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下雨天的晚上,里见同学传了封简讯给我。
〈我没事,请别担心〉
不久之后又传来另一封。
〈你的伤势还好吗?〉
看来里见同学受的伤不算太严重,真是太好了。我真的松了一口气。
不过,我一直犹豫着该不该回讯。
在这之后,来自里见同学的联络就此断绝,就这么过了好几天。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来到了六月。这段日子间,上课时也无法专注,晚上也睡不好。
果然想和「茧子」见面这个想法本身就是个错误。
约在涩谷相见——不,追根究柢,在清水寺遇见她就已经错了吧。
「茧子」究竟是现实或幻想,让这问题永远找不到答案还比较好。
这样一来,就不用品尝这种丢脸又难堪的经验。
——当时,单向心电感应的作用与平常正好相反,是为什么呢。记忆与意识从我这边流向里见同学,这还是第一次发生。
这也是因为「连结」变强而产生的副作用吗?
算了,这种事已经无所谓了。我已经没有脸再去见里见同学了。
况且里见老师也说「不准你再接近茧子」了……
一起去江隅镇之类的,想都别想。
说穿了,要是没有单向心电感应,我和里见同学就连互相认识都不可能。打从一开始就是毫无关联的两个人。
虽然我之前觉得里见同学似乎与我有几分相像——
但仔细一想,因为和自己相像就对谁怀有好感或为她担忧,这不也是一种自恋的展露吗?这种妄想对人家也太失礼了吧,某种意义上,这是任意曲解他人人格的行为。甚至算是对那人的污辱也说不定。
与谁怀有同样情感或者互相交流,需要的绝对不是心电感应,而是其他不同的能力。而普通的人都拥有那能力吧。
但我没有那种能力。
也许就是因此我才会拥有心电感应的力量。为了弥补精神上欠缺的能力,就像右手受伤后,不知不觉间左手的动作变得灵敏一样。
不过,到头来还是没派上用场就是了。
——奇怪的是,在那之后,心电感应一次也没发生。明明曾有一段时期内那样频繁发生的说……
也许是因为我和里见同学之间产生了情感上的鸿沟,使得心电感应的连结切断了吧。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这样肯定比较好吧。
就这样再也别和里见同学相见吧。忘了心电感应什么的,让我和里见同学各自的生活若无其事地继续下去。
没错,这样才是最好的。
「阿~瞬~」
放学后,原田同学一如往常般开朗地找我搭话。
「今天放学后有空吗?有空的话,之前一直延期的安慰会,就挑今天办完,怎么样?」
「啊……谢了。不过,真的不用那么在意。」
「要怎么不在意啊。你照个镜子。最近表情又变得消沉了。脸色也不好,眼神看起来好像总是很想睡,走路的时候也驼背。怎么了吗?发生什么事了?我猜八成和里见茧子脱不了关系就是了。」
原田同学拍了拍我的背。
「以阿瞬的个性,也许会胡思乱想太多有的没有的,不过这样对身体不好喔。转换心情也不能少。所以啦,我们找个地方去玩吧。可以吧?就这么决定啰?」
她不由分说地敲定了。
(嗯……不过原田同学和中岛也是因为担心我……)
要是连这点事都拒绝,我觉得自己所剩无几的价值会更加减少。
现在我应该要重视原田同学或中岛的体贴吧。
这样才对,尽量一点一点朝着好的方向前进,努力变成更正常的人吧。不这么想的话,总觉得自己好像会无止尽地陷下去。
原田用手机与中岛联络之后,对我展露笑容。
「中岛说篮球队那边结束之后会和我们会合。找个地方杀时间吧。图书室好像不方便聊天,上次的汉堡店怎么样?」
「啊,嗯……」
本日天气晴朗。白云悠哉地飘浮在蓝天中。
我有点担心皮包的厚度,随便点了些东西后找了个座位。
大概是为了提振我的情绪吧,原田同学的话比平常更多。听着原田同学开朗的声音,我也觉得心情一点一点逐渐放晴。
「上次你推荐我的那本书,我整本都读完了。很有意思耶。我特别喜欢的应该是讲占星学的双胞胎那篇吧。」
「占星学的双胞胎。哦,原来那一篇也有收录啊。」
「嗯。生日一样的人,长相和性格也类似,还会拥有近似的命运之类的。我告诉那个喜欢星座学的朋友,她也知道喔。」
「生日啊……」
对了,里见同学的生日,是几月几号呢。
我试着「回忆」起上次流入我脑海的记忆。回想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有种奇怪的感觉。有点类似回想起许久前读过的书或电影的内容。
我想想,里见同学的生日……
啊,我想起来了。是七月七日。
咦?
七月七日?
生日和我是同一天?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认为这单纯只是偶然。
里见同学是预知能力者,而我是读心能力者,该不会与生日有某些关系吧。
该不会我和里见同学真的是双胞胎……?
「怎么啦,阿瞬。表情怪怪的。」
「啊,没事。那个……刚才讲到占星学上的双胞胎吧?」
「对啊对啊。然后我问了那个喜欢星座学的朋友,她还知道别的故事。那个……我想想。好像是义大利还哪个国家的国王,和平民的大叔凑巧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名字也一样,脸和身体的外观也很像,老婆的名字还有小孩的名字都一样。」
「…………」
「而且连结婚纪念日跟孩子的生日都恰巧一样。死掉也在同一天之类的。不过我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啦。」
占星学上的双胞胎……听起来的确像杜撰的。不过想到我和里见同学的状况,我觉得或许真有这么一回事。
「听起来真是不可思议耶。在世界上的某处,有个人和自己长得一样,而且拥有很相似的命运。但是两个人一点也不晓得这件事,只是各自过着生活。该不会我也有这种对象吧。」
「原田同学,那个……」
我想得知原田同学的意见,开口问道:
「如果喔,真的在某处有这个对象,会有什么想法?」
「想见一面啊!」
连想都没想。就原田同学的个性来说也是理所当然吧。
「当然会想见上一面吧,占星学上的双胞胎。如果世界上真的有这个人。」
「不过实际上见面之后,也许不像想像中那么有趣喔。和自己长得很像,就算不说对方也会明白自己的秘密,这种人你不觉得有点诡异吗……」
「会吗?要是有这种人,不是很方便吗?」
简洁明快的评语。
「如果有个人和自己很像,可以完全理解自己,在不知何处守望着自己,感觉就很安心啊。该怎么说,有个万一时感觉有人可以依赖。像是感情要好的兄弟或死党一样吧?啊,不过要是丢脸的事或自己的缺点都被看穿,好像有点讨厌。」
「对吧?毕竟每个人都有不想让别人见到的一面吧。」
「不过,如果对方完全明白我的优点和缺点,还是能够喜欢我的话,我觉得那样会很开心就是了。」
「会这样吗?」
「当然啰,朋友不就是这样吗?」
「朋友……」
原田同学若无其事地说出的这个词,让我不禁愣了一会。
「对啊,朋友。」
原田同学端起架子般双手抱胸点着头。
「我和阿瞬和中岛也是啊,如果之后感情变得更好,当然就会开始看见彼此的缺点。不过也会觉得既然大家是朋友,那就别在意那么多。像我也是啊,缺点多到快数不清了。爱管闲事又大嘴巴,脸皮厚又容易动情。啊,不过阿瞬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啊哈哈。」
「这个也算不上什么缺点吧……」
「哎呀,总之没有人是完美的啦。有时候看起来有点差劲也没办法。啊,中岛到了。喂~在这边~」
「抱歉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结束社团活动的中岛,抱着大尺寸的运动背包走进店内。
「好啦,要去哪?家庭餐厅?还是卡拉OK?」
「那个,卡拉OK我有点……」
我仓皇表示退缩。
「那我有一个主意!」
原田同学举起了手。
「要不要到新宿那边?我知道有间新开的主题式餐厅喔。上次和朋友一起去觉得很好玩,就去那边吧。而且也不算太贵。」
中岛赞成,而我也没有理由反对。
二
那是间装潢摆设以童话国度为主题的餐厅。走在店内的店员们打扮成格林童话或安徒生童话中的角色,桌巾与菜单的样式也采用相同的风格。
照明适度偏暗,复古样式的油灯或烛台点着火光,气氛相当不错。
我们点的是原田同学推荐的饮料,以及绣球花造型的季节限定蛋糕。据说这个也是主打女性客群的商品,热量偏低。
「那个应该是小红帽。那个是七只小山羊。那边的是人鱼公主。对面的两个人是汉赛尔与葛丽特。」
原田同学看着店员们为我们解说。
「怎样,这间店满有意思的吧?」
「看起来女生确实会喜欢没错。但要是只有男生来,好像就有点怪怪的。」
中岛也好奇地环顾四周。客人大半都是年轻女性。各种不同高中的制服也不少。其中也有各种高中的制服互相参杂的团体。
「哈哈,联谊圣地的意思吧。之后告诉我们队上的学长好了。」
「中岛你们真的没事就在联谊吗?」
「学长里头有个人特别喜欢啊。一年级和二年级的就常常被拉去凑人数。想去的话你们也可以一起喔。怎么样,瞬,我可以帮你介绍其他学校的女子篮球队的女生喔。」
「咦?呃,这个就不用了。」
「对嘛,比起那种运动社团的,阿瞬喜欢的是更纤细更乖巧的女生啦~」
原田同学的语气似乎像在起哄。
「运动社团也有个性纤细又乖巧的女生喔。而且我学长也说,喜欢的类型和好相处的类型是不一样的。有些人起初觉得绝对不行,但试着交往一阵子后比想像中还顺利。哎呀,不过那个学长也常常被甩,没什么说服力就是了。」
「阿瞬,你说呢?要找个体育社团的运动少女当女朋友吗?」
「我答不出来啊,这种事我想都没想过。」
「哎呀,不过也不用一下子就把手伸向其他学校。毕竟同一间学校内,说不定就有不少和你处得来的女生。只是还没发现是谁而已。说不定就在眼前晃来晃去也说不定。对吧,原田。」
「呃,对啊。说不定真的是这样喔。」
中岛挑起嘴角笑得意味深长,原田同学则笑得有点勉强。我想也许这两个人才是比较适合的一对吧……
在这之后,我们聊着中岛最近在篮球队上的活跃,以及原田同学所在的一班的趣事,度过了一段热闹的时光。
这的确是段快乐的时光。也许是为了提振我的精神吧,原田同学和中岛的话也比平常多,印象中我好像也笑了不少次。
然而。
每当视线飘向摆在桌上的绣球花造型蛋糕,总是不由得想起里见同学。
(现在她在做什么呢……)
突然间,我的手机震动起来。我吃了一惊看向荧幕。是我没见过的号码。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喂喂?咦?老师?」
出乎意料,打来的人是班上的导师。中岛和原田同学似乎也吃了一惊。我把手机贴在耳朵旁,离开座位。
『水上同学?那个喔,有个人打电话到学校,说想要知道你的联络方法。对方自称是镰仓的里见老师。听说好像有急事。这支号码可以告诉他吗?』
「啊,可以。那个人我认识……我知道了,我会等电话。」
里见同学的男朋友打电话去学校?怎么了吗?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的手机立刻再度震动。
「喂喂?」
『是水上瞬吗?是我。前阵子见过的,源氏山的里见崇。』
「啊,您好。上次的事情我很……」
『现在,茧子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什么?」
『有还是没有?现在茧子和你在一起吗?』
「没有啊。从那次事情之后,我就没有再和里见同学见面,也没联络……」
『是真的吧?没说谎吧?』
「那个,里见同学她怎么了吗?失踪了吗?」
『联络不上她的人。宿舍那边说她有申请晚归,但不晓得去哪了。前阵子在涩谷受伤之后似乎一直很消沉,我很担心。』
「…………」
『所以我原本猜也许今天也是和你在一起……不过,既然你不知道就算了。不好意思打扰了。』
电话挂断了。我紧抓着手机愣愣地站在原地。
(里见同学该不会……跑去江隅镇了吧?)
当然也有可能根本不是。也有可能只是跑去朋友家而已。
但是,我不知为何就是觉得里见同学前往江隅镇了。
如果那是真的……
不好的预感在胸口漾开。
那场在双根山迷路的预知梦,也许会成为现实……
「怎么了吗?阿瞬。发生什么事了吗?」
原田同学不知何时来到我身旁。
「啊,嗯。有点事……不算什么大事就是了。」
「你骗人。」
「呃?」
「我听见了啊,里见同学怎样的。怎么了?那个女生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啦,那个……」
原田同学直盯着我瞧。
要是我随口搪塞,八成会被那眼神立刻看穿吧。
「……听说里见同学好像没有回到宿舍。然后那边的老师很担心,到处在找人。所以也打电话问我。」
「这样啊。你晓得大概会在哪?」
「呜……」
没办法立刻编出谎言。
「啊,嗯。虽然我也不确定,但是,有个地方我觉得或许有可能。」
「…………」
原田同学直盯着我。坐在座位上的中岛也向我投以担忧的眼神。
「阿瞬,你想去找里见同学吧?」
「咦?」
「就写在脸上啊。担心里见茧子的安危,但是顾虑到我们,所以不晓得该不该去。对吧?」
该不会这个人真的也有心电感应吧。还是说,每个女生都像这样能看穿别人的心思?
原田同学浅浅一笑。一如往常地,仿佛太阳一般。
「没关系啊。你就去吧。」
「呃,可是……」
「还在可是什么啊。你很担心你喜欢的女生吧。既然这样,还不全速冲刺过去?现在可不是顾虑我们的时候……不过,这种时候还会顾虑到朋友,这也是阿瞬的优点就是了。」
「…………」
「也许这会成为一个能建立感情的机会啊。可不能随便让它溜走。好了,别再犹豫了,还不快去。啊,不过明天要跟我们报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下次我们去餐厅吃饭,阿瞬要请客喔。」
「我知道了……谢谢。」
「有带钱吗?要我借你一些吗?」
「不,不用了。没问题。不需要这么麻烦你。」
「这样啊。那就加油吧。好了,出发!」
原田同学使劲在我背上推了一把,朝着店门口的方向。
「真的很谢谢你们。抱歉!」
下一个瞬间,我拔腿跑了起来。
三
我在新宿车站搭上快速列车。虽然书包被我忘在店里,不过皮包放在制服的口袋里,所以没问题。我想中岛和原田同学会帮我保管书包的。
天空已经逐渐染上暮色。虽然车上相当拥挤,但我现在不怎么在意。
车门上方的荧幕上播放着各地的天气预报。
江隅镇所在的三浦半岛,位在神奈川县。天气是……
目前已经发布大雨特报。天气由于低气压急速发展而剧变,似乎会下起激烈的雷雨。
不好的预感更加膨胀。
(我是不是该连络里见老师呢?)
不过,我无法保证里见同学真的去了江隅镇。这只不过是我的直觉而已。万一我搞错了,就会让里见老师也跟着白跑一趟。
(——总而言之,我先一个人找看看吧。)
就算我又白费功夫,里见同学在完全不同的地方被发现,只要她平安无事那也无所谓。不,这样才比较好。
(反正我也习惯白费功夫了。)
我稍稍露出苦笑。白跑一趟,白费功夫,一厢情愿,重复这么多次之后,我已经不觉得有多么难受了。只要说句「不小心又干了桩蠢事」就好了。明天就这样告诉原田同学和中岛,让他们嘲笑我吧。
(不过,要是状况真像我担心的那样。)
要是里见同学真的就像那场梦一样,在双根山迷了路。
我的身体不由得打颤。
那是因为恐惧,或者是回想起梦中的寒意,我自己也分不清楚。
梦境化为现实,而且最差的状况下,要是里见同学失去了生命。
(那样一来我就会失去「茧子」。)
只有这件事我不想见到。绝对不愿意。
现在已经不是犹豫是否该连络的时候了,我数次寄出简讯给里见同学,在换车的过程中也试过直接打她的手机。
不过,没有任何回应。
(偏偏在这种时候心电感应连接不上,不然就能知道里见同学的位置了。)
为什么每次发生都在无所谓的时候,需要时总是联系不上。
从地方车站转乘公车,抵达江隅镇时,雨已经开始下了起来。
雨就如同里见同学的预知梦中的雨那样冰冷。
公车停在站牌旁。这里是海边的小城镇,海岸就在不远处。
写着「欢迎来到星空之镇,江隅镇!」的拱门立于车站前。星型的吉祥物脸上挂着笑容俯视着我。
在大海的反方向,昏暗的山峰像是要笼罩城镇般一字排开。
两座形状相似的山头并排在一起。那就是双根山。
(对了……我直到九岁,都住在这地方。)
看着小镇的风景,听着海潮声,沐浴在海风中,胸口深处的回忆逐渐苏醒过来。那座山,那条路,那栋建筑物,我都相当熟识。
小时候的我,和父母一起生活,非常幸福……印象中是这样没错。
因为回想只会难受,我一直刻意不去回忆。
父母也是在这座小镇上丧命的。因为交通事故。两个人一起。
——不行,现在不是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
镇上相当安静。今天不是假日,再加上这种雨天,喜好观星的游客也不会想来到此地出游吧。
乌云覆盖了整片天空,自天空的另一头远远传来了雷声。
雨势也渐渐转强了。看来会变成大雷雨。
我得快点,要不然这次我也许会失去里见同学。
在我失去父母的这个城镇——
我在路边的地图上查出了双根山的位置和途径。
上面写着标高两百二十一公尺。是座正好适合远足或健行的小山。
不过双根山本身的范围似乎满广的。山坡上也布满了森林。要是在晚上迷路,恐怕没办法那么简单走出来吧。况且是在暴风雨中,脚也可能扭伤了。
我在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了携带用的雨衣,前往双根山。风雨随时间逐渐转强,路上没有任何行人。
离开大道往山路走一段距离后,我看见一座朴素的拱门。门上写着「江隅镇健行步道入口处」。
以前我和父母曾来到这里野餐。
眼前是沿着山坡铺设的山路,仿佛没有尽头。
山路左右是矮灌木与杂木林覆盖的斜坡。
不祥的冰冷风雨摇晃着草木,发出沙沙声响。
远处的天空一亮。雷声正逐渐接近。
虽然入口一带还有路灯,但没走多久就不再有灯光,脚底下也变成了泥泞的泥土地。
(拜托,让我这次也落空吧。)
希望我的担忧只是杞人忧天。我每走一步都这么想着。
但是,里见同学就在这附近。这样的感觉反而越来越强烈。
我不知道这是心电感应的作用,或者只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
咆啸的风直扑而来,冰冷的雨珠劈哩啪啦地打在雨衣上。
风雨已经强到我几乎快要抬不起头来。
由于雨衣是塑胶制的,某种程度上应该可以阻隔低温。尽管如此还是觉得冷,气温已经越降越低了。
如果在这种状况下,连件大衣也没穿,只穿着制服走在山里……
天空亮了一瞬。爆炸般的雷声让我不由得胆战心惊。
(状况越来越像梦中的情境了。)
情绪越来越焦急了。雨和汗水流入眼睛,让视野变得模糊。感觉一不小心我也会被强风吹倒。
(里见同学会在哪里呢……)
没有任何线索。只能沿着山路向前走。
上坡路描绘着和缓的圆弧,环绕着丘陵。
前方是乌云密布的黑暗天空。
(简直像是通往死后世界的道路一样。)
不吉利的想法接连浮上脑海。若是就这样沿着坡道往上爬,该不会能见到过世的双亲吧?
对喔——这块土地对我来说,就像死后的世界一样。
已逝双亲的回忆所驻足的,已逝的世界。
是因为我的提议,里见同学才会来到这块土地上。并不是我被带入她的梦中,而是我把里见同学引入了自己的恶梦之中。
所以救出里见同学是我的责任。
灰暗,冰冷,毫无光亮,刮着暴风雨的森林,不就像是我心中的世界吗。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孤身一人,只有喧嚣的风雨摇晃周遭草木。
我一个人的话也许还无所谓。但是不能把里见同学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
一定要逃离这里。和里见同学两个人一起,走出这片昏暗的森林。
顶着雨幕,我拼命挪动双脚。
在斜坡的另一侧,拥有两个山顶的山影逐渐浮现。
双根山。
(该怎么办……)
就算里见同学真的就在附近,我也不知该怎么找。
就在这时,突然间。
单向心电感应连接上了。
《好冷,好冷,好冷……》
全身结冻般的寒意。疲劳感。以及脚踝扭伤的痛楚。
足以使人一瞬间眼前发黑的痛觉,我浑身颤抖。
「里见同学!」
我不由得大喊。同一时间,雷鸣再度响起。
我没有猜错,里见同学真的来到这里了。就在这座双根山!
而且现在她就在这场雷雨中,只穿着制服浑身湿淋淋地颤抖,在黑暗中找不到路。
里见同学的感受接连传入我的脑海。
打在身上几乎会痛的雨。快要把身子吹倒的强风。
恐惧与焦虑。
以及左脚踝一阵又一阵地传来刺痛。
虽然似乎没有骨折,但每走一步痛楚便传遍全身。不过,也不能就这么停下脚步,要是停下来休息,肯定就再也踏不出下一步了。
《好冷……好痛……好累……路在哪里?城镇在哪个方向?好可怕,好想回家。谁来救救我。妈妈……》
周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里见同学在森林中找不到路。
为什么明知道危险,却仍然一个人跑来这地方呢?
别想了,这问题晚点见到里见同学再问她就好。
我蹬向湿滑泥泞的地面,跑了起来。
(里见同学会在哪呢……)
她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恐怕不晓得何处是北何处是南吧。
里见同学的身子如铅块般沉重。由于激烈的风雨,全身上下像是淋浴般彻底湿透。
冰冷的水珠沿着脸颊,手臂,小腿流下。制服和内衣,袜子和鞋子全都吸了水而紧贴着肌肤。甚至没有力气能拂去贴在脸颊上的头发。
《呼,呼,呼,呼……》
喘息声像是忍受着痛楚般。心跳声仿佛响在耳边。对雷鸣的恐惧。
状况比起梦中情境更加糟糕。
脚被树根绊着,失去平衡,摔倒在满是泥巴的地面上。好痛!
好痛……站不起来。已经没有力气能站起来了。
「里见同学!你在哪里,里见同学!」
我放声呼喊。但是没反应。她好像听不见我的声音。
(线索……有什么线索吗?)
里见同学的视野中,有没有什么可以辨认的东西?
然而,单向心电感应突然间又断了。里见同学眼中的情景不再传入我的脑海。这样一来我没办法找到她所在之处的线索。
乘着强烈的阵风,雨滴再度剧烈敲打在身上。
(再不快一点,里见同学真的会冻死……)
我只能一面放声呼唤里见同学,一面奔跑。
「里见同学——!」
上一次用这么大的音量呼唤谁的名字,大概是失去双亲的时候吧。
我集中精神在听觉上,等候回应会不会从何处传来。
「里见同学——!」
这样不行。我的声音被雷声和风雨声掩盖,这点音量恐怕在十公尺外就听不见了。
(冷静下来……不能就这样走一步算一步。)
我压抑着焦躁的心情,停下脚步,使劲全力逼自己的脑子运转。
幸好我手上还有手机。我可以用手机连络地方警察局,找大批人手来帮忙找里见同学……
但是里见同学早已经冻僵了。现在才联络警察组织搜索队,来得及吗?
别焦急……想点办法。
有没有什么办法呢。能找到里见同学的方法。能知道里见同学位置的方法。
在倾盆而下的滂沱大雨之中,我努力思考着。
现在已经没办法找人来帮我。
我必须只靠我的力量,想办法救出里见同学。
在父母遭遇交通事故时,当时只是个小孩的我什么也办不到。
虽然得知事故消息从学校赶到了医院,但就连遗体都没能让我看。我只能木然地听从周遭大人们的指示。
但现在不一样了。
随着年龄增长,好歹也该多懂一点事才对。虽然上次办不到,但这次总该有我能做的事吧。
当时我办不到的事。
当时我尚未拥有的能力。
不一定只要靠我的力量。向其他人求助也可以。像以前这块土地上的天狗孩童一样,齐心合力——
就在这时,书上记载的传说闪过脑海。
那群孩子也一样,传说中每一个人分开来看和寻常孩童没有两样,但只要协力合作就能飞天渡海,发挥巨大的力量。
如果那传说与我们有某些关系的话。
我和里见同学之间,是不是也能引发同样的现象呢。每个人自己无法达成,但同心协力也许就能办到。
不,也许那已经发生了。我找到了里见同学,每次前去与她见面,每次与她交谈,每次彼此碰触后,联系就变得更强。心电感应的连接次数增加,梦境彼此融合,甚至发生记忆的流出。
所以,之前办不到的事,现在也许能够办到。
(对了,还有这个方法!)
我想到了。能找到里见同学的方法。
我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但是有姑且一试的价值。
我在设置于路旁的木制步道路径告示牌边,停下了脚步。
闭上眼睛深呼吸,集中精神。
《……里见同学,你在哪里?里见同学。》
在心中呼唤。
《听得见我的声音吗?里见同学,我是水上瞬。我来救你了……》
在倾盆大雨之中,我集中精神在心中呼喊。
这是为了自己主动开启心电感应。
我以前也曾经试过几次。比方说在京都的饭店屋顶上,试着呼唤身处同一个城镇的「茧子」。但那时没有任何反应。
一直以来,心电感应总是毫无预兆地连系,没多久又不听使唤地切断。我只能任凭它的摆布,因此伤透脑筋或混乱不已。
但是,如果我能用自己的意志控制心电感应……
突然间,雷光在头顶上迸裂。撼动山林的轰然巨响令我胆战心惊。
别害怕。集中精神啊。
寻找里见同学的声音。
就在某处。一定还在。就在我的附近,等待我伸出援手。我集中意识,竖起耳朵倾听,只要我努力寻找那声音。
里见同学的所在位置。
「茧子」位于何处。
我一定能找到的。
《「茧子」,你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闭上眼睛,朝着暴风雨席卷的黑暗呼唤。
《如果你听见我的声音,就回答我,「茧子」。》
不知不觉间,雷声,雨声以及枝丫叶片的摩娑声都离我远去。将意识如雷达般向四面八方射出。朝向远方,还要更远。送往斜坡的另一侧,送往溪谷的另一头。
穿过山林,甚至抵达天空或大海。
为了扩展心电感应的范围,拼命集中精神。
在记忆中找出「茧子」的身影。
在清水寺瞥见的「茧子」。
怯生生地走出宿舍大门的「茧子」。
在涩谷见面时的「茧子」。
因为我而从楼梯上摔落,尽管如此仍愿意对我展露笑靥的「茧子」。
并非都是些好事。反倒是苦涩的回忆更多。
尽管如此,对我来说,「茧子」是无可取代的。
《拜托回答我啊,茧子!》
我仿佛祈祷般呼喊,就在这时。
《水上同学……?》
「茧子!」
连上了!
我第一次成功掌控了与里见同学——与茧子之间的心电感应。
四
《水上同学……咦?这是怎么回事……?》
《我正用心电感应和你交谈。我现在正在双根山。我想大概离你没有很远。》
茧子的动摇与困惑传至我脑海。不过感情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好像是连惊讶或慌张的力气都没有了。里见同学已经疲惫至极,而且全身冻僵。
《水上同学,你是来找我的吗……但是,为什么……?》
《晚点再说明。你知道自己现在的位置吗?》
《我不知道。很暗,而且迷路好一段时间了……》
《这样啊。不过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安心感自里见同学的胸口满溢而出,为我的到来而欣喜。
这次的心电感应并没有轻易中断。依照我的意志维持连结的状态。
现在回想起来,之前在涩谷车站,我的意识和记忆流入里见同学内在时,让心电感应能双向沟通的条件就已经备齐了。
虽然那时我只把发生的事视作一种灾厄。
不过,现在这份心电感应的力量比什么都值得依靠。
我现在完全能明白茧子的状况。她现在正坐在一棵大树底下避雨。
似乎已经没有力气站起身了。
虽然把身子靠在树干旁,但无法躲避随风横向扑来的雨,以及从枝丫叶片落下的水珠。湿透的制服夺走了大部分的体温。扭伤的左脚踝现在仍一阵阵地刺痛。寒冷与疲劳与受伤的疼痛。就连维持意识清醒都必须费尽力气。
雷声轰鸣。
《呀……!》
茧子捣住耳朵,缩起身子。
同样的雷鸣传入我自己的听觉中。
我的视野与茧子的视野,我耳中听见的声音与茧子听见的声音,我们的所见所听,想法与感受,全都连结在一起了。
两个人的感觉与意识与对方感应,成为半融合的状态。
就像之前预知梦中一样。
里见茧子的意识流入水上瞬,而水上瞬的意识也流入里见茧子。
「我」变成了「我(茧子)」。「我(茧子)」也变成了「我」。
《茧子,仔细看看周遭。有没有景物能分辨现在的位置。》
听见「我」的问题,「我(茧子)」回答道:
《分辨位置的景物……?》
「我(茧子)」擦了擦被泪水与雨水濡湿的双眼,环顾四周。
但找不到什么能分辨位置的物体。没有吗……难道什么都没有吗?
水上同学特地为了我(茧子)赶到这里,要想办法帮上水上同学的忙才行。
两个人一起聚精会神地观察。感觉与意识的融合变得更深。
我(茧子)眼中看见的景物是,沐浴在大雨之中的树林。仿佛没有边际的黑暗。双根山的两座山顶。还有……
仿佛在黑暗中散发着光芒,一丛丛的绣球花。
看见映在我(茧子)眼中的绣球花,我为之一惊。
在我来到此处的路上,并没有看到绣球花。
但是在我(茧子)的身旁,野生的绣球花聚集成丛,绽放着花朵。
在黑暗中也能分辨出颜色的,仿佛会发光的青蓝色绣球花。
比起在清水寺或学校绽放的绣球花都更加鲜艳的蓝色。绣球花的蓝色。
我跑向路旁的地图告示牌。
有了!
在前方不远处的岔路上,有一块标示着「绣球花之道」的区域。
我(茧子)一定就在那个地方。
《茧子,你等等。我现在就去接你!》
我再一次顶着风雨,拔腿向前冲刺。
我(茧子)仍然瘫坐在泥水中,全身提不起任何力气。连寒意或冰冷的感觉都已经失去。感觉好像下一刻就要失去意识了。
振作点!我呼喊着。我很快就会赶到你那边。然后我们两个一起下山去医院吧。
情绪激动的激励传了过来。我(茧子)也振奋起精神。没错……水上同学就快要到了。我(茧子)不能放弃。
都是我的错。茧子会遇上这种事,是我的责任。都是因为我告诉茧子双根山在什么地方,才会变成这样。我不知该怎么责备自己才好。
那样的心情,也同样传入了我(茧子)的心中。自责,后悔,对我(茧子)感到歉疚的心情。
但是,错的人明明是我(茧子)啊。如果我(茧子)听从水上同学的忠告,别自己随便行动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不是这样。追根究柢,只要我打从一开始就把心电感应的事向茧子说明清楚,彼此商量就好了。就是因为我优柔寡断,才会变成这样……
不会,没这回事。因为刻意不说是为了不想让我(茧子)困扰或害怕。况且,如果立场相反过来,自己一定什么也做不到。
我(茧子)一直以来都像这样。总是在犹豫,没办法下决定……因为不懂得和男生相处,会怕生,又总是有话闷在心里,个性懦弱。
这个我也一样。和别人相处让我害怕得难以忍受。我不知道怎么和别人相处,总是一厢情愿,脑袋里面东想西想,但实际行动每次都闯祸。
我/我(茧子)彼此非常相似。
简直像是双胞胎兄妹。
所以能够清楚明白对方的心情。也能理解至今为止感受的烦恼与苦闷。
心里总是怀着不安,没有自信,有话闷在心里,害怕着某些事物……
尽管如此,你/你却总是像这样担忧着我(茧子)/我。虽然自己心中怀抱着无数的伤口,有时迷惘,有时烦恼,有时也为此痛苦。
体恤我的处境。
前来帮助我(茧子)了。
现在这一刻,你正为了我(茧子),在暴雨中奔跑。
不是。不是那样。茧子。
我不是那样了不起的人。
我只是害怕失去你而已。要是连你也消失了,我又会变成孤单一个人了。
无法向任何人表明自己的迷惘或烦恼,只能一个人抱着头苦恼。
事实上就是这样。我其实一直想向谁坦白心中的想法。向着某个人好好表达自己。想和谁促膝长谈,了解彼此。
茧子,其实和你相遇之前我自己也没发现到。
茧子,其实我一直都很寂寞。
跑着跑着,不知道跌倒了几次。我也变得全身沾满泥巴,浑身都是擦伤,有些伤口流着血。不过我一点也不在乎。
我来到岔路,转向「绣球花之道」的方向,是条小路。如果我照常前进,也许不会发现这里有条小路吧。
跑一小段路后,仿佛绚丽的烟火绽放般,色彩鲜艳的绣球花丛出现在我眼前。
仿佛照亮黑暗的灯光般,那美丽的绣球花的蓝色好像本身就散发着萤光似的光芒。
心电感应仍然连接着。从这个位置看向双根山的顶峰,与茧子所在位置看见的形状相同。
很近。应该就在附近了。
《水上同学,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等着你。》
茧子的思考和身体似乎取回了几分气力。
将手撑在树干上,拼命使劲想要站起身。手一滑,又跌倒坐回原地。
《你别动!我马上就过去!》
我加快脚步,循着绣球花丛前进。
那是片蓝到几乎会闪闪发光的绣球花丛。甚至让我觉得,这是不是不太正常啊?这么艳丽的绣球花,我在京都和镰仓都没见过。
简直像是霓虹灯饰似的,花朵散发着幽暗的光泽,引导着我。
绣球花的路标。
不久后,我来到路旁的斜坡上开满绣球花的场所。
蓝色的花朵一路蔓延到斜坡上的杂木林。
我摸着长草或树枝,开始爬上斜坡。
好几次差点沿着斜坡滑落,但我抓着草地让身体紧贴在地面上,使劲力气向前进。
手被磨破了。脸颊被草割破了。不过我管不了那么多,不顾一切向上爬。
好不容易终于爬上山坡。山坡顶是黑压压的森林。在晴朗的日子里,这应该是宜人舒适的树林吧。
我有种清楚的预感。茧子就在这片黑暗的深处。
「茧子——……!」
为了不输给风雨声,我以自己能发出的最大音量放声大喊。透过茧子的听觉,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近!马上就到了!
视线环顾四周,双根山就在我背后。
我切换感觉的开关,将意识集中在茧子的视野。将她眼中双根山的角度,周围的树丛与绣球花的位置关系纳入考量,寻找她的位置并慎重前进。
最后,我和茧子两人的视野彼此重叠一致。
「水上同学!」
听见茧子的声音,我回过头去。
——找到了!是茧子!
心情激动得与第一次在清水寺见到她一样。
「茧子!」
一个娇小的人影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大树的树干旁。我跌跌撞撞地跑向她。
「水上同学……」
茧子浑身湿透,头发和制服都沾满了泥巴。数条濡湿的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蝴蝶发夹也明显歪向一旁,几乎就要掉落。
茧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水上同学,你来找我了啊。」
她失去力气缓缓向前倒下时,我冲上去抱紧了她。好冰。全身简直像冰块一样。
「振作点,已经没事了。」
我把自己原本穿着的雨衣披到茧子身上。
「……好暖和。」
茧子失去血色的脸庞因雨水与泪水而濡湿,尽管如此,她仍然对我展露笑容。
「撑着点。我会直接送你到镇上的医院。」
我将那娇弱的身子背在背上。湿透的身体彼此紧贴。茧子的制服吸收的雨水渗入我的衣服。
不过这样也好。如果我感觉到几分冷,就等同于茧子感觉到几分暖和。
「抓紧喔。」
茧子点了点头,手臂环抱我的肩膀。
我拾起了掉在一旁的学校书包,将那冰冷的纤瘦身体往上提起。没问题,看来体力不如中岛的我也能勉强背起体重轻的茧子行走。
分享着彼此的体温,我踩稳了地面,迈开步伐。
(话说回来,为什么茧子会来到江隅镇呢?)
这样的疑问浮现在脑海。
于是。
《出门时,天气预报说今天是晴天……》
回答传了过来。不是说话声,是心电感应。
《所以我以为事情不会变得像预知梦那样。但是一来到镇上,突然回想起许多以前的事,就不由得想上山看看……我原本打算马上回到车站的,但是脚扭伤就动不了了。跌倒时手机也不晓得掉到哪里去了……》
《想起以前的事?》
我也用心电感应问。尽管风强雨大,心与心之间的对话不受干扰。
《是的。我最近才知道,我小时候曾经住在江隅镇。》
也许是因为身体紧贴着吧,茧子的思考清晰地传来。
《我打国际电话问我父亲,问我小时候的事。结果父亲说,我直到三岁前也住在江隅镇上。》
谨慎地走在泥巴地上,我只用意识询问道:
《所以说你出生地也是在江隅镇?和我一样?》
《好像是这样没错。我自己也不记得就是了。》
《那和我们拥有心电感应或预知能力,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想来江隅镇看看。要是发现了什么,再和你联络,然后也许又能两个人一起商量讨论。》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抱歉,因为我没想太多就提出那个方法,害你遇到危险。》
《不是的。是我应该要听你说的才对。如果我和你两个人一起来,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吧。》
因为梦见的预知梦,反而按照梦中的状况行动,结果使得预知梦实现。听起来像一种时间悖论。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轻率的行为,又给水上同学添麻烦了……那个,我会不会很重?》
《完全不会啊。要是我真的觉得重,这个想法也会传达给你才对。目前我们没办法对彼此说谎。》
《对喔……说得也是。》
松了口气般的感情。看来她的精神稍有恢复。
我找到了斜坡坡度较缓的位置,背着茧子,伸手抓着树枝缓缓下坡,好不容易终于回到刚才的「绣球花之道」。
《水上同学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呢?》
收到并非语言而是以心电感应传达的问题,我也以心电感应回答:
《里见老师发现你不见了,担心你出事,打电话来问我。然后我就猜,你也许会在这里。》
《大哥一定也很担心我吧。》
《回到镇上就赶紧打电话报平安吧。让男朋友担心不太好。》
《大哥不是我的男朋友。》
茧子如此回答,我惊讶地问。
《咦?不是吗?》
《大哥和我没有恋爱关系。现在正在和大哥交往的,是在同一间学校教数学的女老师。但是这在学校是秘密,所以和亲戚的我表现得好像男女朋友一样亲近。我只是烟雾弹而已。》
《是这样喔?真的吗?》
《要是我说谎,水上同学也会马上明白吧?》
心电感应传来茧子恶作剧般的情绪。
《虽然大家起哄会让我很害臊,但只要不刻意澄清,当有人要介绍男生给我认识,也能当作拒绝的借口。》
《所以说,之前在餐厅你说「我有正在交往的对象」,那也是骗人的?》
《那时我很害怕水上同学,才会说出那种话。对不起。》
不知怎地,有种松了口气似的,或是如释重负般的奇怪感觉。
虽然我之前就觉得说茧子和里见老师是一对恋人好像不太对劲,看来我的直觉猜中了。
《是的。你猜对了。》
我不由得慌了起来。糟糕。思考的内容全都会直接传给茧子。
不过,我已经觉得无所谓了。现在还要顾忌面子也没意义。
我加快脚步。无论走了多久都不觉得疲惫。体力源源不绝地涌现,我自己也为之吃惊。
——最后,当我们好不容易回到车站前时,时钟已经指着九点半。
茧子的思考不再传来。原本环抱着我的脖子的手臂无力地下垂。应该是疲惫至极而睡着了吧。
医院就在附近。夜间看诊的灯志亮着。
画在「欢迎来到江隅镇!」的拱门上的吉祥物的笑容,不知怎地看起来格外可靠。
*
日记 四
我又给人家带来麻烦了。
因为我不经大脑的行动,让大哥也很担心。
这点我真的有在反省,也觉得很后悔……
但是,当他赶来找到我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心电感应的声音传来时,我还以为自己在作梦。
用心电感应对话是种不可思议的感觉。简直像是两个人的心合而为一一样,对方的想法全部都会传到我这边,我的思考也会全部传过去。
简直像是成为彼此的一部分似的。
感觉好像真的多出一个双胞胎哥哥。回想起来,我们的生日好像同样是在七月七日。
虽然我不知道这和预知梦或心电感应有什么关联。
现在心电感应已经切断了,但我仍然觉得自己的一部分仍然残留在对方那边。或者说,其实现在心电感应仍然连接着,这些想法全都传过去了也说不定。
水上瞬同学,你听得见吗?
我所想的事情,有传达给你吗?
如果你收到了,我想你应该会知道我有多么感谢你。
虽然今后说不定还会给你带来许多麻烦。
说不定能彼此协助,互相帮忙。
如果不算太麻烦的话,你应该会原谅我吧。
因为,我和你已经类似于彼此的一部分了。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们已经不是孤单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