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会看见不在眼前的景色,听见理应听不见的声音。
不知存在于何处,不知是谁的少女,名叫「茧子」。
少女「茧子」眼中所见的景色,耳朵听见的声音,会突然闯进我的脑海。
有点类似无线连接的两台电脑,用这台电脑也能读取另一台电脑的档案般。
「茧子」的五感,有时会突然透过心电感应与我的感官联系。仿佛亲身体验般感受到「茧子」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
这个现象,我称之为「单向心电感应」。
单向心电感应不受我自己的控制。就算我自己想要主动开启联系,也从来没连接上,而联系的途中,我也无法自己切断。
此外,心电感应能联系的对象,就只有「茧子」一个人。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奇妙的现象呢。
我和「茧子」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无论是理由或原理,我完全搞不懂。
总而言之,短时间内我会感应到两人份的感觉……令我很伤脑筋。
单向心电感应第一次发生,是在国小四年级的时候。
在那数个月之前,我因为交通意外失去了双亲,因此我离开了一直以来生活的海边小镇,被亲戚收养。
某一天,我感冒躺在学校的保健室内。突然间,脑海中传来不知谁的声音。
《好可怜,好可怜,好可怜》
颤抖的喉咙。剧烈脉动的胸口。自眼角涌出的滚烫泪水。
那与自己的感受彼此混杂,我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正抽噎哭泣着。
不过,我马上知道那是不属于自己的感受。我只是躺在床上而已,哭泣的人并不是我。
「咦?什么?是谁……?」
我正感到困惑时,仿佛影像淡入似的,视野内同时映出了两种影像,双方彼此重叠,我从未见过的场所的景致模糊浮现在眼前。
不知在哪间学校内,某个我没见过的女生因擦伤了脚而哭泣。
那女孩大概是四年级生。恐怕是跌倒或者发生了什么事吧。
介入我脑海中的,是正看着那受伤女孩的某个人。一面说着《好可怜,好可怜,好可怜》,同时自己似乎也快要掉下眼泪了。
(这是……怎么搞的……)
我混乱至极。搞不懂自己究竟怎么了。
意识与五感的混杂立刻就消失了。与发生时同样毫无预兆。
(因为感冒,梦见了奇怪的梦吧。)
那时我这么认为,没有对老师或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然而在数天之后,同样的现象再度发生。在上课时,我突然又听见了同一名女孩的声音。
《小茧,你忘记把书法用具带来学校了吗?》
《嗯,怎么办?会被老师骂的。》
交谈的对象似乎是邻座的朋友。
《去和其他班的借吧?我记得四班今天应该同样有书法课。》
《但是,我在四班没有认识的朋友……》
童年时代,一旦忘了东西真的会不知所措。特别是个性沉静或守规矩的小孩更是如此。「茧子」那伤透脑筋的心情,我也很能体会。
因此我不由得张口出声。
「我的书法用具借给你吧!」
但是,那声音似乎没有传达给对方。
至于我,由于我在上课时突然大叫,因此受到大家的嘲笑,老师则露出奇怪的表情注视着我。当时,我随口说「打瞌睡睡昏头了」,蒙混过去。
感觉的混杂现象,同样很快就消失了。
但是,我确定了两件事,那女生的名字叫做「茧子」,以及这恐怕并非单纯的梦境。
在那次经验之后,同样的现象大概以一个月到两个月一次的频率发生。
不知道她是住在哪里的什么人,大概和我差不多同年纪的女孩,「茧子」。
她的五感所接收到的感触,有时会突然流入我的脑海。
上学路上的景象、附近工程的声音、晚餐浓汤的味道、体育馆软垫的气味、书包压在肩头的重量,我也如同亲身经历般感觉到了。
伴随着这些感觉,感情或者朦胧的情绪也会随之传来。
快乐。愉快。舒服。冷。热。害怕。想睡。
不过,脑海中的想法,思考或意识的流动等等,从未传到我这里。
比方说,「茧子」踩着急促的步伐前往某处时。
当时她眼前的景象我也能看见。同时,赶时间的「情绪」,焦急的「感觉」也会随之传入我脑海。
然而,她是为了何种理由要去什么地方,又是为何而着急,我无法得知。
虽然我想这是某种异能或超能力,不过我从来不会因此而开心或向其他人炫耀。
毕竟这像是在偷窥女生的私生活般,有种罪恶感,而且又派不上任何用场。对我来说,反倒是一种负担。
此外,「茧子」似乎完全没有察觉我的存在。就算我试着呼唤她,她也从来没有听见。
单向且无法控制的心电感应。
因此我将之命名为「单向心电感应」。
心电感应,简单来说就是能读取他人心思的能力。也有人称之为心灵感应或念话。
看见遥远场所之情境的特殊能力,叫做「千里眼」或「透视」。至于与他人的感情或精神状态同步或彼此感应的能力似乎叫做「感应力」。
不过我的状况是与他人的五感同步并且发生感应,所以应该比较接近读心能力或者心电感应吧。
透过单向心电感应与「茧子」相系的时间顶多数秒到一分钟。
由于次数不多,时间也短,所以其实不造成实际问题。习惯之后也渐渐不再那么惊讶了。感觉有点类似「啊,是久违的那个」。
至于连结的过程中,感官会有点混乱。感觉上有点类似眼前有两台电视,双方送出的画面与声音各自不同。
不过只要集中精神,就能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所看的景象上。我将之称呼为「切换开关」。
随着单向心电感应的次数逐渐累积,我也渐渐明白「茧子」是个什么样的女生。
首先,身体状况似乎不算健康。体育课常常只是旁观,有时则会发烧躺在保健室里头。也许是因为身体因素吧,个性温和内向,比起与朋友在外头玩耍,似乎更喜欢在房间里读书。
成绩相当不错。不过,理所当然地,体育很不行。
小时候失去了母亲,父亲在海外工作。
目前在某间私立女子高中就学。并非住在自家,而是学校的宿舍。
个性体贴朋友,而且自己也不常出风头,因此同学们也不讨厌她。不过,在学校内算是满不起眼的。与同学交谈时,也鲜少坚持自己的意见。
虽然有几位还算熟的朋友,但是好像没有无话不谈的死党。比起与许多人一同热闹玩耍,她果然还是比较喜欢一个人独处吧。
——这个部分,也许和我有点像。
其他像是在学校担任图书委员、在宿舍住单人房、有手写日记的习惯等等,这些生活琐事我也或多或少知道。
仅只一次,我看过「茧子」的容貌。在我国中一年级时。
早上「茧子」照镜子时,单向心电感应正好连系上。
触感柔软的头发。香草冰淇淋般白皙的肌肤。优美而洋溢着温柔神情的深色双眸。最后是那纤瘦修长的身躯。
虽然仅此一次,而且只是数秒内的事,但那身影已经烙印在记忆中。
(这个女生就是「茧子」吗?)
是个远比起想像中更加漂亮的女孩。
但又是为什么呢?
我隐约感觉到那表情中的阴影。
澄澈的深色双眸中,仿佛深藏着孤独与不安……
渐渐地,我逐渐发现。
「茧子」似乎藏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那秘密对家人或朋友或老师都无法表白,是个压在心头上的沉重负担。
有时她会一个人不着边际地落入沉思。这时传来给我的,便是「不安」、「困惑」以及谜样的「怀有秘密的心情」。
无法向任何人商量的秘密,深藏在她的心中。
而且,她总是害怕着那秘密或许会被其他人得知,因此心怀不安。
不过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详情我不晓得。
如果她向朋友吐露心声,或者写在日记上,透过听觉或视觉都有可能传达给我。不过,那样的机会从未造访。
「茧子」究竟有什么秘密,又害怕着什么呢。
我也觉得探究别人不愿让人知晓的秘密,并不是什么正确的行为,但却无法抑止好奇心。
也许——茧子是个女生,可能是关于身体方面的困扰吧。也许怀抱着某些自卑之处。比方说身上有某处有大片的伤痕。
或者说,在我所不知道的时候,经验了某些足以形成心理创伤的体验?伤害了某个人,或者被人伤害。因此心中深藏着伤口或罪恶感之类的。
也许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说不定只是兴趣或喜欢的事物对人难以启齿。比方说沉迷于耽美系的漫画或小说。
不,也有可能有那种「长相那么可爱,其实背地里……」的不良嗜好或奇异癖好也说不定。像是惯窃、饮酒或抽烟,不过我想应该不至于吧。
也许是更加深刻的问题。比方说家庭问题,与双亲或家庭环境有关的事件。
——虽然我能像这样胡乱发挥想像力,但终究无法得知事实。
即使视觉和听觉彼此相连,终究无法读取思考。「茧子」的秘密就只有「茧子」自己一个人知道。
究竟「茧子」是生活在何处的谁呢?
话说回来,真的有这个人存在吗?
我拿不出任何她确实存在的证据。也许一切都是只存在于我脑海中的妄想而已。
我也和「茧子」一样,性格上不容易与身旁的学生变得要好。
在学校中一整天从未对任何人开口说话,也不算稀奇。
不过,其实我并不觉得这有多么痛苦。
只是,心里终究有一份想要谈话对象或朋友的心情,也许就是这原因让我无意识中,在心中创造了这位名叫「茧子」的女孩吧。
……每次这么想着,我便会觉得不安。
如果这是真的,这代表我并不正常,怀有心理疾病。
也许我应该向保健室的老师寻求意见,但我没有勇气。我不想主动远离现在平稳的日常生活。
「茧子」究竟实际存在,或者只是我妄想中的少女呢。
七年间,这个疑问一直悬在心头。我无法顺利融入团体内的理由,也许就在这里吧。
因此,今天校外教学来到清水寺,发现了与「茧子」万分神似的女生时,我大吃一惊。环绕自己的世界仿佛在瞬间天地变色般的感觉。
(还不一定……那女生,真的就是「茧子」吗?)
将首次见面的陌生人当成自己已知的对象,这在精神医学上好像被称作「弗雷戈利的错觉」(在图书馆的书中得到的知识),也许这是类似的现象吧。
我是不是将毫无关联的少女,只因为有一点相似,就将她认定为「茧子」了呢?
我想确认这一点。
不过,我该怎么做?
二
离开清水寺之后,接着造访的寺庙也同样,展露颜色前的绣球花的鲜绿嫩叶随风招展。
(鼓起勇气试着直接搭话会比较好吧。)
与其他学生隔着一段距离,我一个人走在幽静的庭院内,独自沉思。
(要确认非常简单,只要问她名字就可以了。)
如果她的名字真的叫「茧子」,那首先大致就能确定她便是「单向心电感应」的对象没错。
然而,问题在于有没有办法与她再次相见。
就算真的见上一面,面对其他学校的陌生女生,我有办法向她搭话,一开口就马上问她名字吗?我不擅长与初次见面的对象交谈,更别说搭讪了。
「瞬,你还在想刚才那个女生吗?」
中岛稔压低声音问我。
「虽然看起来的确满可爱的,不过还真叫人意外。你居然会对其他高中的女生一见钟情,真想不到啊。」
中岛从刚才起就一直重复说着同样的话。
我和这位同学从国中时就认识了。因为有这层关系,他总是对我特别关照。
校外教学分组时,我没能加入任何一组而愣在一旁,把我纳入自己的小组的好心人,也是中岛。
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主动与人打交道,但要是连这份亲切也糟蹋了,那肯定会遭到报应吧。虽然我从不因孤独感到痛苦,但在班上孤立终究令人浑身不自在。
「算了。这个先不管,有个好消息喔。瞬,你看看这个。」
中岛拿出了自己的智慧型手机。我瞪大了双眼。
「这不就是……刚才那些女生的……」
手机荧幕上显示着深蓝色的西装外套。和刚才那群女生穿着的制服样式相同。
「我在车上查了一下。这是位在镰仓的源氏山女子高中的制服。成绩相当好的千金大小姐学校喔。嗯,刚才那群人看起来也有那种感觉。」
「镰仓的女子高中……」
「很幸运吧,瞬。」
「咦?」
「至少人家不是读北海道或九州的学校。镰仓的话,从我们住的板桥出发也能一天内来回吧。刚好是这么近的学校,说不定还满有缘分的喔。」
原来如此——交通好像很花钱就是了。
「找到这个费了我一番工夫啊。在车上一直盯着手机看,差点晕车。」
「你特地帮我调查吗……不过,是怎么办到的?」
「我找到类似全国女子高中制服图鉴的网站。有些网站用制服的样式和颜色分类,从那边开始找。」
原来有那种网站啊。人的兴趣还真是多采多姿啊。
「总而言之,光是晓得学校不太远就已经算是有收获了吧。」
「是啊。那个……谢了。」
虽然我道谢时怀抱着真心的谢意,一说出口听起来却小声又没什么诚意。不过中岛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展露笑容。
「别客气啦。对了,这件事我不会跟别人讲的,你放心吧。」
中岛说完后,便小跑步回到了他的同伴身旁。
(源氏山女中……镰仓的千金小姐私立学校吗。)
镰仓是位于神奈川的古都,历史上发生过几起重要事件——我对镰仓就只有像这样粗略的知识。
实际上没有去过。东京巨蛋或晴空塔或上野动物园都没去过了,怎么可能特地跑去镰仓观光(我想那种地方应该是给有同伴一起去的人吧)。
「源氏山女子高中。」
我再一次于口中反刍那学校的名称。
傍晚时,我们抵达了饭店。有些学生立刻前往大澡堂泡澡,也有人开始在饭店内探险,
甚至有人马上从行李中拿出麻将开始打了起来。
虽然中岛的友人邀请他一起打麻将,不过他先把时间花在我身上。带着我走到没什么人经过的楼梯间,介绍我与其他班级的女生见面。
二年一班的原田美和同学。身高颇高的美人,给人个性强势的印象。
「源氏山女中?嗯,我国中时候的学姐现在在那边喔。」
「真的假的。好耶,有机会了,瞬!」
中岛在我身旁摆出胜利手势。我还搞不清楚状况。
「中岛,这是怎么回事……」
「我用篮球队的人脉找有没有人认识源氏山的学生。于是女篮队的队员就找到了这位原田同学,介绍给我认识。哎呀,有尝试还是有希望呢。」
对这份行动力我真的感到敬佩。这种个性的人一定每天都很快乐吧。
不过,原田同学正以狐疑的眼光看着我们。
「你是二班的中岛对吧。还有,你是……」
「啊,我是,水、…水上。水上瞬。」
在篮球队上活跃的中岛在校内小有名气。不过认识我的人,放眼全年级在其他班级上应该没几个吧。
虽然我是这么想的。
「喔喔,常常在公布栏看到你的名字。考试的时候,好像常常出现在上面的排名。」
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的确我有时拿了不错的分数,名字会出现在公布栏上。
不过,其实我并非特别热心向学。只是因为我没有其他长处,至少得认真念书好让伯父伯母放心。
「传闻中的中岛和水上想问源氏山女中的事,又是为什么?」
「啊,这个嘛。」
这时,中岛瞥了我一眼。
「虽然名字不能告诉你,不过我们的朋友中,有个人正单恋着某位源氏山的女生。然后,正好源氏山现在也来到京都校外教学。」
「是哦?还真巧。」
「所以啦,想说趁这个机会看能不能交个朋友。要是能知道源氏山住在哪间饭店,或是明天的行程之类的,那位朋友也会很开心的。简单说就是这样,对吧,瞬。」
「啊,嗯。就是这样。」
我僵硬地点头。
「嗯~……可是,这样不是有点像跟踪狂吗?」
说的一点也没错,我也无从反驳。
「哎呀,也许是有点像没错啦。不过拜托你体谅一下男生拼了命想要抓住这次机会的心情啦。拜托你!」
不能只让中岛一个人低头拜托。这是我个人的问题。
「原田同学,拜托你。绝对不会给对方带来麻烦的。对原田同学和原田同学的学姐也一样。」
「嗯~打通电话给学姐,也许会告诉我不少事啦,不过……」
「当然我们也不会只求不给。只要有我们能帮上忙的事,你尽管开口。」
「真的?既然这样……那个,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原田同学的表情突然亮了起来,红着脸在中岛耳边悄声讲了几句话。
「这点小事很简单。回到东京之后,我会帮你想点办法。」
「真的?太好了!那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学姐。」
「不过,那位学姐会愿意帮忙吗?」
面对我的问题,原田同学开朗地回答。
「这点不用担心。学姐她最喜欢插手协助人家的恋爱问题了,这种提议她一定会有兴趣的。」
原田同学一面说,一面操作智慧型手机。
「啊,你好。武藤学姐,好久不见了。是我,我是原田美和。不好意思,有件事想请教一下学姐喔~」
在原田同学讲电话时,我和中岛在旁窃窃私语。
「原田同学刚才拜托你什么?」
「想和男子篮球队的佐仓学长认识,要我帮忙制造机会。就这样。」
「哦……」
我也听说过三年级的佐仓学长。篮球队的先发球员,在女同学间很有人气。原来如此,原田同学是佐仓学长的粉丝吗。
原田同学挂断了电话,用那纤细的指头摆出了V字手势。
「她说OK喔。她会尽量调查,有什么发现会再联络我。」
「这样啊,谢啦。」
「之后我会再联络你,把你的信箱告诉我。但是千万注意,绝不可以给那个女生带来麻烦喔。绝对喔。」
「我们知道啦。对吧,瞬?」
「嗯,嗯。一定不会的。」
和中岛交换过电子邮件信箱后,原田同学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那个……真的很谢谢你,中岛。像这样帮我这么多。」
这次我总算好好地道谢了。中岛拍了拍我的肩膀。
「没什么啦,我也只是觉得好玩而已,你别太在意。这在社团活动中满常见的。想和比赛对象学校的经理人认识,或是想知道上次你们学校啦啦队的女生的名字,诸如此类。只要知道名字之后,就可以安排联谊。」
「这样啊。」
也有这样的日常生活啊。我这么想着。
「接下来我要去打麻将了。你也要来吗?」
「我不懂麻将……我会自己试着调查源氏山女子高中的消息。」
「是喔。有什么发现要告诉我喔。我先走啦。」
抛下这句话,中岛用他那双长腿轻快地沿着楼梯往上跑。
在这之后肯定会有场热闹的麻将大会吧。当然,老师们并不知情。
在没半个人影的楼梯间,现在剩我孤身一人。
(要去哪里才好呢。要是回到房间,同班同学应该也在。)
虽然是同班同学,但和他们关系相当疏远。我待在房间,只会让气氛变得让彼此都不自在吧。
还是别回房间了。找个能一个人独处的地方吧。我这么做了决定。
三
避开学生们的欢声,我沿着楼梯一路向上走,最后抵达了屋顶上。
门敞开着没关。没有半个人影。
不知哪种机械的管线和设备如树根般盘根错节,马达的声音格外响亮。
天色已经暗了。我弯下腰免得有人从下面看见我,走到屋顶的边缘处。
在这里能眺望京都的街景。民家与大楼的窗户点起了一盏盏的灯光,令我感觉到人们生活的暖意,很美丽的夜景。
我背靠着水泥墙,缓缓地蹲下身子。
啊啊,感觉真舒服。
松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一个人比较轻松。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
(就这样待到晚餐时间吧)
就算我消失也不会有人在意,不,应该根本不会注意到其实我不在吧。同时这也是我的希望。让我一个人独处。
——有时,我会觉得很不可思议。
明明大家都说人类是社会性的动物,但偶尔也会出现像我这样的人。比起置身于集团中,更喜欢一个人独处,个性不擅长与他人交流。
我并不是自以为孤高,也并非嫉世愤俗。我并不讨厌其他同学们,也从未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反倒是对缺乏社会性的自己感到歉疚。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肯定会这么想吧。
「这个人活着到底有什么乐趣呢?」
别说是和同学们游玩,平时甚至少有对话。不说话又没表情,看上去内在肯定空无一物吧。仿佛什么也没思考,什么感觉也没有。
不过,其实我也有自己的感情生活,也有自己感兴趣或关心的事物。比方说,与「茧子」之间的单向心电感应。
只是,我不怎么想和别人共享。基本态度是「我不会给任何人造成麻烦,所以请别来管我」。简单说就是个性太过内向吧。
这种类型的学生,大概每间学校或多或少都有。每几十个人之中就会有一个像我这种个性的人,不晓得算不算一种自然的定律呢。
虽然人家说团体中有各式各样的人,代表了该集团的健康程度。而像我这样的人类存在,就地球全体人类的角度来看说不定也有那么一点点意义……
像这样思考着与现实无关的事,恐怕就代表了我逃避现实的趋势吧。
在九岁失去了双亲之后,我辗转走过许多亲戚的家庭。尽可能避免给不熟识的人们造成麻烦,一直生活至今。
目前照顾我的伯父伯母夫妻,当时也因为突然有个没见过的小孩出现在家中而深感困惑。当我开口说「我想在外头一个人生活」时,看起来反倒像是松了口气。我很感谢伯父伯母愿意顺从我的任性。
从九岁到现在虽然有过许多事,不过我一直在提点自己,不要认为自己很可怜。因为肯定有许多人处境比我还要艰困,却仍然与旁人建立起圆滑优良的人际关系。
简单说,问题在于至今为止我与其他人相处时鲜少有获得喜悦的经验。
所以才会无法感受到积极与他人亲近的意欲吧。
只是,那个不知确切身分,甚至不知道是现实还是妄想的「茧子」另当别论。
亮晃晃的明月挂在京都的夜空中。
沐浴在微风之中,我终于感觉到几分来到异地旅行的心情。
(对了。我自己也得调查源氏山女子高中才行……)
我拿出智慧型手机。伯母说紧急时连络会用上,要我随身带着。不过我几乎没在使用就是了。
用网路搜寻之后,知道了几件事。
源氏山女子学院高中是颇有历史的名校,成绩也相当好。和中岛说的一样。
老实说,和我就读的高中差距还满大的。无论是成绩上或是地位上。
现在她们来到京都的名目并非校外教学,而是「研修旅行」。真正的校外教学会在秋天到国外旅行。真不愧是私立名校。
我试着以「源氏山女子学院高中茧子」当关键字进行搜寻,发现过去在源氏山的足球队或垒球队大展身手的队员中有过名叫「麻由子」和「真由子」(注1:茧子(mayuko)的日文发音与麻由子、真由子相同。)的学生。不过,这应该不是她吧。
(不过,要是那个蝴蝶发夹的女生名字真的叫「茧子」,那时……)
那时,我又该如何是好?
和她见面,率直而明确地跟她表明心电感应的事吗?
「嗨!听我说,其实你和我之间从很久以前就有心电感应彼此联系喔。像这样能彼此见面也是种缘分,要不要大家交个朋友?」
……要是说出这种话,人家绝对会以为我有病。
她绝对不可能相信,况且就算相信了,也只会让她更加惊恐吧。
自己的私生活在不知不觉间被陌生人看个精光,怎么想都觉得毛骨悚然。也许她会因为自己的隐私权受到侵害而生气吧。
「茧子」是个温柔的女孩,所以我应该不会马上就挨一巴掌吧。
不过,她会觉得这个人很恶心的可能性非常高。不,百分之百会这样想吧。
(况且,「茧子」不怎么喜欢亲近男生。)
由于从小学到国中,班上都有个性粗暴的男生在。「男生很恐怖」的感想似乎已经深深植入「茧子」的心底了。
和男性老师交谈时也异样紧张,在路上与身穿制服的男高中生擦身而过都会不由得有所提防。对于男性歌手或艺人好像也没什么兴趣。
和男性交往的经验自然也是零。至今为止可以称得上相处得来的异性,就只有亲戚的哥哥而已。
就这方面的意义而言,不会与男性碰面的女子宿舍,对「茧子」而言也许是个能让身心放松的场所吧。
这种地方大概也和我有几分相像吧。我也像现在这样,在校外教学时仍然觉得独自一人比较轻松。
我也曾经这么想像——
(说不定我和「茧子」是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兄妹。所以彼此之间才会有心电感应,个性也有点相似。)
双胞胎之间产生心电感应,或者一人受伤时另一人也会相同的部位感到痛楚,这类例子在许多书上都曾经提到。
这种想法或许无论是谁都曾经有过吧。幻想着「在世上某处,或许有着自己不认识的,未曾谋面的兄弟姊妹」。
不过,既然单向心电感应确实发生在我身上,对我来说,这种想法就不只是单纯的幻想。
背倚着水泥墙,我抬头仰望天空。
夜空晴朗无云。美丽的群星闪烁眨眼。
沉静的夜幕已经笼罩了京都的市街。
源氏山女子高中的学生们,肯定也同样在京都的某处投宿吧。
单向心电感应是条单行道,我只能单方面接收而已。我的声音从未传递给「茧子」。尽管如此,我仍然试着在心底呼唤不久前在清水寺邂逅的女孩。
《「茧子」同学,「茧子」同学,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我是水上瞬。刚才在清水寺见到了你。如果你听见的话,请回答我。》
不过,没有任何回音。
呼唤声被吸入漆黑的夜色中,并未传递给「茧子」或任何人。
就和一直以来的每一天相同。
四
晚餐在饭店的大餐厅,以班级为单位分配桌次座位。
我坐在靠墙边的角落,有时中岛向我搭话,我便随口敷衍,就这么度过了晚餐时间。与众人一同用餐总让我疲惫。
回到房间的路上,我和中岛两个人再度移动到楼梯间。
「刚才那个原田发简讯给我了。说源氏山的行程已经查到了。明天好像要去银阁寺和南禅寺,还有哲学之道。」
「哲学之道啊……」
「正好我们明天是自由活动,只要你愿意就能去找她喔。早上那个女生。」
「不过,只有我一个人脱队行动,要是被发现了,中岛你们也会被老师骂吧。」
「别在乎这种小事。难得都查到了,这个机会不好好把握太可惜了吧。」
的确,要是坐视机会流逝,对特地协助我的中岛和原田同学不好意思。
「既然这样,明天我一个人脱队行动,可以吗?」
「没问题啊,加油喔。祝你武运昌隆啊。」
隔天,脱离了老师与其他学生的视线范围后,我和中岛他们分开行动。
小组内的其他学生们也笑着目送我离开。我没办法告诉他们,自己是去见其他学校的女生,于是编了个借口——「我去见因为一些复杂的原因,小时候分开后就没机会再见面的亲戚。」
目标是哲学之道。一般游客应该也很多,就算我逗留在路边应该也不会启人疑窦吧。
总而言之,我希望至少能确定她的名字是否叫「茧子」。有办法从随身物品上的名字或与同学之间的对话找出端倪吗。
(不过,就像原田同学之前说的,这种事真的和跟踪狂没有两样啊。)
也许我正在做的事相当异常也说不定。居然为了寻找不知是现实还是妄想的「茧子」,追逐其他学校女生的行踪。
(也许在不知不觉间,我的精神已经几乎要生病了吧……)
在思索烦恼的同时,我搭乘计程车来到了哲学之道。
那是一条沿着水道,铺设着石砖的美丽小径。印象中好像是过去有位著名的哲学家,时常在这条小径上一面漫步一面沉思,因而如此命名。
(如果那位蝴蝶发夹的女生真的是「茧子」,她一定很期待能来到哲学之路上漫步吧。因为「茧子」喜欢小说和文学之类的。)
虽然现在还是早上,但已经有许多观光客和各校校外教学的学生走在小径上了。
我在水道旁一直等待。我不晓得源氏山的学生会在何时,从哪个方向走来。不过,我打算一直等到傍晚为止。
然而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更早,三十分钟不到,源氏山的学生已经抵达了。从左手边,南禅寺的方向走了过来。
附近没有地方能藏身。我连忙坐在一旁的长椅上。
深蓝制服的学生们接连走过。少女们专注于谈天说笑,似乎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
(蝴蝶发夹的女生在哪呢?)
我尽可能检视一张又一张的脸孔,凝视着接连走过的学生们。
没有,没有,没有……
集中精神不放过任何一张脸。不对,不是她,也不是她。
昨天在清水寺与她在一起的学生们出现了,今天也同样开心地交谈着。
在我连忙确认时,源氏山的队伍已经从我身旁走过。
(怎么回事?她到哪儿去了……?)
我下定决心拔腿追赶。以小跑步缓缓追过源氏山的队伍,同时尽量若无其事地打量每个人的长相。
不行,还是找不到。
我停下脚步不知如何是好时,源氏山的学生们已经走远了。
只留下我呆站在发出幽静流水声的水道旁。
这是怎么一回事。
昨天在清水寺见到的,难道是幻影吗。
不,不可能的。昨天拍的照片现在仍留存在手机中。「茧子」肯定存在,绝对不是妄想。
在这个世界上的某处,「茧子」肯定存在。
*
日记 一
有时候,我会看见正常来说看不见的影像,听见不应该听见的声音。
因为发生在梦中,也许是理所当然的事吧。不过,像现在这样一个人躺在陌生城镇的饭店里,总觉得有点害怕而不由得胡思乱想。
就这么睡着之后,要是再度梦见那个梦,也许会再也无法离开梦境也说不定。也许就再也不会醒来也说不定。我不由得会这么想。
像这样,浮现在脑海中的都是负面的念头,我想这一定是心情低落的证据吧。
难得来研修旅行,我却发烧而不得不一个人躺在饭店里。运气真是太差了。我明明一直很期待,想亲眼看看哲学之道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别再老是想些灰暗的事了。
我现在,肯定算得上非常幸福。
班上的大家和宿舍的学姐人都很好,也特别照顾身体不太健康的我。
然而,我还是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一小部份,好像属于某个不同的世界。于是我的眼睛,仿佛会看见不属于现实的景象……看见不想看见的事物。我有这种感觉。
这种时候,我总是非常不安。像是在陌生的城镇迷路一样。
在这世界上的某处,是否存在着能够明白这份不安的人呢。
虽然用语言不太能表达,但是以心传心,像是彼此之间有心电感应一样,能够理解我的心情的某个人。
如果真有这个人,那一定是和我差不多同年纪的女生吧。
绝对不可能是男性。况且我也不懂得和男生相处。
前些日子,我试着对大哥稍稍透漏了自己的不安,大哥笑着这么说:「别太在意,在你这种年纪,无论谁都会有这类想法。」果然大哥也无法了解。
也许大哥说得对。大家只是没说出口罢了,心里也许怀抱着同样的不安和疑惑。
但是,我这种状况,应该还是比较特别……
别再想那件事了。一想到或许会被人看见,就连日记都无法提笔。那件事是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况且,要是继续烦恼下去,感觉身体状况变得会比现在更差。
想些更开心的事吧。然后赶紧恢复精神。明天要去奈良。我好期待兴福寺的阿修罗像,还有喂煎饼给奈良公园的鹿。
为了明天,现在我要好好休息,让体力恢复才行。
关于江隅陨石以及「S」的备忘录(摘要)其一
……比方说,在占星学上有个概念名叫「占星学的双胞胎」。
占星学的双胞胎意指两个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人。
在占星学上,生于同年同月同日的两个人,彼此的关系近似于双胞胎或者分身,拥有相近的容貌、性格、兴趣嗜好,同时也会走在近乎相同的命运上。
当然,这说法缺乏科学上的根据,但如果实际上可能的话,本观察对象「S」与生俱来的能力,以及与江隅陨石有关的事例,也许可说是与之相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