。」
气急攻心的瑞鹤忍不住举起短弓。当然,她没放出搭在上头的箭矢──舰载机。可是,只要稍微一动手指,飞机立刻就会冲向提督。
提督并未有所动作,而是在眼中凝聚了足以对抗瑞鹤怒火的坚强意志,紧盯瑞鹤。
尽管气得咬牙切齿,瑞鹤依然没有下手──她下不了手。
「瑞鹤,住手!」
背后传来说话声──瑞鹤吃惊地转过头去,发现打开办公室门的翔鹤盯著自己。从她肩膀颤抖的样子看,似乎是全力冲来这里。
「翔鹤姊……」
瑞鹤轻声说道。因为保护自己而受伤的翔鹤回来了。她脑中闪过安心、喜悦、愧疚──以及对于翔鹤决心的复杂思绪。
但是,翔鹤无言地接近瑞鹤,抢下瑞鹤举起的短弓──然后以右手给了她一巴掌。
「……!」
「向提督道歉。」
翔鹤以严厉口吻对按著脸发愣的瑞鹤说道。
「快道歉!」
「……!翔鹤姊不也骗了我吗!」
瑞鹤反射性地大喊,将那场战斗后累积的郁闷一口气全吐出来。
不能再说下去,再说下去一定会伤到翔鹤姊──另一个自己拚命地这么表示。但瑞鹤无法停止,停不下来。
「什么『绝不会再次沉没』嘛。说这种谎让我安心,却想牺牲自己保护我……放弃抵抗『不幸舰』命运的人,明明是翔鹤姊你吧!」
「瑞鹤……」
「我不想当引发奇迹的手段、也不想当战争的道具、更不想当翔鹤姊牺牲的理由!」
瑞鹤转身跑开。她穿过没关的门,奔上走廊。
「等一下,瑞鹤!」
尽管背后传来姊姊试图留住自己的声音,但瑞鹤并未停下脚步。
◇◇◇
翔鹤没有追赶瑞鹤。
不,她没办法追。
一来她不认为现在的瑞鹤能听进自己的话,二来自己对瑞鹤说谎也是事实。而且就像瑞鹤说的,自己选择接受身为「不幸舰」的命运,并试著在这种情况下尽力而为。
(可是,我只能这样……)
得到「不幸舰」称号的「那场战争」之经历。这项因果所带来的高中弹率。明明战技应该已经有足够的水准,攻击的命中率却不怎么高。这些事光靠自己一个人根本无能为力。
「谢了,翔鹤──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不过你已经没事了吗?」
松了口气的提督出声询问。翔鹤端正姿势,低头回答。
「是的,托您的福──还有,让您奉陪妹妹的任性,实在是非常抱歉。」
「别在意。那种有精神的样子才像你妹妹。」
提督若无其事地回答。对他而言,瑞鹤的反应似乎算得上意料中事。
翔鹤点点头,以慎重的口吻询问:
「我大致上听雪风说了。而且,刚才的对话也佐证了我的猜测──上次和这次都一样,五航战出击是因为想仰赖瑞鹤『幸运航母』之力的高层要求,并非提督的本意对吧?」
提督无言地看著瑞鹤,一脸不高兴的表情。
(说中了呢……)
翔鹤忍住不叹气。提督是基于怎样的政治立场统率镇守府,这点从到目前为止的任务就看得出来。而且,他的立场并不稳固。
自己与瑞鹤所参加的上一次出击,应该也包含了提督「虽然难以歼灭敌方主力,但至少也要掌握他们的阵容」的意图在内才对。关于这部分,也能从舰队里编有战舰中回避能力最优秀的伊势与日向看出来。
而且,如果主要目的是这样,不必派自己和瑞鹤同行。反过来说,即使有「幸运航母」之力加持,投入菜鸟瑞鹤也会带来很大的风险。
尽管如此,却依旧强行这么做──只能认为是上头给了压力。
(即使是受到上头要求才出击,提督仍旧以舰队指挥官的身分扛起与我们相关的全责,同时也坚决要让责任归属明确。他之所以没说出口,大概是因为这样吧……)
恐怕,提督是从舰娘们口中有关「那场战争」的记忆里头,意识到一连串惨剧都是来自「责任归属不明确」吧。
更何况,对于一边与深海栖舰战斗,一边在镇守府过著和平生活的舰娘们来说,没必要明白提督与高层之间的政治关系。就某种意义上,这也可以说是在保护舰娘们的心。
至少,眼前的提督打算基于这个信念作战。
之所以刻意严厉地对待瑞鹤,或许也是为了让瑞鹤发泄前一次战斗累积的疑问和郁闷,好让她能整理自己的心情。
(这个人还是一样难懂呢……)
翔鹤难过地蹙眉,随即再度忍住叹息,将另一件自己认定的事说出口:
「可是提督。我所认识的提督,应该不是会重蹈覆辙的人才对。」
「…………」
「而且,这回是在明白冲之岛近海主力阵容后才出击──代表您有什么计策吧?」
翔鹤试探性地看向提督,提督则对她露出能够震慑人心的微笑。
3
「……居然在这种时候一个人窝起来消沉,你也太大牌了吧。」
在有如要包围镇守府邻近海岸线般延伸的水泥堤防上,飞鹰傻眼地质疑。
她脚边是抱膝坐在地上的瑞鹤。由于瑞鹤将脸埋在两腿之间,因此看不见表情。
镇守府办公室的争执过后,瑞鹤就这么冲出镇守府,一路跑到这里来。至少在这里应该能有独处的时间──她本来是这么认为。
很遗憾,这种想法似乎太浅薄了。瑞鹤坐到堤防上没多久,飞鹰就从背后向她搭话。搞不好,飞鹰是受到镇守府里的某人所托才追来。
(话是这么说,但发生那种事以后,我实在没脸回镇守府啊……)
尽管感觉到飞鹰走近自己身旁,瑞鹤依旧十分消沉。
(我明明只是想以舰娘的身分努力,可是……)
刚才争执时瑞鹤对提督与翔鹤所说的话,全都是毫无虚假的心声。用装备指著提督或许太过火了点,但她不认为自己有说错什么。
不过另一方面,她也强烈地感到后悔。
(我对翔鹤姊说得太过分了……)
少女坐立难安,两手的指甲陷进肉里。
(翔鹤姊明明只是想保护我……明明只是有了让她这么想也不奇怪的经历……)
翔鹤并未跨越「那场战争」的创伤。甚至刚好相反,非常强烈地意识到了这些──正因为如此,她才会不惜牺牲自己也要保护瑞鹤。
翔鹤因为是「不幸舰」所以中弹率高,自己是「幸运航母」所以能替己方带来好运──如果要将这个逻辑当成法则利用,没有比翔鹤更适合的「负责受害舰」了。
而且,如果自己真的有掌握最佳命运的力量,对于准备跟深海栖舰长期抗战的镇守府而言,这是个合理的判断──
(可是,我讨厌这种作法……)
对瑞鹤来说,翔鹤是独一无二的姊姊。她无法忍受翔鹤不断地为了自己受伤。
(更何况,我还是个菜鸟,就算突然要我背负什么「掌握最佳命运的力量」,也只会不知所措啊……)
最糟糕的情况下─还会为了引发没什么可能的奇迹,导致自己以外的舰娘全部牺牲──她甚至在心里想像了这样的未来。
(该怎么办才好……?)
「喂,你有听到人家在说话吗?」
背后再度响起飞鹰的声音。但是,瑞鹤提不起劲回答。
沉默持续了数十秒──接著飞鹰叹了口气。她在瑞鹤身旁坐下,望著海面开了口:
「我已经听说了。而且,『你或许拥有某种力量』这点,我隐约有注意到。」
「…………」
「毕竟我身旁有隼鹰在嘛。那孩子在『那场战争』里战功彪炳,还能活到最后……虽然没到你那种程度,不过凭那些经历就算喊她『幸运航母』同样不为过。实际上,她在这场战事里的中弹率也比我低……老实说,我很嫉妒。」
「…………」
「所以,我能明白翔鹤的心情,也稍微了解你的心情。隼鹰总是很体谅拘泥于战斗方式的我……虽然跟不想让我觉得自卑有关,但隼鹰大概也不愿去想『自己很幸运』这点吧。如果在意什么幸运啦命运啦因果啦之类的东西,我们就没办法对等地和同伴相处了。」
现在的自己正是这样──把脸埋在腿上的瑞鹤这么想。至于隼鹰的事,从她关心飞鹰这点就看得出来。
然而,飞鹰稍做停顿后,便以严肃的口气告诉瑞鹤:
「可是,隼鹰从来没有对自己的遭遇绝望过。她不会拿『命运』或『早已注定』当藉口放弃。」
「……!」
飞鹰第一次对瑞鹤说出这种近似斥责的话语──令她全身僵硬。
「我也一样啊。我是不如标准航母的轻型航母,在『那场战争』也没什么好看的经历……但那又怎么样。我啊,打算用我的方法度过这场战争,怎么能屈服在什么命运、因果之下。像那种东西,我就用这只闪闪发亮的右手颠覆它们!」
飞鹰以阴阳道之力让拿著石头的右手发光,就如她所说的一样。不知是不是有某种类似气势的东西高涨,飞鹰周围的大气微微摇晃。
「飞鹰……」
瑞鹤缓缓抬头。在她眼前,飞鹰拿著手边的石头站起身来。
飞鹰依旧盯著海面。然而那双紫色的眼眸,似乎蕴含了飞鹰的觉悟。
(这么说来,提督也说过同样的话呢……)
自己的命运就该自己开拓──在翔鹤抵达办公室前,提督曾对自己这么说过。
仔细想想,那句话或许并不是用来表达提督与这世界人们的信念,而是用来开导逐渐受到「那场战争」因果束缚的自己、还有已经完全受困其中的翔鹤。
更别说自己身为「幸运航母」,是个有可能拥有「掌握最佳命运之力」的舰娘,说不定能靠自己的手斩断这种因果。尽管这似乎是种充满矛盾的想法,但自己是这么想的──
(自己是否真的有掌握最佳命运的力量,什么又是最佳的未来,我并不晓得……)
飞鹰的黑发与红裙随著海风飘扬,但她依旧用坚定的目光盯著海洋──看著她的侧脸,瑞鹤有了个念头。
(可是,能决定怎么使用这种力量的人只有我……如果使用得当,或许也能成为拯救大家的力量。当然,翔鹤姊的心也不例外……)
就算自己真的是「幸运航母」,也不必完全否定这种力量。
如果不想让别人为了保护自己而牺牲,只要用自己的力量解决困难就好。如果不想当引发奇迹的手段、不想当战争的道具,同样也只要靠自己的力量改变就好。
当然,瑞鹤不晓得具体的方法,也不晓得是否真的能拯救翔鹤的心。搞不好,自己跟翔鹤的羁绊会因此断绝也说不定──对于这点,瑞鹤强烈地感到不安与恐惧。
可是,如果像之前那样全力以赴,或许能开出一条路。毕竟「幸运航母」应该不是浪得虚名才对──
「你的眼睛似乎终于又有了光彩呢……去吧!」
飞鹰露出调侃的微笑后,将发光右手拿著的石头丢向海面。或许是因为附加了阴阳道的力量吧,石头划破低空后,在海面持续地弹跳前进,不知不觉消失在浪与浪之间。
「漂亮♪」
飞鹰得意地说道。接著,她重新看向瑞鹤。
「真是的,这样子可是会丢五航战……更正,新生一航战的脸呢。我们可是中途岛海战后负责支撑机动部队的主力,你得振作点才行。」
瑞鹤苦笑著搔搔脸颊。
「啊哈哈,有很多原因啦……」
尽管心情勉强整理好了,但「冲之岛近海的敌军主力挡在我方眼前」这点依旧没变。
为了解决那支主力部队,想必自己与翔鹤依旧得出击吧。
在那之前得想点什么策略才行。瑞鹤不认为自己的幸运能用来对付强大的敌人。
「不过该怎么说呢,感觉舒服多了。谢啦!谢谢你特地来为我打气!」
「我、我会给建议可不是为了你喔!」
明显一副狼狈样的飞鹰摆了摆手。
「这是为了整个镇守府……还有提督!」
「提督?」
「毕竟以前他就交代过我,要我用自己的方式关照你嘛。我只是看见你跑出镇守府后,想起了这件事而已……」
「这样啊……」
瑞鹤在感到意外的同时,心里也有股歉意。
或许,提督就是预见到这样的状况,才命令飞鹰关照自己也说不定。
就连刚才的口角,或许也是提督为了让自己抓住现在的结论,才会刻意用严厉的口吻。或者,他是希望自己能改变翔鹤那种自我牺牲的觉悟──
(不过,那种事我怎么可能晓得啊!如果不讲清楚……)
「更何况,我跟隼鹰也被派去冲之岛近海啦。」
「飞鹰跟隼鹰也是?」
瑞鹤吃惊地问道。看样子,提督是真的想放弃炮雷击战,而要用航空战对付那支可怕的主力部队。
「没错。所以啦,要是同舰队的伙伴一直消沉下去可就麻烦了吧?因此这也是为了我自己,绝对不是为了你喔!毕竟新生一航战跟新生二航战也是竞争对手,我可没打算跟你相亲相爱!」
「这、这样啊……」
飞鹰气冲冲地盘起手臂。瑞鹤察觉飞鹰是在掩饰害羞,因此露出苦笑把话题带过。
「算了,这些事先不管,得想点什么策略才行呢……」
飞鹰再度将目光转向海洋。
「我已经看过你们的战斗报告了。敌方主力的核心是四艘RU级战舰,其中一艘是力量在精锐型之上的旗标型。一旦落入敌方的连续射击之中就会束手无策,所以得想办法靠开场第一击解决大部分敌人。不过……」
飞鹰讲到这里就停了。瑞鹤想像得到后面是什么,不禁感到懊悔。
跟敌方主力战斗时,自己与翔鹤放出的第一波攻击队,尽管全数抵达敌舰队上空,依旧碰到了猛烈的防空炮火而无法给予敌人打击。
(从防空炮火的猛烈程度来看,即使用上据说正在开发的次世代新型机──彗星舰轰与天山舰攻,可能还是无法突破弹幕……)
「虽然我很想认为提督有什么好主意,不过……」
飞鹰以夹杂著期待与不安的声音嘀咕。
如果无法靠空袭给予敌人决定性的打击,下次很可能还是我方败北。这么一来,不但使敌方主力有机会接近本土──最糟糕的情况下,镇守府甚至会遭受攻击,而战争的胜负恐怕将在那一刻分晓。
就在这时,许多陌生的发动机运转声,传到了沉默不语的瑞鹤与飞鹰耳边。
「这个发动机声……难道说?」
瑞鹤听过这个声音。因为在马里亚纳海战前,自己收容的母舰航空队就有少量搭载这种发动机的机体。
(我记得,那是新型侦察机彩云的……可是,这个数量不像侦察队……!)
「瑞鹤,你看那个……!」
瑞鹤转往飞鹰所指的方向──接著,她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种舰载机拥有华丽的流线型机身,以及外观特殊的倒海鸥式机翼──从机身往外延伸时会在中途弯向上的主翼。架数约有两艘航母的搭载量那么多,回荡的发动机声则属于小型但马力强的誉发动机。飞机编队正以高速掠过两人的上空。
(我曾经在「那场战争」里听过那种机体的传闻……!)
性能比优于九九舰轰和九七舰攻的机种──彗星舰轰和天山舰攻还要好,而且统合了舰轰、舰攻两边功能的革新舰攻,据说最高速甚至赢过零战二一型。
这项梦幻决战兵器,自己在「那场战争」里无缘搭载,但曾想过或许有机会在这场战争如愿。夕张口中「因为性能实在太好所以不能透露」的新兵器,可能就是这个也说不定。
它的名字是──
「流星改……!」
瑞鹤想起提督的话。若是航母就能对那四艘RU级进行视距外攻击。镇守府与工厂正为了确保资材和装备奔走──确实,流星改以舰载机来说性能十分杰出,若能送出两艘标准航母份量的流星改,即使是具有强大防空能力的敌方主力──也有给予致命伤的可能。
若再加上自己的幸运,说不定──
(所以需要五航战,所以需要我……)
瑞鹤看著飞向远方的流星改编队,感到内心热血沸腾。
4
在那之后不过数小时,瑞鹤就接到了正式的出击命令。
「接下来,我要通知各位有关新作战的事。」
提督的声音在镇守府办公室里回荡。窗外已是一片黑暗。
办公室里,集结了事前便收到通知要参加作战的瑞鹤、翔鹤、飞鹰、隼鹰等四名航母。
瑞鹤跟翔鹤保持距离──因为她还不晓得该怎么面对姊姊。然而,翔鹤似乎也同样在意她,两人的目光不时相交。
「正如各位所知,我们镇守府上一次对冲之岛近海深海栖舰泊地的攻击失败了,主力大半遭对方击破。我们认为,目前部署于泊地的主力部队正准备侵略本土。」
妖精们将表示战况的地图贴在办公桌前的白板上。
「如果就这么让敌人嚣张下去,本土与镇守府多半会遭受攻击,我们无论如何都得阻止这种事发生。因此,我军将派出以你们为主力的机动部队,向冲之岛近海发动第三次攻击。还有,本次作战的名称订为『阿号』。」
瑞鹤咽下口水。因为这是个耳熟的作战名称。
(我记得马里亚纳海战时的作战名称,也叫「阿号」作战……)
「那场战争」与这边和深海栖舰的战争,都选择了「阿号」当成意图决战的词语。
「这回,我们为了将敌方主力的管制炮击无力化,因此将一切希望赌在四名航母的先发制人上面。」
提督加重语气说道:
「多亏了工厂那边事前的开发,得以将新型舰攻流星改的试作机增产到足以凑满两艘航母的份量。翔鹤、瑞鹤两位标准航母,将搭载流星改与零战五二型,担任对舰攻击的主力。此外,由于零战五二型的数量不足,因此瑞鹤那边将以零战六二型补齐缺额。」
瑞鹤点点头。正如在工厂从夕张与龙骥口中听说的,零战六二型是零战五二型为底,只要能忍受性能稍微低落这点,一样能用来争夺制空权。在跟主力部队战斗时,也可以将它当成战斗轰炸机攻击船舰。
「飞鹰、隼鹰跟往常一样,装备零战二一型、九九舰轰、九七舰攻。不过,九九舰轰只搭载少量用来索敌,战斗时以九七舰攻为主。九九舰轰的俯冲轰炸很可能对RU级无效。」
飞鹰、隼鹰回答「了解」。
「至于敌方主力周围的警戒部队,也尽可能全部靠空袭解决。从警戒部队的编制来看,应该能确实地掌握制空权才对。只要敌方停止动作,立刻脱离战斗也无妨。」
目标终究是敌方主力,别管小喽啰──提督以眼神这么表示。
「遭遇敌主力后,将注意力集中在第一击上。即使对方是RU级,只要用鱼雷打乱船舰的步调,就会难以进行管制射击。第一目标是疑似敌方旗舰的RU级旗标型。就跟先前的战斗一样,一旦击沉旗舰,敌军往往会变得无人指挥、陷入混乱。」
妖精们将好几张级旗标型在战斗中的俯瞰照贴在白板上。伊势与日向放出的水上侦察机之中有少数顺利生还,这些照片似乎就是他们带回来的。
正如提督所言,RU级旗标型站在舰队前方,看起来是在主导炮击。
「一旦先发制人矢败,你们多半会因为失去封锁管制射击的手段而败北。这么一来敌军将逼近本土。在这个状况下,镇守府将在本土近海等待敌军,与其一决死战。」
不用想也知道那有多么无谋。一旦自己失败,镇守府的战力顶多只剩重巡和其他小型船舰。而且在那个时间点,战争计画与海上交通网都会化为泡影。
「这次的旗舰也由翔鹤担任──就跟先前一样。有什么问题吗?」
提督边问边打量四名舰娘。似乎是要让她们自己想像在本土近海战败后会如何。
「只有一点。」
翔鹤举手。她的脸上没有以往的微笑,只剩严肃。提督则点点头催促她问。
「身为旗舰,有件事我想先确认──对于这次出击,提督您打算以『我们生还』优先,还是以『消灭敌主力』优先?」
(翔鹤姊……)
瑞鹤十分难受地看著翔鹤与提督。飞鹰与隼鹰也无比紧张地看向两人。
「……当然,以消灭敌主力为优先。」
提督的声音低沉却清晰。
「一旦这场决战败北,我们就等于输掉了战争。身为指挥官,如果能用你们的命换来击破敌主力,我会容许这种事发生吧。」
他以苦恼的语气接下去。
「但是,我不准你们从一开始就抱著这种念头战斗。你们很可能成为往后作战的关键,一定要战胜敌方主力并且回到这座镇守府。你们只要全力与眼前的敌人战斗就好,责任──全部由我来扛。」
「我明白了。谢谢您。」
翔鹤轻轻点头。瑞鹤则感到愧疚。
姊姊想必是为了让自己明白提督的心思,才会提出刚刚的问题。提督没打算将舰娘们当成战争道具,就算有些决定看起来像是这样,但那对提督来说依旧是个苦涩的选择──
(这种事我晓得啦……可是,翔鹤姊……)
「还有,舰队剩下的两个位置……」
「这点我接下来才要说明。你们两个,进来吧。」
办公室门随著沉重的声响开启。从门口现身的娇小舰娘身影,令瑞鹤瞪大了眼睛。其中一名驱逐舰舰娘身穿看似白色水手服的连身裙,脖子上挂著大型双筒望远镜。另一名舰娘则穿著以黑白为底的水手服,晶莹的白发让人印象深刻。
瑞鹤咽了一口口水。因为她曾经见过这两名驱逐舰舰娘,也找到了她们与自己的共通之处。
(该不会,她们两个是……)
提督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
「驱逐舰雪风和响。她们俩是这个镇守府中战技最纯熟的驱逐舰,相信一定能顺利达成护卫你们的任务。」
提督顿了一下后环视六名舰娘,接著半是恳求地说道:
「拜托你们,请你们以舰娘的力量带给人类未来。」
5
冲之岛近海还是老样子晴朗。
瑞鹤等人以最大战速在阳光普照的海洋上航行。
从镇守府出发已过了十来小时,自待机船只出击算起则过了约两小时。截至目前为止遇敌三次,全都只受到轻微损伤,如今主力就在眼前。看样子,这回的进击路线似乎也受到上天眷顾。
舰队分成两部分。由驱逐舰雪风和响组成的前卫,以及瑞鹤、翔鹤、飞鹰、隼鹰构成的主力。前卫负责于进击时探路,以及在遭遇敌主力后担任诱饵。
六名舰娘都沉默不语。或许是逼近敌方主力带来的压力所致吧,就连隼鹰也噤若寒蝉。飞鹰、翔鹤就更别提了。
瑞鹤也屈服于这样的气氛之下。
(这样实在不太好耶……)
她感觉胸中有股悸动。在这种沉重的气氛下,即使与敌方主力对峙,能否发挥原来的力量也很难讲。
(可是,我哪有办法解决啊……)
她看向翔鹤──翔鹤就跟先前的战斗一样,以紧绷的表情盯著前方。
到头来,瑞鹤直到出击都没跟翔鹤好好说过话。一来是因为她仍旧不晓得该怎么开口,二来就像她先前所担心的那样,想不到该怎么改变翔鹤的信念。
想必现在的翔鹤依旧会为了解救自己而不惜牺牲。毕竟这次的「阿号」作战,对于镇守府来说是击溃冲之岛近海敌方泊地的最后机会,再加上这一战的结果会决定本土的命运,事情就更严重了。
(可是,我实在不想一直看翔鹤姊这样啊……)
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握紧了右手里的短弓。
(我也希望翔鹤姊幸福……希望她的微笑不是为了让我安心,而是发自心底。不然……)
『──那个,瑞鹤姊。』
某处传来无线电通讯──是驱逐舰雪风。从翔鹤毫无反应看来,雪风似乎有些话只想跟瑞鹤说。
「我在。请说,雪风。」
为了避免翔鹤发现,瑞鹤回答时嘴唇几乎没动。她隐约猜得到雪风想讲什么。
「没关系,这边大家都很沉默,我正觉得无聊。反正目前还没发现敌方主力。」
实际上,舰队早已朝四面八方派出索敌机,什么时候发现敌人都不奇怪,但瑞鹤不想制止雪风。
『──谢谢你。这个通讯响姊也听得到,没问题吧?』
「没问题。啊,还有,抱歉还没跟你们打招呼。今天就请多指教啰,雪风、响。」
『──好、好的!雪风会加油的!』
『──了解。也请你多指教。』
两名驱逐舰反应天差地远,害得瑞鹤差点笑出声来。
「那么,你要跟我说什么?」
『──好的。其实,我们有件事一直瞒著瑞鹤姊,我觉得非得向你道歉不可……』
「你们一直在观察,我是否真的是拥有掌握最佳命运之力的『幸运航母』,对吧?」
『……!为什么你会……?』
「要不知道很难吧。」
听到雪风狼狈的声音,瑞鹤脸上微微浮现苦笑。
「刚到任时与加贺学姊的战斗,你们就在赤城学姊身旁观看,而且演习与初阵也看得见你们的身影嘛。啊,所以赤城学姊也跟你们串通好了是吧?唉,毕竟赤城学姊比翔鹤姊还要早到任,或许算得上理所当然吧……」
『──呃,说中了……』
「而且,雪风你也跟我一样,被人认为有掌握最佳命运的力量对吧?我在『那场战争』中就听说过你是『幸运驱逐舰』,再加上你一直活到最后,所以隐约猜得到……」
最后那部分比较接近直觉。在镇守府里偶尔会碰面的雪风,有种跟其他驱逐舰不太一样的氛围。该说没有包袱吗──这种说法有点暧昧,不过那种感觉跟其他人都不一样,反倒是跟自己比较接近。
正因为这样,瑞鹤才认为雪风或许也是跟自己有同样因果的舰娘。当然,那是上次出击回来以后的事了。
赤城也一样。她是镇守府最资深的标准航母,也是立场最接近提督的舰娘,不可能不晓得自己和雪风的事。
『──这、这也说中了……真不愧是瑞鹤姊呢……』
大概是正中红心的部分太多吧,雪风佩服地低语。她的口气,令瑞鹤再度苦笑。
「还有,响一定也在『那场战争』中活到了最后,知道这个镇守府里的某人拥有幸运的因果……所以,你才会跟雪风一起战斗吧?所以,赤城学姊才会拜托你关照我……对不对,响?」
响保持沉默。不过,瑞鹤认为她是以沉默表示肯定。
「……所以,我不会在意这些事,雪风也没必要道歉。这是我跟翔鹤姊的问题……雪风跟响只是尽忠职守而已。不是吗?」
『──你不会觉得难过、害怕吗?』
雪风试探性地问道。从这句话可知,「幸运驱逐舰」这个称号以及被人认为拥有「掌握最佳命运的力量」,让雪风感觉压力十分沉重。
「当然,不怎么愉快。可是,我不会在这里停下脚步。」
『…………』
「如果真的有那种力量,我就会用在自己需要的地方。我想保护翔鹤姊,想一直和她并肩作战。所以,我会像之前一样全力以赴──现在我是这么想的。」
『──瑞鹤姊……』
「雪风也是这么想的吧?」
『……是。』
沉默数秒后,雪风犹豫地回答。这短短的间隔,让瑞鹤感觉到雪风「幸运驱逐舰」这条路走得有多沉重。
(想必雪风也跟我一样……)
『──说「所以」或许很奇怪,不过……翔鹤姊就拜托你了。』
朝远方前进的雪风,回头瞄了瑞鹤一眼并说道:
『──我跟响姊都活过了「那场战争」,之后也有很长一段时间还是现役,所以记得一些战后的事。』(注:雪风在战后移交中华民国海军,更名为「丹阳」;而响则移交前苏联,更名为「Верный」。)
「…………」
『──所以,看见翔鹤姊那样钻牛角尖的舰娘,让我们很难受……确实,不管是对我们来说还是对乘员们来说,「那场战争」都是非常辛酸的回忆;可是,似乎没有什么人嫌弃、痛恨战败的我们。想必翔鹤姊乘员的幸存者也是这么认为,所以……』
雪风没办法继续说下去。而瑞鹤也不愿催促她。
自己和雪风都知道,即使跟现在的翔鹤说这些也没意义。对翔鹤来说,「那场战争」的不幸经历如影随形,就算提起在那之后的事,大概还是很难让她摆脱过去吧。
「我知道了,多谢你的好意。」
瑞鹤对逐渐语带哽咽的雪风说道:
「雪风跟响、总之你们先把注意力放在战斗上。在你们回避攻击的时候,我们会想办法解决敌人。」
『──好的,那就拜托了……因为雪风绝对不会沉!响姊,这次也一起加油吧!』
『──说得也是呢。』
雪风彷佛要鼓舞士气般喊道,面无表情的响则以带有暖意的声音回答。
响是第六驱逐队的一员,跟雷、电、晓等驱逐舰感情很好,但她或许在别的意义上跟雪风心有灵犀也说不定。
这部分先不管,跟雪风和响的对话,让瑞鹤觉得自己似乎得到了某种提示般的东西。
恐怕要改变翔鹤的意志不能靠言语,只能用行动──
(想必这就是我所相信的最佳未来……)
五分钟后,舰队派出的索敌机之一捕捉到敌方主力的身影。
这架索敌机属于标准航母瑞鹤。
6
不知是因为天候恶化,抑或是深海栖舰察觉攻势而产生骚动,冲之岛近海的水面开始剧烈起伏。
然而,四名航母就像要劈开波涛一般,以最大战速在海上冲刺。
「舰首保持在上风处,全舰,开始起飞!」
翔鹤高声发号施令,同时自己也举起短弓。
「空中集合完毕后,攻击队朝西前进,打击瑞鹤发现的敌方主力!敌主力规模跟先前一样级战舰旗标型一、级战舰精锐型三、舰种不明的驱逐舰二!全舰正以单纵队形朝我方接近!」
「「「「「了解!」」」」」
「这一击将决定一切──各位,拜托了!」
「「「「「了解!」」」」」
在命令与应答来回的期间内,六名舰娘也没忘记备战。翔鹤、瑞鹤、飞鹰、隼鹰分别以射箭或式神让舰载机起飞,并让他们在空中集合组成编队。两名驱逐舰为了尽可能地妨碍敌方瞄准,一边让轮机部位的烟囱放出烟幕一边朝四艘RU级战舰突击。
(这一击将决定一切……!)
瑞鹤在内心复诵翔鹤的台词,同时连续射箭。
(这场战斗是改变翔鹤姊内心的机会──不过,在那之前非得胜利不可……!)
她一边留心开始紊乱的呼吸,一边持续不断地放箭。箭矢在空中带著光芒分裂,化为数量众多的零战五二型与流星改,逐渐组成阵型。零战六二型留下来作为不时之需,流星改全数装备鱼雷。
瑞鹤瞄向其他航母──她们同样让舰载机起飞、集合。翔鹤跟瑞鹤一样是零战五二型与流星改,飞鹰与隼鹰则是零战二一型与九九舰虫、九七舰攻。
空中集合的机体瞬间激增,最后成了两百机以上的大编队。规模如此巨大的编队,即使是在「那场战争」里,瑞鹤所属的机动部队也只组过几次而已。
起飞完毕的同时传来炮声──四艘RU级开始对雪风和响炮击。
「拜托啰,雪风、响……!」
隼鹰看著自己组队中的舰载机与冒出黑烟的水平线彼方,同时轻声说道:
「因为要是你们被击破,目标就变成我们啦……!」
瑞鹤感到全身僵硬。正如隼魔所言,一旦雪风和响遭到击破,就轮到航母群承受管制炮击了。
远方响起巨大的爆炸声。水柱自水平线上窜起。一想到上次战斗中瞄准伊势与日向的炮击对准了那两名纤细的舰娘,就让人想立刻冲去救援。
(可是,她们俩一定……!)
瑞鹤压抑住这股冲动,以祈祷般的心境这么想。下一秒──
「全攻击队,开始突击!」
待空中集合完毕,翔鹤便下达命令。
「目标,敌RU级战舰群!拜托你们,去吧!」
「希望可以……靠视距外攻击搞定!」
瑞鹤配合著翔鹤大喊。飞鹰、隼鹰也跟著下令。
「好,要替赤城学姊和加贺学姊报仇啰!对吧,隼鹰!」
「对!拿出全力修理他们──去吧!」
总数达两百机以上的第一波攻击队,随著四名舰娘的号令一口气冲向敌舰队。这幅光景就连送他们出去的瑞鹤都看呆了──可说是不折不扣的全力出击。
其中看上去最为雄壮的,就是翔鹤与瑞鹤的流星改编队。他们张开了巨大的倒海鸥式机翼,在零战五二型的掩护下,用颠覆过去舰攻常识的速度突击。
「来自响的通讯──敌战舰群防空炮火开始射击!」
隼鹰单手抵在耳边报告。
「不过效果薄弱──流星改的速度似乎让每一艘战舰都不知所措!」
「既然这样……!」
就在翔鹤抱著期待喊叫的瞬间,攻击队开始俯冲,朝四艘级发动攻击。
机体先后坠落。一如预期,四艘RU级的防空能力压倒性地强大,上空瞬间充满了防空炮火的黑烟。然而就跟响的报告一样,敌方无法适应流星改的速度,损伤率比先前的战斗来得低。
于是,攻击队先后投弹──数秒后,四艘RU级周围先后爆出水柱。
(这样如何啊……!)
瑞鹤握紧拳头,盯著敌舰队的方向。战果会由接近敌舰队的响和雪风负责报告。
数十秒后,雪风以悲痛的声音报告:
『──不行!尽管四艘有两艘大破,但剩余两艘安然无恙!其中一艘是旗舰级!』
「意思是落空了……?」
翔鹤难以置信地询问。
『──不是!两艘敌驱逐舰成了旗舰的盾……两艘驱逐舰沉没!但是……!』
瑞鹤当场愣住。虽然大家都知道深海栖舰跟我方一样会主动保护旗舰,却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
但是,瑞鹤的认知还是太天真了──紧接著,飞鹰放声大喊:
「全舰回避!幸存的RU级朝这边开炮了……!」
「居然在这种时候?」
就在全员震惊得说不出话时,接连不断的爆炸席卷现场。
瑞鹤并未失去意识。无数炮弹在身边引爆,随之而来的冲击震飞了她──撞上海面后,她立刻起身。
「呜……!」
她忍著痛环顾四周──由于水柱崩落,使得周围雾气弥漫。
接著,她认出了三名冒黑烟的舰娘──顿时脸色苍白。
(怎么会──!)
三人之中,飞鹰与隼魔呈现大破状态。飞行甲板半毁,其他装备也几乎全遭到破坏,两人只能咬牙跪在海面上。
翔鹤受到的打击没有飞鹰型那两人严重,正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可是,她身上的装备多处受损,战力显然会受到影响。
敌方对这里的炮击──不知道为什么并未连续不断。只能认为是雪风与响再度吸引了敌舰的注意。
(舰载机呢……?)
瑞鹤朝头上望去──在视线的彼方,结束攻击的第一波攻击队正在返航。总数约五十,而且几乎都是流星改与零战五二型。飞鹰与隼鹰放出的机体似乎全被击坠了。
两百架的攻击队,只有四分之一返航──损失极度严重,几乎让瑞鹤绝望。而且,还健在的航母只剩她和翔鹤。
(可是,非得靠这些剩下的战力挽回局势才行……!)
敌方依然有两艘健全无恙的RU级。如果不想办法解决,就无法取得胜利。
(可是该怎么做……?)
「瑞鹤,快点收容舰载机。连我的份一起。」
好不容易才站起身的翔鹤,以激昂的眼神瞪著敌舰队,同时对瑞鹤说道:
「我们要发动第二波攻击。你解决级精锐型,我会想办法应付旗标型。」
「想办法应付……要怎么应付!」
瑞鹤疑惑地大喊。因为翔鹤将自己的舰载机交给瑞鹤,却宣告要发动第二波攻击。一般航母做不到这种事。
(不,我们是舰娘──只要想做就做得到那种事……)
「翔鹤姊,你该不会想逼近RU级旗标型自爆……?」
瑞鹤瞪大了眼睛。翔鹤依旧盯著敌舰,这等于肯定了瑞鹤的质疑。
舰娘也有轮机部位。如果在贴近敌人的状态下让锅炉自爆,就能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带给敌方重大打击。
在「那场战争」里,一般来说不会考虑让航母主动接近战舰。然而,她们是舰娘,有人以刀、枪、巨锚等肉搏武器战斗,也有人靠体术进行格斗战。从这一点看来,翔鹤的战术并非荒诞无稽。
可是,这么一来翔鹤必定会死。
「不行!要是这么做的话……!」
「可是,除此之外没有收拾剩下两艘RU级的办法了。」
翔鹤斩钉截铁地回答。
「从敌方的防空能力来看,以剩余舰载机解决两艘RU级的可能性很低。但如果用这个战术,就能将两艘都收拾掉。」
「可是……!」
「再说,提督直到现在还没有下达撤退命令……这表示提督信任我们。所以,我们也得回应他的信任才行……!」
说完,翔鹤便转向瑞鹤,露出一如往常的温柔微笑。
「瑞鹤,你是『幸运航母』,一定能靠掌握最佳命运的力量引发拯救大家的奇迹。所以,不管这场战役有多艰辛、多痛苦,你都有活到最后挽回一切的义务──我想,我的任务就是替你开辟这条道路。」
「……!」
「对于背负『不幸舰』宿命的我来说,这既是心愿也是救赎……所以,让我去吧。」
瑞鹤无言以对。翔鹤的觉悟货真价实,这套战术也符合理论。如果不在此时击溃冲之岛近海的主力部队,本土和镇守府就会暴露在危险之下,甚至可能让人类输掉这场战争。
而且提督说「消灭敌主力比生还优先」。翔鹤的主意,在各方面都得到了肯定。
除了瑞鹤无法接受以外。
(没错。这种作法绝对有问题……!)
瑞鹤咬著嘴唇,再次确认自己心中的结论。
(我们是舰娘──来这里不只是为了赢得战争,更是为了摆脱「那场战争」的记忆……提督应该也不希望翔鹤姊这么做才对……!)
那么该怎么办──一想到这里,数段记忆接连自瑞鹤脑中苏醒。
提督对自己说过的话。飞鹰对自己说过的话。飞鹰丢往海面那颗石头的下落──
(对了,就是这个。)
瑞鹤发现,自己还有胜利的机会。
她握紧拳头,忍著窜过全身的剧痛站起身,然后乘势开口:
「我没有翔鹤姊认为的那么懂事。」
「瑞鹤……?」
「这种事我绝对不接受!我不打算为了这种事活下去……那既不是我的心愿,也不是我的救赎!」
少女瞪著远方的两艘RU级。炮声仍未止歇──雪风和响还在战斗。她们相信同伴,将幸存带来的哀伤藏在心底。
「这次我一定要跟翔鹤姊并肩作战到最后──这就是我的心愿、我的救赎!如果有人想妨碍,就算这人是翔鹤姊你,我也不会放过!」
「瑞鹤!可是,要让作战成功只能这样……!」
「不,还有办法!翔鹤姊,你看著。我一定会修理那两艘战舰,抓住逆转的机会!所以──拜托你也别放弃,助我一臂之力!」
在两人争论的期间,参加第一波攻击的机体已经收容完毕。为了让这些舰载机和预备机出击,瑞鹤举起手里的短弓。
「因为我瑞鹤──『幸运空母』可不是浪得虚名!」
接著,瑞鹤连续射出舰载机──飞机在没先集合的状态下,一架接一架地飞向剩余的两艘RU级。
「去吧────!」
◇◇◇
许多发动机声响急速接近──听到这些声音时,响感到十分困惑。
(在这种时候进行第二波攻击……不是等于叫人家击坠他们吗?)
「……!」
此时,周围喷出了许多水柱──响咬著牙回避。
四航母的第一波攻击结束后,雪风跟响就一直在回避两艘RU级的炮击。因为翔鹤没有下达新的命令,而且响认为不管要逃要战,自己和雪风都该负责吸引炮火。
响在「那场战争」里,明白半吊子的空袭对具备强大防空能力的敌人毫无效果。这点在「那场战争」后胜者之间漫长而冰冷──但双方都没有流血的战争里也是一样。因为自己间接地跟战事扯上了关系。
尽管如此,幸存的标准航母依旧这么做了。她们有什么主意吗?还是说,她们决定最后再赌一把呢──
(瑞鹤,你……)
水柱再度林立。响在回避的同时,看向同样也在回避水柱的雪风,以及瑞鹤她们放出的攻击队──
(……原来如此。这种作法倒是不坏。)
她察觉了瑞鹤的意图,嘴角勾起了信赖的微笑。
◇◇◇
瑞鹤的攻击队在途中分成了零战五二型、零战六二型、流星改三个集团,并且按照这个顺序朝两艘RU级前进。
两艘RU级停止对雪风和响开炮,重新张开弹幕。大量两用炮、机枪喷出火光,将领头的零战五二型一架接一架地击落。
RU级判断零战五二型载有炸弹,因此将火力集中到上方。轰炸机要不是水平轰炸就是从高高度进行俯冲轰炸,因此这种举动完全符合理论。
但是,五二型背后的零战六二型突然带著炸弹降到低空,就像企图投掷鱼雷的攻击机一样贴著水面。
这种举动对RU级来说似乎是意料外,因此弹幕不断从零战六二型的上方掠过。接著─零战六二型就这么穿过了弹幕,并在逼近两艘尺以级的同时朝海面丢下炸弹。
按照物理法则,炸弹一边在水面弹跳一边朝两艘RU级逼近。
炸弹的前方,则是RU级身上看似雷达的部位。
◇◇◇
「看到了吗!这就是跳跃轰炸的威力!」
瑞鹤的声音中满是喜悦──听在耳里的翔鹤,哑口无言地看著发生在远方两艘RU级身上的连续爆炸。
她晓得瑞鹤做了什么、想做什么──跳跃轰炸,Skip Bombing。
让带有炸弹的机体像鱼雷机那样贴著水面逼近目标,再于近距离投弹,利用打水漂的要诀让炸弹顺著海面前进攻击。这种方法需要训练精良的驾驶与回避性能优秀的机体,但能让命中率有显著提升。跳跃轰炸由于炸弹的动能较低,因此威力不如俯冲轰炸和鱼雷,但只要命中装甲薄弱的区块就能造成十足的打击。
跳跃轰炸是「那场战争」里敌军对我方使用的招式,但瑞鹤因为某个契机想起了这招,并且用在攻击上。
瑞鹤以零战五二型当诱饵,零战六二型为主攻,成功做到了这招。而且,零战六二型瞄准的是雷达──在防空战斗跟炮击都扮演了重要角色的机件。
一如预期,两艘RU级张开的弹幕出现破绽──流星改冲进空隙,在降低高度的同时接连丢下鱼雷。
连续爆炸再度出现,RU级想必遭受重创。就算尚未沉没,应该也无法像之前那样进行管制炮击──
(瑞鹤……我妹妹做到了……?)
目瞪口呆的翔鹤,看向对攻击队成果喝采的瑞鹤。
在这之前,自己一直认为瑞鹤是必须保护的存在。自己一直认为,必须藉由保护她来取得战争的胜利,才能让自己的牺牲有意义。自己一直认为,只要能达成这个目的,就算背负「不幸舰」的因果也无妨。
但是,瑞鹤以自己的力量否定了这一切。不,或许这个结果也是多亏了「幸运航母」的力量──即便如此,如果没有瑞鹤的意志与想法依旧不能实现。
(瑞鹤她希望像这样战斗、像这样保护同伴……)
瑞鹤心目中的救赎,并不是自己心目中的救赎──这点翔鹤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但是,她一直认为不这么做就赢不了这场战争。
这个信念,如今已开始松动。
瑞鹤没有仰赖「幸运航母」这个因果──她并未对拥有这种境遇的自己死心,而试图以自身的意志和才华开拓未来。
(说不定,我也能活得像她那样……?)
翔鹤抱著淡淡的期待──但是,她内心深处很快就涌出了对自己的不信任。因为自己是「不幸舰」,所以能做到最大的贡献,就是以受害者的身分背负别人的不幸──
「来吧,翔鹤姊,收容第二波攻击队,送出第三波攻击队!」
瑞鹤干劲十足地奔到翔鹤身旁握住她的手。
「两人一起收容攻击队再发动新一波攻势,比较不容易让敌人有喘息的机会!那两艘级还健在,我们还没胜利……但是,我们一定做得到!」
瑞鹤坚定的话语和双手,让翔鹤的心为之动摇。
瑞鹤相信自己。她相信自己能跳脱因果的死结,跨越这一切──相信自己无论如何都能继续努力。
就像在替瑞鹤的推测背书一般,远方的两艘RU级已重整态势,朝瑞鹤与翔鹤前进──雪风与响在一旁炮击,试图阻止他们。即使第三波攻击没能击沉那两艘敌舰,只要雪风和响还活著,或许还是能靠雷击收拾对方。
「怎么能忘了我们呢……!」
「好处被捞走了呢~不过,接下来才是认真的时候!」
背后传来说话声──飞鹰与隼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她们摊开半烧焦的卷轴,叫出所剩不多的式神。
「飞行甲板还剩一半,那么勉强还能送出用来吸引防空炮火的零战──必要的话,就由我们来当诱饵!」
「飞鹰、隼鹰……!嗯,上吧!」
瑞鹤用力点头,接著看向翔鹤。
「所以,翔鹤姊也一起上吧!」
「不行,瑞鹤姊!」
雪风的吶喊响彻战场,彷佛要打断瑞鹤一样。紧接著连番炮响又盖住了雪风的声音。
「RU级旗标型再度炮击!似乎所有舰炮都没事!」
「……居然还能动?明明雷达已经毁了……明明已经没办法精准射击了耶!」
瑞鹤大为震惊──翔鹤则明白RU级旗标型的目的。榴弹。敌人想必是认为,对付已经受损的四航母不需要精确瞄准的穿甲弹,用能够广范围攻击的榴弹就够了。对方毕竟是防御力有所强化的RU级旗标型,所以即使受到那么严重的打击,依旧认为自己的炮火保有一定的精确度。
物体飞行声急速逼近。距离著弹已不到十秒──从声音听来,这发铁定是瞄准瑞鹤。考虑到榴弹的破坏半径,瑞鹤实在不太可能闪得掉。
「怎么会……!」
瑞鹤绝望地看向上空。
然而,翔鹤立刻有了动作。
(如果这时挺身替瑞鹤挡下榴弹,那么我会沉没,而瑞鹤必定能活下来……可是,既然瑞鹤这么相信我,那我也……!)
◇◇◇
雪风的报告打散了升高到极点的兴奋之情。飞行声逐渐逼近──事态急转直下,令瑞鹤陷入绝望。
一旦自己无法起降舰载机,就会失去反击的希望。这么一来必定会败北──
(都到了这一步……!)
仰赖的舰载机还在返航途中,预备机也已全部出动。自己已经无计可施──
下一秒,瑞鹤看见了某个景象。
翔鹤将预备箭矢──装了炸弹的九九舰轰──搭上短弓,接著举弓对著头上俯冲而来的大量炮弹。
「翔鹤姊……?」
「相信我,瑞鹤……!」
翔鹤的声音──她的语尾在颤抖。因为她对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感到害怕。然而,翔鹤依旧没停下动作。
「为了跟你一起走下去,我就试试看吧……!」
短弓发出尖锐的声音,将九九舰轰朝天射出。箭矢瞬间分裂成许多九九舰轰──就这么冲向坠落的炮弹。实际的效果姑且不论,这种事在「那场战争」里不可能发生,唯有舰娘这种超乎常理的存在才有办法做到。
(可是,我从没听过用舰载机阻止炮弹这种方法……)
这对舰娘来说是完全未知的战术。最糟的情况下,两人会因为战术失败而一起沉没──翔鹤像之前那样挺身挡炮弹大概还好得多。
即使如此,翔鹤依旧想用这个战术让两人一起活下去。而且在这么做的同时,她心里也抱著「如果自己的不幸在这时产生影响」的恐惧。
数秒后,瑞鹤与翔鹤的头上连续出现爆炸──因为炮弹碰到九九舰轰后引爆了上头的炸弹。又过了数秒,两人周围也发生了爆炸。
由于九九舰轰的爆炸,使得榴弹的弹道产生了些许偏移。而炮弹离两人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因此少许偏差就会导致落点大幅改变。
接连不断的爆炸──其中大概有运气的成分在吧,也有很多发炮弹如RU级旗标型所想的在瑞鹤身旁爆炸。但如果翔鹤没出手,应该全都会对准瑞鹤才是。
又过了数秒之后,尽管瑞鹤与翔鹤全身上下都冒出黑烟,仍旧成功地在保有战斗能力的情况下挺立于原处。
「翔鹤姊……!」
瑞鹤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她身旁的翔鹤则喘著气看向天空。
「勉强……撑过去了……?」
我也掌握住了幸运──话语中流露出这样的感情。
「虽然我不觉得能做到第二次就是了……」
此时,第二波攻击队的舰载机接近四航母──再度化为箭矢与式神让她们收容。
两艘RU级再度遭受雪风与响的攻击。双方距离比先前贴得更近──这是不理眼前两人而对四航母炮击的代价。他们遭到雪风和响如雨般的炮击,根本抽不出空动用主炮。
只要继续这样下去,一定可以──瑞鹤带著确信大喊:
「翔鹤姊,动手吧!我们一定做得到!」
「……是啊。」
翔鹤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接著,她用自己的方式向许多思绪道别──收起脸上的松懈,以严肃的声音下令:
「第三波攻击队,准备起飞!」
「「「了解!」」」
7
在冲之岛近海巡航的舰娘待机用船与护卫它的舰娘们,散发出些许紧张的气息。
因为以翔鹤为旗舰的舰队开始与主力交战后,就跟后方失去了联络。有权限将战况即时显示在萤幕上的只有提督,这些情报就连负责护卫的舰娘也无法得知。而且,这次提督为了避免出现意外状况,选择待在镇守府指挥。
负责护卫的是吹雪型驱逐舰们。旗舰由吹雪担任。
或许是承受不住这里的气氛吧,矶波轻声嘀咕:
「翔鹤姊她们应该没问题吧……」
「一定没问题!」
吹雪就像要替矶波打气似地回答。
「瑞鹤姊也跟著舰队!另外还有雪风、响、飞鹰姊和隼鹰姊……」
尽管她自己也知道没有根据,但还是得这么回答。
「如果是她们,一定……!」
「喂,你们看!」
深雪指著水平线。出现在那里的是──
「舰队的各位?」
◇◇◇
「我们似乎成功回来了呢……」
瑞鹤轻声咕哝。她用右肩撑住大破的飞鹰,相对地翔鹤则用左肩撑住同样大破的隼鹰。雪风与响虽然遍体鳞伤,但在归途中依旧替四航母担任前卫。
跟敌军主力部队的战斗,由于瑞鹤她们的第三波空袭与之后雪风和响的雷击都奏效,因此以瑞鹤她们的胜利告终。一直到最后都让瑞鹤她们身陷险境的RU级旗标型,在遭受雪风和响的雷击而起火燃烧后又撑了一阵子,最后终于力气放尽,缓缓沉进海里。尽管名为深海栖舰,却拒绝沉进深海里──她临终的样子,就像在表示这样的意志。
没人回应瑞鹤的话语──因为看见送自己回本土的待机用船时,每个人都安心了。即使是身为姊姊的翔鹤似乎也不例外──她脸上浮现打从心底松了口气的表情。
(不过,这下子本土得救,我们守住了战局。而且……)
「瑞鹤。」
突然,翔鹤呼唤妹妹的名字。
翔鹤用一如往常那般温柔──却显得百感交集的表情说道:
「之前真对不起……还有,从今以后也请多指教啰。我也会为了能跟你一起战斗而竭尽全力的。」
「翔鹤姊……」
喜悦如泉水般涌出──因为瑞鹤认为,这是自己第一次听到翔鹤发自内心的话语。当然,她无法证明自己的猜想,而翔鹤或许也还在迷惘。
即使如此,瑞鹤依然很开心。自己在翔鹤眼中,似乎已不再是战争道具「幸运空母」,而是她的妹妹──是一名独立的舰娘。
所以,瑞鹤用力点头并回答:
「谢谢你,翔鹤姊!今后我也会以舰娘的身分……为了成为翔鹤姊你们那样的主力而拚命努力!」
翔鹤露出「都这时候了还在说什么」的苦笑。
「虽说有许多王牌辅助,但既然缔造了那么优秀的战果,代表你已经成为主力啰。就跟我一样……不,比我更优秀……」
「就算这样,我依然跟大家一样是舰娘……不仅如此,我还想成为能让每个人都幸福的『幸运空母』!只要还有舰载机,我就不会输……!」
在遥远的前方,负责护卫船只的吹雪等人就像要祝福六人归来似地挥著手,并且朝她们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