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黑暗无法抑制地爱上了我。
——摘自《神所放弃的计划书(Reverse Cruz Record)》
一年前。
“大学退学了。离家出走了。所以让我住你这吧。”
这是和阔别两年的一再会时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高中毕业后日渐疏远的他,不知道吹的是哪阵风,现在正站在我居住的公寓的门前。
我连门都忘了关,当场愣住了。两人之间,只有狂风暴雨敲打屋檐的声音回响着。
呃……刚刚那个三段论是怎么回事?住,住我这?
我重新审视起一的脸。
黑色的头发。
黑色的双眼。
稍微戴歪的黑色圆框太阳镜,不禁让人怀疑戴着有什么意义。
黑色的大衣,中二力相当的高。
……这家伙还是穿得这么一身黑啊,我想着。
虽然自高中开始他就是这么一个爱黑的男人,但今天的一格外的黑。
他浑身湿透了,头发和衣服都湿漉漉的,嘀嗒嘀嗒地往下淌水。看来他好像是在这种狂风暴雨的天气里没打伞直接走到这的。
有种颜色叫做“润湿乌鸦羽毛的颜色”。
本来这个词应该是形容女性美丽的长发,然而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的他,却很适合用这个词来形容。
明明全身散发出一种如同恶魔般妖异的气场,却被冰冷的雨滴打的瑟瑟发抖。
“先,先进来吧!你冲个澡!”
我实在于心不忍,就干脆让他进来了。
如果有人问我“桐生一是个怎样的人”,我想我应该会回答“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的男人”。
虽然不算是自夸——虽然听上去有可能像是自夸,我高中时和他走得要比其他女生近多了。虽然我们只有高一时在同一个班级,但是我们共同在文艺部度过了三年。
就算如此——我还是读不懂他。
我时常感到一种越接近他就离他越远的异样感。
这有些像浓雾或者海市蜃楼。从远处眺望,还能够比较明晰地看到;可一接近,就把握不到庐山真面目了。
话虽如此,他却并不讨人嫌。他在女生之间应该算有人气的,男生和老师们对他的评价也都不错。
只不过,他的确是那种被人敬而远之的人。
“兴趣是‘观察人类’,座右铭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喜欢的颜色是‘鲜血喷薄而出之前鲜红血肉的刀伤’,七宗罪里最喜欢的是‘傲慢’,喜欢的迪奥爷是‘第六部’。”
在高中入学时的班会上,他是这么介绍自己的。
……嗯,也不怪别人躲着他。那时候全班都傻了,教室里的气氛都不对起来。
然而——没有一个人笑他。他认真至极的口吻,有一种不允许失笑与嘲笑的压迫感。
而他在高中所选择的社团是——因为一个部员也没有剩下而濒临废部边缘的文艺部。
不知是怎样的因缘际会,我选择的社团也是文艺部。
在一冲澡的时候,我把他脱下来的衣服扔进了洗衣机里。大衣用毛巾擦过之后,挂在衣架上晾干。这么处理应该是正确的吧。
……以及碰到他的裤头了。男人的裤头原来长那样啊,前面还开着洞哦……
“浴,浴巾我放在洗衣机上面了!”
我脸颊火热,声音也有些尖细地对他喊道,然后不等他回话就从更衣处跑了出来。
面向学生出租的两卧一厨公寓房,房龄接近十年。
浴室和卫生间是分开的(这点绝对不能退让)。
进了大学之后开始独自生活,之后两年的时间都是住在这个房间里的。
虽然我不记得有告诉一我的住址,不过据他所说
“你去年不是给我记过贺年卡吗?我就记住了。”
……顺便一提,一他没给我回信。当时我都受到了打击(我可是连手绘都画上了啊),不过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走回三坪的房间,急急忙忙地开始收拾。把放在桌子上的杂志和课本全都塞进包里,晾干的内衣和衣服都收进衣柜。
然后从房间一角抄出粘毛滚筒,在地毯上来回滚动。
正当我一心一意地清理地面的时候,放在桌子上的镜子映入了眼帘。那是一面小小的化妆镜,今天早上用过之后,就一直忘收起来了。
镜子里照出了我的脸。
紧紧闭着一只眼睛的脸。
“喂,一十三。”
“吓!”
突然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让我不由得叫了起来。
“有什么能穿的吗?”
“哎……?什么穿的——啊!”
我回过头,一时语塞。
映入我一只眼的眼帘中的——是只在腰间缠了一条毛巾的一。
上半身裸露在外,肌肤泛着红,身上还飘着阵阵的水蒸气。身材纤瘦却出乎意料地有肌肉,腹肌也漂亮地分了块。
好健美的上半身——不对!
“为,为,为,为什么光着上半身啊!给我穿衣服去啦!”
我没顾得上顾虑四邻就大叫起来。
呜……脸变得好热。比碰到他裤头的时候还要热。
“啊?你不是都洗了吗,我没穿的啊。”
唔……说来也是,我忘了给一准备他穿的衣服了。光顾着想去收晾在屋里的内衣,没想到这块儿。
“那,那你就披大衣不就好啦!我不就晾在那了嘛!”
“全裸穿大衣,那不是变态吗。”
他叹了口气说道。虽然脸因为刚洗过澡而显得红彤彤的,但态度依然保持着冷静。感觉就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自顾自地慌了起来,真是令人烦躁……
“话说啊,不过是裸露上半身而已唧唧歪歪个什么,也就十岁以前的这种反应可爱不是?
“~~!……你,你等下,我找件运动衫来。”
我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在立柜里翻找。
平常心平常心,没问题没问题,就当那是自己爸爸裸着上半身……就这么想东想西的时候,不小心把内衣的抽屉打开了。
完了,我干嘛这么紧张啦……
我想想,之前买的运动衫是在这下面第二个抽屉——
“嗬,内裤是这么收进柜子里的啊,感觉跟高级巧克力似的。”
“!”
我使劲把运动衫丢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我背后的半裸男人脸上。
虽然是女式的运动衫,不过是均码,所以纤瘦的他也能穿得下。不过袖子和裤腿都要短上一些,看上去就跟七分袖七分裤似的。
“衣服我都挂在干衣机上了,晾一晚上应该就能穿了。”
我边说着,边端来茶包泡的茶。一说了句“谢谢”,然后接过茶杯。
“真怀念啊,像这样喝你泡的茶。在文艺部的时候可是每天都喝你泡的呢。”
“那是因为一你根本不去泡吧。”
“我是想喝你泡的茶啊。”他边说着,便啜了一口茶。“嗯,好喝,看来技术没减退啊。”
“这就是市面上卖的茶包,谁来泡不都一样。”
“咔咔。”
干瘪的,独特的笑声。
这点还真是没变啊,我想。
他和我明明是阔别两年再次相会,却好像昨天就和我一起玩过一样地向我说话。结果,我也感觉时间好像倒退回了高中时代一样。
回到了我还只有十几岁的那些日子。
回到了我还并非大人的那些日子。
“啊,对了对了。说起文艺部啊,今年我妹妹也进了和我们一样的高中。”
“泉光高中?”
“对。”
“是嘛,真是有种命中注定的感觉呢。”
我随口说出了“命中注定”四个字。女生这种生物,都喜欢在这种时候没什么特别意义地使用这个词。可他却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说道。
“是啊,没错。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在如同棺椁般紧锁的命运内测循环着。”
然后他嘴角上扬,凶恶地嗤笑了起来。
……真是没变啊,我想。看来一的中二倾向,和高中时代别无二致。虽然看到他那大衣和太阳镜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虽然没问过她要进哪个社团,不过她说不定也会进文艺部呢。毕竟那家伙和我不一样,不怎么擅长运动啊。”
“是嘛——”
你们真是不像啊——这句话刚到了嗓子边,又被我吞了下去。
虽然具体的事情不太清楚,不过听说他和他妹妹只有一半血缘关系。
桐生一。姓氏是桐生。
而他原本所在的那一家,姓氏叫神崎。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姓神崎。我们谈到的妹妹,当然也是姓神崎的。
可是,他却一直坐不更名,行不改姓,就算被他人报以奇异的目光,却依然毫不动摇。
如同在反抗这世界一般——坚持着自我。
“啊……不过她估计正在气头上吧。我离家出走的时候她还把我一通血骂呢……”
他尴尬地说道,挠了挠脸颊。
“……我说,一。”
我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就下定决心问道。
“到底,发生什么了?”
“……………”
一他什么也没有说,视线落向了地板。沉默降临,气氛也沉重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感觉时间的流淌都变慢了下来。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
“一十三。”
他盯着我的眼睛,叫出我的名字。
“能不能先什么也别问,放我一段时间?”
真挚的眼眸直直地注视着我。毕竟他是个眼神锐利,眼力过人的男人,这么认真地盯着我,让我有些害怕,还有些……呃,害羞。
“嗯,好呀。”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已经答应了他。连我自己都有几分惊讶。
哎呀,还真是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啊,斋藤一十三。
说到底,我似乎还是为能与一再会而感到高兴。
然后——还对他能来依靠自己的事实感到了欣喜。
晚上我睡床,他睡沙发。
一看来是累了,一躺下去就立刻睡着了。
……这里姑且是女生的家,多少有点紧张感好不好啊。唉,感觉一个人在那瞎紧张的自己蠢得要死。
虽然心里还是感觉有些怪怪的,我还是帮他盖上了毛巾被。
然后我爬上床,把被子拉到头顶。好啦,睡觉睡觉。明天第一节还有课呢,要早早地睡。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
谁睡得着啦。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睡着。这可是孤男寡女在同一个屋檐之下啊?不紧张才有问题吧。
我摸向心口,心脏正剧烈地跳动着。
悸动不停。我不由得妄想起万一他在我睡着的瞬间扑过来怎么办,紧接着陷入了严重的自我厌恶之中。
“……呜呜~~”
我边呻吟着边在床上滚来滚去,然后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向沙发那边瞧。
一熟睡得令人火大。我本想在他脸上涂鸦,不过事后会很可怕,还是算了吧。
注视着他的睡脸,我不禁回忆起了高中时代。
我轻轻抚摸紧闭的那只眼,弯曲手指,轻轻地挠了挠眼皮。
失去光芒的眼睛,似乎有了微微的刺痛。
我从床上爬起来,从化妆台的抽屉里拿出饰品盒,打开盖子。
放在里面的是——一幅黑皮眼罩。
明显并非用于医疗目的,而是用于装扮的眼罩。
这是我和一的回忆之物。虽然我觉得他不把这个太当回事,不过我擅自把这副眼罩当做回忆,而细心保管了下来。
我把它拿在手上审视,脑海中古老的相册就自动打开了。
相册里面,是高一时的我。
那时的我,还对无比讨厌桐生一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