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是傍晚。
「今天就在这里过夜吧。」
「喔。」
洁西卡没有特别的感触,威尔看着她点头的侧脸,心里纳闷。
——洁西卡这家伙,怎么比平常有精神……?
航行过后,洁西卡总会睡得像死去一般。平常她一下翼舟就会神智不清。
这次他们可是和中级雾妖一角交战过。而且此行还是为了去见夺走自己翅膀的人。既然心理状态不安定,就算比平常疲惫也不足为奇,但她却没有这种征兆。
威尔甚至觉得她比平常更有精力。
「……怎么?」
洁西卡发现威尔的目光,她不明所以地看着威尔。
「怎么说呢,洁西卡,你气色比平常好呢?」
洁西卡伸指撩拨长发,微微点头。
「今天没用到虹色蝶。」
「啊,这么说也对。」
「还有,翼舟搭起来舒服了一点。」
「——咦?」
威尔不禁露出疑惑表情,洁西卡跟着别过头,似乎没听见威尔的声音。
不过,她的反应仿佛就是她的回答。
——这样啊。搭翼舟的感觉变好了点啊……
洁西卡有惧高症,但还是坐在威尔身后。翼舟随时有可能坠机,把性命托付在那上面应该是很沉重的负担。
既然搭翼舟的感觉有改善,就表示威尔的操纵有一点进步。
——而且惧高症好像渐渐好转了……?
最近一个月内,威尔没看过洁西卡恐慌症发作。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复发,但现阶段确实已经受到控制。
「你在偷笑什么?」
被洁西卡一瞪,这次换成威尔慌张别开视线。
「没啦,就是啊……对啦对啦,这座岛的〈候鸟〉好像都在这一带开事务所喔。」
〈候鸟〉的营运方针在不同的岛上有微妙的差异。
以亥佛尼亚而言,〈候鸟〉会在岛上各地设置事务所,设置地点会尽量避免处于同一区块。这是考虑到便民的结果,一方面也有避免同行抢地盘的用意。
但这也是因为亥佛尼亚是个大都市。
美佐霍尼亚只有亥佛尼亚四分之一的大小。
在这么小的岛上,翼舟的零件或水等物资也很难入手。有时候与其分散在各个区域,还不如聚集在同一地点来得有效率。
「是喔。」
洁西卡观察了街景,随即兴趣缺缺地回应。
她的表情透露着无法接受事实的感觉。
威尔同样觉得奇怪。
他们正在寄送〈封书〉给比尔基德的路上。
再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个陷阱,航行却非常顺利。虽然也有碰到一角,却没有受到任何人为的妨碍。
这时威尔突然发现自己是第二次降落到这座岛上。
「欸,洁西卡。你还记得吗?」
「记得什么?」
「那时候,我们也是在这座岛休息的。」
八个月前,他们也在这里过了一夜。
洁西卡似乎并未察觉,她一脸意外地放眼看向周围。
「……好像有点印象。」
「唉,不意外。」
那时洁西卡还在为初次搭乘翼舟而兴奋不已,她大概完全没将岛上街景放入眼里。
洁西卡看了街景几秒钟,然后摇头说道:
「不值得我仔细多看一眼。」
于是两人准备走进城里。
有个行人看见威尔他们的身影,猛然停下脚步。
——他是〈候鸟〉吗……?
对方是个年轻男子,身穿航空服,手臂上有邮务商的臂章,上衣胸部上缝着飞马的徽章。
这个青年和威尔的视线一交错,脸部顿时抽搐,转身就跑。
「洁西卡,我去追他!」
「快点去追。」
威尔紧握原本扛在肩上的铳机枪,拔腿狂奔,洁西卡则是漫不关心地回了一句。
青年没命地狂奔,内心似乎十分动摇,脚步窒碍不顺,感觉不用追他,他就会自己跌倒。
威尔逮住青年……或者该说,他看了觉得危险,于是伸手搭在青年肩上。
「啊,啊~」
「喂,你冷静一点啦。」
「——不要,拜托别杀害克拉克!」
这时一股新的话音插了进来。
一个年轻女孩冲出来保护青年。看起来和威尔同年次,或者年纪稍长。
女孩以自己的身体为盾牌,挡住青年全身,而青年也想保护女孩。
「住手,这和海伦纳无关。要杀就杀我吧!」
一个是即将放声大哭的女孩,一个是亟欲保护少女的青年。这情境仿佛是两人被威尔逼到绝路,威尔的脸不禁抽搐。
——咦,这什么情形。我?又是我的错了?
威尔一个回神发现,周围行人都对他投以质疑的眼光,个个窃窃私语。
「欤,等等,你们搞错了啦。我们不会危害……」
威尔看向洁西卡,期望得到她的帮忙,结果却得到无限轻蔑的眼神与冷漠的话声。
「威尔惨无人道,不知道世上还有人情。」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威尔可以想见她会有这种反应,但尽管心里明白,还是吞不下这口气。
逃跑似地远离两人后,青年倒不像是害怕威尔,而是胆怯地看着洁西卡。
「……干么?」
洁西卡对这反应不禁皱眉。
「可、可以,放我们、一条生路吗?」
威尔与洁西卡面面相觎。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我们不觉得受到危害,也没有意思要危害你们吧?」
洁西卡附和着威尔,青年反而一脸困惑似地看着她。女孩则是紧闭着双眼,浑身
发抖。
「不是要来杀我们吗?」
「杀、杀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青年颤抖着,双眼仰视洁西卡,说了一句出乎威尔预料的话。
「——那一天,从云界过来的,不就是你吗?」
洁西卡貌似不悦地皱了眉头,青年与女孩又猛然抖了一下。
威尔决定请这两人站起来说话。
「总之,让我们好好的听你们解释好吗?」
◇
威尔找了间旅馆,一行人进入那里附设的餐馆,接着青年以沉重的声音开始解释。
「大概已经有八个月了吧,我们因为某个任务而追杀你们。」
「八个月前……啊,原来如此。你是当时攻击我们的其中一人吗?」
青年——克拉克约莫二十五岁。就算他曾待在追杀洁西卡的人群之中,感觉也很自然。
威尔听着青年的说明,看向女孩。感觉威尔与比尔基德击倒的敌人之中没有这么年轻的女孩。
克拉克「啊」的一声,补充说道:
「海伦纳是卫生兵,她的任务是医护被你们击倒的同伴。」
女孩——海伦纳的脸变得红通通的。
——他们是因为这点才会在一起的吧……
才刚知道不会被杀,两人便又显得你侬我侬,威尔实在看不下去。克拉克似乎因此回过神来,清了喉咙,端正姿势说道:
「回到正题,当时我们遭到反击,我和海伦纳便从军队退役了。听说还有不少人也不干了。」
「为什么?」
「其中一个原因应该是了解到能力的差距。我们确信自己有身为士兵应有的战力,然而,实际上却拿三个男孩女孩没辙,在天上更是不堪。」
威尔在陆地上毕竟是有「虎鲸」的外号,实力足以击退〈七大钥〉的〈傀儡师〉或札克斯。洁西卡就更不用说了。她可是曾经正面挡下发飙的《芬里尔》,可以和她抗衡的人类,恐怕屈指可数。
而且当时一起奋战的比尔基德也拥有同等的实力。
只能说他们碰到的对手太强悍了,想必当事人的自尊心已经伤痕累累。
另外,在洁西卡来到亥佛尼亚以前,威尔不知道她做过什么。虽然不知道,但他能想像。
因为威尔曾在阿法活农目睹。数十艘军用翼舟竟拿洁西卡一人没辙,只有被击毁的份。
如果被打得那么惨,世上恐怕没多少人心里不会受挫。
洁西卡本人一副无关紧要的表情……不,她根本是满脸幸福的吃着大福。显然她已经没在听他们说话了。
曾几何时,听人类说话好像已经变成威尔的工作。
「唉,关于这点,我感到遗憾,但毕竟是你们先杀过来的。算是彼此都有不对吧?」
威尔答得摇摆不定,克拉克随即摇头说道:
「我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我们只是身在军中,听命行事。就这么简单。反而是你们才有权利怪罪我们吧。」
「嗯,所以你才以为会被杀害吗?」
威尔瞥眼看了洁西卡一下,克拉克点头说道:
「老实说,当我看到她的时候,简直怕得要命。我一眼就认出来了,知道是当时的她。我一直觉得如果她还活着,一定会来报仇。」
克拉克畏惧的声音说到一半转为苦笑。
「想不到她都不记得了。」
「我很忙,没空陪人类玩乐。」
洁西卡全身上下享受着人类的事物,却理直气壮地这么回答。她的嘴巴被大福的粉弄出雪白的一圈。
威尔转念一想。
——本来就觉得洁西卡的样貌很抢眼了,想不到还真是这么醒目。
洁西卡的外表和人类没什么差异。威尔原以为只要没有雾妖化,就不会轻易被看出来,但现在看来,只要是见过一次,那个人似乎就会留下难以消逝的记忆。
克拉克微笑地看着洁西卡。
「你……抱歉,原来你也会把脸弄成这样。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对,就算任务失败以后,我也完全没想过。」
「……有什么意见吗?」
洁西卡不由得露出不悦的表情,克拉克慌忙摇头说道:
「没有,我想你们一定是对的。我们都被眼前的威胁给迷惑了。明明你让我们看到了更美好的东西。」
「……这话是什么意思?」
威尔侧头思索,克拉克一脸认真地点头说道:
「刚才说到那时接连有人退伍,其实还有一个理由。」
克拉克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不光是威尔,连洁西卡也看向他。
确定引起关注后,克拉克接着说道:
「原来天空是那么的美丽。」
威尔与洁西卡瞪大着双眼。
「我方被你们击溃,空战机也毁了,之后看到的天空,我们永生难忘。」
克拉克与海伦纳低声说着,仿佛在回忆一场美梦。
「你用彩虹色的翅膀在天空飞舞,还有〈候鸟〉的翼舟。不只是我们,岛上的人们也都看见了吧?」
威尔没忘记,洁西卡拿大福的手也突然停住。
那是洁西卡最后一次用自己的翅膀所飞舞的天空。
苦涩、背叛的记忆。
然而,这也是威尔彻底迷上天空的记忆。
十年前他还是个小孩,那时的约定因为这段回忆成了势必实现的誓约。
也不知克拉克对威尔他们的反应有什么想法,只见他貌似惭愧,却又略显骄傲地说道:
「我在军中将翼舟当作兵器驾驶的时候完全没有发现。原来天空是个可怕、残酷,同时又自由而美丽的世界。因此我们离开军队,决定挑战这种生存方式。」
说着他秀了一下手上的臂章——邮务商的证明。
然后两人向洁西卡低头。
「那时的所作所为,我们不奢望你会接受道歉。你可以尽情地怨恨我们。可是——」
「——希望你能接受我们的感谢,你让我们看到了新的世界。」
无论是好是坏,八个月前的败北确实对他们的人生造成影响。
威尔压抑住苦笑,看向洁西卡。
像这种时候,她会怎么回答,威尔大致能够想像,
——人类就是愚钝——或者——你这人类倒是通情达理——不外乎是这些。
威尔想得很简单,结果身旁的景象令他错愕。
「我……我、我、才没……」
洁西卡的脸和耳根都红了。
她的嘴唇发颤,狼狈的样子让她平常傲慢的态度像是一派谎言。她双手手指在金发上面乱搓乱揉,仿佛想攀住什么东西而不可得的样子。
她的举止绝对不是生气,而是不知该如何掩饰害羞之情的样子。
打个比方,就像一个在班级里不起眼的女孩,独自在花圃默默为花朵浇水,结果这勤奋的样子被人发现,她因此受到赞赏。也就是个年幼不谙世事的女孩,还不习惯受到感谢。
威尔知道她很开心。
他轻轻把手放在洁西卡的头上。
尽管预料到接下来会被还以肘击,威尔仍然深表嘉许似地笑道:
「太好了,洁西卡。」
「……跩什么。」
威尔吃了肘击,但比想像中轻了许多。
餐点在这之后送上,威尔与洁西卡狼吞虎咽地吃个精光。
一方面是为了〈外渡〉必须早点休息,另一方面是因为克拉克和海伦纳根本是一对笨蛋情侣。
过去的恩怨一旦了结,他们便自顾自的聊起两人间的亲密情事。被迫听了这些事情,连威尔都觉得受不了。洁西卡则是一味将甜食往嘴里塞,借以躲避精神轰炸。
威尔急忙离开店里,脚步却停了一下。
「对了,你们本来都是军人吧?」
「嗯。是啊?」
「我想请教一件事。」
威尔无意识间压低了声音。
「十年前有一艘飞行船坠船,关于这点你们知道些什么吗?」
——我觉得通报那次坠落事故的,就是这个叫做比尔基德的〈候鸟〉——
这是昨晚里西达所说的话。
就算克拉克本来是军人,威尔也不太认为他会清楚十年前的那起事件,但——
「嗯,那艘船啊。我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威尔得到这线索,心中疑问却是大于喜悦。
「这件事很多人知道吗?」
「在某些地方是。因为船一离开群岛的管辖区就被击坠了,在国际间好像引起重大纠纷。」
「国际……原来是开往外国的啊?」
既然离开了群岛的管辖区,就表示船开到了国外。
「那船开往哪边?」
「北边。听说船上载着神话里的〈七大钥〉的线索。」
洁西卡似乎不怎么在乎,威尔却大为震惊。
——十年前洁西卡搭的飞行船上有〈七大钥〉的线索?
而且比尔基德就在那坠落现场。
这是偶然吗?
命运纠葛的预感,使得威尔胸中感到不舒服的起伏。
◇
在群岛最南端的岛,【我】目击了难以置信的景象。
aikait eθd neiʃ ɔt gainkuer.aure ajɔːsʌm ainehʌt
『——雪白深邃的海——我们旁徨不前——』
kaːrli aʒeis eθd stɔːrsis.ejuːm eθd stɔːrsis ɔt ə:rkʌnt nɔːges
『——失去星光——昔日梦想如幻想消逝——』
歌声响起。
当然听不明白——但印象中有听过一次——这异国的语言。
ʌlʌbeθ mju:gwest ɔul.əruit lu:kem ainehʌt ɔːrʌθ
『——那就创座塔吧——连向无尽天空的塔——』
da:rt seiloub ʌrinʌs.əruit lu:kem aikait lu:kem ɔːrʌθ
『——与天齐高——朝天朝海堆叠——』
那天的光景在脑海里复苏。
一艘巨大的飞行船——军舰。
甲板上载着两个和军舰不相衬的幼童。其中一人是黑发的男孩,另一人有着不可思议的翠绿色头发。
他们看着〈候鸟〉飞越云界,为那姿态欢欣鼓舞。
ɔul ain mju:gwest ɔt ʌsmeθ.aure ɔt ki:m lu:kem ʒautɔs
『——筑塔,塔崩——你我分隔两地——』
rɔ:ke kuərʒis iernʒʌd.rə:n meltɔ:m eju:m kuərʒis iəriʒʌt
『这若是惩罚——梦想亦是罪哉——』
歌声持续响起,音色愉悦,旋律却透着一点悲伤。
少女唱着歌,她的头发不是金色,而是变成翠绿色。
【原来如此……!】
紧握的拳头流出血液,原来是指甲刮破了皮肤。
一股破坏性的冲动从内心深处涌起。
明白了。
明白那艘飞行船载着那个女孩沉入云界。
然而,她回来了。
ro:keainehAta:rkO:a;rAe
『——这片无边无际的天空之下——你是否身处一方——』
ki:m kuar3is so:k 3aina0
『——我只能,遥想远方苍蓝——』
歌声总算停了,在【我】有动作之前,伤疤男便对少女发声。他的脸仍被绷带包着,看不见表情,声音却明显颤抖着。
『洁西卡,你头发的颜色,是怎么搞的……?』
少女伸指缠绕自己的头发,心情极佳地答道:
『体质。只要干涉密度浓的〈雾〉就会这样。』
『这是,在发光……吗?』
『嗯。我比较喜欢这个颜色……
岛的边缘——少女在防风堤上坐着说话,两只脚悬在天边晃啊晃的,令人捏把冷汗。
来到这里以前,我们和雾妖交战多次。
将之一一击退的就是洁西卡。看了她的姿态,【我】有所领悟。
【那时的光之舟就是洁西卡。】
十几只雾妖没打中她一次,就全被击坠了。
【我】当然也有支援她,但毕竟是和伤疤男一机双载。那并非足以全力飞行的状态。而且【我】看到了。
洁西卡展现艺术性的加速与减速,以及回旋技术,开开心心的在雾妖之间穿梭飞翔。
那时她好像用了什么雾钥式。洁西卡在岛上降落的时候,头发已经是这个样子。
『洁西卡。那首歌你是在哪里学会的……?』
『不知道,不记得了。我不知不觉就会了。不过,丹恩说大部分的人类都无法理解其意思。』
伤疤男一个摇晃,似乎是头晕了。
『怎么、一回事……』
『怎么了?』
难得洁西卡会发出困惑的声音。
这也难怪。伤疤男哭了。他毫不忌讳地哭着,脸上绷带弄得又湿又脏。
看着他的样子,【我】注意到挂在腰际的《洛基》。
海姆达尔离开后,【我】还是无法丢弃这东西,结果便带着它走。
因为心有迷惘。
【不过,我不再迷惘了。】
要使用,还是丢弃。
要走在当下,还是拾起过去。
心意已决。
【在那之前,有件事情要表明。】
【我】目光严肃地看着伤疤男,对他说道:
『欸,伤疤男,去找旅馆罗。』
少女的话被打断,表情显得不满,伤疤男倒是很爽快地配合【我】。
今天不能再飞了。
要在这座岛上过夜。
伤疤男脸上的绷带快松开了,大概是因为他擦了眼泪。
【真年轻。他还十几岁吧……?】
从声音也能想像,他的年纪应该还能称为少年。
【我】观察伤疤男一会儿,他一脸困惑地看着【我】。
『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什么?』
被他这么一说,【我】耸耸肩膀。
『你懂我的想法,很好。那我就老实说了。欸,伤疤男——』
『你给我下船。』
伤疤男的脸猛地抽搐。
『……我会瞒着她的。你就说出真心话吧。其实云界的底层怎样,你根本毫不在乎吧?』
『……呃,你什么意思?‖
『你只是在追踪洁西卡。因为她的目的地是云界的底层,所以你才会说要跟过去。』
『没这回事!』
『才怪,哪没有。因为你——』
『——你根本从来都没想过要靠自己飞,不是吗?』
这句话让伤疤男完全陷入沉默。
『我告诉你。别小看天空。别小看〈候鸟〉。天空可没那么温柔,凭你这种软弱的决心是飞不下去的。』
伤疤男双膝一软,【我】接着冷冷说道:
『接下来的路,我不能再带着邮件或是包袱。』
你就是个包袱,【我】夹着刻薄的意念直言以对。
『我是〈候鸟〉。为了送件,就算死也要到达目的地。你这个没有决心一死的人,我无法忍受和你飞在同一片天空。』
这些话里也许夹杂着嫉妒。
因为那天【我】失去的,伤疤男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
就在这时——
「砰」——背后响起枪声。
是洁西卡所在的方向。
【我太大意了?这种时候竟然让洁西卡独处!】
她本来就被人盯上。就算有事找伤疤男谈,也不该两个人都离开洁西卡身边。
『之后再说。』
【我】立刻握着铳机枪跑开,结果眼前是一片超乎预料的景象。
『脆弱。无能。为什么人类明明这么弱小,却动不动就要袭击?』
十几个男人倒在地上。
枪声响起还不到一分钟,现场却只有洁西卡一人站着。
其中一人被洁西卡提了起来。
正确来说,是被她头发长出来的藤蔓提起。
『救、救命……』
『不要。你们想要杀我。为什么还妄想自己能得救?』
藤蔓陷入男子的脖子。
『难得的好心情都毁了。』
【我】动弹不得。
胜负已经分晓。他们已经无力抵御。今晚大概也不会再碰到追兵了。没必要杀他。
但【我】没自信对眼前的少女表达意见。
男子的脸色由红转紫。
正当【我】忍不住别过头的时候……
「啪」的一声——使空气爆裂般的声音响起。
伤疤男打了洁西卡耳光。同时间,遭到勒颈的男子滚落地面。
『住手。胜负已经揭晓了吧?别杀他。』
洁西卡怔着一张脸,抬头看着伤疤男。
『可是,这些人想要杀我。』
『那也不行。如果你杀了他们,你就和他们没有两样。』
洁西卡仰视伤疤男,脸上挂着遭人背叛的表情。
接着她面对着【我】,像是在求助似的——
『——别过来。』
【我】不小心说出这种话。
『为什么……?我只是打回去而已。』
『如果被人打就要打回去,同样的事情只会一直重复。小孩才来这套。』
洁西卡的双眸燃起怒色。
『真烦!你们终究也是人类!』
『没错。我是人类。所以我不能认同你刚才的企图。』
洁西卡猛然将伤疤男推开,随即跳到防风堤上。
『人类真讨厌。每个都讨厌死了!』
丢下这句话后,少女纵身往空中一跳。
『洁西卡!』
看到这里,【我】慌忙从防风堤探出身子。
『蝴蝶……?』
洁西卡在飞。
翼舟仍然停在停泊处。然而洁西卡却在天空飞舞。
三角形的上翼与垂着泪滴般长条的下翼——那是蝴蝶的翅膀。少女的背部长着巨大的翅膀,上面闪耀着彩虹色的光芒。
『那是,难道是……雾钥式?』
雾钥式只能组成没有生机的东西。虽然可以做出貌似生物的东西,但终究只能做出样子。
少女背上的翅膀充满了跃动感,让人只联想得到生物。
这副景象让【我】有点看得失神了,这时一个巨大的影子从洁西卡背后压了过来。
『哪来的军舰?』
那是我们刚到这座岛上时,停在〈港〉的军舰。
【追逐洁西卡的是军队?】
【我】大吃一惊,无数的翼舟从军舰上飞了出来。
『唔,唔……』
呻吟声引得他回头察看,原来被洁西卡击倒的其中一名袭击者已经恢复了意识。是刚才被勒住脖子的男子。
【我】粗鲁地将他拉起来。
『喂!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攻过来?洁西卡……她到底是什么?』
男子边咳边说:
『洁西卡……?是那个女孩的个体名吗?』
『什么个体名,这种称呼是什么意思?』
这简直是把她当成实验动物或观察对象,不像是对于同属人类的人所用的词汇。【我】心生不悦,抓紧男子的衣襟,他脸部虽然因痛苦而扭曲,仍然毫不畏惧的说道: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但那不是人类。』
『不是人类?那会是什么?你想说她是雾钥式——』
『——是雾妖。』
听了这个回答,【我】的思考瞬间停止。
『你、你说什么……?雾妖?可是,她……』
『那是来自云界的侵略者。我军前去防卫的都一机不留地被击坠了!。
接着他指着防风堤的后方。
『看吧!人类会那样飞吗?这种事情,人类办得到吗?』
男子手指的方向有无数的翼舟在穿梭飞舞,洁西卡正在其中交战。
不对,交战并非正确的说法。
是蹂躏。单方面的被追杀,束手无策。
不是洁西卡被追杀,是军队。
一艘翼舟对着少女开火,下一个瞬间就喷火坠落。
原本受到狙击的洁西卡早已绕到翼舟后方。
她闪躲的去向早有其他翼舟等着,将她包围起来一起开火射击,但这少女翩翩飞舞,连个边都没被擦到。
开火的翼舟反而同时爆炸。
军队绝对不是三脚猫的工夫。
每一架的飞行技术都可与老练的〈候鸟〉较量。基本上,新手〈候鸟〉无法当他们的对手。
而且他们有强大的决断力及统帅力,即使友方遭击坠,也能借此诱敌,成功包围对手。虽然〈候鸟〉也会组成搭档,这种打法却是惯于单飞的〈候鸟〉所没有的。
然而,他们完全不是洁西卡的对手。
这时【我】想起一件事。
洁西卡的口气仿佛是把人类当成和自己不同的存在。
男子流下悔恨的眼泪。
『不行了,大家都会被击坠,在天空是敌不过那个的。』
难怪他们连在岛上都如此执拗地追来。
的确再这样下去,不用十分钟,军队的翼舟应该就会全灭。虽然不知道洁西卡有没有足以击坠军舰的火力,但军舰多半也不会平安无事。
但【我】仍未绝望,也没有放弃希望。
『喂,抬起头来,伤疤男。』
『咦——咕?』
伤疤男在发呆,【我】狠狠朝他脸上揍了一拳。几乎松脱的绷带因此脱落,露出少年的脸庞。
『消沉个什么啊。你不是要来保护她吗?』
『是这样没错……』
『那就保护到最后一刻。』
『保护、洁西卡?』
洁西卡在空中乱舞,连军队也无法阻止。真要保护的话,反而应该帮助军队。
尽管如此,【我】还是说了。
『你看。她真的只是雾妖吗?』
伤疤男看着眼底的天空,总算恍然大悟似的说道:
『没有、击坠……?』
洁西卡虽然攻破开火的翼舟,却未将之完全破坏。
她只是削弱飞行能力,造成的损伤都在可能救援的程度。
而且,对于未开火的敌机,她甚至不发动攻击。军队逐渐失去战意,他们应该也察觉到这些了。他们开始挽救摇摇欲坠的同胞。
这真是可怕的让步,正因为能力上有绝对的差距才办得到。在这片天空,究竟有没有人类能够不杀害对手而将之击坠?
『为什么……明明她刚才还想杀人的啊。』
洁西卡原本毫无犹豫地想杀掉袭击者,那只是没多久以前的事。
但她现在的行动令人无法理解。
【我】抓住伤疤男的衣襟。
『不就是因为你叫她别杀人的吗?』
『是我……?』
『刚才,我叫你下船,现在撤回……这家伙,如果有你的声音,或许还听得进去吧?』
伤疤男瞪大着眼睛。
『我再问一次,你不保护她也没关系吗?』
伤疤男咬着渗血的嘴唇,明确点头说道:
『我想帮助洁西卡。拜托助我一臂之力。』
听了这个答复,【我】回了个略显灰暗的笑容。
『嗯,包在我身上。』
◇
隔天早上。
克拉克与海伦纳两人在美佐霍尼亚〈港〉为威尔他们送行。
「好,要飞罗,洁西卡。」
「……嗯。」
「怎么了吗?」
威尔已经坐上翼舟,绑好靴子的固定器具与安全绳。水与粮食也检查完毕。剩下的只有起飞了,洁西卡却罕见地给了个踌躇的回应。
——或者该说她觉得困惑?
威尔放开缰绳,回身察看紧挨在背后的洁西卡。
「克拉克他们跟你说了什么吗?」
听了威尔的提问,洁西卡摇摇头。金发摇曳生姿,清幽甘甜的香气扑向威尔鼻头。
「我把那些人击溃了。」
「……八个月前的事吗?」
「对。」
在八个月前威尔与洁西卡相逢后的事件中——那时洁西卡的思维比现在更偏向雾妖——洁西卡屡次遭到人类袭击,而她也对他们所有人还以颜色。
从克拉克的语气来看,显然他也参与其中。
「你会在意吗?」
「……不。」
威尔隔着肩膀摸摸洁西卡的头。
「你不一样了,而且那时也没杀人。这样不就够了吗?」
洁西卡非但没将头上的手拨开,反而将从背后环绕住威尔的手圈得更紧。
「那些人类不讨厌我。」
这句话令威尔感到触电般的冲击。
——我讨厌人类——
那对半人半妖的洁西卡而言是一种防卫反应,这点威尔也能理解。
其实洁西卡是害怕人类的。害怕那有别于自己(雾妖),但有一半和自己(洁西卡)一样是人类的生物。
但原因也许不仅如此?
——这家伙,该不会一直以为自己也被人类讨厌吧?
洁西卡在人类之间生活至今已经八个月了。
这段期间,她之所以一直害怕,会不会是因为觉得自己随时会被攻击——以为自己被人厌恶?
威尔为自己的无能搔头。
——原来我连这种事都没发现啊……
他突然想起某个翼舟骑士说的话。
——那个样子不是讨厌人类。只是胆子小了一点——
要是没有这句话,威尔现在应该连洁西卡的畏惧都无法察觉。
他深深感受到,巴多这个男人看透了她的本质。
威尔绞尽他少许的脑汁,对洁西卡说道:
「欸,洁西卡。为什么你会觉得被人讨厌呢?」
「我攻击别人。」
「那你讨厌那些人吗?你不也被攻击了吗?」
「……我不知道。」
她低声说着,接着心念一转,摇头说道:
「……不讨厌,应该吧。」
「那对方也是这样啦。那应该只是遭到反击而变得畏缩——」
「害怕和讨厌是不一样的喔?」
「——!」
不知怎的,洁西卡一度屏息。
威尔瞥眼一看,本来是想帮她打气,不知怎的却使她露出价值观受到摧毁的表隋。
——哇啊,我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看来做不习惯的事情果然不会有顺利的进展。
威尔慌得吹捧起来。
「而、而且啊,你是个大美人,所以通常不会那么被人讨厌吧?对了,凯特的弟弟吉姆怎么看都是对你有意思——」
威尔一面说,一面抱头苦恼。
——我到底在说些什么?
威尔自爆了,他把自己搞得惊慌不已,却没注意到洁西卡的反应。
「美人……」
洁西卡满脸通红,双手将长发乱搓乱揉,简直和昨晚克拉克他们道谢后的反应没有两样。
接着洁西卡岔开话题似地反问:
「有意思是什么意思?」
「呃,啊……该怎么说呢,就是觉得你很可爱啦。」
「喔。」
丝毫不在乎的反应。
——抱歉啦,吉姆。
威尔暗自向友人谢罪,实际上却稍微松了一口气。
「——好。」
威尔喊了一声重振精神。
「要飞罗,洁西卡。」
「飞吧,威尔。」
于是两人又飞向蓝白交会的天空。
◇
「小莲搞错了啦……!」
看了第三张〈封书〉,小莲发出错愕的声音。
——这真的是威尔记下来的东西吗——
这是希尔达说过的话。
虽然希尔达未能明确掌握原因,但仔细想想,她好像一开始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她的直觉是正确的。
——这〈封书〉非得交给威尔!
正当小莲打算站起来的时候。
沙沙沙沙沙沙——地板发出沙子流动的声音,一团东西渐渐隆起。
小莲一时屏息。
那是身穿困脂色大衣的壮汉。
「委托人、先生……?」
那是〈封书〉中被称为海姆达尔的男人。
「真是的,给我这样乱搞。」
壮汉将手缓缓伸向小莲。
小莲从那只手底下钻过,在地上打了个滚。她掌握好前滚翻的要领顺势站起,随即朝着门口奔跑——
「不好意思,我不能让你逃走。」
壮汉绕到她的去路上。
小莲捧着那叠〈封书〉,倒抽一口凉气。
「大衣男,你叫海姆达尔的吗?」
……,你看了〈封书〉吗?说得没错。」
「大衣男是〈七大钥〉吗?」
壮汉身体稍微僵硬一下,接着做了个类似叹息的动作。之所以说类似,是因为感觉不到他有呼吸。
「我是〈七大钥〉之一——《彩虹桥》海姆达尔。我知道你啊——《芬里尔》。」
小莲注意到一面窗户。
她的确是《芬里尔》的持有者,但她的战斗技术不像威尔或洁西卡那么好。也不像旧有的持有者斐伊,无法做出精巧的操作。
她办得到的顶多是靠蛮力发飙。
或许这样可以击退海姆达尔,但她如果这么做,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希尔达与佛钮司的斥责在等着她。
——再说,他可能拥有阻止《芬里尔》的手段。
或许是因为有这样的把握,札克斯才会在一个月前的事件时让《芬里尔》发飙。
小莲观望着,想着要逃跑——这时她了解到自己的认知太单纯了。
「对不起了,既然以这种形式碰上,我绝不会让你跑了。」
海姆达尔伸长着手,上面似乎看得见彩虹色的光。就像洁西卡的虹色蝶。
「咦,呃……?」
看见那光芒的瞬间,小莲双膝忽然无力。
小莲猛然倒地,〈封书〉脱手而出散落在地。
——中招了吗?
小莲根本没被碰到。但她却倒地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唔,呜,《芬里尔》!」
小莲一声呼唤,但她的分身黑狼却没有现身。
「为什么……!」
「没用的。我已经掌握你的雾钥式了。」
小莲惊愕不已。
洁西卡被打得伤痕累累才好不容易阻止《芬里尔》,但它现在竟然连露面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封住了。
「只要你老实点,我不会危害你。」
海姆达尔发出警告,小莲明白地回以笑容。
「……为什么笑?」
壮汉难以理解似地偏着头发问,小莲很有自信地答道:
「束手无策的时候就是要笑!」
「……笑一笑会有什么好事吗?」
「有!这种时候笑不出来的人,就不会有幸运或灵感降临!」
小莲拼命面对困境,说着说着,身上喷出阵阵黑〈雾〉。
她硬是发动了《芬里尔》。
「了不起的信念。你一定会变强。不过——」
海姆达尔摊开手掌提高警觉。
「现在是海姆达尔比较强。」
「——咕唔?」
〈雾〉散去了。
「没用的。你是雾钥式,碰到海姆达尔很吃亏的。」
雾钥式——小莲并非人类。她也不是洁西卡那样的雾妖。她是个东西,没有灵魂,一个雾钥式。
小莲并不逃避这个事实,但被人以这个形式指出,真教她恨得热泪盈眶。
——威尔和洁西卡不在的话,小莲就什么也办不到吗?
然而小莲仍顺从自己的信念,并未抹去笑容。
而这么做似乎真的为她招来了幸运。
「喀锵」——凉风随着一阵轻响吹入房里。
「咦……?」
小莲与海姆达尔同时看向窗户。
一位年迈的管家站在那儿。
看见可靠的上司现身,小莲却发出困惑的声音。
「那个,佛钮司?」
「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在做什么?」
「如你所见,正在打扫窗框?」
佛钮司将窗帘收起,又将装饰品从那前面的柜子移开。同时,他也理所当然地将移动过的装饰品擦干净。原来风之所以吹进来,是因为他打开窗户打扫。
佛钮司发现自己正受到注意,随即恭谨地低头说道:
「请别在意小的,继续做你们的事。」
「什么,救我啦佛钮司!」
小莲不禁哀号,佛钮司左右摆动食指,像是在说她很不像话。
「身为嫔根家的佣人,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惊慌。应该表现出肃静、严厉、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的样子。」
管家说着,已经完成窗边的打扫,滑行般地朝房间的相反方向前进。他的脚步无声无息,尽管他从小莲与海姆达尔的眼前溜过,他们却无法将他挡下。
佛钮司站在门前,他以双手拇指与食指对着窗户比出一个长方形,像是在测量东西。
「不过,你所谓『无论如何都不断绝笑容』的态度,我觉得非常崇高。真要挑剔的话,如果你能露出更高尚的笑容就更好了。」
测量窗户的结果令佛钮司满意,然后他总算看向海姆达尔。
「来,我都还没自我介绍。我是嫔根家的管家佛钮司·泛·马杜克,负责照看希尔达小姐的生活起居。」
管家端端正正地做了个四十五度的鞠躬,紧接着伸出中指轻轻调整夹鼻眼镜的位置。
然后如他所说的,以肃静而严厉的声音宣告:
「对于不请自来的客人,寒舍向来是只送不迎的。」
小莲的背脊发冷。
这话不是直接对小莲说的,却能引起她这样的反应。海姆达尔站在他正面,恐怕是直接感觉到生命危险。
「喝!」
海姆达尔挥拳击落。他的巨躯即便是高个子的佛钮司也要抬头才能相望,身上还穿着金属甲胄。其破坏力恐怕能将砖瓦墙轻松粉碎。
佛钮司将这拳头——
「——真没规矩。」
拨开了。
小莲看得目瞪口呆。佛钮司单手画圆似地轻轻一挥,海姆达尔的巨躯便腾空转了一圈。
这招一出,虽然只有不到一秒的期间,壮汉却在这瞬间飘在空中。
这时候,管家压低了姿势,朝着对手背部上前奋力一击。
「轰」——海姆达尔的巨躯被击飞了。
这景象教人一时之间难以置信。海姆达尔无法闪躲,仿佛被窗户吸引似的,顺势被赶到窗户外面。
同一时间,小莲身上的束缚也解开了。
由于身体恢复自由,小莲慌忙站起。
「嗯,完美。希尔达小姐宝贵的家具毫发无伤。」
海姆达尔扎扎实实地穿过了窗框,但别说窗户附近的家具了,就连木制窗框与玻璃也毫发无伤。
佛钮司拍拍双手低声说着,然后身体突然僵直。
「……原来如此,真是失策啊。」
佛钮司脸色灰暗地低语,小莲也摆出警戒姿势。
——还没把他解决啊!
小莲对窗外保持警戒,佛钮司却对她低头表示歉意。
「小莲,真是对不起。」
「唔,佛钮司很努力了啦。大衣男可是〈七大钥〉的爪牙喔!」
「不,我指的不是那个。」
「……嗄?」
小莲回头顺着管家的视线看去,发现地板已经断成两截。大概是因为佛钮司的踏步所致。
「……我没注意到地板的强度。」
——小莲房间的地板竟然……
小莲脸色发青,佛钮司对她投以同情的表情,同时端正姿势走向窗边。
「那个之后再修理吧。」
窗外——庭院里,海姆达尔已经爬了起来。
佛钮司无声无息地滑落庭院,上前迎战。小莲感觉不到他飞越窗框的瞬间。
小莲跟着从窗框采出身体,这时头上传来一阵声音。
「——吵吵闹闹的。在吵什么啊?」
小莲从窗边探出身子往上看,原来希尔达正在楼上的平台啜饮红茶。
「〈夜姬〉……」
海姆达尔对此发出充满警戒的声音。
他伸出一只手,手里好像握着东西,小莲看见那只手中又散发出彩虹色的磷光。
喀锵喀锵喀喀喀锵锵喀锵——接着空中冒出无数的雾钥式。
——和希尔达一样,遥控启动……!
空中有剑和铳机枪,还有重机枪和机关炮。其中还有一个月前将〈傀儡师〉打成废人的剑型炮管——禁一级的雾钥式。
那恐怕全是这间豪宅所保有的雾钥式——也就是说,希尔达威力超乎寻常且引以为傲的雾钥式都被抢走了。
「希尔达快逃啦!雾钥式碰到那个光就会被压抑!」
小莲就是在碰到那磷光以后,才会连《芬里尔》都无法使用。
佛钮司轻声而委婉地斥责小莲。
「小莲,在希尔达小姐的面前,不能随意吵闹。」
「可、可是……」
「我们这些角色会注意到的事情,希尔达小姐一眼就能看穿。」
如他所说,希尔达完全没有焦躁的表现,优雅地举杯喝茶。
然后她噗嗤一笑,居高临下的看着海姆达尔。
「你说这叫《彩虹桥》吗?看来它的能力似乎是可以占据其他的雾钥式呢。」
尽管被近百个枪口包围,希尔达的悠哉仍然丝毫不受扰乱。
「对了,有件事情,我得先跟你声明。」
希尔达微笑说着,仿佛在告慰死者的在天之灵。
「你伤了小妹可爱的仆人——罪该万死。」
她的话声带有狠毒的意念,程度更甚于日前听到「禁语」的时候。
空气轧轧作响,半数的枪口转而对着海姆达尔。
其他雾钥式虽然没被一起夺回,但是扳机似乎已经被封锁。
哪怕是在睡梦中翻身般无意识的动作,希尔达也能对〈钥〉造成干涉。《彩虹桥》似乎强化了她的力量,但还是起了压抑的作用。
然后希尔达终于将杯子放到盘子上面。
「不过,这下小妹也无法使用雾钥式了。这还真是头痛。」
希尔达装傻地说着,看起来一点也不头痛。
接着她以冰冷的目光睥睨海姆达尔。
「和低阶对手对奕到循环不变的局面,感觉也不怎么有趣吧?」
海姆达尔想要抽身离开现场,但他的脚仿佛被钉在地面似的,一动也不动。
——他中了和小莲同样的招?
不知不觉间,希尔达手上已经捧着一本皮革封面的古书。
从封面的磨损状态、页面褪色的程度来看,这本书从制造至今将近过了五十年,却一直受到慎重保护,看不出有深刻的伤痕。
希尔达将书本当作容易损坏的宝贝对待,她以小心谨慎的手势翻开页面,展示其中一页。
heuliʃ
『——拜倒——』
「——嘎?」
海姆达尔的巨躯被压倒在地。
——刚才的声音,和洁西卡的语言一样!
小莲曾和歌唱这种语言的洁西卡交战。
她亲身体会过那种力量,不过洁西卡需将词语串联成歌曲才能发挥完整的力量,希尔达则是仅用一个词就让〈七大钥〉——和小莲拥有同等力量的人屈服。
这副景象教人一时之间难以置信。
海姆达尔挣扎着身体抵抗,但他的身体仅能微微颤抖,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海姆达尔完全拜倒在地,总算他停止动作,似乎是放弃抵抗。接着他以含糊的声音低语,似乎是说了:
「找到了——《加拉尔号角》。」
这是海姆达尔最后的话,接着他的巨躯便化为彩虹色的沙子一点一滴的崩解。
「被逃走了!」
听了小莲的话,希尔达摇头说道:
「哪来的逃走不逃走,看来这只是一种装置。」
「装置……?」
「这每一粒沙恐怕都是个〈钥〉。只要稍微检查一下,应该可以在小妹的〈钥〉或你的身上找到。他这是把沙子当作干涉雾钥式的装置。」
说完,希尔达将茶杯拿到嘴边,对管家说道:
「佛钮司,拿个瓶罐把这些沙子封印起来。」
「遵命。」
管家庄严鞠躬,随即取来扫帚与一个大瓶子,开始清理现场。
小莲脸上有点无法认同,仰望希尔达说道:
「让他逃走好吗?」
「我已经给他一点颜色了,而且……」
「而且?」
「……这个人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没多少时间……意思是他快死了吗?」
希尔达悄悄阖眼点头说道:
「虽然他有《彩虹桥》的力量,但那毕竟是和小妹匹敌的力量。如果是绝对语言的吟唱者还要另当别论,但凭他一般人类的身体,根本无法操控这种力量——这种密度的〈雾〉。」
「这样说来,难道……」
希尔达的声音略带同情地答道:
「他有浓雾污染症——就是被重度的〈雾〉给侵蚀了。」
云界的〈雾〉对人类而言是剧毒,被这种〈雾〉侵蚀的现象称为浓雾污染症。
在〈候鸟〉之中,有不少人即使戴着防雾面罩仍被〈雾〉侵蚀,因而被迫退休。就算是雾钥士,只要潜到比表层深的地方就免不了被侵蚀。
若要列举例外,大概也只有半人半妖的洁西卡与希尔达这位绝对语言的吟唱者。小莲根本不是人类,所以无法归类于例外。
——也就是说,因为对方死期将近,所以就算是敌人也放他一马吗……
「嘿嘿嘿。」
「怎、怎么了?」
「希尔达真是个好人,还会为小莲生气。」
——你伤了小妹可爱的仆人——罪该万死——
这句话指的应该不是佛钮司。这少女若被人以禁语冒犯,就算对方是〈七大钥〉也要教他拜倒在地,但她的本性也许是出人意表的温柔。
小莲微笑说着,希尔达略显慌张地别过头。
「嘿,你还在干什么?好歹也帮忙打扫一下。」
「是。」
小莲回视房间——佛钮司踏破的地板映入眼帘,害她不由得泄气。
但小莲仍打起精神清除海姆达尔散布的彩虹色沙子,接着她注意到一件事。
「咦?〈封书〉不见了……?」
小莲到处都找不到原本在读的四张〈封书〉。
其中有一张她还没看过里面写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