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到约定地点等春野之后,上学路线也产生很大的改变。我家在新宿中央公园北侧的大厦里,春野则是住在相反位置的甲州街道附近的公寓里。如果我要和春野一起上学,就得多走上等同于绕行中央公园大半圈的距离,光是这段路程就得花上十分钟以上。
这让我不禁想起自己和她原本是邻居,如今反倒觉得有些落寞。我和春野原本住的公寓因为年久失修必须拆除重建,最后我们两家不得不各自搬家,现在才会像这样各分东西。不过到底是公寓先改建还是建造蝶蛹进行的都市区域整合比较早呢?正当我回想著两者的先后顺序时──突然发现有个小孩子就在身边抬头看著走在路上的我。
「那个……大哥哥……」
她的声音和鬼魂一样微弱,脸则掩盖在罩在头上的兜帽里,从身高来看大概是高年级的小学生吧。她穿著粉红色连帽外套以及牛仔裙,耳边还戴著粉红色的大耳机,长长的双马尾穿过了兜帽的缝隙。
总觉得这个孩子不知道该说是气质诡异还是她的存在本身就很异常,虽然没办法明确说出她哪里怪,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比起从我身边经过的学生和上班族,就只有她身上散发出异样的光芒──她就是会让人产生这种感觉的奇怪的小孩。
就连平易近人的我都还犹豫著要不要和她扯上关系。
「……大哥哥……」
我默默站在路上看著她伸出小手,局促不安地拉著我的制服。我的确不认识这个女孩,从年纪上来看也不像是走失的小孩,她找我究竟有什么事?我满腹狐疑地回答那名小女孩:
「那个,有什么事吗?」
「……这个,有人要我拿给你。」
她突然递出一个雪花图样的便当袋和信封、适个似曾相识的花纹和春野的便当袋一模一样。不对,从便当袋的使用程度来看,这一定就是春野的便当袋。
「嗯?这么说,你是春野的朋友喽?」
了解情况之后,我也不再那么紧张。虽然她是个奇怪的小孩,不过如果是春野的朋友,那就另当别论了。我收下便当后对她笑了笑,但这个女孩却摇著头说:
「不、不是……我只是刚好路过。」
春野……不要拜托路人做这种事啦。气氛一下子陷入尴尬的沉默。
「……这样啊,真是抱歉。那么……这封信是要交代些什么吗?」
我重整情绪后确认了信封的内容,但里头还是只有一张白纸。悄悄偷看信封内容的女孩有些疑惑地皱起脸。
「虽然这看起来只是张白纸,但其实是一封秘密信件,如果不用特殊的方法就看不到内容,不过我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解读。」
「是这样啊……」
这番说明让她尴尬地移开视线。我要是被这奇怪的女孩子当成怪人,那真的是太悲哀了。
「春野也真是的,到学校再给我不就好了吗?干嘛这么费工夫?」
「……她说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拿给你。那个感觉……或者该说状况……」
「感觉?」
意思是说只不过是不能一起上学而已,就让那家伙不开心了吗?还是说事到如今她才觉得在同学面前拿便当给我很丢脸呢?
「嗯……原来如此,谢谢。对了,你不用上课吗?来得及吗?」
「……啊……可以,我正要去……」
女孩说到一半便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接著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咦?」
「嗯?你怎么了吗?」
她无视我的关心,双手压著耳边的耳机低著头,像是和某个人通话般低声说著「可是……」「还没……」等句子,也许耳机线接著手机之类的通讯装置吧──我如此想像。我虽然看不到低著头的女孩在兜帽下的表情,却能看到她咬牙切齿般的嘴唇动作。
「……知道了,我立刻赶过去……」
接著她头也不回地往我前进的方向紧急左转九十度跑走了。
怎么啦?事情虽然发生得突然,但不免觉得就这样离开也有些无情。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在她的身后对她喊著「不要跌倒喽」,随后便朝著学校前进。
「真是个怪孩子……」
仍旧一头雾水的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手机显示的时间。「惨了!」我不禁大叫。
「今天第一节就是体育课啊!」
我就读的高中早上不开班会,所以体育课那天就得提前到校,再移动到上课地点,不然就得直接前往位于校外的体育场。无论如何──
「快迟到啦!」
「糟糕!」我边跑边大叫。我的意识此时已被日常生活所掩盖,女孩身上异样的感觉早已被我拋诸脑后。
*
「呀呼──!」
阿久津在宽阔得可怕的球场上像只泼猴一样鬼叫著到处乱跑。
「可惜了今天连续两堂的体育课啊……」
我和相马两人带著温暖的眼神看著狂奔的阿久津,同时进行缓和的传接球。
「这没办法呀。难得有这么大的场地,有人连潜藏的野性都觉醒了。」
学校里没有体育设备,所以必须向附近的运动场商借体育课的上课场地。只不过无论国小、国中、高中的情况几乎都一样,有时为了保持均衡分配,就会在有点夸张的地点上课。
今天的上课内容是女生到东京体育馆打排球,男生则在旁边的棒球场进行激烈的垒球运动。能轻易借到职业运动专用的比赛场地,也算是蝶蛹才有的特殊待遇了。要是以前,根本就不可能进来这里上课。不过原本是为了让全国一亿几千万日本人举办职业赛事和各项活动,如今却只剩下蝶蛹里数十万居民使用,因此能在这里上课也是理所当然。配合蝶蛹人口举办的活动并不多。
「话说,这里的烟火大会是什么时候停办的……」
我一边投球一边搜集眼前的资讯。先是确认了位于蓝天下的开放式球场视野以及逃生路线,并随时留意著放在运动服口袋里的警报器兼发报机。即使警报器从那时开始就没响过,但事先预测军团突然现身的紧急状况总是多一分保障。
老师似乎是跟女生进了体育馆,并没有留在球场上。虽然一旦发生突发状况,没有人能控制场面会很麻烦,但既然已经和艾莉丝约好必须保密,我也没理由特地把老师找来男生这里。这么说来,葬花少女到底在哪待命呢?我试著找了找她们的身影,很快便露出苦笑。她们如果真的这么好找,那我这个诱饵也就失去意义了吧,所以一直在意这个也没用。
不久,阿久津兴高采烈地跑回来找我们。
「哎呀!真是太奢侈啦!太棒啦!欸,葛见,二班的比赛先吗?还是下一场?」
阿久津跳出来接走相马投出的球之后向我问道。
「刚才猜拳决定一班跟四班先打,之后才是二班和三班。」
「啧!要等啊。」
球场租借日的体育课是四个班级同时上课,光是男生就有将近八十人,因此必须两个班级一组轮流使用球场一小时。这四个班级会以猜拳决定先后顺序,没上场的班级就到中外野后侧自由活动。待在这种职业级的球场,再加上学校里也没有能够用垒球打出全垒打的强打者,所以根本不会有球飞过来。
「对了,葛见。昨天的事情,结果后来你和春野之间有发生什么事吗?」
「嗯,我们和好了……我可以在这里晒恩爱吗?」
「相马,你干嘛问啊!现充都给我爆炸吧!」
「不是嘛,我真的对他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很有兴趣──」
「对了,我跟你们说喔。」
阿久津硬是改变了话题。
「我之前都不知道这附近的千駄谷隧道居然是有名的超自然现象景点耶。」
他的眼睛发出兴奋的光彩,搭配最适合聊灵异故事的低沉嗓音说道。
「听说隧道上面的坟地就是主因……反正就是常见的老套灵异故事。」
「什么嘛,相马早就知道啦。那这个如何?听说新宿某个角落藏著巨大的地下基地,只要有状况发生就会有巨大机器人从基地出动喔!我们学校也会变形合体呢。」
「夸张。真要是有那种东西,就不需要你最爱的葬花少女了吧。」
「哇,葛见真不配合耶。这可是男人的浪漫啊,懂吗?」
「嗯,我也曾经听过类似的传闻呢。听说东京地底下有好几条迷宫般的秘密通道,里面还设置了专用车辆往来通行。我想这应该是军团来袭时,为了保护国家重要官员的安全所打造的地下道或设施,后来就转变成这类谣言了吧。至少这还比巨大机器人来得实际点。」
「什么嘛,无聊死了。」
当我们正在传接球兼瞎扯的同时,一班的人从场上叫了我的名字。
「喂,葛见。你可以帮我们班代打吗?」
他们的对手四班听到这个要求,立刻发出「太卑鄙了」、「不准找佣兵」等嘘声,而一班则对他们喊道:「吵死了!都已经五比零了,让我们一点也没关系吧。再说我们班也没几个人打过垒球啊。」反击四班的嘘声。看来落后的一班并不想放过两出局满垒的进攻机会,所以才想找代打帮忙。
「喔,好啊。」
「葛见,你手上的伤没问题吗?」
我拿下手套,在一脸担心的相马面前甩了甩手。
「这点伤很快就好了,完全没问题。」
「你这家伙……身体是什么做的啊……」
「我过去一下。」我对那道又羡慕又傻眼的视线说了并转过身去。
「打支全垒打吧──」
在他的声援之下,我走到了打击区前捡起球棒并感受著棒子的触感。同学们模仿起女孩子的声音怪叫:「啊──是葛见耶!」「好帅喔!」「让我们看看你帅气的英姿!」如此嘲讽我,让我不禁对他们骂道:「闭嘴,小心我砸球棒喔!」然后轻轻地吐著气。我将视线移到投手丘上,四班的投手则散发出绝对不让我打中的气势瞪著我。
头脑清晰,今天的状况非常好,加油声在投手和打者盯著对方的紧张感中平息,所有人都专注地看著这场对决。
──叮铃。
警报声无预警地响起。那阵铃铛般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响亮。
阿久津歪了头。
「怎么啦?是手机吗?我说葛见啊,上场比赛还带手机也太危险了吧。我来替你保管吧──」
「不对!」
我的脸色骤变,接著对那悠哉的声音吼道:
「快跑!军团来了!」
场上的所有学生全都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对决遭打断的投手则是满脸苦笑。
「喂喂,干嘛,你想吓投手骗暴投吗?这招不管用喔。」
「葛见,这笑话好烂……」
所有人都摆出这个玩笑真的不好笑的表情。不知情的人也许会理所当然地做出这种反应,但这反倒让我急得火冒三丈。我只得再度奋力大叫。我回想起昨天和我对峙的军团身影,还有它轻易砍倒一栋大楼的无形力量。
如果被它正面击中,大概在场所有人全都会死吧。
「拜托,快跑!」
强烈的声响盖过了我的叫声,一道绽放著刺眼光芒的魔法从我头顶飞过,有如闪电般落在打击区和投手丘之间。身体几乎要被猛烈的风压吹倒,我立刻护住自己的脸,飞舞的沙尘打在皮肤上。耳边传来一阵哀号,但热烈的欢呼声也同时响起。
「是葬花少女!」
一张开眼睛,球场上方有著蓝、黄、绿三种发色的三名葬花少女,以及昨天那只白色军团。他们在空中划出交错的轨迹展开了一场空中战。一道道光与热从葬花少女的棒状好战者及军团的手指释放,每当双方的魔法抵销之际,空中就会爆出金属互击的火花与沉闷声响。剧烈放射的魔法能量弹在空中闪烁,双方死斗的模样一目瞭然。
但所有看著这场战斗的人眼睛都为之一亮,就连阿久津也不例外,眼里满是兴奋光彩的他像个孩子似的嬉闹著。
「是葬花少女队的樱草、玉桂和铁线莲耶。太帅啦。喂,相马你快看!我第一次看到葬花少女和军团交战耶!」
「对、对呀……喂,现在是观战的时候吗!」
差点被这股狂热牵著鼻子走的相马敲了阿久津的脑袋。
「该去避难了。」
「什么──为什么?至少让我拍张照嘛。」
「不为什么!」连我也不假思索地吼了他。
「我们待在这里也只会妨碍葬花少女吧。喂,走了啦。」
我叫著球场上的同学们,但他们没什么反应。
「喂喂,开什么玩笑啊,这种场面怎么能放过。」
「对呀──」
他们全都愉快地抬头观战,将从天而降的大战当成了军团VS葬花少女的特别比赛观赏,情况和昨天的油罐车事件完全一样。他们过度依赖葬花少女,以至于舍弃了焦躁感与危机意识,并误以为这是游刃有余的象徵,所以不这么做的人就会被当成太热血或脑袋有问题的家伙。
旁边的四班同学笑著对我说:
「一打三耶,怕什么?她们马上就会解决它啦。」
为什么你们还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戏啊?我不解地抓著头。要说服所有人是不可能的。如果离开这座球场,军团应该就会跟著追过来吧。只要我吸引军团跟我到外面去──不对,这么一来外头的行人甚至是待在东京体育馆里的春野她们,很有可能全都会被卷进来。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到底要怎么做才对?
但情况就在我采取行动前产生了变化,这还是战斗发生不到两分钟的事情。
「樱草她……!」
阿久津惊叫道。一名葬花少女无法彻底挡开军团释放的猛攻,遭魔法击飞后被打落在三垒侧的内野看台上。强大的撞击声贯穿了耳膜,被挖了一个大洞的观众席冉冉升起无法分辨是烟雾还是尘土的白色烟霾。接著,被强烈冲击卷起的观众席座椅碎片从天而降,四处散落在鸦雀无声的球场上。
遭击落的葬花少女完全没有要再度起身的迹象。
「……不会吧。」
有人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直到现在,同学们溢于言表的情绪终于从原本对葬花少女的狂热转变为对于军团的恐惧。此时众人才想起眼前的恶魔从来都不是猎物,而是猎人。如今这场战斗仍然在众人的头顶上持续著,剩下的两名葬花少女显然遭到军团的攻势所压制。
还有人茫然地说:「这样下去,不是输定了吗……?」她们的劣势已经明显到连旁观者都能轻易猜到这场战斗的结局了。
「快逃啊!」
我试著大叫唤醒他们的求生本能,相马见状也跟著大喊:
「没错,这里太危险了!」
这句话有如回音般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有人立刻朝著门口冲了过去,剩下的八十多人几乎有样学样地跟著向外跑去。他们就像野兔般一哄而散从球场上消失──我独自站在众人身后目送他们离开。
「葛见,你在做什么!」
相马察觉到打算留在球场上的我,大叫著:「快点过来!」
「我有不能走的理由。」
那只军团是冲著我来的,我不能和大家一起去避难。
「什么叫不能走的理由啊?」
突然间,阿久津发出了惨叫。
「喂,你们看!」
他的手指向三垒侧的观众席。紧接著一阵爆炸声迫使我们摀起耳朵。
「……!」
军团躲过葬花少女的魔法,导致它身后的夜间照明灯柱基底遭魔法破坏。失去支撑力的灯柱因本身的重量而逐渐倾斜,随著有如怪物不祥的哀号声般的金属摩擦声逐渐朝球场倒去。而灯柱倒塌的方向正巧是先前遭军团击落的葬花少女坠落地点,再这样下去她就会被倒塌的灯柱压扁。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别管我了,你们两个快点出去!」
我大叫著从口袋里抄起艾莉丝交给我的手枪,打开手枪的保险。在这之前我可从来没开过枪,如果空气枪不算的话。至于好战者这种武器,当然是连碰都没碰过,更别说是射击,这回我连练习机会都没有就得正式上场了。
但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这件事了。
「葛见?」
阿久津看著我举起玩具般的手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说不定他还会以为我的脑袋不正常,但现在没时间向他解释了。我将手枪对准照明灯柱,接著这把枪便在我的意念驱使下产生反应,一道发出淡紫色光芒的魔法阵就在枪口前展开。小巧的光环像是呼应我的心跳,朝著枪口瞄准的方向延伸出数道魔法阵结构。
没问题,我可以的。
「上吧!」
我急促地叫著扣下扳机,超乎想像的反作用力让枪口反弹回来,从枪口释放的紫光偏离了目标向外飞去。我立刻将那道轨迹当作参考,并考量受到后座力影响的弹道轨迹重新瞄准灯柱,随后接连射出三发光弹,其中两发正中照明灯支柱。光弹命中的位置瞬间发出闪光爆裂开来,灯柱在爆炸冲击下彻底扭曲弹飞,压垮了观众席的座椅,没入观众席中,但避开了倒下的葬花少女所在的位置。
「……看来,总算是救到她了。」
阿久津和相马瞠目结舌地看著放下手枪擦著冷汗的我。
「喂、喂,那、那到底是什么……?」
「葛见……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两个声音沙哑地问道。
「……抱歉,现在不能说。」
「不能说是什么意思啊──」
「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春野就拜托你们了。」
说完之后,我才意识到这句话似乎是死亡台词。盯著仍然在半空中持续进行的战斗,我紧紧握起手枪。
「你给我等一下,拜托我们是什么意思?葛见!」
阿久津逼问我,他了解独自待在这种地方的危险性,但相马出手制止他。
「走吧,阿久津。」
相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拉住咬著嘴唇还想劝我离开的阿久津的手。
「……葛见,之后你会好好解释清楚吧?」
「嗯。」
「我懂了,那么我们先去女生那边看看情况再去避难,没问题吧?」
「抱歉。」我点点头。阿久津不放心地看著我,一脸不愿意答应我的要求似的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瞥著我说:
「葛见,你的手机有带在身上吗?」
「没有,我放在更衣室的置物柜里──」
「我的借你。万一发生什么事就跟相马联络,不准逞强喔,绝对不行喔。」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球场。看著他们离开之后,我便朝向三垒观众席的方向赶去。在渐趋激烈的战斗中,流弹落在球场上的频率逐渐提高,场上原先平整的砂土随著爆炸声翻开、飞散,尘土弥漫了整座球场。我迅速穿过了烟尘。经过这场战斗,球场损坏的程度大概得花上好一阵子才能修复。
翻过就球场标准而言不算太高的一点八公尺高围篱,我攀上了观众席。
接著跑到倒在地上的葬花少女身边。这个蓝头发的──我记得她是叫樱草吧──她背后的武装已经完全碎裂,瘫在地上的手脚也已经骨折变形,大量鲜血从她身体下面沿著水泥地面的裂缝不断汨汩流出。「得快点带她去避难才行。」我心想,但毫无急救知识的我既不知道究竟能不能移动如此严重的重伤伤患,也不清楚该采取何种急救措施减轻这种伤势。
面对这等惨状,我说不出半句话。眼前倒卧的葬花少女双眼微睁,沙哑地说著:「我没事。」她的声音彷佛是为了回应我才勉强挤出僵硬微弱的几个字。我咬紧牙根拚命让自己保持镇定。
我脱下运动上衣,心想就算只有身体也好,一定要想办法替她止血──此时,我感觉到背后传来一道强烈的视线。
「怎、怎么回事?」
我转身抬头看向天空。待在半空中的军团和我交会了视线。在和两名葬花少女交战的同时,它的注意力显然放在我身上。它释放的强烈压力令我感到皮肤有如针扎般的阵阵刺痛,甚至有种心脏要被挖出来一样的错觉──但是,我无所畏惧。
我将动弹不得的樱草护在身后,默默地举起枪对准了军团。
就在这个瞬间,我的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份感觉就像是松脱的齿轮重新契合般明确。总觉得自己应该就是盼望著有朝一日能这么做,虽然我想不起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何想要这么做。
──因为我恨它。没错,我一直深深地恨著军团──从以前开始就恨它们。
「坠落吧……!」
在冲动的驱使下,我的手指紧扣扳机,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侵袭了我的大脑。眼前的世界瞬间扭曲,连站都站不稳的我就这样倒在地上。
「……!」
我无法发出半点声音,只能激烈急促地喘气。虽然不知道确切原因,但也许是在不知不觉中遭军团施放了某种魔法。即使动弹不得,我还是瞪著军团不放,同时试著以失去知觉的手抓起地上的枪。
军团咆啸了一声,接著就在一瞬间运用似乎累积许久的力量接连击倒了残存的两名葬花少女。如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可恶。」
那家伙会直接过来杀我──但我的猜测落空了。
军团彷佛刻意忽视我,直接朝涉谷方向飞去,就此消失在球场上空。天空中只剩下飞行魔法的碎屑闪闪发光,然后逐渐消逝。
──究竟怎么回事?
但为问题导出答案的思考能力却也因为头痛而彻底消失。我扶著额头、咬紧牙根站了起来,此时艾莉丝也终于赶到。
「葛见。」
由六名葬花少女组成往球场飞来的雁形队伍中,艾莉丝从最前方独自脱队朝著我飞了下来,飞行魔法的紫色光彩描绘出一道柔和的轨迹。
「你没受伤吧?」
从半空中传来的温柔嗓音简直是我的救赎,就连笼罩著天灵盖的疼痛感似乎都因此减轻许多。我点点头回答:
「我没事。但是她就……还有另外两个人,我想应该是在球场外面,她们刚才被军团打下来了。」
我的视线也在说话时落到了倒卧在地的葬花少女身上。其他两个人的伤势该不会也是这么严重吧。愤怒伴随著沉闷的情绪席卷而来。
「待会儿回收组就会过来。不用担心,她们可是人类的终极武器,这个孩子也只是因为暂时性休克而动弹不得罢了,很快就会恢复的。」
艾莉丝信誓旦旦地说著「没事」露出开朗的笑容,一时之间我也分辨不出她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为了让我放心才捏造的谎言。就算再怎么问也不会得到明确的答覆吧。
「这样啊。」我也只能强迫自己接受她的说词,询问起目前的状况。
「现在的情况究竟如何?增援呢?有人受伤吗?」
「目前的死亡人数是零,也没打算让这个数字增加。增援人手就是刚才一起飞过来的那五位,目前她们应该已经和军团展开接触了。不过各地区也需要人手戒备,五个人已经是现在能动员的极限人数了……太大意了,要是一开始就派出这些人手,也不会如此轻易就损失三个队员。」
艾莉丝一脸由衷感到懊恼地咬著嘴唇,那抹透亮的红色也因此褪去。
五比一的数量。就葬花少女的个人能力来看,要对付一个军团应该是绰绰有余。一般而言,一名葬花少女就足以和一只军团匹敌,但对于刚才出现在我眼前的强大军团,五名葬花少女恐怕还不足以令人放心。
「五个人是吗……」
「如果可以,〈我〉也想立刻赶过去,但对方有可能会采取诱敌战术,所以核心地区的戒备也不能放松。虽然现在也已经著手准备加派人马进行增援,但是〈我〉们需要二十分钟才能完成调整……不过,那五个人一定能打倒它的,毕竟葬花少女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存在的嘛。」
她坚决地说完后用力拉起我的手。
「你也去避难吧,回到学校里就安全──」
「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
艾莉丝看著我轻轻举起紧握著手枪握把的手,皱起了眉头。
「再怎么说那也只是让你防身用的好战者。这可是葬花少女的工作喔。」
「光是对付那只军团就牺牲了三个葬花少女,如果不能马上派出大规模增援部队,像我这种还能战斗的人不是越多越好吗?」
「可是……」
「我想这把枪的威力是充分的战力。」
我看著倒在五公尺距离前被炸断的照明灯柱说道。这次虽然没能打中军团,但下次我一定不会放过它。不知为何,艾莉丝一脸惊讶地看著下定决心的我。
「你……能用这把枪?」
甚至感觉有些亢奋。她双手握著我的力量大得连我的手都有点发疼。
「……嗯?对呀。」
不明白她话中之意的我支支吾吾地指著刚才击倒的照明灯柱。艾莉丝突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好厉害啊!」
她的声音兴奋得发抖。
「你一定能拯救这座蝶蛹吧。」
她的惊人之语搞得我一头雾水。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已经没时间了,我只能继续说下去。
「你说过这只军团是擅长潜行的类型吧,万一现在让它跑了,不就再也没办法找到它了吗?拜托你,要是再有同学被卷进这起事件……我不想再让这种事发生了。」
我紧盯著艾莉丝那淡紫色的双眸,态度强硬地要她让我加入战局。她烦恼地垂下视线。那只军团很强,她自己应该很清楚光凭现在的战力可能不足以应付才对。她犹豫地点了点头。
「好吧……那么,〈我〉就以葬花少女队队长的身分正式拜托你。你说得没错,无论如何都得立刻打倒它不可。」
艾莉丝说完就从腰上的武装中取下一个圆筒状物品交给我。
「这可是你手上那把魔法枪的配备喔。它可以射出拘束力场抓住军团,而且有效范围很广,就算稍微打偏了也没关系。不过子弹只有一发,请你谨慎使用。」
我点点头收下她交给我的东西。
「无论葬花少女或军团身边都有魔法粒子围绕,所以能在某种程度上感应到对方的所在位置。但如果是身上没有魔法粒子的你,也许就能悄悄狙击军团。」
也就是说,只要我能用它封住军团行动,或许就能为这场战斗划下句点。
「我知道了。」
我看著军团飞走的方向,头的疼痛感已经平息。我紧咬嘴唇,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解决那个家伙。艾莉丝握住了我的手。应该不能继续耗在这里了吧。飘浮在半空中即将飞往战场的她祈祷般将我的手拉到她自己的胸前。
「请你不要逞强。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
「不会有事的。而且我的身体还算结实。」
听到我说得如此坚定,艾莉丝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是吗?那──就祝你好运喽。」
话一说完,她便松开了我的手,往新宿车站的方向全速飞离球场。
我在确认过手枪和胸章的状况后就离开了球场。才刚出球场,警报声便再度响起。胸章的声音虽然微弱,但警报声尚未停止就表示军团还待在这附近。
「喂,在那边!」
我随著从眼前跑过的上班族的叫声抬起头,只见葬花少女及军团在表参道上空四处飞舞,飞行魔法的光芒在天空描绘出一道道飞行轨迹。这就表示这场战斗还没结束吗?我紧盯著战场拔腿狂奔。
然而这股驱使自己追逐军团的情感究竟从何而来,还是个未解之谜。
*
在激战中卷起的狂风吹过了空旷的街道。
表参道有如节庆一般热闹。
自从被笼罩在蝶蛹里以来,虽然这里是闹区,一到平日白天也显得相当冷清,但现在整条路上竟然挤满了人潮,从服装就能推测出这群人十之八九是从学校或公司里溜出来看热闹的。这些人就和我的同学们一样,比起军团所带来的可怕威胁,能亲眼目睹葬花少女战斗场面的幸运更能让他们陷入狂热。说不定正是被关在蝶蛹中的郁闷情绪才会让人们像现在这样疯狂吧。
「上啊──」在这阵欢呼声中,军团与五名葬花少女在榉木树廊与大楼之间穿梭飞舞,有如雷电般闪耀于天空的魔法阵与魔法光芒从未间断。
但即使双方在战力上有著五比一的差距,军团和葬花少女的战况却势均力敌。
「不对,看样子葬花少女应该是被军团压制了……」
已经有四个人的移动武装出现裂痕及破损。但就算遭到压制,装备受损的她们仍然奋勇作战不让军团逃走。葬花少女们分散开来闪避军团发射的光弹,同时从四面八方释放用以射穿军团的魔法。但她们释放的魔法能量终究无法造成致命伤害,军团避开了其中两发,另外两发仅能些微削去军团身上的皮肤而已。
「就算从正面开枪也只会被它躲开,看来得从死角开枪……」
说是这么说,但双方的飞行动作都有如燕子般迅捷,再加上无论葬花少女或军团都围绕著大楼和榉木等掩蔽物飞舞,所以双方几乎都处于我的射击死角。
「到底哪里可以让我好好瞄准……唔。」
强烈暴风让我低下了头。军团释放的白色光球与葬花少女放出的红色焚风激烈碰撞,附近大楼的窗户玻璃也在魔法撞击造成的震波中同时碎裂,散落在热闹的街道上。人潮中传来一阵难以分辨究竟是尖叫或是欢呼的危机感薄弱的嘈杂声。我推开层层人墙前进,同时观望四周。
「可恶,没有什么好地方吗……?」
无论我再怎么找,都找不到适合射击的位置,而看起来像是能通往屋顶的楼梯全都被锁上。情急之下,我立刻跑向眼前的天桥。
然而遭军团攻击打飞的葬花少女却撞上了这座天桥,我原本的目的地也就轻易地化成破碎的瓦砾堆。「喂,大丽菊被打倒了!」围观人潮中传出了惊讶的叫声。钢筋有如糖果般扭曲变形,磁砖散落一地。霎时间,流弹落在我身旁数公尺远的地面上,爆炸掀起了柏油地面,粗壮的榉树像是电影道具般倒下,接著发出沉重的巨响。这阵撼动地面的冲击使我不得不停下脚步稳住重心。所幸流弹坠落地点正好位于无人逗留的区域,因此没有出现任何伤势严重的伤患,但这可能也只是迟早的问题。
「这种战斗再持续下去,事情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被击落在天桥上的葬花少女没有站起来,从这里看上去虽然没有发现流血的情况,但身上想必也受到了某种程度的伤害。
我抬起头,眼前正是已成为历史资料馆的旧表参道之丘,而倒塌的榉树将它的入口大门压出了对我而言极具吸引力的大洞。此时我也管不了那么多,摇摇头紧抓手上的枪。在这种情况下还规矩地找寻躲避的地点正是我的盲点。如果大门锁上,直接破坏掉就行了,如此一来有利的射击位置要多少有多少。
「表参道之丘不行,只有三层楼高的建筑物太矮了……」,
高大的榉木树廊遮蔽了视野,使得整栋建筑物都处于不利的射击位置。
我的视线接著转移到对面的红砖色公寓。
「六层楼高……那里应该可以。」
一定能轻易瞄准那家伙。
用于抵御外来者的玻璃自动门已经出现一道严重的裂痕,我踹开了那道门朝楼梯方向跑去。我靠著手枪轻易打飞了通往屋顶的门,尽管它也严密地上了锁。
才刚踏上屋顶,遭军团击落的象牙色葬花少女掠过我身边,狠狠地撞上金属栅栏。在一阵尖锐巨响后,栅栏就在强烈冲击下扭曲变形。
「……你没事吧?」
「……!」
她没回答我的问题就再度起身朝军团飞了过去。
白色的军团已然占了绝对优势。它的攻击动作没有丝毫停顿,魔法阵张开和汇聚的速度也相当快,因此葬花少女们根本无法找到发动魔法的空档。
爆炸声再度响起。军团释放的白色冲击波贯穿了葬花少女,朝著天空喷射而去。冲击波的碎屑化为细微的发光粒子洒落下来,被击中的葬花少女无力地朝地面坠落。这一击又使得两名少女倒下。包括在球场的战斗在内,那只军团目前已经击倒了五个人。
「该死!」
我将艾莉丝交给我的配备装上手枪,随即将枪口对准军团。然而──我咂了咂嘴。我的瞄准器始终无法对准军团。
「真是的,军团也好,葬花少女也好,动作也太快了吧……」
如果胡乱开枪有可能会打中自己人。但就算如此,我也不能继续耗在这里。
我将心中满溢的不安与焦躁连同呼吸一块吐出,接著咬紧嘴唇并告诉自己要保持专注。我的情绪很快就稳定下来,预测弹道的思考能力彷佛绽放出敏锐的锋芒。
──突然间……
脑海中闪过阴暗天空的画面,眼前出现了飞散的火焰光芒的幻觉。
「……?」
心脏随著从未见过的记忆迅速颤动。
这道火焰是怎么回事?
──这片景色是?
──我的头痛是?
「……可恶……」
我抑制著颤抖的指尖,重新举起手枪。
在我犹豫不决的这段期间,又一名葬花少女遭军团击落。
「你这混蛋!」
我扣下扳机射出的拘束力场发出淡紫色光芒,有如菌丝般张开包覆住军团的身体。
「成……功了……」
我浑身脱力地松了口气。围观人潮中也传出一阵喝采声浪,疯狂的情绪在人群里扩散。至于军团则挣扎著向下坠落,它的视线只一次与我相交。
瞬间──
「──贱──贱。」
它似乎叫了我的名字。
「──咦?」
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不禁低声叫道。刚才军团叫了我的名字,但说话声却是春野的声音。
军团竟然发出了春野的声音。
我绝不会听错,那就是她的声音。
──为什么?
我呆立在原地,眼前的军团挣扎著想要割断身上的拘束力场。它攀著大楼的手指划开墙面,重重撞上地面。我看到了一名拥有白色头发、细瘦四肢的纤细少女身影重叠在凶狠的军团身上。
插图008
「春野……?」
欢呼声盖过了我的呢喃。「就这样把它逼到绝境!」「杀了它!」「该死的怪物!」「快给我去死。」此起彼落的叫骂声满是对军团的恶意及憎恨。围观群众看见似乎已无力反抗的军团,就像暴民一样前去将它团团包围。遭众人践踏的少女发色就和军团一样雪白,但是那张脸却是我所认识的春野。
──太奇怪了吧。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是幻觉吗?一般来说,这种想法比较符合常理,也符合常人逻辑。那这份不安是怎么回事?我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也没办法接受眼前的光景,只能无力地瘫在一旁的栏杆上。
军团总算斩断缠在身上的魔法束缚后,立刻挣扎著想要逃走。
葬花少女见状便立刻发动追击不让军团趁隙逃脱。葬花少女的魔法攻击有如一道道雷电般的闪光,集中在军团所在的大楼底部。
「什……!」
我睁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光景。
军团的身边明明还围绕著一群普通市民。
「为什么……」
哀号声此起彼落。血、断肢四处飞散,满是裂痕的玻璃门上布满带有黏性的鲜红色,还有人哭喊著大声求救。然而,葬花少女们的攻势不见趋缓,她们身为专用于击败军团的终极武器,忠实尽责且不顾一切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她们对身负重伤、歪斜地低空飞行的军团发动毫不留情的攻势,一朵朵巨大的爆炸花蕾接连在柏油路上绚烂地绽放。
但于此同时,欢呼声却从未间断。也有人留在现场狂热地为葬花少女摇旗吶喊,围观者大约有两成以上都在为她们加油。他们疯狂地叫喊著,接著就被卷入战斗中炸得脏器飞溅死去。这种诡异的光景简直不可思议。
「为什么,这些人如此陶醉……」
仔细一想,无论是甲州街道的事故或球场的战斗,所有人面对眼前发生的事情,反应都相当不正常。太没有危机意识了。就算是对葬花少女的信任或依赖驱使他们这么做──不对,这不是信赖,也不会是依赖心造成的。直到恐惧感出现前一刻都还对她们歌功颂德的行为根本就已经是精神错乱了。
闪光再次交织著惨叫迸裂,飞散的血肉进入了我的视野。
「为什么啊……」
随著魔法炸裂而流动的空气中混杂著一股野兽般的臭味。当我意会到那是人类血液与脏器的粒子时,我不禁发出乾呕,涌上喉头的胃酸触感强烈得刺鼻。
「守护人类不是葬花少女队的工作吗……?」
我喃喃自语。此时飞来増援的葬花少女进入我的视野,是一支五人部队。如今能够作战的人数高达八人,然而这项资讯却无法让我感到丝毫快乐,因为我已经分不出敌人究竟是谁。葬花少女们在头上张开用以释放魔法的巨大魔法阵,但她们眼里并没有我们,只有军团。如今她们甚至为了完成打倒军团的目的,打算牺牲在场所有人的生命。
「住手……」
我的声音无法传进她们耳里。
八个人的魔法粒子合而为一,逐渐编织、堆叠出具有一道道多重结构的魔法阵,并逐渐发出明亮强烈的金黄色光芒,皮肤甚至能感觉到灌入魔法阵的魔力正在膨胀。
「……」
我有如触电般冲下楼梯,一步跳过两阶,跳跃般朝楼下奔跑。
那道强烈的光芒一旦释放,不知道会造成多大范围的毁坏,又会造成多少人死伤。我一出公寓,便朝著眼前二十人左右仍然深陷狂热之中,一动也不动的群众举起了枪。
「你们几个还不快跑,小心我开枪喽!」
但他们没什么反应,只是回过头来呆滞地瞪著我──这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我默默地扣下扳机,将脚边的柏油路面打了个洞,接著再次把枪口对准他们。
「你们想找死吗!」
我惨叫般如此大吼。虽然只是装腔作势的威吓,但他们的眼神中总算流露出一丝恐惧。我看了他们逃离现场的背影一眼,随后将视线转向军团身上。我犹豫了片刻,接著跑到军团身边,将手上的枪放回口袋后扶起她的肩膀。
这轻巧纤细的触感正是我熟悉的感觉。
「春野!」
我不假思索地对军团喊出了这个名字。
「喂,没事吧!」
但是,她却不要命似的把我推开。
「趴下!」
接著,天空中的葬花少女放出了闪耀的光芒,有如弹簧般被压缩的魔法阵中释放出庞大的力量。那道火焰与闪电都无法比拟的光辉伴随著压倒性的热能,瞬间夺走了我的视野。
「──悖德之镜!毁灭女皇!」
她的手腕随著叫喊声浮现出有如数道镜子接连在一起般的银制手环,手环的光芒描绘著漩涡似的轨迹抵销了葬花少女的魔法。
手环像是用尽力量似的突然消失。
军团也没等手环消失,就无力地顺著重力坠落。
在我眼前仅仅数十公分的地方,一个小小的身躯坠落下来击碎了柏油路面,军团──不,她的样貌已经不再是军团,而是身穿衬托著优雅机械线条的移动武装,与艾莉丝同样握有巨大长枪的葬花少女。
由雪一般纯净的白、乌木般的黑与鲜血般的红所组成的武装,再搭配上同样配色的服饰、雪白的头发和绯红的眼眸。身边带著两把长枪,一把有如成熟毒苹果般深红,另一把则带著不祥的漆黑,仅枪口部分留有烙铁般的火红色。
倒卧在地的她还想架起那把漆黑的长枪,但无力举起的长枪却又掉在地上,柏油路面上的血泊不断扩大,无法挽回的大量的血从她体内流出。
「……对不起。」
耳边传来沙哑的声音。
「我已经……动不了了。」
她对我说。
「快逃吧。」
用春野的面貌、春野的声音对我说。
天空中的葬花少女们为了彻底消灭军团,再度交织出一道魔法阵。
她们张开的巨大光圈淹没了我的视野。
谁才是敌人?什么才是正义?我完全不明白。
我的思绪早已陷入一片混乱,只希望眼前的女孩不要死去。就算实情混沌不明也无所谓,想要守护这家伙的心意就是属于我的真实。别无所求。
所以……
──所以?
思绪空转。此时此刻我已无暇思考自己能做什么、该怎么做,甚至于要怎么突破困境拯救这个家伙。
就在我们两人无处可逃的情况之下──葬花少女的魔法就此释放。
于此同时,我拿起倒卧在地上的她手中那把漆黑长枪。除此之外,我能做的再无其他。我只想好好守护她,就像她刚才想保护我一样。
「住手──!」
我仅为此祈祷,为此扣下扳机。
白色光芒在眼前扩散。
记忆出现了空白。我失去了短暂几秒钟的意识。
传遍全身的痛楚让我清醒过来,尤其是头痛最为剧烈。
回过神才发现除了我和春野身边之外,地面全翻了过来化为焦土,周遭范围五公尺左右的一切有如蒸发般彻底消失,只留下冒著白烟的甜甜圈状焦痕。我呆呆望著缭绕的烟雾散去──在寂静之中,我立刻回想起自己刚才的作为。
「……我对葬花少女开枪了……」
不对,我被那道魔法打中──那我怎么还活著呢?
我看著周遭,发现被魔法掀起而露出地面的道路上,散落著八个尸体般的块状物。
八具尸体。这和之前天空中的葬花少女人数一模一样。
「……是我……」
──是我杀的吗?
我的背脊感到一阵发凉。事到如今,心里仍然无法抹去葬花少女就是正义化身的认知,这种烙印在人生经历的认知挥之不去。我跑向前去亲眼查看,这几个块状物都不成人形。这几具尸体并不是被烧得面目全非,而是它们的样子和那群身上带有金属质感的恶魔完全相同。
「……这到底是……什么啊……」
我所击落的八名葬花少女全都拥有军团的外貌。
在惊讶与困惑之中,我缓缓地看著周遭景象,接著发觉眼前情景有些不协调。
天空一片白。我原以为是〈天空〉发生故障,但我错了。天空包覆著一层有如蜘蛛丝般的丝线。这些丝线垂在城市的所有角落,到处都垂挂著有如乾燥木乃伊的物体。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大声嘶吼著,对这混乱的一切用力地嘶吼。然而,没有人回答我的疑问。
接著,一阵遭人殴打般的冲击传入体内,我的视野也跟著倒向地面,看见站在我身旁的某人的双脚,随著剧烈疼痛逐渐失去意识。
我会死在这个人手上吗?
不知道。什么都……什么都不知道。
那时,我只知道一件事──我所熟悉的世界就在那一天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