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浮游岛的信箱I 送件三 怀念的双月

「——唤醒——」

〈封书〉发出淡淡的光芒。

四散的光化为纸片般的白色碎片,扩散到视线所及的任何一处,仿佛编织出一块纯白的画布。

在这全白的世界里上演的,是一段罪过的记忆。

这段记忆是关于少女过去犯下的罪,一段不容忽视的过去。

『——你这个骗子。』

红发少女低语着,声音抑郁。她的眼泪与双眸没有反映出任何东西。

『希尔、达……?』

那是一个好小好小的〈小岛〉。仿佛是个棺材,只要有个人躺在那里,剩下的地方就不足以站立,或许那里还称不上是〈小岛〉,只能说是〈岛〉的碎块。

一个少年发出那声呆滞的声音。少女背对着少年坐在断崖上。

『你,这头头发……你怎么了?』

少女的头发呈酒红色,透着一股诡异感。平常她会把头发往左右盘起,现在却是披着头发,使其随风摇曳。洋装的衣摆破破烂烂,鞋子好像也不见了。她光着脚。

希尔达没有回话。她看着脚下,无数的碎石四处飞散——那原本是〈岛〉,现在却被摧毁得残破不堪,成了无数的残骸。

几个小时以前,这里还有一座名为米古蓝多的〈岛〉。

注意到这副光景,少年才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吉洁尔……?希尔达,吉洁尔在哪儿?』

残骸在他们周围漂浮着,少年口中说的那名少女,并不存在于其中。

希尔达终于挤出干涩的话声。

『姐姐已经不在了。』

『不在……?这什么意思?吉洁尔怎么会不在!』

『……小妹能够保住的,只有你一人。』

那是无比空洞的声音。如今少年应该已经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睁大着双眼,将手放到自己胸前。

他的衣服有破洞,上面还留着血迹,显然是足以致死的失血。

『我……为什么还活着?』

少年应该已经死了。他如今还活着,是因为希尔达的姐姐代替他从这个世间消失。

『为什么啊,希尔达?为什么不救吉洁尔,而是救我……』

『……其实,小妹也想救我姐姐。』

『那就救吉洁尔啊!我这条命有什么用。』

这句话在这种时候千万不能说出口——尤其是在希尔达面前。

不过少年并未察觉这点。

这是少年犯下的罪过。

希尔达咬牙切齿。

【——为什么,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空洞的心灵涌起一股热火。这是黑暗的热火,人称憎恶。

『已经,太迟了。』

天空已经发白,两个月亮已然分离。事到如今,就算赔上希尔达的性命,她的姐姐也回不来了。

『你这骗子……』

希尔达又提起那句话。

『你明明说过不会让姐姐死掉。』

『唔……啊……』

希尔达知道,这话对这少年是多么的不讲情面。尽管她知道,还是忍不住要出言伤他。

——这条命有什么用——

这句话并非否定希尔达或她姐姐的存在。这两名少女虽然知道结果,却还是赌上性命。这表示她们也做好了失去生命的准备。

然而少年有所不同。他有个梦想必须活着去实现。如果少年否定了自己的生命,就表示他也否定了这个梦想。否定了希尔达与她姐姐所相信的梦想。

——希望我们三人能成为〈候鸟〉——

希尔达的姐姐洋溢幸福地说了这句话,还不到一天。

——名字就叫〈霞曲〉——歌曲的曲和云霞的霞。这个名字很适合我们——

然而说过这些话的人,现在却已不在人世。

自从有记忆以来,希尔达已经没有父母。对希尔达而言,姐姐是她唯一的血亲,同时也是她的心灵支柱。

『……兰迪斯。』

失魂落魄般的声音,少年听了不禁抖了一下。

『是你夺走了小妹的姐姐。』

这对希尔达而言也是一样的。她也许有能力救回姐姐,但她没办到。

他们失去的应该都是一样的。又也许少年受到的伤害比较严重。毕竟吉洁尔是这位少年的情人,而少年的命又是她用自己的命救回来的。

尽管如此,希尔达还是忍不住要责备少年。

『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希尔达还太年幼。

少女的泪水已经流干,尽管这些话会深深割伤少年的心,她还是只能借此保护自己。

〈封书〉记录的记忆就此中断。

这是希尔达犯下的罪过。

少女与少年彼此犯下了罪过。

因此,希尔达决定寄送〈封书〉给他。

并非为了赎罪,而是希望他能回想起来。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到外地的〈岛〉呢。」

将爱机寄放在巴托匹雅诺的〈港〉——翼舟的停靠站,威尔他们为了补充饮用水而走进城镇。

波尔曼理所当然似的跟在他们旁边。

尽管威尔他们潜入云界,波尔曼还是跟了过来。就算他们想在城里甩开他,想必他终究会坚持尾随到底。目前他似乎不会妨碍到威尔他们,洁西卡似乎也因此放弃摆脱他的念头……不过,只要飞上天,她应该还是会想要将波尔曼击坠。

波尔曼脸上充满新鲜感,威尔对他说道:

「不管走到哪,〈岛〉的感觉都很像喔。」

「信箱倒是不同。」

难得洁西卡也会回话。

「嗯,也是。」

威尔苦笑着,他穿上防风斗篷。洁西卡与波尔曼也这么做了。

尽管威尔不认为昨天发生的事情会这么快就传到邻近的〈岛〉上,现在他倒是想

要隐藏自己是〈候鸟〉的事实——至少他觉得事务所的名称还是不为人知的好。

「欸,洁西卡。你有看到刚才停在〈港〉里的翼舟吗?」

「哪个?」

「黑色的。那会不会是昨天差点和我擦撞的机体?」

「如果真是这样,你应该给人家磕头赔罪才是。」

威尔对这有过一面之缘的机体有感而发,结果被洁西卡狠狠泼了冷水。

「唔,呃,你这话也没错……那翼舟的名字很有趣喔。」

「名字很有趣?」

「——叫做〈霞曲〉。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

洁西卡一脸没兴趣的拨动头发,接着说道:

「——不过,我不讨厌。」

真是稀奇的反应。威尔愣住了,波尔曼则是语带感叹的说道:

「话说,只要是〈候鸟〉,大家的操纵技术都这么好吗?而且你们两个还是双载耶?」

想起在云界发生的战斗.威尔不禁浑身颤抖。

这非因恐惧所致。他是因为愤慨与喜悦而颤抖。尽管界龙令人胆寒,威尔还是想要以同样的条件与雾妖对决。

——我自己一个人可没办法飞得那么好……

威尔同时也想起败北的滋味,嘴里低声呻吟。

「还不够好。被打惨了。」

洁西卡也非常不悦地呻吟着。

威尔与雾妖为敌之所以还能活着,是因为有洁西卡这么一名航空士在。威尔不过是照着她的指示去做,算不上是靠自己突破那种状况。

——不过,只要我们两人一起,总有一天可以飞到目的地。

只要能充分达成洁西卡的要求,也许他可以进一步与界龙交手。至少威尔心里是这么想的。

波尔曼苦笑。

「被界龙袭击还能活着,光是这点你不觉得已经够厉害了吗?」

「打输了哪可能高兴得起来?」

「下次要赢。只要我们两个合作,一定能赢。」

难得他们两人有一致的情绪。波尔曼对此又展现愉快的笑容。

「真是了不起的互信关系。」

「是主从关系才对。」

「欸,所长是我吧?这点你明白吧?」

「名义还真是方便的东西。」

「唉呀唉呀,感情真好。」

波尔曼如此说着,仿佛看见一片和乐融融的景象,结果威尔与洁西卡却眼光带着敌意看向他。

「你什么都不懂。平常我可是被她欺负得很惨呢!」

「有稳定收入可领的你懂什么?我从上个月起就一直没拿到薪水。」

「抱、抱歉,我的发言太过轻率了。」

两人的怒气将波尔曼逼得直往后退。这一退使他的斗篷稍微往外翻。

——咦?刚才那是……

威尔眼光锐利,他发现斗篷底下露出某个东西。

「这里就是〈井户屋〉啊。」

当威尔还在犹豫要不要提出质问,一行人已经走到想找的商店。

这里是〈井户屋〉——贩售饮用水的商店。

这里和其他建筑物不同,高度很低,只有两层楼高。也因此,雾钥机关就大剌剌的放在一楼,将空间挤得水泄不通。这些装置都是为了净化、保存、供应饮用水。

屋檐上有管子往空中延伸。有些管子和周围的建筑物相连,也有一些在半路上被截断。这些管子看起来是用来收集雨水,或者用以蒸馏雨水。威尔对这些结构并不是非常理解。

柜台设在二楼。一行人走上楼,发现店里有个年迈的客人。

他的眼神如老鹰般锐利,脸上有着很深的皱纹。尽管他的头发已经完全苍白,却依然抬头挺胸,让人觉得他完全没因上了年纪而有所衰老。

他身穿黑色系的航空服,背上扛着一把镜机枪。上臂有个徽章,由六条直线及曲线构成——仿佛乐谱似的。

「是〈候鸟〉啊。」

威尔不假思索的说着,老人随即看了他一眼。他的绿眼睛带着深邃的眼神,不知为何张得好大。

——他看到什么了,这么惊讶……?

威尔想不透老人为何有这副表情。洁西卡与波尔曼站在威尔后方,也许老人正在看着他们。

——黑色航空服……啊。

威尔联想到刚才看见的黑色翼舟。对方也算是〈候鸟〉的前辈,威尔赶紧点头致意,然后对老人攀谈。

「你是这座〈岛〉的人吗?」

「不,我正在〈外渡〉的路上。」

深沉而稳重的声音。

「我们也是。我们来自亥佛尼亚。」

「喔?」

老人也不正眼看威尔,他从架子上拿了工具。许多往来于云界的人,例如商人或〈候鸟〉都会光顾〈井户屋〉,因此这里也有贩售飞船的零件等商品。

「我去过那里。那里的酒还不错。」

「哈哈哈……我还未成年,这方面我还不懂。如果你要往那里走,请小心。有个怪物在那里。」

威尔他们并未战胜界龙,只是大难不死。就一般常识而言,不会有人刻意去挑战分类为妖类Ⅰ的雾妖。不过威尔还是给了个警告,结果老人苦笑。

「是界龙吧。都怪它,我的翼舟伤得不轻。」

「咦,你走过那条航路?」

「有紧急送件啊。」

就算是急件,也很少人会走界龙出没的航路。尽管威尔没资格说别人,但这确实是鲁莽的举动。顺带一提,老人浮现的是非常狰狞的笑容,让人联想到猎人。

威尔心里疑惑着,随即听见波尔曼发出惊叹。

「史达宁。这标价是怎么回事?」

看到水的标价,波尔曼好像吓到了。威尔也看向产品目录,发出低叹。

「……欸。这里比亥佛尼亚贵多了。」

每座〈岛〉的物价不同。尤其是水的价格变动特大,有些地方的价钱甚至会是便宜地区的两倍。这下威尔脸色都变了。波尔曼脸上也出汗了。

「这是不是坑人啊?」

「其实这价格也没到那么奇怪的程度。很遗憾,这算是很道地的价码。」

威尔像是在主张天经地义的权利般说道。

「我说,这摊应该由你请客,也算是付我带路的费用吧?」

「你说什么蠢话。你一定不知道警察的薪水有多低吧?再说我可没要你带路。我们只是碰巧走同一条路。」

波尔曼本来想请他们带路,却被打昏,他心里应该还在记恨。威尔与波尔曼心有不甘的瞪着彼此,结果老人将目光朝向他们。

「你们没办法撑到下一座〈岛〉吗?」

「咦?也许勉强撑得下去……」

「那就撑到那里吧。那里比这边便宜。」

「你怎么知道?」

「昨天我到这座〈岛〉的时候刚好有一场大火。我想应该是因为火灾导致水价高昂。」

威尔完全没想过会有这种事,他张大了口说道:

「谢、谢谢你。」

「我只是一时心情好。」

老人如此说着,他的视线好像正集中在洁西卡身上,而洁西卡正满脸怒容的看着店内商品。

——洁西卡怎么了吗?

尽管威尔感到疑惑,他却错失了提问的瞬间,因为波尔曼发出喜悦的说话声。

「比这里便宜就太棒了。」

「还能飞就好。」

既然两人都已同意,威尔便准备离开店里——「咕噜噜」——结果他的肚子叫了。

「在出发前要先填饱肚子,是吧?」

波尔曼苦笑着,威尔无以反驳。

他回头一看,发现刚才的老人已经走了。

「还、还真是能吃……」

波尔曼被吓坏似的低语着。

航行很耗费体力。不只要承受强风持续吹袭,操作稍有闪失就有坠落的危险,所以也很耗费精神。如果再加上和雾妖交战,通常抵达〈岛〉的时候会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

威尔他们可是和尖鱼及界龙交战过。仔细观察才发现,威尔早已累得双手发抖。

为了找回消耗的体力,威尔将食物大口塞入嘴里。

「泥耶之嗄,补蓝真磨肥?(你也吃吧,不然怎么飞?)」

「呃,等你们吃完再说吧。」

威尔狼吞虎咽的吃着,洁西卡在他旁边,一副对周遭不屑一顾的表情,将菜肴放入口中。

……喔不,那不是菜肴。

那是一个轮廓平滑,椭圆状的球体,大小正好可以一手掌握,洁白的外表不比少女的肌肤逊色。洁西卡拥有金发与紫眼睛,她的样貌有如妖精,这个球体给她拿在手上,仿佛是个由白雪形成的宝玉。

球体的真实身分是一种甜点,名叫「大福」。

「那个看起来很好吃呢。」

也许是受到饥饿的诱惑,波尔曼将手伸向堆满大福的盘子,结果「啪」地一声,被打了手。

「别碰。会脏掉的。」

波尔曼苦着一张脸,仿佛连心脏都被止住似的。

洁西卡就像找到珍奇的宝石一样,从各个角度仔细欣赏大福,然后张开樱桃小口咬下。

犹如啮齿动物般鼓着脸颊,洋溢幸福地眯着两眼,仿佛受到爱慕已久的心上人告白,同时又收到一份爱的礼物般,双颊微微泛红。平常她对威尔的冷漠眼光,好像都是假的。

倘若她平时都摆出这般表情,就算是威尔应该也会原谅她大部分的任性。她开心的样子,会让看到的人都露出笑容。

——洁西卡这家伙一直在甜食啊……

威尔将目光转向桌面,堆在桌上的盘子,数量已经超出双手手指可以计算的范围。嗜甜如蚁……这个分量……她摄取的糖,应该已经达到致死量了吧?

尽管如此,洁西卡吃完手上的东西后,随即又拿了个新的大福,幸福的吐了口气,一口咬下。大福的粉末在她嘴边形成一个白圈。

威尔一边看着洁西卡这般吃相,一边不停地将菜肴送到嘴里。事务所之所以会亏损,或许就是这两人的食欲所致。

大吃特吃一回儿后,威尔一脸正经的看向波尔曼。

「话说回来,你是警察吧?你可以在这边执行搜查工作吗?」

「意思是?」

「当然是我们被追杀的原因啊。虽然你说原因出在〈封书〉,但我觉得光是这样有点不对劲。应该还有什么隐情。」

波尔曼露出不悦的表情。

「我在外地的〈岛〉上没有任何权限。我的阶级只是个巡查。」

「我不能因为这个理由而放过可能发生的事件——当初是谁这么说的?」

「真是咄咄逼人。」

「不然,你可以回答我这个问题吧?〈灾祸〉引起的事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种事情,上级同样没理由把详细情报告诉我吧?我所知道的,顶多就是早上说过的事情。」

「原来如此。有道理。」

威尔假装退让——然后他抓住波尔曼的胸襟。

「那么,这种东西也不是平凡的员警会拥有的吧?」

威尔所说的是一个小东西,带有陶器一般的光泽。

是〈钥〉。

「你是雾钥士吧。」

仔细想想,洁西卡打从一开始就会展露敌意,也许就是基于这点。她早就察觉到波尔曼是个雾钥士。

波尔曼举起双手。

「好啦。我说。你放开我好吗?这样太醒目了。」

的确威尔现在不该有醒目的举动。严重的话可能会再次遭到袭击。

「因为〈灾祸〉而坠落的〈岛〉叫做米古蓝多。我的祖父就住在那里。」

「也就是说……」

「嗯。为了调查让故乡坠落的〈灾祸〉事件,我当上了警察。不过我还是个菜鸟,甚至会被席尔巴贝儿打昏。」

波尔曼有意为难似的对着洁西卡笑着,不过洁西卡仍自顾自的大快朵颐,这次她的目标是高得像座山的冰淇淋。

「听说〈灾祸〉为了追求『永恒』——也就是长生不老,他盯上一对姐妹。」

「一对姐妹?」

「嗯。米古蓝多有一个因雾钥士而闻名的望族,其后裔有一对姐妹。我的祖父想要保护她们。可是……」

「〈岛〉坠毁了?」

「嗯。这对姐妹不和我祖父合作,反而帮了〈灾祸〉。然后她们其中一人死了。」

「那个,你爷爷后来怎么了?」

波尔曼表情沉痛的摇头。

「……我祖父应该是和〈灾祸〉同归于尽了。但这家伙又回来了。」

「也就是说,你想为爷爷报仇吗?」

「没那么了不起啦。毕竟,这都是我出生以前的事了……不过,我想完成祖父没有做到的事情。」

难怪波尔曼会不惜冲入云界,也要追上威尔他们。

——不过,总觉得,这件事有点奇怪……?

威尔感到疑惑,双手抱胸。

他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是觉得事情有点不合逻辑。为了查明这股不对劲的感觉,威尔突然有了一个疑问。

「等等?你说的是哪时候的事情?如果是在你出生之前……」

「是五十年前的事情。」

「五十……!为何现在才要追查?」

难道就是这点令威尔感觉不对劲?

「五十年前那天,正好是两个月亮重叠的时候。也就是所谓的重蚀。我想这天对于禁咒也有重要的意义。如今重蚀现象即将再度发生。」

——也是可以实现原本不可能的雾钥式——

洁西卡是这么说的。如果是这个瞬间,连死者复苏都有可能了,确实非常适合进行长生不老的实验。

「这件事情前后间隔也太漫长了……」

威尔惊叹不已,他再次陷入沉思。

「可是,雾钥式不是利用〈雾〉创造东西的能力吗?具体而言该怎么做?是要把〈钥〉植入体内吗?还是有其他类似的方法?」

「雾钥式不只有这些方法……嗯,现在讲这个也没用吧。其实〈灾祸〉所使用的,好像不是雾钥式喔。」

「不是雾钥式?」

威尔还在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波尔曼突然压低声音说出那个名词。

「——绝对语言——」

洁西卡再度拿了个大福送到嘴边,这时她的手抖了一下。波尔曼观察力敏锐,露出苦笑。

「席尔巴贝儿好像也知道这个名词呢。史达宁,你读过创世记吗?」

「在学校里有学到。」

「嗯,不外乎是这样吧——传说世界之初有一棵树。后来树上开了许多花朵,这些花变成众神,树木因此更加茁壮,蓊郁的树叶成了城堡与铠甲,创出刀剑与杯觥,变成众神的器物。」

「然后果实满足了众神的口腹——是吧?怎么突然上起宗教学的课了?」

波尔曼要威尔静下来,别着急。

「从树枝上掉下来的树叶与果实终将腐败,邪神由此而生。邪神甚至想让孕育万物的树木腐朽,并与诸种展开战争。树木最后倒了,炎之大神以净化之火烧毁一切,仅存的一些树枝孕育出人类。」

这是创世记的结局。这些概要性的传说人尽皆知,不过如果要讲得详细一点,其实每个神还有其各自的故事。

「即使被烈火焚烧,邪神仍未灭亡。邪神的尸体成了白灰覆盖着世界,流出的血液产生了雾妖。弱小的人类刚诞生在世上的时候,对雾妖毫无抵御之力,最后的神出于悲悯之情,利用〈七大钥〉将天空一分为二,形成苍界与云界。树枝成了〈岛〉,形成人类的居所,而〈七大钥〉则留给了人类,好让他们能在天空生存,雾钥式也因此诞生。」

一下子说了这么多,波尔曼喘了一口大气。

「然后呢,现实世界就是靠这些故事与神话结合,不过在雾钥士之中,有些人认为这些神话不只是传说。」

「也是,毕竟〈雾〉与雾妖都是实际存在的东西。」

「喔不,我的意思不是这样——」

「会不会人类本来不是住在天空,而是住在云界?」

无尽的天空这个词,通常用以描述头上无边无际的青天——也就是苍界;相对的,云界通常会被描违为天空的尽头。

尽头——也就是说云界有个尽头——有个底部。世界上的人都隐约会有这个想法。

「很久以前就有人指出这个可能。雾钥式能够组成的,只能是普通的物体。有生机的土壤或水是做不出来的。当然像〈岛〉这样的东西也是做不来的。」

雾钥式能组成的只有金属或矿物等无机物质。只要是归类在有机物的东西,哪怕是一块木板都做不出来。就算可以仿照其外观合成物质,其本质终究不是有机物。

这道理就像雾钥式可以组成「类似水的东西」,但这种东西不适合饮用,有生机的东西就是无法创造。理论上是这样……

威尔想起了洁西卡,不过他很谨慎,没让视线有所变化。

他想到那些从头发窜出的藤蔓,以及为航界指路的虹色蝶。洁西卡组成的东西,看起来都不像是无机物质。那不是雾钥式本来就能精制的东西。

波尔曼没察觉到威尔内心的起伏,他伸指在空盘子上比划,继续说道:

「假如以前云界的底部有很多像〈大陆〉一般大的〈岛〉,后来因为外力而浮在天空,那就能说明一切了。但是那个时代还没有雾钥机关,这种事也不是雾钥式的力量就能办到。若非有更强大的『某种』力量,根本不可能——有的话真的要称之为『神力』了。」

「那就是绝对语言吗?」

「有不少人是这么认为的。」

「那如果按照创世记的故事来看,会不会是〈七大钥〉?毕竟传说不是没提到绝对语言这个名词吗?」

人们认为雾钥式的始耝是创世记的〈七大钥〉。现代的雾钥式都是源自于对〈七大钥〉的模仿。

威尔左思右想的,波尔曼表情严肃的回答。

「的确大家都以为是〈七大钥〉将天空分割,那么〈七大钥〉究竟是打哪儿来的东西?」

「这谁知道?」

威尔不假思索的错开视线,波尔曼不允许他闪躲,直言说了。

「会不会是这样呢?在神话的时代,有着类似魔法的东西,其力量远胜过现在的雾钥式。当时有个人能操控这股力量,而〈七大钥〉会不会就是构成这股力量的,类似材料一般的东西呢?我们雾钥士都是这么想的。」

「可是,为什么它的名字会完全不为人知呢?」

「我不是说过了吗?那是一种『神力』……这种力量是人类无法运用的。以前进行的研究,也仅止于纸上空谈。所以也没有人将之流传下来。」

「无法运用?」

「雾钥式这种技术,办得到的事情和办不到的事情可是泾渭分明。但绝对语言就不同了。听说其深层力量——甚至可以进入创造生命的领域,这点对雾钥式而言是不可能的。就像〈灾祸〉也试图实现长生不老。而这两者的根本正有着同样的原理。」

「什么原理?」

「雾钥式也好,绝对语言也罢,其力量泉源都是〈雾〉。不过,两者所运用的〈雾〉,在分量上有极大的差异。」

「——窥视深渊者需提防。深渊也在窥视你——」

洁西卡高声回答,同时拿了块点缀着鲜奶油花的水果蛋糕送到嘴里。

这是雾钥式的一条戒律。原本这句话的意思是教人不要把手段与目的混淆,在此则提醒人雾钥式是必须与〈雾〉接触的力量。既然必须接触〈雾〉,就表示施术者也会受到〈雾〉的侵蚀,所以如果使用了超乎自己能耐的力量,将会导致丧命。

「没错。云界的〈雾〉是毒。使用绝对语言的人会被几十倍以上的〈雾〉给侵蚀。没有人能够承受这种分量的毒。远远超越雾钥式的力量必须以生命交换,这种『神力』每人只能施展一次,」

「……意思是说,米古蓝多的姐妹使用了这股力量吗?」

威尔几乎要接受他的说法,这时他突然有个疑问。

「嗯?欸,协助〈灾祸〉的雾钥士是一对姐妹——也就是有两个人。对吧?」

「嗯。」

「其中一个死了。另外一个后来怎么了?」

波尔曼露出非常沉痛的眼神。

「……这个嘛,我想你们应该比我还清楚——你们是从『她』手中收下的吧?收下那封〈封书〉。」

威尔侧着头思索。收在邮件包的〈封书〉——一个神秘的少女所托付的〈封书〉,每次她和洁西卡碰面,两人都会吵起来——

「你有没有搞错?她的名字我不能说,不过我们收下的封书,是一个很小的——」

「赫德嘉·冯·嫔根——人称〈夜姬〉,许多人说她是现代最强的雾钥士之一。她八成就是你们的雇主。」

威尔嘴角僵硬的笑着。

「你、你说什么?她还是个小孩啊。怎么会和五十年前的事件……」

「他们都做了些什么研究,我应该跟你说明了吧?」

「根据记载,〈夜姬〉从五十年前就一直是那副幼小的样子了。」

威尔屏息听着。

长生不老——〈灾祸〉没能实现的美梦——结果造成希尔达现在年幼的样貌——波尔曼的话是这个意思。

五十年来,失去了姐姐与伙伴,那幼小的身心上背负着使一座〈岛〉坠毁的事实,她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活到今天?

威尔想起希尔达偶尔会露出落寞的表情。

这个少女总是身穿黑衣。

——难道那是丧服……?

「〈夜姬〉五十年来一直保持年幼的样貌,在两个月亮即将重叠的这个时期,她寄了一封〈封书〉给〈灾祸〉。任谁都会认为,这不会与绝对语言或长生不老无关。因此,大家都要追寻联系着这两人的〈封书〉。哪怕无法理解其内容,还是会想要知道里面究竟记录着什么。」

从波尔曼的说法来看,从前好像也有人进行过绝对语言或长生不老的研究。然而没有一个人能够运用,后来这些事情就被淡忘了。

然而,现在冒出了〈灾祸〉这个可能。就这点而言,威尔可以理解为何袭击事务所的几个男人会显得异常。这就是波尔曼之所以追逐……更应该说,这或许是希尔达的〈封书〉会被盯上的理由。

威尔意识到身上的〈封书〉。

——我们一起飞吧。飞到天空的尽头——只是为了这个约定,威尔投入〈候鸟〉工作,这时他第一次要以〈候鸟〉的身分面对一个选择。

无论是什么样的〈封书〉,〈候鸟〉都应该送达目的地吗?

——希尔达,你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为何把这〈封书〉交给我呢?

波尔曼双手抱胸,再次看着威尔。

「所以呢,听了这些,你还会坚持说要把〈封书〉送到目的地吗?」

威尔苦笑。

「你现在才问我这个问题?」

「现在收手还不会太迟。」

「……我们不知道〈封书〉的内容。也许里面记录着很糟的事情。也许还会发生〈岛〉坠落之类的大事。」

威尔咬着牙低语,然后他露出笑容,仿佛内心完全没有烦恼。

「那样,又如何?」

「什、什么又如何……」

「比商人迅速,比警察诚实,比军队确实。」

「这什么东西?」

「〈候鸟〉的三大原则。我说,你们警察会因为犯人很凶恶就逃跑吗?」

「这……」

「这是同样的道理。我们只要接受送件委托,不管有什么理由都要送达目的地。哪怕是要闯入雾妖的巢穴,或对象是〈灾祸〉之类的罪人。也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会被赋予飞天的权利。」

波尔曼无言以对,威尔继续说道:

「再说,虽然我和她没有很长久的交情,她又总是不把人看在眼里,我也搞不清楚她在想些什么,可是,我觉得她不是坏人。」

「你有什么根据?」

「这个嘛……」

威尔没直接回答,而是看向洁西卡。

讨厌人类的洁西卡虽然会和她吵架,但还是能允许她进出事务所。而且如果有她的力量,就算对手是〈夜姬〉大概也足以抗衡。

——而且我还收了她的饯别礼啊。

因为和希尔达扯上关系,威尔已经遭遇过几次惨剧。然而,这次她还献出亲吻当饯别礼。为了讨吉利,她不是献出这么宝贵的东西了吗?

「好猥亵的表情。」

洁西卡一面咬着大福,一面说出这钝器般的言词,冷冰冰地调侃着威尔。

「再怎么说,她会执著于〈封书〉的形式,一定有她的用意。所以我想要送过去。送到〈灾祸〉手中,看看他会是什么表情,看看他会给出什么样的回复。我想知道这些。」

无论是什么样的〈封书〉,〈候鸟〉是否都应该送达目的地?

威尔会送出去。因为他想看看收件人的表情。因为他想争取对方的回复。因为他想把回复送到希尔达的手中。

若说〈候鸟〉(邮务商)要有理由才会〈外渡〉,那么只要有这个理由就够了。

「如果〈岛〉因此坠毁该怎么办!」

「到时候再说吧。总会有办法的。」

「怎么可能有办法?」

「嗯,我没把话说好。应该说我会想办法。」

波尔曼猛摇头,仿佛无法理解威尔的想法。

「真想知道你这股自信是打哪儿来的。」

「我们可没闲工夫为了这种事情原地踏步。」

洁西卡正好将最后一个大福放入樱桃小口,像是在宣告谈话就此终止。

「只要给我一个飞的理由,不论敌人是人类或雾妖都无所谓。」

如此极端的回答很有洁西卡的味道,威尔听了苦笑。然后他稍微将视线别开。

——不过,这么说来,当时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威尔在接受委托时,希尔达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

——要保护洁西卡喔——

希尔达要威尔保护洁西卡,而不是兰迪斯或〈封书〉。明明她们两个平常感情很差……再说,洁西卡可没柔弱到需要给人保护。

威尔甩开内心的困惑,试探性地看向波尔曼。

「那么,我们要去送〈封书〉了。你呢?」

威尔这个问题带有还以颜色的感觉,波尔曼无可奈何似的站了起来。

「如果你们要追寻〈灾祸〉,我只好追在你们后面了。对吧?」

「那就出发吧。」

「好!」

「不过,拜托别再像上午那样飞了。」

波尔曼有气无力的说着,洁西卡侧着头,难以置信地说道:

「我怎么会又那样呢?」

「终于可以安心了。」

暂且不论明天怎样,其实威尔也不想马上再和雾妖交手,所以他同意波尔曼的意见。

「那种程度的加速根本来不及。下午要一直贴着云界飞行。」

威尔与波尔曼同时双膝瘫软。

「史达宁。」

「怎么啦,波尔曼。」

「人光是活在世上,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呢。」

波尔曼这话说得像是长年来的烦恼获得解除,威尔对他轻轻回以笼罩着阴影的笑容。

「我说,你要不要来我们事务所啊?你可以每天享受这份充实感。」

「真不巧,我是个警察啊。恕我婉拒。」

这两个男人昨天才刚相识,如今已经像是一生一世的朋友,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

然后他们互相伸出右手——

同时揪住对方。

「别见死不救啊,你这混蛋……~~~~~~~~~~!」

「我自己都小命难保了啊~~~~~~~~~~~~~!」

威尔与波尔曼抵达下一座〈岛〉,两人展开不堪入耳的对骂。他们的衣服都破破烂烂的,脸颊削瘦,双眼血红,落魄的程度已经难以与亡魂做出区隔。

之所以会是这副德行,是因为他们之前在紧贴着云界的高度飞行,截至来到这里为止,总共碰到雾妖三次。他们已经想不起总共碰到多少只雾妖。

只要行经云界,必定会碰到雾妖。但光是一次航行就要碰到这么多次雾妖,实在很难保全性命。

可想而知,下午的航行他们一直是死命的逃跑。

「吵死了。快点去找旅馆。」

洁西卡毫不留情的打断两人的争执,她毫发无伤,情绪也很平静。太阳已经下山,一行人今晚必须在这座〈岛〉上过夜。

「等等,洁西卡。我们一天就飞了两座〈岛〉的距离——将近有五〇〇界里吧?你好歹也该体谅我的辛劳,帮我分担住宿问题吧?没意见吧?」

「你要是照着我的指示去做,就不会辛劳了。」

「唉呀呀呀……」

没错,如果威尔有足够的体力遵照她的指示就会轻松许多——再者,如果没有洁西卡的索敌能力,还不知道威尔碰到雾妖后能否安全逃脱。

……话又说回来,追根究柢若非她下达冲入云界的指示,威尔好像也不会碰到那样的困境。

威尔心不甘情不愿的挑了两间房间,并完成入房登记。洁西卡是女生,威尔可没粗心到让她与两个男人同处一室。

完成入房登记后,威尔回到两人身边……

「咦,她睡着了啊。」

洁西卡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在航行的过程中,洁西卡常会像这般无预警的睡着。这是因为——

「像她那样一直使用雾钥式,也难怪会累成这样。我是不知道那是什么原理啦,不过那个像蝴蝶的光芒应该是她的雾钥式吧?在航行时她竟能一直保持那么多的蝴蝶。想必她的体力消耗得比我们还要厉害。」

「……这种事情我也知道。」

看样子,波尔曼应该是把洁西卡的虹色蝶当成蝴蝶外观的雾钥式了。一般人多半会这么想。毕竟不管是仿制品也好,幻觉也罢,似是而非的雾钥式并非不可能。因此,一般人不会认为那是违反常理的现象。

洁西卡会累垮当然与虹色蝶有关,但光就航行而言也是个原因。只有威尔知道,有惧高症的她在飞行过程中一直在发抖。

「总之,我们把她搬到房——?」

波尔曼将手伸向洁西卡,威尔则伸手制止。

「别碰她。」

「唉呀唉呀,除了你自己,谁都不准摸吗?」

波尔曼嘲讽似的笑着,威尔对他投以不屑的目光。

「你要这么想也行,你就摸她看看。」

「……?会怎么样吗——唔哇?」

波尔曼伸手要摸洁西卡的脸颊,结果他慌忙收手。

金发之中冒出无数的藤蔓。

「她是真的很讨厌人类。就算睡着了,这些藤蔓也不会松懈。」

「还真是,毫无破绽啊……话说,这看起来好像是真的植物耶。要怎么样才能将雾钥式运用得如此精巧?」

「这、我哪知道?」

波尔曼仔仔细细的观察这些藤蔓,威尔对他投以含糊的笑容,然后摇动洁西卡的肩膀。

「你摸她就不会有事吗?」

「要是我们在事务所里碰到肩膀也会有事,那就不得了了。我有叫她稍微克制一点。」

说完威尔再次摇她肩膀。

「喂,别在这里睡啊。好歹走到房间再睡。」

「麻烦……威尔,把床搬过来就好啦。搬来这儿。」

「难道我不能选择把你背过去吗?」

「那就背吧。」

「唔呃……」

洁西卡垂着头,然后不管威尔怎么说,她都没有反应。

威尔不只要背行李,还背起洁西卡。

——还是一样轻啊。你应该好好吃饭才对。

她的金发轻柔地擦过威尔的脸颊。尽管有藤蔓护身,威尔还是觉得她太过缺乏警戒。

「结果你们还是处得很好啊。」

波尔曼讶异的低语,不过威尔已经累坏了,所以那些话并未传入他耳中。

「那么我去买水回来。」

将洁西卡送到房间后,威尔这么对波尔曼说。

明天他们还要继续航行。由于出发当天的意外,饮用水已经见底了。威尔若想休息,还得先买到水才行。

「我也跟你去吧。虽然我觉得应该陪在席尔巴贝儿身边,不过有那藤蔓的话,应该没这个必要吧。」

说着波尔曼突然「啊~」了一声,好像想到什么事情。

「我的水还剩下一点。如果不介意的话,要不要拿过去?席尔巴贝儿醒来以后,要是没水喝岂不可怜?」

「可以吗?」

威尔一问,波尔曼不知怎的显得有些犹豫不决。威尔看了不禁苦笑。

「你不必勉强给我们啊。」

「……没有,不是这样的,那个,毕竟我是自作主张要跟着你们,心里对你们有些过意不去。」

「什么嘛,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收下吧。」

威尔不知道波尔曼为何支支吾吾的,不过他还是收下他的水,并装入洁西卡的水壶。

两人走出旅馆来到街上,强风迎面吹来。尽管飘在〈雾〉上的〈岛〉经常刮着强风,但通常都会受到高墙或建筑物阻挡,很少会吹进城里。也许是强风所致,这座岛上的商店很少有开着门做生意的。

「这里真是座奇怪的〈岛〉啊……」

波尔曼吃惊的说着。这是因为——

「城市里面竟然会有沟壑」

街道旁边有一座巨大的沟壑,而且还延伸到云界。这座〈岛〉也因此被一分为二。两块陆地间架设着桥,桥上还有巨大的都市。风之所以吹得进城,就是因为这座沟壑。

「这里本来是非常大的〈岛〉。好像是因为承受不了自身重量而分成两半。亥佛尼亚之类的没有这么大,而且都有在做补强工作,所以好像不必担心会有这种事情。」

这座〈岛〉的周围还有〈小岛〉漂浮着,都是因为长年刮风下雨,〈小岛〉才会从〈岛〉上剥离。

「我也听说过有不少这样的〈岛〉,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

「如果这种东西有很多,岂不是太危险了,要怎么住人?」

「你说的也没错……不过看到这副景象,还真让人觉得〈岛〉其实是一种令人放心不下的东西。」

波尔曼的祖父居住的〈岛〉早已坠毁。他应该是触景生情吧。这些话令威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威尔感到不自在,他别开视线,结果看到身穿制服的少男少女从身旁走过,看起来是学生。他想起自己到昨天白天为止还一如往常的在上学,不知不觉有了一股远在他乡的感受。

——嗯,还真的来到了遥远的他乡呢。

就算是两两相邻好了,只要是前往外地的〈岛〉,就已经算是去到非常遥远的地方了。

——回去可得补课了……

明天是假日,不过威尔今天已经缺课了,而且假日过后还得飞回去,加起来又要花掉两天。就算威尔回到家乡,也不知道隔天能否顺利出席,想到如此残酷的事实正在等着自己,他渐渐产生一种危险的妄想,心想干脆真的顺势飞去遥远的世界算了。

也不知道波尔曼看见这样的威尔做何感想,只见他露出温柔的笑容。

「你还是会想念校园生活吧?」

「这倒不是,只是想到回去以后有功课和补课在等着我……」

听了这充满绝望的声音,这位警察笑了出来。

「话说回来,你和席尔巴贝儿在学校也是好朋友吧?」

「没有,我们不同年生,而且她根本没去上学。」

「出乎意料啊。她到底是何方神圣?她看起来是个技术高超的雾钥士,照理来说就算拥有更高的社会地位也不奇怪。」

「天知道?我自己也搞不太懂。」

「不知道?怎么说?」

「毕竟我们是半年前才认识的。唉,那时发生了很多事情,因为我们有些利害一致的地方,所以就开始当〈候鸟〉了。」

「什么利害一致?」

「你看就知道了吧?她满脑子只想着要飞。然后我和她的目的地又一样……洁西卡才十五岁呢。你对年纪小的有兴趣吗?」

威尔开玩笑般的说着,波尔曼好像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将视线别开。

「话、话说,〈蝴蝶虎鲸〉——也就是你们事务所的名称有什么由来吗?我想蝴蝶应该是指席尔巴贝儿,可是虎鲸是什么意思呢?」

「喔,这个嘛,那是外号啦。我的外号。」

「外号?」

「在学校里别人都叫我虎鲸。我的头发和眼睛都是黑的对吧?因为我老爸是外国人。而且神话故事里的虎鲸也是同样的颜色。」

「这个虎鲸,是不是……水的守护神?」

「就是这种感觉。听说虎鲸会推动水流,算是满吉祥的生物,不过虎鲸不会飞。」

虎鲸是出现于神话故事的生物。在历史类书籍里,它经常被形容为拥有白色花样的黑色生物。其外观和雾妖有几分神似,不过没有翅膀。

两人边聊边走,很快就走到要找的商店。

正如巴托匹雅诺的老人所言,这里的水的确便宜。

「喔,真的比较便宜耶。差了两成有吧。」

「唉呀,太好了。我的存款也没多到可以自费航行呢。」

「话说回来,你明明是个雾钥士,为何要当警察呢?」

波尔曼是雾钥士,就算现在以警察为业,应该也能得到很高的社会地位。他应该不至于会对喝水的花用厌到困扰。但事实并非如此。

「就像我之前说的,没别的理由了。」

「一切只为了追寻〈灾祸〉吗?就算你的亲人住在那里,那也是半世纪以前的事了。那时你根本还没出生。」

波尔曼一边拿水,一边露出头痛的表情。

「是啊。的确,怀着恨意在追寻〈灾祸〉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我的父亲。毕竟是他的家乡沉没了。祖父也跟着过世。」

「那你和他不同吗?」

「……我和父亲不同。绝对不同。」

可能他们亲子间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威尔觉得自己似乎踩到地雷了。

「也许我……只不过是想要追寻祖父所追求的答案罢了。」

「什么答案……他不是只想着要保护〈岛〉吗?」

「那只是最后的结果。祖父还有其他的目的。倘若绝对语言真的存在,说不定连传说中众神留下的〈七大钥〉都能复原。所以我祖父才会想要保护嫔根姐妹。」

——目的?

长生不老,〈灾祸〉,还有〈七大钥〉的复原……波尔曼的祖父,身为雾钥士的他究竟有什么打算?乃至于他必须依赖重蚀……

就在威尔想要这么提问的时候。

「史达宁。」

波尔曼一本正经地叫着他的名字,威尔顿时慌了一下。

「我们被跟踪了。」

经他这么一说,威尔也察觉到了。

威尔他们抱着好大的行李,难免和周围的人发生碰撞,因此引来厌恶的目光,但其中还有带着攻击性的目光。

——说来我们可是被追杀的状态呢。

拖着因航行而疲惫的身体,威尔和波尔曼离开街道,跑了起来。

「威尔……?」

洁西卡伸手搓揉惺忪的睡眼,喊着这个名字。

她思绪模糊,突然想起原来自己睡着了。

威尔的技术只能勉强做到洁西卡的要求,如果洁西卡自己能飞,情况就不同了。坐在威尔操纵的翼舟上,感觉离舒适还差得远。洁西卡总是死命地攀在威尔背后,所以非常耗费体力与精神。到了旅馆的瞬间,她就精疲力竭,被瞌睡虫给吃了。

洁西卡心想,自己应该是紧抓着威尔的背而来到这里。

「威尔?」

她再次喊了这个名字。

迅速地扫视四周,发现原来这里是一个陌生的小房间,显然房里没有其他人。

洁西卡以手指梳开纠结的金发,起身寻找东西。

她用力掀开被子,拉开椅子寻找桌子下方。才刚看到她打开抽屉,结果下一秒她已经在翻找垃圾桶了。她做得很起劲,仿佛觉得自己可能受到监视,连一丝可能性都要根除。

将洗脸台的镜子后方,以及杯子内部都彻底搜查以后,这个少女心怀不满地双手抱胸。

「威尔不在。」

也许令人难以置信,洁西卡努力寻找的正是威尔。如果他就在现场,在洁西卡翻找垃圾桶的时候,他一定会这么说:

——你当我是虫子吗——

然后,洁西卡会这么回他:

——还蛮像的——

「区区一个威尔……」

洁西卡内心期待的结果并未实现,嘴里心有不甘的念着。

她先踩了枕头几下,好让内心的怒火平复,然后想起威尔已经出门了,临走时还说过「我去买水回来」。

「屈辱。竟然让我等他。」

在怒火燃起的同时,洁西卡将手靠在门板上。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嘈杂的笑声响起,这应该是其他房客发出的声音。笑声不只一种,似乎是几个人正在喝酒。接着脚步声响起,噪音逐渐远去。

「人类,真讨厌。」

洁西卡颤抖着身子……退到床边。

确定已经听不到脚步声后,洁西卡再度将手靠到门板。

她轻轻推开门,这次门外一个人也没有。她松了口气,一面扫视周围,只见相同的门板在平淡无奇的走廊上一字排开。

她找不到威尔的身影。

也许威尔就在某一扇门之后,可惜洁西卡之前睡死了,没问过威尔订下哪间房。现在就算她想找,也不知该如何找起。要是有个万一,搞不好会回不来这个房间。

「麻烦。」

洁西卡轻轻怨叹一声,把门关上。现在到处走动不是件好事。

她再次环视房里,发现有个水壶。那是洁西卡的东西。她将水壶拿起,里面的水因而摇晃出声。

她心想,在航行途中,水壶的水应该都喝光了。也就是说,这些水是威尔后来准备的。

「真贴心。」

洁西卡不假思索的低语,然后突然想起某事。

她将水壶放在一旁,寻找威尔是否留下其他东西,结果没有任何发现。

「至少该准备个甜食。」

不知为何,她的语气带有志得意满的感觉。

说真的,在航行过后,洁西卡的确有水分摄取不足的问题。她觉得最好能将水烧开来喝,不过这里无法用火。

她「咕噜咕噜」地喝着水,然后想起威尔曾经说过「水是贵重品」;要是威尔说现有的水不够明天航行就糟了,适度喝了几口后,她拿开水壶。

她满足地吐了口气,接着「噗咚」一声倒在床上。

「……好闲。」

平常她可以帮事务所改头换面、看看资讯杂志——〈候鸟〉专刊上面会有翼舟的特别报导,非常耐看——或者利用虹色蝶观察威尔,打发时间的方法多的是。

然而这里什么都没有。虹色蝶倒不是不能使用,但她不想在这种到处都是人的地方引人注目。

屋梁在天花板上如方格般的排列着。天花板的接面显得粗糙,不过楼上的光并未透过来,可见楼上地板和天花板应该是由两层木板构成。这里不是便宜的旅馆。

洁西卡呆望着天花板,同时想着今天的航行。

——飞得比以前好多了。

之前要威尔挑战界龙还算太早。不过现在他已经有能力挑战雾妖了。而且他还能善用乘风之技,这点令洁西卡十分高兴。

「乘风。」

洁西卡伸指缠绕金发,开开心心的将战技名称说出口。那是威尔取的名字。想到这些,她不禁兴奋不已。

她在半年前和威尔邂逅。讨厌人类的洁西卡,之所以和素昧平生的他开始当起〈候鸟〉,原因其实有点复杂。

——我们有共同的目的地——洁西卡觉得威尔应该只是因为这个理由而共同行动。而威尔这样单纯的行动目的其实也是洁西卡挑他当伙伴的理由。因为就算他知道洁西卡的真面目,他也没有什么改变。

——不过,这样还是不够。

洁西卡与威尔的目标很远大。老是在云界表层虚耗实在是不像话。他的技术起码要等同于过去的洁西卡才行。

——不过,只要有我和威尔,一定到得了。

威尔能飞。就算碰上界龙,他的心灵也不会受挫。他能克服恐惧,目光能看向远方。对于有惧高症的洁西卡而书,这些素质是她最需要的东西。

洁西卡自我反思,不过她没注意到自己的表情显得非常松懈。

——不过,这女人真令人不爽。

她突然想起希尔达在威尔脸上亲了一下。

——那只是航行前的饯别。

这种事洁西卡也曾有耳闻。当然她不曾对威尔献吻,不过她能理解〈候鸟〉为何重视这个习俗。

——还是让人不爽。

她也不知为何,心里就是有把莫名的火。如果要她比喻,大概就像是心爱的信箱被弄脏的感觉。

就在这时。

「唔……?」

洁西卡猛然感到思心。她奋力起身,冲向洗脸台。她虽然想吐,但午饭已经吃过很久,胃里应该没东西了。

——怎么了,真不舒服……

她觉得胃里好像有异物。

——我吃了不好的东西吗?

的确洁西卡午餐时吃了非常多的甜食,可是她的胃可没软弱到光是这样就要哭闹。也许是因为身体不适,她突然失去安全感。

「威尔……」

想到自己脱口说出威尔的名字,她感到一股莫名的挫败感。

「区区一个威尔。」

乍看之下威尔完全没有过错,洁西卡却将此当作正当的理由,把怒气往他身上宣泄。然后她突然想起中午的谈话。

「绝对语言……」

——这个男的,好讨厌啊。

原则上,洁西卡讨厌所有的人类,而她对于波尔曼的厌恶更是强烈。这股厌恶并非因生理不适而产生。

洁西卡有时候会感觉到他散发出类似憎恶或杀气的感觉,不过威尔好像没有察觉。洁西卡对这种事的反应比较敏锐。

——我会想吐也是这个男的害的。

洁西卡随便下了结论,回到床上。就在这时候。

「叩叩」——有人轻轻敲着房门。

「威尔?」

洁西卡脚步轻盈,飞也似的跑去开门。

站在门口的是——

「——好像不是在亥佛尼亚碰到的那群人。」

威尔快步奔跑,只有一个气息紧紧跟着他。对方的能力比上次的对手厉害。

威尔他们可是走最短距离,飞过界龙会出没的路径而来。实在难以想像有人能够借由翼舟追上他们。

「总之,现在的问题在于身上的东西。」

「枪就没办法了,水还是丢了吧?」

「不行。没钱了。」

倘若将希尔达给的弹丸卖掉,至少还能贴补一些预算,但考虑到今天的航行状况,接下来甚至要担心弹药用罄。要是因为没弹药而丧命,那就本末倒置了。

「话说回来,情报传得真快。」

「事情就是这么棘手。没什么、好奇、怪的。」

两人抱着东西奔跑。波尔曼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可是,对方是怎么办到的?

很少有人在云界上能飞得比〈候鸟〉还快。人们也是因此才会委托他们送件。都已经隔了一座〈岛〉了,威尔实在难以理解消息为何传得开来。

「史、史达宁,等、等等、我啊。」

威尔回头一看,发现波尔曼已经累得将双手撑在膝上。经过一天的航行,现在他们还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奔跑,也难怪他会这样。这个警察的体力好像也消耗殆尽了」。

——甩不开吗?

威尔放下东西,将弹药填入镜机枪。对抗雾妖的弹药既昂贵,又可以卖钱,他可不能将之浪费在这种地方。威尔将弹药换成非杀伤性弹药,这是对付人类用的。

威尔拉动镜机枪的击锤,他发现一个全白的人影毫不掩饰的站在后方。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面具。其上刻着红色的雾钥式图样,可见对方应该是个雾钥士。对方身穿外套,从其缝隙看去,发现对方手臂缠着绷带,看不见其肌肤。

——这家伙,很厉害啊……

威尔敏锐地观察对手,同时发问。

「你有什么事?我们白天航行已经很累了。能不能明天再来啊?」

威尔措辞有些轻浮,不过他真的很累、真的连一步也不想动了。反观洁西卡却独自躺在被窝里,威尔简直恨死她了。

白面具不回答威尔,而是指着他。

——来找我的……正确来说应该是〈封书〉吧。

希尔达的〈封书〉由威尔带着走。也许对方看透了这一点。

威尔拿好镜机枪准备迎战,结果波尔曼却挺身而出。

「我来当他的对手。」

「他看起来很强耶?」

「看就知道了。像这种时候,年纪大的人可不能丢脸。」

「……我明白了。交给你了。」

威尔将水瓶移到通道一角。万一失去这些水,威尔他们的航行就无法继续。更进一步来说,他们会连家都回不了。

正当他做好准备,退了一步的时候。

「——咕,嘎?」

波尔曼两三下就被打飞了。

威尔抱头呐喊。

「喂!你不是年长者吗?起码撑个一分钟吧!」

「这、这种时候你不是该说一些热血沸腾的话吗?例如『我怎么能丢下你逃走』。」

「别作梦了。看清现实。」

威尔的声音带着轻蔑与怒气,波尔曼不由得沉默不语。

话说回来,这个对手好像真的不是泛泛之辈。

白面具的双手长出长爪,每一支爪子都如刀剑似的。而且他的外套上也浮现雾钥式的图样,可见他身上有一股力量在作祟。

——总之,先这样对付看看?

威尔轻描淡写的以镜机枪开火。那里面装的是霰弹,可将金属片往广范围散射。

「轰隆」——霰弹扩散开来,将白面具整个吞没……

「——咦?」

白面具岂止不怕,反而还向前挺近。虽然他的长爪好像拨开了一些霰弹,但光凭这种作法应该无法彻底阻挡攻击。

「铿锵」——伴随着火光四溅,镜机枪挡下爪子的一击。

「呃——!」

威尔的靴子从地面上轻轻抬了起来。这是因为威尔力气不如对手,无法将攻击力道完全抵销。

——这家伙果然厉害。

威尔好不容易摆脱被他击飞的力道,双足落地,白面具却已经追到他眼前。

不只攻击力道猛烈,动作也这般快速。这简直是怪物的能力。

「——不过,比起雾妖,这点程度不算什么!」

威尔今天一整天都与人类的天敌为敌,经历过好几次的生死关头,并且存活下

来。如今这种程度的怪物还不值得他畏惧……又或者该说,白天的航行一直使威尔饱受恐惧凌虐,并在他心里留下严重的创伤。那些压力现在正如反作用力般的释放出来。

威尔高举镜机枪挥落,钢爪将之轻松挡下。另一支爪子从底下钻了过来。

威尔用尽全力将镜机枪下压,在重心下降的瞬间将握把往前猛推,利用枪托掩护挡下爪子的攻击。

「空咚」——白面具的动作稍微停了一下,威尔用军靴踹了他的脚。

经过金属补强的军靴,攻击力甚至可以打穿石壁。

白面具不由得失去平衡,威尔退了一步,将枪口直接对着他。

「不会出人命吧?」

「碰隆」——霰弹从超近距离直击。白面具如树叶般的飞走。

——应该没死吧?

他的外套有某种雾钥式加持。威尔以为那外套承受得住霰弹的攻击,但他下手似乎太重了。

威尔心里七上八下的看着白面具,结果对方的手抽动了一下。

「喂。别跟我说这样还毫发无……?」

威尔愕然不语。白面具的外套破了个圆形的大洞,从洞里望去可以看见地面。

——我杀死他了!

然而,威尔之所以愕然不语,并非因为他失手杀了对方。

「他怎么还在动?」

理应被他杀死的对手竟然站了起来。

白面具的侧腹部已经被挖出半月形的大洞,却能若无其事的站起来。

「这家伙不寻常啊。」

威尔听见波尔曼独自低语,不过他没空理睬。

威尔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这时白面具掉了下来。

「这家伙,难道是尸体吗……?」

面具「劈哩啪啦」地碎落——底下是一张灰土般的脸孔,以及白浊的眼睛。显然他已经死了。他的眼里浮现着雾钥式,是威尔曾经看过那个图样。

波尔曼眯着眼睛说道:

「他是尸人。顾名思义,是个受到操控的尸体。」

「真是个恶心的兴趣……」

就在两人谈话之际,白面具——尸人杀了过来。

「该怎么打倒他!」

「他是借由雾钥式活动的。只能把〈钥〉给破坏才行。」

威尔边退边喊,波尔曼接着回答。

「说要破坏,那他的〈钥〉在哪儿?」

白色外套也好,刚才脱落的面具也好,上面都浮现着雾钥式的图样。就威尔的认知,〈钥〉长得像陶器,但他看不出有这样的东西。

「〈钥〉不见得都是钥匙的形状。只要做成粉末,甚至可以涂成图形的样子,也可以让目标吞下,隐藏在体……」

「混帐东西,这样你要我怎么破坏啊!」

威尔震怒,同时将弹丸从镜机枪里取出。就算对方再怎么厉害,只要被打得稀巴烂,动作总会停止,但这样不知要浪费多少弹丸。

然而,白面具——尸人可不会等他。

尽管腹部已经被打穿,他的跳跃力也没有改变。尸人忽然扑向威尔,好像对受伤无感。

威尔想要避开,结果却撞上墙壁。曾几何时,他已经被逼到墙边。

尸人的臂力跟威尔这个活人有显著的差异。威尔无路可退。

他束手无策,逃不出尸人的利爪。

「不好意思,既然你已经死了,我就没有手下留情的必要了吧?」

「咦……?」

波尔曼脱口发出愣住的声音。

威尔将刀尖朝向地面,利用镜机枪化解爪子的攻势。就算臂力比不过对手,只要善用借力使力的技巧就能解决。

尸人的攻击落空,破绽百出,威尔再次赏他一记军靴踢击。

尸人脚步不稳,威尔一面将之踹飞,一面取出不同的弹药装入镜机枪。

「都变成这副德行了还要被这样操弄,很难受吧。我马上让你解脱。」

威尔一边说,一边将镜机枪对准迎面扑来的尸人。

威尔将镜机枪刀尖刺向尸人,尸人立刻设法躲开枪口。他应该也知道,要是承受好几发霰弹,身体会支离破碎。

另一手的爪子从反方向打来。威尔迅即退步闪过,然后由下往上挑砍。

「铿锵」——这一击也被爪子挡住了,但尸人的动作停了下来。

——趁现在!

就在枪身受到压抑的状态下,威尔扣下扳机。

「轰隆」——枪身瞬间爆炸。

正确来说,爆炸的并非枪身,而是未被击出的弹丸。

镜机枪这种武器,本来就是用来冲撞对手,并从零距离击发弹丸。从零距离发射的弹丸不会是射击兵器。

他装在枪里的弹丸会因为火药燃烧,对刀身施予爆炸的冲击,发挥「斩击弹」的作用。

——这股反冲真痛!

这种感觉就像拿着棍棒打人,但棒子上还绑了个手榴弹。只要施力方法有个闪失,自己的手臂反而会断掉。如此凶狠的弹丸,在近距离时可以发挥远超过一般枪弹的威力。

刀身受到爆炸产生的风压推挤,将尸人的爪子折断。事情还没完呢,风压顺势将断掉的爪子吹到墙边。

尸人承受不住伤害,双膝着地,威尔将镜机枪由上往下挥落。然后——

「嘎锵」一声——第二发斩击弹击中尸人。

地面被挖出大洞,尸人被埋在洞里,手脚朝着诡异的方向扭曲。确定他完全不动后,威尔才将镜机枪抽离。

「……呼。」

「打、打倒他了?」

「大概吧。」

既然对方是尸体,威尔也无法保证这样他就不会再动。

「你、超厉害的啊。」

「我不记得我说过自己很弱?」

别小看威尔,他在军校的成绩可是名列前茅。光就实战演练而言。

就在两人松懈的瞬间。

「这家伙又——!」

尸体突然起身。

两人都大意了。他们身体僵直,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咚」——尸体头部被一道火光贯穿。

「……这真是,给我碰到了麻烦的场面呢。」

巷弄里突然冒出一个人,是个老〈候鸟〉。他一身黑色飞行服,手里握的镜机枪还冒着硝烟。

「你、你是,巴托匹雅诺的……」

他是威尔在〈井户屋〉碰到的老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重逢令威尔感到一股疑惑,而非喜悦。老人也是一脸疑惑的样子。

「是你啊……真是奇妙的缘分。」

老人更在乎的是那具脑袋搬家的尸体,他把目光移到那上面。

「你被他盯上了吗?」

「啊、嗯。好像是。」

「和你同行的女孩呢?」

经老人这么一说,威尔话也不回便跑了起来。

——洁西卡!

她现在正独自在旅馆睡觉。就算有藤蔓保护,要是被这种连霰弹都不怕的尸人在睡梦中偷袭,恐怕难以承受。

「——洁西卡!」

威尔将门踹开,首先烕觉到的是一股异味。

洁西卡在床上发抖。她好像醒着,缩成一团坐在床上。

一个面如灰土的男人倒在她的脚边。一看就知道,他已经死了。

威尔再度看向洁西卡,只见她双肩发颤,紧咬着嘴唇。这个女孩平常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不敢看人,如今却低头不语,像个调皮捣蛋而被痛骂的孩子。

虽然她的头发很乱,但看起来没有明显的外伤。

「呼……」

威尔不知不觉叹了口气。他突然没了力气,双膝一软,跪坐在地。

「……他本来就死了。」

洁西卡紧抓着盖在膝上的布块,她低声说着,仿佛是在找借口似的。

威尔这时总算发现洁西卡正在发抖。

「……不是我杀的。」

「我看得出来。」

「可是……」

「我不是说我看得出来吗?我也被同样的东西攻击了。」

毕竟房间里充斥着尸体特有的尸臭味。就算不是威尔也能知道,这具尸体已经死了一段时间。

威尔站了起来,他走到洁西卡跟前,但这名少女不愿抬头。

「总之,我们走吧?别一直待在这种地方。」

尽管威尔这么劝说,洁西卡也不愿站起来。

正当威尔侧头疑惑之际,他听到洁西卡声若蚊鸣般的说着。

「你没、生气?」

这话说得实在太没安全感,威尔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这也难怪。平常傲慢无比的少女,竟然会怕成这个样子,仿佛被父母责备似的。

「难道你是怕我生气吗?」

「你说过的,要我不能杀人。」

这是威尔在刚开始〈候鸟〉工作时对洁西卡提出的条件。

「那也要看情况啊。如果你会被杀死,那就不能相提并论。」

洁西卡伸手抓住威尔衣摆。

「我讨厌人类。人类的兴趣真坏。」

「就是说啊。」

「我也讨厌高处。我不要再坠落了。」

「不会坠落的啦。今天不也没坠落吗?」

「你是我的东西。我不准你擅自离开。」

经洁西卡这么一说,威尔总算了解为何她会发抖。

威尔苦笑,同时抱着洁西卡的头。

「抱歉。让你独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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