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丝卡的意识被嘈杂而可靠的呼声唤醒。
「咦……？我……」
小莲的脸彷佛随时会哭出来似的，洁西卡的表情也是拚了命似的，双手按在伊丝卡身上。
伊丝卡躺在冰冷的地上，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是穿破皮肉的伤痕。
她勉力移动视野，受损的玻璃容器映入眼帘。大量的机械管子露在外头，上面还附着黏稠未干的血液。
——对了……我被抓住，然后……
伊丝卡总算明白自己的处境，却听洁西卡语带歉意般的说道：
「……会留下一点疤痕。」
从洁西卡的样子看来，伊丝卡知道自己的状况相当危急。
伊丝卡摇了摇头，小莲随即怒道：
「伊丝卡你这傻瓜！说好不要被人抓了，结果你两三下就被抓走。」
「啊，哈哈……抱歉……」
伊丝卡有气无力的道歉，小莲肩膀随即垂了下去。
「……骗你的啦。小莲才是傻瓜。明明说好要保护伊丝卡，却没有保护到。」
伊丝卡将手伸向小莲的脸颊。
「你，这不是，来了吗？」
说着，她脸上微笑。
「虽然我做错事了，小莲你，还是来了。因为我相信你会来，所以我，不在乎。」
伊丝卡不明白打开那扇门是否芷确。
但那如果是错误的选择，这两个少女一定会阻止她。
因为相信，所以伊丝卡果断行动。
「伊丝卡……」
这时诺伊靠了过去。
「现在只找得到这种东西，你就凑合着穿吧。」
看来这是《英灵战士》的服装。讽刺的是，这还是件神父的大衣。
接着伊丝卡发现人数不对。
「威尔大哥呢？」
「威尔在希尔达身边。」
洁西卡使了一下眼光。
伊丝卡顺着那方向看去，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夜色般的少女把头枕在他的膝上。
「姐姐——好痛！」
「你还不能动！」
伊丝卡只想起身，伤口却疼痛不堪。
威尔似乎注意到她的声音了，他正准备转头察看，洁西卡却对他丢石头，要他别转头察看。
威尔一声哀号外加咒骂，一如往常的景象令伊丝卡自然而然的笑了出来。
就在这时……
嗡嗡嗡的，东西震动的声音传了开来，同时，房间的角落似乎有东西在移动。
「……什么东西？」
那是个男人身形的铁块。
伊丝卡进入门后，首先看到的就是那个栩栩如生的人偶。
——它还能动啊？
难道这也是个《英灵战士》？
「——你这家伙！」
「等等威尔。」
威尔手握铳机枪，洁西卡出声制止。
人偶只是嘴唇微开，再也没有其他动作。
『用不着摆出架势，我已经没有半点力量了。』
两片嘴唇勉强挤出声音，令人听得不是很清楚。
『修妮输了，休塔特•孥鲁大多数的功能也被破坏了。我跟修妮不同，早就没有任何肉体。此时此刻的意识恐怕马上就会消失。是你们赢了。』
「……开什么玩笑。」
威尔帮在场众人说出了心声。
「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你们而死？还不只这样，甚至本来还有救的人也都变成雾妖了，你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
伊丝卡也还记得。
阿洱特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结果却被《英灵战士》杀害。解放军与她拥有共同的梦想，结果也被变成怪物雾妖。
它根本是恶意的集合体，令人恶心。
『还需要多说吗？我只是想毁灭世界。〈七大钥〉这个组织就是为此而创的。』
威尔咬牙切齿。
双方的对话没有交集。
「威尔大哥……你现在有〈封书〉吗？」
听了伊丝卡的提问，威尔表情惊讶的点头回应：
「现在我想拜托你接受我第一个委托。」
当初伊丝卡之所以找寻〈候鸟〉，是为了找寻抛下自己的家人。
后来她成功与希尔达重逢，却还没向自己原本在找寻的哥哥讲过任何话。
威尔递出一张纸，上面画着浅蓝色的圆。
伊丝卡拿着那张纸，仔细想象她想要传达的每个思念。
最后她喊了一声「封存」，蓝色的圆圈便染上黑色，圆圈又被好几条直线连接起来。
威尔毫不马虎的贴上邮票，盖上邮戳并交给人偶。
真不知道机械究竟能否解读，但人偶确实喊了一声「唤醒」。
〈封书〉里面写的是伊丝卡在这一星期的记忆。
在这段路上，她认识了〈候鸟〉，知道天空为何物，又与解放军共同行动，几经烦恼后找出问题的答案。
如今她仍无法理解哥哥的想法。
但伊丝卡还是想让他看见她所见过的人与世界。
她想表达的是，世上绝无消灭了也无所谓的事物。
没过多久，人偶似乎笑了。
『还真是迟来的初恋呢。』
「——呃。」
伊丝卡觉得自己脸红了。
然后人偶仰望上方，身体叽嘎叽嘎的响着。
『我就告诉你们一件事情当作谢礼——提耶拉距离云界已经不到一〇〇〇界码。雾妖已经攻过来了。』
「什么——」
『我消失后，提耶拉的支配权将转移给伊丝卡。就当作你们打倒我的奖励吧。接下来随便你们。』
威尔摇头表示不明白。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人偶沉默了一下子，似乎是笑着说道：
『天知道。我应该是被痛恨的吧？』
「你这什么意思……？」
威尔疑惑不解，机械人偶继续说道：
『我们是「邪恶」。身为人人憎恨的邪恶，如人所愿的作恶，毁灭世界给予救赎。我只是想配合着她，过着这种笨拙的人生罢了。』
人偶自我解嘲，又补充了一句：
『告诉那个夜色的少女。谢谢你早我一步打倒修妮。』
说完这最后的话，人偶脖子一软低下头去。
原本它还勉强看得出是个人身，如今却是一点一点的崩解消失，最后没留下一点碎屑，彷佛找回了已经停止流动的时间。
看着人偶的末日已尽，威尔起身说道：
「提耶拉还没停止下坠。来想办法解决吧！」
「说是这么说，到底该怎么做？」
「——我来。」
伊丝卡穿着神父的大衣起身。
伤口还在痛。
但她的任务还没结束。
「我不知道能做得多好，但也只有我能阻止下坠吧？」
伊丝卡说着看向威尔。
「可是雾妖这些怪物我就没办法了。所以说——」
「——我懂了。这部分就由我来阻止。」
伊丝卡还没说到最后，威尔就点头了。
——你在这种时候真是帅气……
王都遭受导弹威胁的时候，伊丝卡被修妮盯上的时候，这个少年总是站在最前面，设法解决所有问题。
威尔伸出手来。
但他的手并不是伸向伊丝卡。
「要飞啰，洁西卡。」
「嗯，飞吧，威尔。」
看着两人的背影奔向翼舟，伊丝卡对她的挚友喊话：
「也麻烦你了。去帮助威尔大哥他们。」
「……小莲明白，可是伊丝卡你没问题吗？」
看来伊丝卡对这个敏锐的少女就是无法隐藏秘密。
只要她现在闭上眼睛回想，感觉就象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
她被索达特逼上绝路，感受到死亡的恐惧时，天空之鯱杀入重围。他在转眼之间打倒一众士兵，又带着伊丝卡进入无垠的天空。
伊丝卡爱上了天空。
她所爱的天空中，总是有着威尔。
这样的初恋，打从一开始就是无法实现的心愿。
伊丝卡擦了擦脸。
现在没空哭泣了。
小莲也是一脸忧心的奔跑而去。
「……我也帮点忙吧。在都市的设施方面，我多少有些知识。」
诺伊说这些话时，并未看着伊丝卡的脸。
一切都还没结束。
什么都没有改变。
几十分钟过后，提耶拉将进入云界，都市里所有的人都将丧命。
能否阻止这一切，全看伊丝卡了。
☒
地表到云界被打出一个大洞，但翼舟却毫发无伤的等着威尔俩，这或许是因为有希尔达的保护。
威尔立刻跨上操纵席，心里却没有平常的激昂。
「——现在距离云界太近了。」
「嗯。」
〈雾〉源自云界，随着高度下降，其浓度则会迅速提升。
如果位在云界上空一〇〇〇界码，即使是〈候鸟〉也有义务配戴防雾面罩。
即使提耶拉是风吹不进的大陆，沿岸附近的都市却也受到〈雾〉的侵蚀。现在也许还有外墙阻隔，但在高度稳定以前多半会突破外墙。
——如果提耶拉只是往上飘，危机无法解除。
威尔觉得大势已去。
这时洁西卡双臂轻轻环抱过来。
「我要唱了。能传到多远。」
洁西卡的之歌能吞噬〈雾〉，具有防护墙的作用。
——可是现在是整座大陆都有事啊。
而且威尔他们位于大陆的中央。
就算厉害如绝对语言，想来也无法遍及各处。
——多想也没用！
威尔甩动缰绳，翼舟拍动船翼。
升空后，威尔透过希尔达打出的大洞看见云界。
洞里现在充满了〈雾〉，已经看不见另一端。
「这景象还真吓人。」
「但也很方便。」
如果没有这个洞，威尔想飞到云界可能也是个问题。
当他开始下降，小莲也乘着黑狼追了上来。
威尔打手势要她提高警觉，并且迅速而慎重的压低高度。
坑洞的大小道出破坏的规模。现在各处仍看得见崩塌，瓦砾也从上方落下。不少钢筋更是暴露在熔解过的地表之外。
在抵达云界以前，说不定会先在这里坠机。
但威尔仍然飞过一个又一个的圆圈，一层又一层的深入——突然间视野光明开阔。
熟悉的风，那气味令人舒畅。
大陆彷佛顶上的斗笠，周遭昏暗无光，阳光却从大洞射入，形成伞盖般的轨迹。
——我回来了。
威尔当下的感受，竟然比立足于苍界的群岛还要深刻。
他只觉得这里才是自己的栖身之所。
深邃无垠，广大浩瀚的另一片天——云界。
为了一探云界的另一端，威尔与洁西卡的梦想才会展开。
威尔将护目镜戴好，发现手握缰绳的自己是何等的慷慨激昂。
洁西卡闭上双眼，大口吸气，全身徜徉在风中。金色的秀发如流苏般的展开，开始散发浅绿色的光彩。
〈霞曲〉的雾钥机关提升转速，犹如在为自己回归天空的怀抱而高歌。
几个影子显现，彷佛是要迎接威尔等人。
是雾妖。
不仅有提耶拉的坠落，希尔达的铁锤也打入云界。
家园遭不速之客践踏，天空的王者理所当然的表现出愤怒与战意。
「抱歉了，我们才是侵入者。」
虽然对方听不进去，也无法理解，威尔还是以人类的语言诉说。
面对发飙的雾妖，人类简直无力抵抗。
就算能施展优异无比的空战技，现在的威尔毕竟是连枪炮也没有的状态。
但威尔仍然不畏挑战的说道：
「先跟你们说声抱歉了，接着来跟我跳一支舞吧。」
威尔并不紧张，倒是苦笑了一下。
「怎么？」
洁西卡一脸狐疑，威尔摇头回应。
「没什么，只是现在这个状况，让我回想起半年前的事。」
半年前，〈傀儡师〉使用的雾钥式失控，一个岛屿险些坠落。
当时也是大地碎裂，深入云界，威尔为了避免坠落而战，洁西卡则为阻止岛屿崩解而歌唱。
「欸，洁西卡。你差不多可以原谅波尔曼了吧？」
「那时的事已经原谅了。是那个男的自己没骨气。」
的确双方每次碰面时，波尔曼都会造成某些问题，洁西卡也因此生气。
也许她的憎恨在二度相见的时候已经平息。
接着她略显无奈的低语。
「……这次的事，我认同他。」
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想必洁西卡对他的言语可以稍微温柔一些。
不过威尔觉得，到时候波尔曼又会引起别的问题，到头来还是要挨洁西卡的打。
——这次他已经表现出男子汉的一面了，这下我可不准失败。
为了呼应这个总算化敌为友的男子，威尔挥动缰绳，飞向大群的雾妖。
☒
「抱歉。我只能做到这样。」
比尔基德低头看着曾是警察的男子。
先前他满脸是血，现在已经擦拭干净了。
「……好一个心满意足的表情。」
那是一张安详的脸，难以和他凄惨无比的死法联想在一起。
本来他应该好好吊祭他一番。
——但统帅被打倒了，我的机会只有现在。
他等了十年。
他让对方等了十年。
为了找回另一张羽翼，他甚至背叛志同道合的朋友。
苟且偷生、忍辱负重，今天终于找到拯救「她」的方法。
但他还是拿出一根香菸，并用那黄铜制的打火机点燃。
「真希望能跟你一起抽根菸。」
对他而言，这是最顶级的称赞。
菸盒里还有几根菸，比尔基德却将菸盒连同心爱的打火机轻轻放在那张胸膛上。
现在唯一的牵挂，就是那几个年轻的〈候鸟〉。
透过《英灵战士》的记忆，比尔基德也看见他们身陷危机。
王都传来的雷响已经停止，可见战斗已经结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
一旁的墙上亮了起来，彷佛在告诉比尔基德他只是杞人忧天。
「怎么……？」
那面墙看起来只是普通墙壁，现在却冒出了图案。那就好比这个国家一种叫做「相片」的技术。
但这相片竟然像〈封书〉一般，自己动了起来。
仔细一看发现，城里到处都是，在平凡无奇的墙壁、招牌、甚至空无一物的地方都冒出这种会动的图画。
每一幅画都是同样的景色。
看着那些会动的图画，比尔基德明白波尔曼为何会是一张心满意足的表情。
——这里没有我的事了。
比尔基德如此确信，因此转身离开。
现场只留下一个青年静静长眠。
☒
「——威尔大哥他们已经开战了。」
一架翼舟与一头黑狼正在提耶拉正下方飞翔。
或许是因为曾经「连接」，伊丝卡对提耶拉发生的一切都有所知觉。
因此她也自然而然的明白该怎么做才能阻止提耶拉坠落。
伊丝卡之前困的地方，正是休塔特•孥鲁的中枢，〈天空之钥〉以外的控制装置也集中在那里。她发一声喊，控制面板便从地板弹了出来。
然而——
——不行。功能几乎都停止了。
希尔达那一击的威力太强了。
虽然有她的屏障保护，高密度的电磁波还是将机器的线路烧得一干二净。
伊丝卡脸色铁青，却听诺伊说道：
「喂，你没办法把其他都市的功能转移到这里吗？」
「咦？啊，说不定……说不定可以喔。」
「那就试看看啊！」
诺伊直言不讳的发号施令，伊丝卡便对休塔特•孥鲁以外的都市发出干涉。
几乎所有功能都在休眠状态，而非损坏状态。
伊丝卡重新启动沉睡中的功能，并将其控制权转移至休塔特•孥鲁。
——成功了！
其中一块控制面板起死回生，诺伊迅速上前操控。
伊丝卡觉得她的背影很眼熟。
——真的好像阿洱特大姐……
如果当初以不同的形式认识，或者她没弄错做法，或许伊丝卡与阿洱特已经共同以天空为目标努力着。
诺伊并非阿洱特。
伊丝卡虽然明白，却免不了将她大力协助的身影与阿洱特重叠。
然而，诺伊语音苦涩的却说道：
「……不行。来不及。在浮起来以前就会先冲入云界了。」
这点伊丝卡也感觉得到。
接通各个都市后，提耶拉的功能是恢复了。
但现在坠落的毕竟是一个大陆的质量。在确保有足够的位能颠覆这股质量以前，重力与惯性的法则会先将提耶拉往云界牵引。
「从这边操作太花时间了。如果能透过手动全面启动都市的动力，或许可以稍微缩短时间……」
各个都市的距离都遥远无比。
「……等一下。如果能对索达特下令……」
「没用的。我们也是靠文书或传令而联络的。没办法一次对这么遥远的各地下达命令。」
如果此举可行，十二年前伊丝卡与希尔达根本无法在各地行走。
这时伊丝卡突然发现一件事。
——为什么我「看得见」威尔大哥他们在飞？
伊丝卡能以视觉情报知悉他们在云界飞行的景象。
她将手放到控制面板。
在已封锁的功能中，有个「放映」功能。
以前城里各处似乎都日常性的放映着影像。如今仍有许多地方堪用。
「——如果把我看得见的景象都放映到都市里……」
「什么？」
诺伊满脸惊疑，伊丝卡开口对她说出心中的盘算：
「我能看见威尔大哥他们在提耶拉下方飞行。如果能让各个都市里的人看见这景象，或许会有人发现事情不妙。」
现在无法传达精密的思维，无法派人去开启动力。
但至少还能传达提耶拉现在的处境。
诺伊摇头说道：
「居民会变成暴民啊。」
他们所受的教育告诉他们外界不存在着任何事物，生活起居也局限在狭隘的都市。阿洱特迷上天空后曾经失控，诺伊彷佛看见居民产生了同样的反应，争相闯向外界。
然后提耶拉的人民会接触到外界的空气，因而丧命。
「——那也无妨！」
伊丝卡的话声强硬。
「这里可是提耶拉。一无所知的陌生人都在拚命了，人们却还是活得胡里胡涂的，这样对吗？」
各都市的居民异常平静。
他们甚至不知道脚下的大地其实位在空中。顶多有人会对地面的摇晃感到不安，但只要被索达特瞪个一眼就会假装不知道。
就算能够防止提耶拉坠落，这点肯定也不会改变。
伊丝卡不容许如此。
「我们不能凡事都交给别人掌握，今后一切要靠自己思考，靠自己抉择。」
如果不这么做，将来可能还是会被修妮这样的人物利用。
诺伊瞪大双眼，然后笑道：
「……原来如此。虽然不知道你的出身来历，但我还真的会想要追随你呢。」
仔细想想，诺伊是个突然被卷进来的人，是最跟不上状况的人。
但她不会多说废话，只是尽力而为。
「你那边的功能也交给我。与都市间的连接就由我来吧。你帮我把要发布的影像确实接通。」
「好！」
因为伊丝卡成为〈天空之钥〉，威尔与希尔达陷入险境，洁西卡与小莲也面临生命危险。
但如果没发生那件事，也就不会有现在的发展。
或许过程并不正确，「选择」却还是一点一滴的将希望连向未来。
☒
脚下是广大的云界。
头上是提耶拉渐渐坠落的大地。
在两道障碍的包夹之下，感觉天空特别狭隘。
——但这还不赖。
虽然身处封闭的范围，上下距离一〇〇〇界码，这里却有值得挑战的伟大生物在等着他们。
不会思考的机械无法令人如此慷慨激昂。
威尔甩动缰绳。
船翼发出轻轻一声摩擦声，〈霞曲〉开始垂直下降。
「唱吧，洁西卡。我要飞了！」
威尔转头对着洁西卡轻轻点头，洁西卡双唇随即静静开阖。
『——在次揭开迈向黄昏的序曲——《槲寄生》一根枝条的歌——』
洁西卡背后冒出小小的翅膀，翅膀上又散发出蓝白色的光点。
光点乘风高升，一接触到提耶拉的底面便即扩散开来，形成一片苔藓般的绿色。
———问题是这能扩散到多远。
为了让《槲寄生》的种子随风飞扬，为了避免雾妖侵袭提耶拉，威尔必须展现无人可比的飞舞能力。
马上有个小雾妖迎面扑来。
它的身体如炮弹般的椭圆，左右有一对小翅膀，形状类似鱼鳍。这种雾妖属于尖鱼类，在群岛周遭有广大的栖息地。
威尔彷佛见到久违的朋友，觉得有股亲切感，手上缰绳稍微放松。
翼舟乘着尖鱼打乱的风势，轻巧的从其上方贴身滑过。
乘风——这招空战技由洁西卡所创，威尔命名。
这招也是威尔能独力在空中飞行的支柱。尖鱼个个只会横冲直撞，威尔则是靠着他以身体学会的这招，让机体在尖鱼群间遨游前进。
不露出尖牙对抗，只是从一旁通过，如此行为对于以天空为栖息地的主宰者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尖鱼群一举改变动态，开始追逐〈霞曲〉。
众多尖鱼简直化为一个巨大的生物。
这片景象恐怕连身经百战的〈候鸟〉也会畏惧，威尔却是露出凶神恶煞般的笑容。
——好孩子。继续跟过来吧。
没错，现在的目标不是击坠雾妖，也不是逃离雾妖。
现在的目标应该是让雾妖为他们两人痴迷，甚至将从天而降的威胁抛在脑后。
威尔甩动缰绳。
〈霞曲〉船翼拍动，船体仍是高昂的震动着，速度更上一层。
机体发出蓝白色的光芒，残像开始烙印在各个雾妖眼中。
速度计显示为时速一五〇界里。这速度已经远远凌驾于寻常翼舟之上。
〈霞曲〉的速度快得将尖鱼甩在后头，这时又有其他种类的雾妖上前迎战。
——乌莲……这么说来，这一带好像特别多呢。
这种雾妖的身体犹如软体动物，身体后方有着衣带般长条的尾足。透过那长而巨型的尾足，可以使出它们擅长的锐角回旋，动作彷佛流弹一般。
它们的身躯在一〇界码以上，甚是庞大，相较之下翼舟彷佛是只小狗。
这种庞然大物竟然成群结队的现身。
威尔现在无法得到洁西卡的帮助。毕竟她必须歌唱。
但威尔脸上并未露出恐惧或焦躁。
面对成千上万的大批雾妖，威尔反而露出笑容宣示：
「——放马过来。今天的我，谁也追不上。」
雾妖纷纷咆哮，象是接受了威尔的挑战。
一只与威尔并排飞翔的乌莲突然朝着侧面垂直加速。
这样的动作威尔已经看过、面对过无数次。
威尔轻拉幅绳，拉高船首瞬间减速。
乌莲的身体冲撞扑了空，但这种雾妖的恐怖之处，就在于它们不会因此罢休。
在威尔成功回避的瞬间，乌莲的尾足大幅展开，彷佛风车似的旋转。
这招彷佛是个旋转飞射的斧头，恐怕连石墙都能轻松粉碎，哪怕只是被擦到一下，船翼也会瞬间碎裂。
又因为飞行速度正快，〈霞曲〉简直象是朝着那旋转的断头台猛扑过去。
「想得美！」
威尔把缰绳往左拉，使得机体倾斜。翼舟画出螺旋状的轨迹回旋，轻巧钻过十只尾足的间隙。
『啾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乌莲发出怒吼，威尔却早已将之甩得远远的。
一群雾妖在前面等着，威尔迎面飞去，同时注意着后方。
他关心飞在反方向的小莲，结果发现她正在发射霰弹吸引雾妖的注意。
虽然她骑的不是翼舟，飞行技术却不输给威尔。再加上她有如此华丽的攻击，正是个显眼的目标。
小莲引诱了大量的雾妖，但她仍飞得轻松写意。
确定小莲平安无事后，威尔再度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天空。
几只乌莲飞了过来，画出锯齿状的轨迹。
威尔握住短短一截缰绳，施展敏锐的紧急制动及快速回旋。雾钥机关快速改变转速，闪烁的机体发出好几个残像。
——比起小莲的弹雨，这还算不了什么！
身处霰弹与〈亡灵〉的枪林弹雨时，洁西卡曾经放弃指点，当时威尔只觉得死定了。
相较之下，乌莲的冲撞不过是体积庞大，并不具有什么威胁。至少威尔在看见对方攻击时才闪避也还来得及。
乌莲纷纷贯穿残像，《槲寄生》的碎片也被它们送向远方的天空。
这时洁西卡双臂用力，象是在提醒威尔警戒。
威尔视线迅速左右一扫，发现情况不对。
脚下的云界冒出一个长而巨大的影子，彷佛蟒蛇。
威尔感觉到寒毛直竖。
他对这影子有印象。
因为就是这个雾妖在天空给了威尔一次洗礼。
「——界龙吗！」
『咕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蓝色鳞片的雾妖从〈雾〉海浮起。
鲜艳的蓝色令人眼睛为之一亮。
它的美丽比起《英灵战士》变化后的新生雾妖更绝，显然是另一个境界的美。
威尔忘不了那副身影。在过去遭遇的雾妖之中，界龙是最巨大、最强悍的好对手。
这个身影终于现身，寻常雾妖在它身边彷佛是毕恭毕敬的臣子。
在同一时间也证明了一件事——即使是如此伟大的雾妖，同样会为〈霞曲〉痴迷。
现在没有雾妖会想攻击提耶拉。
威尔欢喜得嘶吼。
「再为我飞一次吧，天空的王者！」
威尔甩动缰绳。
机体轰隆隆的响着，雾钥机关的回转数不断上升，简直要烧毁似的。
半年前挑战界龙的时候，威尔手上有足够的火力将之击坠。
现在这架机体并未配备任何长程兵器。洁西卡也为了防止〈雾〉的侵袭而持续歌唱着。这下没救了。
——不对，我们还能飞。这样就够了。
或许这片天空根本不需要铳机枪。
威尔压低高度。
机体与云界接触，激起了墙壁般的一层〈雾〉。
〈霞曲〉直接吸收〈雾〉，速度更上一层，但界龙仍然紧追在后。
——这样还是它比较快啊！
现在不能使用雾钥加速器。
要是使出这招，机体的螺丝会大受打击。到时候机体可能会在空中解体。
在提耶拉往上浮以前，威尔必须争取时间，因此现在不能使用这招。
威尔把缰绳猛往旁边拉扯，机体便朝着侧面垂直滑行转向。
发光现象创造出残像，但界龙并不为此迷惑，仍然追踪着〈霞曲〉。
——厉害，你果然不会上这种障眼法的当。
〈亡灵〉遇到残像就被吃得死死的，威尔这才明白它们是多么低等的对手。
威尔反覆施展多段高速回旋，制造出许多残像，但界龙根本不屑一顾。它准确的从威尔身后追来。
要是有枪就好了——威尔不禁这么期望。
当初明知状况不佳，威尔与洁西卡仍然选择要飞。天空可不会因为你状况有点不好就停下来等你。
天空对任何人都是平等公正的。
——既然无法击坠，最标准的做法就是甩开它。
威尔潜入云界。
这时又受到提耶拉阴影的影响，能见度几乎是零。
背后的庞然大物愈来愈近，连风声也产生变化。
——现在，来了！
威尔略把缰绳斜拉，让机体朝侧方转九十度。
界龙的下巴从一旁冲过，差点扫到船体。
现在没办法依靠乘风。那招的回避能力很强，但每次使用必定会减速。如此便无法甩开界龙。
多段高速回旋也是同样的道理。既然残像已经失去意义，就算可以用在瞬间回避，终究改变不了减速的问题。
威尔跟洁西卡学来的战技几乎都无法在此时施展。
就某种层面而言，这是理所当然的。
洁西卡的翅膀是蝶翼。就算她擅长回避，有时还能有空间跳跃般的动作，但是并不以速度见长。
——还要再快！
不是利用雾钥加速器之类的绝招，而是藉由飞行技术提升速度。
威尔自然而然的收紧缰绳。
船翼原本朝两侧展开，现在则是收向机体，呈现折叠状态。船翼保持在锐角的角度，船体看起来已经不象是只鸟，反倒象是个箭镞。
这并非威尔出于计算而做出的判断。
双翼大张时的确最适合乘风飞行，但若风势太强，就会全面承受风与〈雾〉的阻力，一点一滴的减缓速度。
正因为翼舟的特性是乘风飞翔，其速度也就有了极限。
这不是洁西卡的天空。
这不是跟洁西卡学来的战技。
虎鲸一直在追逐那对蝶翼，如今却是以自己的翅膀在飞行。
时速一九〇界里折叠船翼后，〈霞曲〉的速度渐渐上升。
但既然选择了速度，也就表示舍弃了回避性能。
威尔绷紧神经，试图听音辨位，提防界龙的下巴从背后杀来。
「波」的一声破风声响。
威尔反射性的拉动缰绳，船翼稍微张开。船翼承受强烈的风势，使得机体往上方倾斜，行进路线因此偏移。
界龙庞大的身躯从正下方穿过，震得空气劈哩啪啦作响。
虽然威尔冷汗直冒，却也发现每当界龙攻击过后速度就会变慢。
——也就是说，只要提升速度，界龙就无法轻易攻击。
界龙在减速后就必须全力追赶，否则跟不上〈霞曲〉。
威尔瞥眼看了上方一下。
回避过后，机体从云界浮出一个头的高度。
——高度竟然这么低了。
提耶拉距离云界更近，下坠的速度想来也变快了。
现在提耶拉距离云界的高度直逼五〇〇界码。
威尔感受到大限将至，同时也闪过一个想法。
——哦，这招搞不好有用？
以〈霞曲〉现在的速度而言，五〇〇界码的距离只要有三秒钟就能抵达。
威尔再次确定界龙仍紧追在后，接着提升高度。
——不能依赖洁西卡还真不好受。
洁西卡在天空时的距离感比威尔精确。
高度计的变化不会急遽显现，威尔必须靠自己掌握。
界龙一心要逮到威尔，它急起直追的感觉从后方传来。
——还差一点。
时机太晚会撞到提耶拉。时机太早会成为界龙的餐点。
正当提耶拉的底部近在眼前的时候……
洁西卡环抱在威尔身上的双臂突然一紧。
威尔反射性的把缰绳往侧面拉，使得机体反转。船翼的尖端画出螺旋状的白云，机体上下颠倒。
在翻面飞行的同时，威尔展开原本折叠的船翼，顺着顶上的提耶拉滑行。
他的正后方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威尔瞥眼回视，发现原本一意要追逐自己的界龙没能回避，正好撞上提耶拉。想来它一撞之下眼冒金星，现在正摇摇晃晃的降低高度。
即使没有言谈，彼此还是心有灵犀。洁西卡精确算中威尔的意图，威尔也在一瞬间理解到她的敏锐。
这时洁西卡的歌也唱完了。
《槲寄生》从云界吞噬了大量的〈雾〉，并且爆发性的成长，延伸到提耶拉的边缘。
「成功了！」
「……不行。还不够。」
洁西卡话中带着苦涩。
仔细一看发现，虽然有几条枝干已经触及大陆的边缘，却还没办法延伸至地表。
大陆中央的坑洞也是个问题。
坑洞的范围甚广，根本无法填塞起来。
「如果还有另一个《米斯特汀》就好了……」
光凭洁西卡的歌唱，无法扩及整座大陆。
这一刻还是来了，提耶拉的高度即将接触到〈雾〉。
「——小莲？」
小莲似乎看不下去了，黑狼飞奔上前。
『哦喔喔哦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哦！』
在一阵高吼之后，夕阳色的少女没入黑狼体内。
然后黑狼的身形突然变得巨大无比。
——《芬里尔》！
黑狼得到充分的〈雾〉，并展现出它的真实样貌——威尔与洁西卡曾经与这个最大最凶恶的雾钥式对抗。
威力最强的《芬里尔》将身体顶在提耶拉的底部。
——喂，难道你想把它推回去吗？
这简直是痴人说梦，就算《芬里尔》强大无比，光靠一己之力也无法将大陆推回去。
但小莲毕竟无法眼睁睁看着提耶拉坠落。
雾妖却是毫不容情的攻向黑狼。
「你们的对手是我！过来我这边啊！」
一旦雾妖注意到黑狼，威尔再怎么呼喊也无法改变它们的目标。
况且威尔也已经吸引了数十，甚至数百以上的雾妖。他难以返回保护黑狼。
——可恶，这下该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
『——拜托，停下来吧——』
那是威尔无法理解的语言。
但他知道那是什么语言。
因为洁西卡的歌曲总是这种语言。
然后威尔无法相信眼前所见。
「雾妖停下来了……？」
雾妖停止攻击了，彷佛是在呼应洁西卡的话声。
不过它们仍在黑狼周围盘旋，象是不愿解除警戒。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洁西卡突然回头一看。
她的表情同样惊讶，同时却也带着肯定：
绝对语言果然是最强的语言。
同时她也肯定，语言是能与他人沟通的手段。
雾妖曾经是人类，洁西卡的语言确实让它们听进去了。
☒
洁西卡的身体抖了一下。
「——威尔，下面！」
翼舟正下方有个巨大的影子。
那不是上空的提耶拉造成的。是某个东西正从云界底下往上浮起。
——这怎么搞的。好大……不可思议的大！
那个黑影的大小和小岛差不多。
〈雾〉往四面八方散开，黑影终于露出背部，上面散发着朦胧光彩。
威尔原以为那是鳞片在发光，但他马上发觉不对。
那是苔藓，一种发光苔藓，能在深层的〈雾〉里朦胧发光，平常是东一丛西一丛的长在各个地方。
那块背上长了一整面的苔藓，彷佛一大片平原。
接着威尔明白那也是个雾妖。
它的侧面也已经浮出云界，远远看去发现有颗黑色的眼珠。
「这——竟然是……帝鲸？」
它是名副其实的云界之主，远远凌驾于界龙之上，据说已经生存了数百年，甚至数千年。
它是传说级的雾妖。
可能是因为希尔达的一击直达云界底层，它因此浮了上来。
巨大无比的身形震慑人心，就连洁西卡也因畏惧而屏息。
『吼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它这声喊与寻常的咆哮不同，听起来并不威猛。
然而翼舟却被震得频频颤动。宁静而强悍的嘶吼撼动了天空。
这就是云界的深渊。
比天空的王者们还要高高在上的霸者。
威尔的手抓着缰绳发抖。
彷佛被帝鲸上了一课，了解到自己虽然能压着雾妖打，实际上却是多么的渺小。
威尔脱口说道——
「好厉害。」
这声低叹带有万千的思绪。
洁西卡的表情呆滞。
「威尔，你在笑吗？」
（插画）
他并不是害怕得发疯了。
如此伟大的生物竟然从天空的尽头走了出来。威尔纯粹为这件事情感到喜悦。
然后他轻轻握住洁西卡的手。只觉得她的手也在微微颤抖，难道对她而言，帝鲸也是令人畏惧的生物吗？
洁西卡的颤抖停止了。
接着她轻轻吸一口气，以新莺出谷般的声音凛然说道：
『——对不起，打扰了天空的安宁。我们想阻止石块下坠。请给我们一点时间——』
洁西卡以绝对语言交谈，雾妖一动也不动的听着。
显然它们的意识都灌注在下方的帝鲸。
威尔也是紧盯着帝鲸的举动，屏息以待。
帝鲸的眼睛也看向翼舟，象是在打量威尔似的。
『吼哦哦哦哦哦嗡——』
帝鲸再度鸣叫。
声音的冲击令人窒息，威尔咬牙忍耐。
洁西卡紧抱着威尔，似乎觉得很困惑。
「帝鲸回答了吗？」
听了威尔的提问，洁西卡闭口不语，象是内心纠葛。
过了一回儿，她游移不决的说道：
「……帝鲸叫我们过去。」
「过去，这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威尔感觉到心脏跳得很响。
「难道是那个意思？」
「对。」
「它允许我过去？」
「对。」
威尔身体抖了一下。
难以置信的开口问道：
「过去单挑——它是这个意思？」
洁西卡明白点头回应。
「展现力量吧。这就是天空唯一的法则。」
威尔与洁西卡的目标是天空的尽头。
两人一路飞到现在，仅是为了这个梦想。
来自云界深渊的主宰要测试他们。
而这也是神奇无比的奇迹降临的瞬间。
威尔之所以颤抖，比较大的因素或许是基于这个事实。
——洁西卡可以担任人类与雾妖沟通的桥梁。
并非只能选择毁灭世界或拯救世界，比起如此危险的方法，现在又多了第三个选项。
因为帝鲸刚才给了回应。
因为它们也深爱着天空。
即使两片天空之间有所隔阂。
即使在八千年前有人牺牲他人，有人被迫牺牲也没关系。
仰望天空，渴望着另一头，就这点而言，大家都是互相理解的。
洁西卡既是人类，也是雾妖，她的语言超越两者，因此帝鲸才肯做出回应。
直到此时威尔才知道，以往坐在自己背后的这个少女，是多么的不可多得，多么的无法取代。
威尔的喉咙咕噜一响。
现在他要承担的使命沉重无比。
他看着安装在缰绳下的握把。
如果用上这招，或许〈霞曲〉也有办法挑战帝鲸。除了这架〈霞曲〉，想来也没有其他翼舟可以用在这个场面。
谁都没想过人类可以和雾妖对话，是洁西卡点出这个可能性，但她也比不上帝鲸。
——那我又算什么？
长久以来威尔总是在洁西卡背后追赶，如今也不觉得已经赶上她了。
厉害如洁西卡却也比不上帝鲸，究竟威尔有资格挑战它吗？
洁西卡靠在威尔身上，象是在安慰他，更象是在赞扬他。
「飞吧，天空之鯱。你一定比得上天空的霸王。」
这句话排除了威尔所有的顾虑。
雾钥加速器——解放〈霞曲〉的所有功能，禁术级的开关。
拉下握把后，威尔一声嘶吼。
「冲啊！」
〈霞曲〉开始闪闪发光。
鲜明而强烈的蓝光。
开战的号角响起。
☒
雾钥机关发出爆炸般的声响，速度计瞬间爆表。
风势之强令人张不开眼睛，喘不了气，身体也彷佛要被机体甩开。
『——————』
歌曲在风中飘动。
那歌声不像天空之钥那么虚无缥缈。有个男子曾经梦想拯救世界，而这歌声是某两名少女献给他的。
歌曲缭绕，船首也散发着蓝白色的光芒，形成一层薄膜包覆着〈霞曲〉。
威尔不再受强风侵扰，总算可以掌握前方优游的帝鲸。
——好雄壮啊。
威尔只能这么描述它的姿态。
布满苔藓的身上长着巨大的鱼鳍，左右各有三片。鱼鳍犹如翼舟船翼般的透明，上面隐约显现着红色的纹路。那似乎是血管，又彷佛是雾钥式的魔方阵。
威尔的故乡是亥佛尼亚。帝鲸的庞然巨躯虽然不如那里的岛屿巨大，却也不单纯是小岛可以比拟。
枪械之类的根本太煞风景，威尔只想跟它一起飞行。
那真是美丽而可靠的身影，让人不禁有这种想法。
岂可称之为雾妖，这样的称呼简直不通情理。
——我必须对他展现实力。
没人告诉威尔该怎么做。
理所当然。
在他人的决定下飞天，根本无法证明什么。
威尔要以威尔的方法，帝鲸要以帝鲸的意志决定高下。
这就是身处于空中的人该有的战斗方式。
也是威尔飞越这片天空之后所学到的规则。
展开的双翼确实能给人自由。
但若要追赶飞在前头的人，却也徒增阻碍。
对付层级较低的对手倒还说得过去，但现在威尔要挑战的是天空的霸者。
挑战者有义务奉献全副心神。
就像对付界龙的时候，威尔将船翼收叠，压低了头。他做出紧抱机体的姿势，这样多少可以降低风阻。
〈霞曲〉步步逼近帝鲸——
「威尔，帝鲸要动了！」
听了洁西卡的声音，威尔反射性的甩动缰绳。
事情发生在翼舟高度轻轻一扬的瞬间。
帝鲸的六片鱼鳍优美的展开，犹如振翅飞翔般的在空中划动。
爆炸般的冲击在空中肆虐。
「咕唔唔唔——」
在这阵暴风之中，机体似乎动辄支离破碎，威尔紧握缰绳，手心几乎要渗出血水。
——被拉开距离就玩完了。
就算〈霞曲〉性能优异，一旦被拉开距离恐怕再也追赶不上。
不管风势如何凶暴，威尔都必须紧追着帝鲸。
撑过这阵乱流后，帝鲸又往前移动了一些。
提耶拉的高度还在降低，威尔被夹在大陆与正下方的云界之间，彷佛身处空中的一条道路。
威尔在这条受到阻隔的天空之路飞行，他隐约理解到，当他穿越这条路的时候，就是胜负揭晓的时刻。
他必须在钻过大陆以前先超越帝鲸。
——但光是笔直飞行追不上他。
雾钥机关的输出已经达到临界点，也无法利用空战技巧妙加速。
他不过拍拍鱼鳍就天摇地动了。
天空的霸者仅仅飞在几十界码前方，感觉却是遥不可及。
这时洁西卡双臂使劲环抱。
「再快点——没问题——飞得动。」
洁西卡的背后冒出蝶翼。
那对蝶翼皱巴巴的，呈现折叠状态，以免遮掩风势，大小却是原始的状态——而且是已经破碎的状态。
她的翅膀散发出朦胧闪烁的鳞粉。
「——驾驭它吧，威尔！」
洁西卡才刚开口，雾钥机关便喷出火焰。
「唔，哦，哦，哦，哦，哦？」
〈霞曲〉原本就在极限状态。
威尔原以为是雾钥机关爆炸了，结果发现并非如此。
是洁西卡的鳞粉在燃烧。
——可燃性高的鳞粉。对机械很有效——
洁西卡曾经做过这番说明。
鳞粉爆炸性的燃烧，化为新的推力，帮助〈霞曲〉前进。
这样的加速简直是失控状态。
威尔感觉机体将要支离破碎。
但他不畏缩——
——洁西卡叫我要驾驭它啊！
不只有洁西卡的期许。这架翼舟由嫔根家族的希尔达与吉洁尔两姐妹歌唱而组成，经过巴多——兰迪斯•贝尔纳尔的授与，又透过波尔曼的改造而展现更上一层的潜能。
因为有许多人的寄托，威尔才能以这对翅膀飞翔。
威尔压制住狂暴的机体，极力使船首保持笔直向前，冲破阵阵狂风。
哪怕只是一瞬间的松懈，机体都会败给风势，落得翻船收场。在风压与雾钥机关的包夹之下，翼舟似乎会被压坏。
威尔紧咬的牙关开始出血，尽管隔着手套紧握缰绳，指甲却也被压得裂开。
不过威尔仍然准确的逆风突进。
帝鲸的黑眼珠与翼舟并排了。
光辉形成的分隔线射在昏暗的云界上。
——天空之路要到底了！
威尔发现帝鲸蓄势待发，他试图甩开威尔！
「帝鲸要拍动鱼鳍！」
威尔朝着帝鲸甩动缰绳，时机与洁西卡的呼喊一致。
「撑住啊，洁西卡！」
帝鲸拍动鱼鳍引起冲击，威尔笔直冲向那股冲击。
保护〈霞曲〉的光膜一眨眼间就被击飞了。
霸道的风压不只能让人失去意识，更会把人整个吹走。
但威尔仍未放开缰绳。
然后——
整个视野充满了光芒。
白雪般的白银色调，流动的〈雾〉更点缀了一层薄薄的迷雾。
仰望天空，苍界令人怀念的苍蓝无边无际的延伸。
〈霞曲〉与帝鲸一同在这苍蓝与雪白的世界飞行。
——谁输谁赢？
威尔没被甩开。
但他也没能超越帝鲸。
到底谁胜谁败？
只见洁西卡心满意足的擦擦额头。
「看吧，你办到了吧？」
这就是答案。
帝鲸大声鸣叫，象是在献上祝福。
☒
「威尔，你看雾妖！」
洁西卡尖叫般的呼喊，吹散了威尔从胜利感受到的后劲。
「怎么？雾妖怎么了？」
雾妖纷纷朝向提耶拉冲撞。
不对，那不是冲撞。
那不是攻击性的行为，而是整个身体上前推挤，试图支撑住上方的提耶拉。
「它们打算把提耶拉推回去吗？」
那动作就象是以小莲的行动为标竿。
原本成群结队追杀威尔的尖鱼纷纷出力，领头地位的界龙也在为提耶拉的大地奉献心力，不在乎这是否会弄伤它美丽的鳞片。
不久以后，帝鲸也在空中大幅回旋，钻到提耶拉下方参与推挤。
在几百、几千，乃至于几万雾妖的支撑下，提耶拉的下坠趋缓，最后完全停止。
惊涛骇浪般的鸣叫震天价响。
『吼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洁西卡摀着嘴，难以置信。
「喂，怎么了？他说了什么？」
这个少女很少表现得这么不知所措。或许这是她第一次在天空中失措。
过了一下子，洁西卡略显骄傲的说道：
「帝鲸说——我在天空的深渊等着。」
这是天空的霸者给的最佳鼓励。
在云界的底层，想必也潜藏着许多像帝鲸这般令人畏惧的生物。
他的意思是要威尔他们放胆去闯。
「……好。我一定会去。」
威尔说的是人类的语言，生存的场所也很遥远，但他仍确信能够飞向那里，给了回覆。
天空的尽头——现在他又多了个理由，无论如何都要抵达那里。
接着威尔想起最后一件未完成的工作。
他大幅提升高度，飞向提耶拉的上空，依稀看见人们在井底都市惊慌失措的样貌。
人们似乎聚集在大型设施操作机械，其他细节威尔就不明白了。
威尔俯瞰人们的举动，同时将安装在船首的铳机枪卸下。
这是洁西卡为了威尔组成的刀刃。
正是这把枪让威尔可以面对〈七大钥〉，好几次拯救他脱离险境。
〈嗜血剑〉——威尔为这把铳机枪取了这个名字，而它还拥有另一个名字。
「洁西卡。」
威尔对着天空刺出〈嗜血剑〉，洁西卡则是瞪大双眼说道：
「……这样好吗？」
「嗯。」
威尔点头的同时，也意识到提耶拉底下的众多雾妖。
「雾妖都在努力付出。如果大家还有一线生机，我们总不能放任他们死去吧？」
就算提耶拉能顺势往上浮，大部分的居民也会被〈雾〉侵犯。边缘地区的都市甚至可能全灭。
因此威尔没有时间犹豫。
洁西卡将手放在铳机枪上。
刀尖正对着远方大地上的休塔特•孥鲁。
威尔带着关爱之意凝视铳机枪。
——永别了，伙伴。
接着他听见洁西卡静静说道：
『——绽放吧，《槲寄生》之花——』
刀刃霹雳一声粉碎，彷佛一阵细雪飘散于风中。
粉碎的刀刃游走于提耶拉全境，彷佛拥有意识，在接触到大地的同时发芽，长出茂盛的枝叶。
枝叶在地表地底双双萌生，想必可以保护提耶拉的民众不受云界〈雾〉的侵犯。
这也代表着围绕在都市外的墙壁可以功成身退。
——也许结果跟你们的梦想有点不同……
那天遭到践踏的〈封书〉至今仍放在邮件箱。
那是一对男女的记忆，他们曾对天空怀抱梦想。
今天那个梦想成真了，可惜他们没能看见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