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塚进入六月之后气候不佳,今天连续第三天下雨。覆盖天空的厚重云层,使得平常就不亮眼的地方都市笼罩着更沉重的气氛。鲜红的太阳与蓝天、在闪耀大海里嬉戏的美女、和浪涛共舞的冲浪手。这种制式的湘南光景,在这里踏破铁鞋都找不到。
不过这也在所难免。话说回来,平塚被称为「西湘」,刻意和「湘南」做区别,定位相当微妙。因此经常被揶揄是「微湘南」「湘南另一边」「湘南境外区」,完全隔绝在闻名全国的湘南品牌之外。
这样的平塚在下雨。在不景气大环境挣扎的平塚,如同屏息般寂静无声。
我在细雨纷飞的景色之中,转着红伞独自前往上班的地方。白色上衣加蓝色夏季外套,晃着短裙行走的迷人姐姐身影,吸引路上青少年的目光。才这么心想,就有一个非常适合穿窄裙的超性感姐姐,从我身边潇洒超越。青少年的视线全被吸走,我就这么抱着挫败的心情,好不容易抵达办公室。
我——二十七岁的川岛美伽,任职于侦探事务所。
平塚自行车赛车场旁边的综合大楼——「海猫楼」。侦探事务所在三楼,全天候低调营业中。事务所职员只有两人,我是宝贵的其中一人。以上个月的某个案件为契机,这间事务所雇用我担任侦探助手兼驯兽师。我这么说完,即使不是青少年也肯定会抱持疑问:「侦探事务所为什么需要一位年轻迷人的驯兽师?」但我的回答非常单纯:「因为侦探事务所有一只年轻凶暴的猛兽。」没有其他答案。
统治侦探事务所的这只美丽猛兽,别名「平塚母狮」的她,正是挂着侦探事务所所长头衔的女侦探,她叫做生野艾莎,因此事务所的正式名称是「生野艾莎侦探事务所」。
我打开上锁的入口大门,踏入熟悉的狮子笼。眼前是没什么变化的事务所风景。文件与杂志在桌上或柜子堆积如山,挡住访客的视线。深处屏风的另一头,是厨房与卫浴设备。整体杂乱的室内,或许是最适合拿玩具枪藏身玩生存游戏的环境。换句话说,就是最差的工作环境。
在这样的环境中,一个女人横躺在窗边会客区的沙发呼呼大睡。是熟睡的生野艾莎。任何猛兽都一样,睡眠时是最佳的观察机会。我没叫醒她,反倒是悄悄欣赏。
牛仔短裤加白T恤,之所以加穿一件红色运动服,不是用来御寒以免睡觉时感冒,而是她平常的服装品味。双脚是透气兼保暖的褐色短靴,大胆地放在沙发扶手上。之所以没脱鞋睡觉,应该是考量到睡觉时被其他肉食动物袭击的可能性。但如果是非洲大草原就算了,这里是神奈川县平塚市。好歹脱个鞋吧?我冒出这个理所当然的感想,将视线移向她的腿。
艾莎的腿修长又紧实,却不会太细,具有恰到好处的肉感。肌肤看起来光滑细致,连膝盖看起来都在发亮。「嘻嘻,要不要摸一把?」我看着在同性眼里也很迷人的这双腿,开玩笑地低语,最后还真的想性骚扰她的腿,或许我最近有点欲求不满。
不过,我恶作剧的指尖即将碰到艾莎美肌的瞬间,她的右膝突然往上抬,如同在责备乱来的我。这一脚漂亮命中我毫无防备的下颚,我整个人往后被震得老远。这恐怕是下意识的攻击,原来这就是野性的直觉!
被踢飞的我,在沙发远处按着下巴,无力地跪下。
艾莎惺忪起身,以不太高兴的表情与声音俯视我。
「咦,美伽,你跪在那里做什么?在模仿找隐形眼镜的达川光男?(注:曾经在职棒比赛时,因遗失隐形眼镜而造成比赛中断的捕手。)」
「不,错了,不是那样。」我下巴痛到好难讲话。「只是稍微跌倒。」
「只是稍微跌倒?是喔,只要你跌倒,我的膝盖就会痛?为什么?」
艾莎的嘴角浮现坏心眼的笑容,并拢膝盖离开沙发,边以右手搔抓褐色短发边走向我。近看会发现她的眼睛和头发一样是褐色,她以这对褐色双眼,像是要射穿般瞪向总算起身的我,突然毫不留情对我咆哮:
「喂,美伽,你这家伙!刚才想对我毛手毛脚吧?」
「我对小艾?不,我只是想叫你起来。」
「休想装傻!只是叫我起来,为什么要摸腿?我可不记得把你养育成这种女生!你该不会是想乱来吧?」
她想到什么就讲什么,我无法整理心情。我确实想乱来,也想摸腿,但我没真的摸,何况我不记得有被艾莎养育长大。她和我可是高中时代的好友。
「什么嘛,讲得这么嚣张。」我戳着好友的胸口。「说起来,你以为现在几点?错的人是直到开店都躺在沙发呼呼大睡的你,给我摸个腿有什么好抱怨的?」我居然下意识地招供。
「啊?」艾莎目光锐利,以额头抵住我的额头。「睡觉有什么关系?何况侦探事务所又不是小钢珠店,几乎不会一开店就有客人上门。」
艾莎如此放话的时候,正是事务所开店的上午十点。接着大门突然打开,一名年轻男性规矩地道声「早安」现身。这个人身穿西装,像是正要上班的白领族。他面对额头互抵的两名美女,以紧张的语气告知来意:
「请问这里是侦探事务所没错吧?我想拜托一件事。」
不用说,我与艾莎当然不由得转头。难得有客人在上午十点上门。
我邀委托人坐在侦探刚才睡的沙发上。不对,还不确定他是否会成为委托人。依照过去的经验,造访「生野艾莎侦探事务所」的客人,大多会在十分钟内踹门走人。我只能祈祷看似诚实正经的他,具备常人的度量与超乎常人的耐心。
不过,艾莎不可能知道我的想法。「美伽,端茶给客人。」她单方面对我下令,自己就这么穿着红色运动服,坐在客人正对面的沙发。
「我是生野艾莎。请多指教。」
女侦探突然隔着桌子伸出右手要握手,她这样打招呼还算正常。
大部分的客人,都会对这种平辈语气与装熟态度感到不悦,不过手拿名片的这个男性,大概是不晓得如何应付她无视于商业准则的行径,男性以右手握她的手,同时以左手递名片,举止相当奇特,两人的手臂在桌上交叉成为「X」的字样。「谢啦。」艾莎说完以左手指尖接下名片。
「唔~山脇敏雄先生啊。湘南食品工业股份有限公司,总公司业务部。喔~湘南食品啊。是制作高级和菓子的公司吧?我听过,不过没吃过。」
如果是沉不住气的客人,大概已经准备离开了。在厨房烧开水的我,一边祈祷水壶即将沸腾的水不会浪费,一边观察客人。他看起来还不会踹门走人。山脇这个人或许行事谨慎,或许度量很大,也可能两者皆是,艾莎将名片放在桌上。
「所以,食品公司的业务,要委托侦探事务所什么事?」
山脇没立刻回答她的问题,从西装口袋取出一个小小的银色物体。是录音笔。山脇将录音笔放在桌上。
「请问,我方便用这个录下对话吗?这个录音笔,我最近都随身携带当成记事本。没关系,不行的话请告诉我,我不会勉强。」
「我不在意。」艾莎大方许可。山脇道谢之后,立刻按下录音键。艾莎将脸凑过去,张大嘴再度询问刚才的问题:「啊~啊~所以,你要委托侦探事务所什么事?」
「不,那个,侦探小姐,这是最新型,不用凑这么近大声说话也收得到声音。可以用正常的方式说话吗?」
「什么嘛,这种事要早点说啦,搞得我好像笨蛋。」艾莎气冲冲离开录音笔。「所以要委托什么事?」
「是这样的,其实我想委托找一个人。是女性,她突然从我面前消失,至今大约一个月都连络不上。我很担心她会不会卷入什么事件,但警察不肯认真受理,所以我打算自己找她。可是我每天要工作,又没有找人的经验与技术,才想请职业侦探帮忙找。如何,您愿意接吗?」
「这个嘛,找人是侦探业的基本服务,我当然会接。但你只讲这样,我不太清楚状况。话说这个失踪的女人是你的谁?难道是这个?」
我以放茶杯的托盘,挡住艾莎没礼貌竖起的小指。「请用茶。」
「啊,谢谢您这么贴心。」
千钧一发。我在内心擦汗,将三个茶杯摆在桌上,就这样坐在艾莎身旁。「我是侦探助手川岛。」我进行自我介绍之后,加入他们的话题。
「所以呢?」艾莎再度在山脇面前竖起小指。「那个女人是你的这个?」
恋人、女友、交往对象。明明有很多称呼方式,搞不懂她为何要伸出小指这样问。我好不容易克制自己别拗断她的小指。山脇虽然露出困惑神色,却没有气急败坏地离席。
「她叫做北村优菜。是的,如您所说,是我的女友。」
「还真的?」艾莎这句低语,只隐约传入我耳中。
「所以,北村优菜这个女生在做什么工作?」
「优菜在明石町的小酒店『红』工作。我在『红』办公司聚餐时认识优菜,和她意气相投,后来就亲密交往半年多……」
「但她一个月前突然失踪是吧?」
「是的。她突然不再到店里,也不接我的电话。当然也没主动打电话给我。我向酒店老板娘打听,她说优菜完全没告知就突然不再来店里。这一行经常发生这种事,所以老板娘也没有质疑什么。」
「老实说,我也这么认为。应该只是跳槽到别间店吧?」
「这就错了。我拜访优菜家,向她的母亲打听消息。」
「是喔,她妈妈怎么说?」
「这个嘛……」山脇突然看向下方。「她的母亲典子女士说,优菜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艾莎无法释怀般地询问。「优菜这女孩几岁?十四岁?」
「国中生怎么可能在酒店工作?优菜她二十一岁。」
「已经是大人了嘛,这年纪还能叫做离家出走?我是十七岁离家,那样也算离家出走?听说美伽的老爸六十岁之后就离家上山,那也算离家出走?」
「不是啦!那不是『离家出走』,是『出家』——呃,别害我乱讲话啦!」
我拍打艾莎的头,暗自担心山脇这次真的会大喊「开什么玩笑」起身离开事务所。但他以认真的眼神,注视我们堪称胡闹的互动。我不经意看向时钟,他造访事务所至今已二十分钟,足以证明他的耐心超乎常人。
「咳咳。」我如同要驱赶沉滞的空气,清清喉咙之后看向山脇。「关于优菜小姐离家出走时的状况,典子女士怎么说?」
「其实优菜的父母在几年前离婚了,现在只有典子女士和优菜住在一起。典子女士在五月十号左右外出旅行三天,回家就发现优菜不见了。」
「与其说是离家出走,这更像是失踪吧?」艾莎探出身子,似乎稍微感兴趣。「优菜的妈妈没去找失踪的女儿?」
「唔,这部分似乎有些难言之隐。因为优菜是独生女,现在和母亲住在一起,但是将来可能和典子女士再婚的年轻男性——也就是她的男友——至今在北村家和典子女士过着半同居生活。听说这名男性已经将优菜当成自己的女儿对待,他叫做高冈佑次。名片上的头衔姑且是『不动产顾问』,却不知道他实际上在做什么工作,或许只是小白脸。」
「这是离家出走。」艾莎突然断言。「肯定是离家出走,换作我才不想待在这种家。」
没人在聊狮子窝的话题。
「那个家确实不是优菜的归宿吧?所以她才悄悄地离家出走,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她母亲大概也是清楚这一点,才觉得她想离开就不要强留。顺带一提,我刚才提到优菜是在母亲旅行时失踪,我想您应该猜到了,高冈佑次也陪同一起旅行。」
「母亲和年轻男性出游打得火热的时候,女儿万念俱灰离家出走是吧,听起来很有可能嘛。」
艾莎说完拿起茶杯喝茶,山脇摇了摇头。
「既然这样,她为什么不和我连络?一个多月音讯全无耶?真的只是离家出走吗?假设是离家出走,那她现在在哪里做什么?」
山脇诉说内心的不安,艾莎却当面说出意想不到的推论。
「在哪里做什么?当然是在你不知道的地方,跟你不认识的男人打得火热吧?老实说,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笨蛋,小艾,太直接了啦!」
我连忙想捣住她的嘴,但一切当然为时已晚。艾莎神经过于大条的言行,这次肯定让客人勃然大怒,害得生意泡汤。
事实上,山脇像是坏了心情般地沉静下来,我抱着愧疚心情低下头。
「不过啊,山脇先生。」此时,艾莎正经看着他,第一次以姓氏称呼他。
「如果你不在意是这种荒唐的结果,还是决心想找出失踪的她,我可以接受这个委托。山脇先生,你的决定是?」
艾莎的褐色双眼注视着山脇,像是在试探,也像是在打某种主意。山脇以严肃表情看着她妖艳的双眼,回答「拜托您了」后低头致意。
艾莎轻快打响细长的手指,清脆的声音响遍事务所。
「好,说定了。我们一定会找出北村优菜,交给我跟美伽吧!绝对不会让山脇先生失望的。」
就这样,山脇敏雄顺利成为侦探事务所的委托人。他数度承受屈辱与不讲理的言语暴力,最终下定决心委托,我对他的这份精神力甘拜下风。
我们要求山脇提供照片,做为寻找北村优菜的必备物品。山脇预先就准备照片给侦探。
「这是我拍的,拍得不是很好就是了。」
艾莎与我从两侧检视山脇难为情地递出的照片,我发出赞叹声,艾莎则吹起口哨。
照片里的她留短发,拥有小麦色的肌肤,给人活泼的印象,比想像中还可爱。洋溢腼腆笑容的双眼笔直注视这里。既然是山脇拍的照片,北村优菜与山脇肯定是情侣,这张出色的照片令我有这种感觉。
「喔,这妹很正嘛!」艾莎消遣般地说。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山脇由衷开心的眯细眼睛,搔了搔脑袋。
2
多亏委托人是在刚开始营业的时间登场,我们当天下午就立刻着手寻找离家出走的北村优菜。在六月的雨中,艾莎努力驾驶即将报废、开价五千日圆大概也卖不掉的雪铁龙,首先前往北村优菜的家。
听委托人说,北村家只有母女两人住,我擅自想像是一间小而美的住家,但实际上的北村家是震慑两侧住家的气派宅邸。女侦探将车停在路肩,隔着车窗注视大大的门。
「喔,看来北村典子的前夫很有钱。」
艾莎推测这间屋子是优菜的母亲典子从前夫那里分得的家产,实际上也应该没错吧?我觉得正因如此才会吸引小白脸上门。
我撑伞下车。艾莎像是不把这种雨看在眼里,只在T恤外面加穿一件黑背心就下车。你这个野丫头……我在心里低语,将半边伞移到她头上。
两个女人共撑一把伞,走到门柱的门铃前面按下按键,一个女性声音隔着对讲机回应,应该是北村典子,现在北村家的女性应该只有典子。接着侦探突然推开我,像是紧咬住猎物般朝对讲机说话:
「我是生野艾莎,私家侦探。方便讲几句话吗?」
你这笨蛋!我将身旁的猛兽撞到伞外,抢回对讲机前方的空间。
「那个,抱歉打扰了。我从『生野艾莎侦探事务所』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我叫川岛美伽。您是北村典子女士吧?某人委托我寻找优菜小姐,方便请您提供协助吗?」
「您说的某人是谁?」对讲机传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漠。
「呃,就是……」
我犹豫是否该透露委托人的姓名时,典子先发制人般说:
「我知道,是看起来很正经的那个男职员吧。」
既然知道,一开始就别问好吗?我也差点口出恶言。
艾莎在旁边插话:「所以,能见个面吗?还是不行?」
「见面也没什么好说的。女儿既然都成年了,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意思是不用找了?优菜小姐是你的亲生女儿吧?」
典子瞬间语塞,对话中断。此时,对讲机隐约传来另外一个声音,是男性。大概是年纪比典子小的那个男性——高冈佑次。但我们还没追问,典子就再度故作冷漠地说:
「总之,不需要素昧平生的人帮忙找。我这边会自己找女儿。」
「这可不行。我和那个看似正经的男职员……呃~我一时忘记叫什么名字,总之和那个人约定过,一定要找出优菜小姐。」
侦探充分表达出干劲,不过我希望她好歹能记住委托人的姓名。
「这样啊。那么,请自便。」
典子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侦探似乎被激怒了,讲话突然变得很不客气。
「好,我知道了。既然你这么说,我们就自己找吧!告辞,抱歉打扰啦,去和年轻男人相好吧,哼!」
艾莎过于粗鲁的用词让我脸色苍白,将她拖离对讲机。
「等一下,小艾,你这是什么意思?再怎么样也说得太过分了吧?」
「放心,没事的,因为她已经结束通话。」
什么嘛,原来如此。「真是的,你这女人……」我松了一口气,瞪了粗鲁的好友一眼。「所以,接下来怎么办?看来我们进不了北村家。」
「那就从其他管道找吧。在这之前,我先砸了这个对讲机。」
艾莎朝着灰色机器握拳。我用伞柄往她脑袋打下去。
「住手!不要乱拽愤啦!」
我与艾莎早早就放弃在北村家收集情报,再度上车之后,前往平塚闹区的小酒馆,也就是优菜失踪之前打工的店。这间店距离倒闭的大型超市不远,在一栋冷清综合大楼的地下,店名是「红」。这么说来,我想起这附近以前有间电影院叫「红谷座」。
我们将车子停在停车场,到雨中的闹区消磨时间,直到肚子饿。成功摆脱「老乡总店」守护至今的传统美味醋汤面的酸香诱惑,终于捱到下午六点。我跟艾莎成为酒店「红」的开店第一组客人,坐在吧台座位。
隔着吧台看到的老板娘,是每个月化妆品开销应该相当可观的五十多岁女性。染成褐色的卷发,让我暗自想到广东炒面。看着手上的菜单,不小心轻声说出「这里没有广东炒面啊」的好友,肯定和我联想到同一件事。
「唉,算了。老板娘,炒面跟炒乌龙面,哪一种比较推荐?」
「炒乌龙面,常客都点那道。」
「这样啊,那马铃薯沙拉跟笔管面沙拉呢?」
「马铃薯沙拉,这是店里的招牌菜。」
「知道了,那就炒乌龙面跟马铃薯沙拉。美伽也点一样的就好吧?」
艾莎擅自点完两人份的餐点,就缓缓拿起麦克风,到一角的点唱机高歌了三首滨崎步的歌,再回到吧台座位。
「话说回来,老板娘,你记得在这间店工作过的北村优菜吗?」她突然切入正题。
那刚才唱滨崎步的歌是怎样?我抱持些许疑问,一起等待着老板娘回应。
「嗯,记得。她是个好女孩,曾经是店里的活招牌。」
她称赞北村优菜的语气,和推荐马铃薯沙拉的语气一模一样。
「其实我们在找她。但我们不是警察,放心吧。」
「所以是侦探吧?我懂了,是那个人委托的吧?就是经常来光顾,看起来很正经的职员,但我一时忘了他的名字。那个男的叫什么来着?」
「是山脇先生吧?」我帮忙提醒。
「对对对,那个不起眼的人,」老板娘的眼角露出笑意,轻轻拍手。为了委托人的名誉,我预先声明:不起眼的山脇敏雄并没有错,是她们的记性有问题,山脇敏雄并不是很难记的姓名。
聊着聊着,香气四溢的炒乌龙面以及小盘盛装的马铃薯沙拉端到了我们面前。酱油风味十足的炒乌龙面不用说,令人联想到纯白棉花糖的高雅马铃薯沙拉也很好吃,老板娘没说谎。北村优菜也肯定如她所说是个好女孩,这份马铃薯沙拉足以让我如此确信。
艾莎夹起乌龙面。「所以,北村优菜在这间店工作到哪天?」
老板娘看着墙上的月历。月历染上了酱油的颜色,感觉应该可以熬出美味的汤头。才六月就这样,我很想知道到了十二月会变成什么样子。
「五月十号。她直到十号都正常工作,十一号之后就完全没来。」
「关于她离职的原因,老板娘心里有底吗?」
「没有,大概是找到其他好工作吧。或者是找到男人。」
「说到男人,优菜在和山脇先生交往吧?」
「好像是,不过年轻女孩的想法没人猜得透。或许突然爱上别的男人,远走高飞、私奔去了。」
看来大家的想法都一样,我觉得老板娘的猜测是真的。艾莎像是想休息片刻般吃了一口炒乌龙面,酱油的焦香味顿时洋溢开来。
「顺便请教一下,除了山脇先生,有其他客人和优菜走得比较近吗?」
「天晓得,这我就不清楚了……」
老板娘思考时,视线落在店门口附近。「啊啊,菅谷先生,欢迎光临,好久不见。啊,对了,菅谷先生或许知道些什么。」
朝门口看去,那里站着一名穿西装的男性。他像是嫌湿雨伞碍事般插进伞筒,以手帕擦拭淋湿的肩膀,走向我们所在的吧台。服装与年龄和山脇相似,但细长的眼睛与结实的下颚成为脸部特征,男子气概远胜过山脇。老板娘为我们介绍这名男性。
「他是菅谷良树先生。山脇先生的同事。」
接着,老板娘指着坐在吧台座位的艾莎。
「她是在找失踪的优菜的侦探小姐,要帮忙喔。」
「侦探?」菅谷将细长双眼眯得更细,看向艾莎,视线只落在艾莎一个人身上,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透明人。菅谷坐在艾莎旁边,先点了一杯啤酒,然后朝她展露酷帅的低沉嗓音:
「敝姓菅谷。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我是生野艾莎。你熟悉北村优菜吗?那我想请教一些问题,不过在这之前,姑且跟我旁边鼓起脸颊的死党打个招呼吧?别看她这样,她挺容易吃醋的。」
「啊啊,恕我失礼。敝姓菅谷,请多指教。」
在好友的贴心安排之下,我难为情地接受他的问候。
「请多指教,我是南牟礼美伽子。」
我怀着怒意编个假名,反正我就算说本名,他也不会记得。实际上,菅谷良树只听完我的姓名就再度转头和艾莎交谈。我体认到自己和好友的差距,莫名地想来杯啤酒。
「我想知道的是优菜这个女生的人际关系,听说她和山脇敏雄先生交往。除此之外,你知道她是否还和其他男人交往,或是有其他男人在追求她吗?」
菅谷接过老板娘递出的啤酒杯,喝口啤酒之后思考。
「除了山脇吗……不,我觉得优菜正式交往的对象只有山脇。她不是脚踏两条船的人。不过,说到喜欢优菜、单方面追求她的人,我倒是知道一个。」
「是喔,那家伙是谁?」
「那个人叫做前岛。」菅谷说到这里,隔着吧台搭话。「老板娘也知道前岛在追优菜吧?」
「嗯,知道。前岛诚二先生吧?父亲在当市议员的富二代。总之他明明年轻却嚣张做作,很笨却好女色,而且花钱如流水,不过这间店也托他的福赚了不少。」
「那就没什么好抱怨的吧?」老板娘隐约透露出势利眼的一面,即使是艾莎也有些傻眼。「所以这个叫做前岛的人,至今也经常来这间店吗?」
「咦,这么说来,我最近没看到他——老板娘呢?」
老板娘听他这么问,忽然歪过脑袋,再度看向酱油色的月历。
「这么说来,前岛先生最近完全没来光顾,这个月都没看到他。」
这个月。也就是优菜失踪之后,前岛也不见踪影了。
侦探微微起身。「知道那个前岛诚二住哪里吗?」
「不知道。」菅谷单手拿着玻璃杯摇头。「我和他不是朋友。」
「我知道,我有名片。」老板娘这么说,却完全没打算起身找名片。「抱歉,酒店有义务保护客人的个资。」
「但你不是说了很多吗?」艾莎露出挖苦的笑容。「知道了,后续我自己调査罗。他是市议员的儿子吧?那就简单了,总之谢啦!」
艾莎以自己的作风感谢老板娘与菅谷良树的协助,接着朝我宣布今天收工。「今天的业务到此告一段落吧!」
我与好友像是期待已久般,进入惊涛骇浪的飮酒模式。
我举杯享用威士忌调酒,加点一份马铃薯沙拉。艾莎左手拿啤酒、右手拿麦克风,摆出备战姿势,接连唱了第四、五首滨崎步的歌。逐渐增加的常客向她高声喝采。这样下去,常客要从喝醉的艾莎手中抢走麦克风应该很难,而且我肯定得叫计程车送烂醉的狮女回事务所。
老旧的雪铁龙,只能在下雨的停车场忍耐一晚了。
3
隔天,我与艾莎立刻调査前岛诚二的住处。平塚虽然大,姓前岛的市议员也只有一人,我们立刻就査出他的住处位于花水川沿岸的住宅区。
「好,走吧!」艾莎说着冲出事务所,发现爱车不在「海猫楼」的停车场,吓了一大跳。「唔哇!美伽,惨了啦,我的雪铁龙被偷了!」
没人会偷那种破铜烂铁。我吐槽还没完全酒醒的好友,然后一起徒步走到闹区接车。在露天停车场被雨水冲洗一整晚的雪铁龙,似乎变得比较干净。我们上车之后,终于可以朝花水川出发。天气是久违地晴朗,昨天的阴沉天空如同一场梦,市区明亮无比。
我们抵达的前岛家不愧是政治家的住处,门面相当气派。不断延伸的围墙后方,只露出宽敞宅邸的二楼部分。艾莎迅速下车,朝门柱对讲机的按键伸出手指。但我昨天多少学习到一些经验,以手掌挡在她手指前方死守按键。艾莎的指尖因为我的手掌而弯曲,她放声惨叫。「你啊,这样会害我手指吃萝卜干啦!」
「可是,你用对讲机讲话,肯定会害对方生气的。对讲机只能传达话语跟声音吧?如果只用听的,大部分的人肯定会觉得你是个粗鲁、凶暴、傲慢、恶劣的女人。」
「谁是粗鲁凶暴傲慢恶劣的女人啊?只有美伽这么认为吧?」
「别计较了,小艾你靠在车边展露自豪的美腿就好,要尽量假装是好女人。对方是政治家的富二代,这么做肯定比讲话有效。」
「喔,是这样吗?」艾莎虽然不满地嘀咕,穿着热裤的屁股还是坐上雪铁龙的引擎盖。她如同模特儿让双腿微微交叉,单手拨起自豪的褐色头发。「这样如何?」嚣张的高挺鼻子抬得老高。
「小艾,这样太棒了。」我鼓掌称赞美丽的好友。「没想到你真的肯做。」
「美伽,你啊……」艾莎摇晃修长的腿。「别让我做这种难为情的事,何况我这种打扮,别说富二代,连只猫都不会靠近吧?」
哎,说得也是。我如此心想时,大门突然打开,一名年轻男性现身。
「两位怎么了,找我有事吗?」
如此搭话的他,好像觉得路上的美女全部找他有事。长相端正英俊,黝黑的肌肤、柔顺的头发。红色运动衫要说土气很土气,要说合适也很合适。看起来就洋溢富家公子气息的他,视线笔直投向艾莎的腿,看来我传授给艾莎的点子有奏效。
「你难道是前岛诚二先生?太好了,我有事情找你。」
「喔,我好高兴。我就是前岛诚二,你叫什么名字?」
「生野艾莎。那么,我希望早早进入正题……啊啊,在这之前,可以先问她叫什么名字吗?她是我的死党,生起气来超恐怖。」
「啊,恕我失礼。我是前岛,请问芳名?」
「……」连续两天发生这种屈辱的事情,我已经火上心头,太阳穴微微抽动的我,今天自称「源五郎丸美伽子」。我用心取的这个假名当然没逗任何人笑,前岛的注意力立刻移回艾莎。
「所以,找我有什么事?」
艾莎开门见山地问:「你认识北村优菜吧?」
前岛的表情瞬间紧绷。嘴边的笑容消失,下垂的眼角用力上扬。
「我、我认识,不过怎么了?你们是什么人?」
「嗯?为什么一副提防的样子?放心啦,没事。我们看起来或许像是美女刑警,不过说实话,我们和警察完全无关。」
「你……你们看起来不像刑警。况且,我没必要提防警察吧?不提这个,北村优菜怎么了?」
「你好歹知道她离家出走吧?正确来说是失踪。」
「不,我不知道。我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最近我没去『红』所以没发现。喔~这样啊,优菜小姐离家出走啊。嗯,我懂了,你们在找她吧?也就是说,你们是优菜小姐的朋友?」
「总之,算是优菜朋友的朋友。话说回来,你明知优菜抗拒却单方面追求她吧?这是我从可靠管道打听到的消息。」
「这……这种说法不怀好意。我确实欣赏优菜小姐,也曾经找她约会,要形容成单方面追求她也没错,但是这样没什么问题吧?对吧?」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反驳。」艾莎噘起嘴,双手抱胸。「话说回来,关于优菜的下落,你心里有底吗?」
「不,完全没有。我现在才知道她离家出走,不可能知道她在哪里。」
「该不会嘴里这么说,其实她就在这个家里面吧?」
艾莎开玩笑地窥视墙后,前岛表情严肃地挡在她面前。
「别乱讲。你们凭什么怀疑我?这样太没礼貌了吧!」
老实说,怀疑并没有根据。真要说的话,前岛刚才不知所措的反应,正是让我们起疑的最大根据。前岛或许隐藏着某个秘密,但我不晓得这个秘密是什么,艾莎恐怕也不晓得。但她装作看透一切,露出从容的笑容。「美伽,我们走。」
她说完转身背对前岛,悠然地举起右手。「前岛先生,抱歉打扰了,再见。啊,对了,我最后提醒你一件事。」
艾莎单手靠在驾驶座车门,斜眼瞪了他一眼。
「你啊,老是盯着女人的腿,迟早会跌倒喔。」
从前岛家返回的途中,小艾将车子停在袖滨海岸的沿海道路,在驾驶座取出手机,打电话给委托人山脇敏雄,艾莎想强调的当然只有一件事。
「前岛诚二这个人很可疑。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的态度怪怪的。」
我从副驾驶座,将耳朵凑到艾莎左手所拿的手机。隐约听得到山脇的声音。
「前岛这个人,我也在优菜店里和他见过好几次面。是市议员的儿子吧?我对他的印象不太好,但他好像对店里业绩贡献良多。」
「这样啊,我原本推测这家伙是北村优菜的私奔对象,很遗憾猜错了,因为那个家伙在自己家里。」
「这样啊,不过形容成遗憾不太对。如果他不是优菜的私奔对象,这是好事,我反倒松了口气。」
「不,要放心还太早,因为优菜失踪可能和前岛有关系。」
「怎样的关系?」
「就是……」艾莎将原本要说的话呑回去。「就说了,我也不清楚。总之我会详细调査前岛身边的状况,或许能掌握某些线索。」
「这样啊,那我去调査优菜家吧。」
「你是说那个坏脾气母亲住的家?哇!你可以进那个家啊?我们昨天却吃了闭门羹……差别究竟在哪里?」
「没什么,只要时机对了就没问题。」
「时机?」
「要趁着典子女士单独在家的时候造访。只要好好沟通,甚至可以进优菜卧室。我之前为了寻找失踪的线索,曾经获准进去过一次,不过当时什么都没找到。」
「喔,这样啊。这么说来,昨天典子身旁好像有个男人。」
「应该是高冈佑次。他在的时候就不行,绝对没办法进去。因为高冈那个家伙,甚至觉得优菜离家比较舒坦。」
「原来如此,他不希望别人寻找优菜的下落是吧?」艾莎以一副认同的样子点头。「明白了。那么,那边交给你了。找到什么有趣的东西要通知我啊。」
「好的,那当然。我打算今天下午四点左右去北村家一趟。」
「嗯。但你的工作不要紧吗?下午四点还是上班时间吧?」
艾莎纯真的误解使得电话另一边的山脇哈哈大笑。
「侦探小姐,您在说什么?今天是星期天喔,正常公司都放假。」
「啊,对喔。」艾莎不悦地低声下气回应。「真抱歉啊,我这边是不正常的公司。那么,有什么进展再连络。就这样啦,再见。」
「好的,再见。」
艾莎与山脇暂时道别,约定不久后再见,结束手机通话。不过以结果来说,这是委托人最后一次问候侦探。
周一早上,山脇敏雄被人发现已经身亡。
4
当时,我与艾莎在侦探事务所,吃着外送的中式什锦盖饭与炒青菜套餐当午餐。事务所一角的电视开着,持续播放着午间新闻。这则新闻唐突地传入我们耳中。
「……播报下一则新闻。今天上午十点左右,在平塚市相扑川的河岸,附近居民路过发现一名男性陈尸于河边,立刻报警处理。死者是平塚市的山脇敏雄,二十八岁男性。警方推测山脇是落河溺毙,可能是意外或自杀,继续进行调査……」
男主播平淡地念稿,艾莎激动地朝他臭骂:
「胡扯!怎么可能,肯定搞错了!」
瞬间,画面上的主播表情抽搐。「非、非常抱歉!」他朝着生气的侦探低头致歉。「刚才播报的『相扑川』,正确名称应该是『相模川』,谨此更正并且致歉。」
「不是那里!」主播的谢罪使她更加生气。「山脇是被杀的,不是意外,更不可能是自杀!」
但主播无视于艾莎的怒吼,播报下一则新闻。艾莎按下遥控器按键,让讨厌主播的脸从眼前消失,沉重的沉默气氛降临事务所。
「确、确定没错吧?他刚才说山脇敏雄吧?」我询问的声音在颤抖。
「嗯,没错。」艾莎迅速起身,宣告午餐时间结束。「总之,现在没空吃饭了。美伽,我们去相扑川河岸看看!」
「是相模川啦,小艾,你在平塚住多久了?」
「叫什么名字都没关系吧?」我粗鲁的好友放声大喊,如同要撞破门般冲出侦探事务所。
我们立刻找到事发的相模川河岸。这里是河口偏内陆的位置,距离我们事务所不远。在白天看得见遛狗的人、挥汗慢跑的人,以及开心欢笑、无意义乱跑的孩子们,是一个悠闲的休憩空间,不过入夜之后就没有人影,堪称是随时有歹徒乱来的危险场所。
许多捜査员聚集在河岸水边,像是工蚁般忙碌走动。看来那里是发现山脇敏雄尸体的现场。
我们在不远处的堤防停车,隔着车窗眺望现场状况。
「虽然专程过来,不过感觉不方便靠近。」
「是啊,就算过去看,山脇的尸体应该已经运到其他地方了。」
此时,一名捜査员突然朝这里看。不晓得是停在堤防的雪铁龙老爷车看起来可疑,还是狭小车上双手合十朝现场膜拜的两名美女看起来奇怪。这名穿西装的刑警笔直穿越河岸,小跑步接近我们的车。随着他越跑越近,我察觉自己见过那个刑警。是上个月发生那件命案时,在平塚警局侦讯室对我特别感兴趣的年轻刑警。这个高大的刑警弯腰握拳轻敲驾驶座车窗。
艾莎装作面无表情地打开车窗。「嗯?宫前刑警,什么事?」
「这是我要问的。」被称呼宫前的刑警反问艾莎。「生野艾莎,我才想问你究竟有什么事?怎么突然出现在这种地方?社会考察?」
「没什么事,只是凑巧经过。有人死掉吗?」
「你明明知道……」宫前刑警轻声继续说下去:「一名男性上班族在河里溺毙。虽然是今天早上发现的,不过好像是昨天半夜坠河。」
「现场是那里没错吗?」艾莎以下巴朝前方河岸示意。
「那里是发现尸体的地点,不过坠河地点或许在上游,大概是顺流而下在这里靠岸吧。总之应该是意外失足落河,或者是跳河自杀。」
「没有他杀的可能性吗?」
「当然不能断言没有,但也没根据质疑是他杀。还是说,你知道什么特别的情报?是的话,希望你把知道的事情告诉我。」
宫前刑警似乎提起兴趣,从车窗探头入内。他的眼神像是想抢走他人猎物的豺狼。艾莎露出戒心。
「不,没有。宫前刑警,我还要去一个地方,先走啦。」
艾莎像是要中断和刑警的对话,以右手关上车窗,左手放下手煞车。
车子猛然起步,我在车上对艾莎提出几个疑问与不满:
「小艾,那个宫前刑警是怎样的人?他跟你好像很熟,是自己人吗?是的话,不能从他那里多打听一些情报吗?」
「并不是不能打听,不过在这种状况下,也得将我们的情报交给他。我和宫前就是这种关系,不是敌人也不是自己人。不过关于这次的案件,这边目前拥有的情报肯定远多于他吧?」
「原来如此,现在交换情报是侦探这边吃亏。」
但我不禁觉得没有吃不吃亏的问题,因为委托人死了。即使成功找到北村优菜,支付报酬的山脇敏雄也已经不在了。就算找到杀害山脇的真凶,这个人也不会补偿我们吧?事到如今,我觉得最好的做法是将所有情报交给警察,完全从这个事件收手。不过,这个侦探似乎不这么认为。
「这么说来,小艾,你刚才说要去一个地方吧?你有什么线索吗?」
「有。」艾莎笔直注视前方。「北村优菜家。」
5
暌违两天的北村家,和上次来访时一模一样。挡在我们面前的门柱,以及安装在上面的艾莎的天敌对讲机,也和前天完全相同。
「不过,状况和前天不一样。上次对方拒绝我们帮忙找离家出走的女儿,我们也乖乖打退堂鼓,但我今天一定要进去。好,美伽,拜托了!」
「小艾,交给我吧。我可是『对讲机专家』川岛美伽大人!」
或许是因为发生命案,陷入异常亢奋情绪的我,把对讲机按键当成杀父仇人般用力按下去。和前天一样,隔着对讲机传来的是北村典子的声音。不是高冈佑次应门,让我松了口气,将嘴巴凑到灰色机器旁边。
「那个,我是来自『生野艾莎侦探事务所』的川岛美伽。前天,我们讲话粗鲁的所长冒犯您了,非常抱歉。其实我们所长是归国侨胞,彻底缺乏讲日文、尤其是讲日文敬语的能力,敬请见谅。话说回来,我今天再度前来打扰,是希望您务必协寻北村优菜小姐……」
我流利地述说时,艾莎从后面轻戳我的肩膀。我前两次举手甩开,第三次的时候抬起头,没好气地询问:「什么事啦,我现在正忙。」但我面前出乎意料地是一名陌生的妇女。突然出现的这张脸,使我瞬间想认真问她是谁。
但是无须多问。出现在北村家门口的她,肯定是优菜的母亲。
「我是北村典子,请进。」
山脇敏雄昨天说,要抓准高冈佑次不在的时机。虽然我们没有刻意抓时机,不过似乎在绝佳的时机造访了北村家。
我们在典子的带领之下,来到宅邸的饭厅。典子迅速准备三人份的茶水,隔着餐桌和我们相对而坐。既然女儿优菜二十一岁,我私下推测典子大概四十多岁或更老。但实际坐在面前的她,年轻到令人觉得才三十五岁左右,美丽得让人认同她结交年轻男友的本钱。
「我看午间新闻,得知山脇先生过世。」典子不安地看着我们。「究竟发生什么事?我以为女儿离家出走,是因为在这个家待不下去,山脇先生想找出女儿现在的下落,却为什么会遭遇这种事?」
「这我也……」我摇头回应,旁边的艾莎严肃地看着典子。「山脇先生不是发生意外或自杀,是遇害。肯定有人不希望别人找到你女儿的下落,而这个家伙杀了山脇先生。也就是说,你女儿并非单纯离家出走,你知道吧?」
典子没回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手,如同在理解侦探这番话的意义。
艾莎如同乘人之危,以粗鲁却平静的语气询问:
「昨天傍晚,山脇先生来过这个家吧?你让他进来了吧?」
「是的,山脇先生确实来过。他说想再调査女儿房间一次,所以我让他进来,带他到二楼的女儿房间。」
「当时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例如哪里和以前不一样。」
「这……嗯,确实有。有件事很奇怪……」
典子注视着自己的茶杯,述说当时的状况。「山脇先生在下午快四点的时候来我家。我准许他捜索女儿房间,条件是只限一个小时。不过他十五分钟就下楼,说声『抱歉,打扰了』,单方面道谢之后就离开了。」
「十五分钟就离开?当时山脇先生说了什么吗?除了『抱歉,打扰了』还说过什么重要的话吗?」
「不,什么都没说。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的脸色非常苍白,表情严肃得像是看到非常恐怖的东西。」
「这样啊……」艾莎说完暂时沉默,然后一鼓作气喝光茶杯里的茶后迅速起身,像是对典子下令般要求一件事:「拜托,这次请让我们捜索你女儿的房间。」
我们在典子的带领之下,来到二楼的某个房间,是木质地板的西式房间。
中央摆着桌椅,一面墙旁边摆着床与书柜,另一面墙摆着小型液晶电视跟迷你音响等物品。房门旁边是一扇拉门,是内嵌式的衣柜。打开一看,里面是满满的洋装。
床上是个不知为何全身鲜红色的兔子抱枕,椅子上是粉红色的圆形坐垫,小东西尽是显眼的粉红色或红色,很像这个年纪的女生采用的卧室风格。
艾莎检视放在枕边的时钟指针。塑胶黑猫抱着钟面,是设计时尙的闹钟,时钟指针指着下午三点。
「我们不会待太久,请让我们调査一个小时。可以任由我们调査吗?」
「好的,请自便。不过请别看其他房间。」
「嗯,我保证。」侦探说完大幅点头。
「拜托您了。」典子郑重行礼之后离开房间,我看着她离去的房门低语:「看来那个人真的很担心优菜小姐,只是在年轻男友面前不准我们自由调査。」
「那分手不就好了?」我的粗鲁好友讲得非常直接。不过应该是基于难言之隐,才无法轻易分手吧?总之现在得先査明真相。
我们立刻着手捜索房间。家具、小东西、书与杂志、信件与笔记本等等,必须检视房内的所有物品。不过我一边捜索,一边面临一个最基本的问题:我到底该找什么东西?
「小艾,昨天山脇先生捜索十五分钟就停手,是因为没必要继续捜索。换句话说就是他找到了某个重要线索吧?」
「应该吧。」艾莎一边依序拿起书柜的每本书,一边回应。「也就是说,我们也可能找到相同的线索。」
「可是,所谓的线索是什么?太笼统了。」
「大概是决定性的线索,就如同炸弹,一旦掌握就足以毁灭一个人的证据。山脇正因为得到这个线索,才立刻被凶手亲自灭口。美伽好歹也隐约察觉到,北村优菜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我感觉心脏被狠狠揪住。我自从在侦探事务所听完山脇的叙述,脑中一角就一直觉得可能如此。看到前岛诚二的诡异态度时,这个担忧开始膨胀,在山脇遇害时转变为确信。北村优菜已经遇害,山脇掌握铁证,因而被凶手亲自灭口。这个推论符合逻辑。
「既然这样,山脇先生发现的证据,会不会已经被他拿出房间,用来逼凶手认罪?如果这样,我们就找不到了。」
「确实。」艾莎点点头,将手上的书放回书柜。「不过,这时候只能相信他的人品了。」
「人品?山脇先生?」
「对。他看起来不像是擅自从别人房间拿走东西的人吧?」
「说得也是。」我接受她的说法,回忆山脇看起来一本正经的长相,现在确实不是怀疑的时候。警方迟早也会想到山脇的死和北村优菜的失踪有关,到时候应该会彻底调査优菜的房间,我们恐怕只有现在能亲手调査,不能浪费宝贵的时间。
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们默默动手找、动脚走,视线扫遍各处,但是毫无收获。房间各处都找不到明示凶手的线索,也没有「以鲜血在墙壁或地板写下凶手名字」的惊奇演变。
艾莎终于露出焦急的神色,她的视线蕴含杀气,嘴唇干燥。
「混帐!山脇十五分钟就找出来的东西,我们为什么找不到?」
时钟指针显示我们的捜索时间即将到达约定的一小时,夕阳的光芒已经开始射入室内。
不妙,这样下去,时间即将用罄。我如此心想的下一秒,房内响起一阵敲门声,是典子。
「交给我吧,我想办法协调延长时间。」
「拜托了,要加钱的话,我可以帮忙付。」
又不是KTV包厢或宾馆……我叹口气,开门独自来到走廊,伸手向后关门,尽可能朝面前的典子露出亲切的笑容。典子战战兢兢地告知约定时间已到。
「嗯,是的,我非常明白这一点,可是……」
「看来两位花了不少心力。」
「是的,不擅长讲日语的所长,刚才无凭无据地逞强表示不会待太久,实际上却陷入苦战,所长亲自要求再多给一些时间,不晓得您是否……方便?」
我以手上的手帕擦拭额头的汗水,以夸大诠释自己多么辛苦,典子愧疚似地看着下方。
就在这个时候,门后响起的吼声传入我的耳中。
如同狮子发现猎物时的咆哮,当然是艾莎的声音。我连忙转身开门、看向室内,典子也从我身后窥视室内的状况。
「小艾,怎么了?发现什么了?」
房间中央的艾莎,看起来和刚才判若两人。表情像是放下重担般地清爽,杀气腾腾的视线变得温和,褐色双眼释放出更胜于平常的清澈光辉,干燥的嘴唇也恢复滋润。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眨眨眼感到诧异。不过,让她产生如此明显变化的事情只有一件。
「小艾,你找到了吧!」我抱着期待走向她。
「唔,美伽,你说『找到』是什么意思?」
艾莎看着无关紧要的方向装傻,接着她忽然朝典子投以严肃的目光,以不由分说的语气提出忠告:「典子女士,今晚最好别待在这个家,因为肯定会发生危险的事情。」
6
然后,当天夜晚——
月光洒入的阴暗室内,空气突然产生了晃动,房门打开了。
时间刚过晚间九点。某人纵身进入鸦雀无声的房间,接着是关门声,周围再度被寂静笼罩。顺利入侵的这个人,全身穿着如同融入黑暗的漆黑服装。
入侵者提高警觉、环视室内之后,没开灯就笔直走向床铺。他的呼吸意外地急促,大概是感到紧张。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英勇的声音响遍黑暗,如同充盈于室内的紧张气息一鼓作气释放。
「哟,你想擅自从别人房间拿走什么东西?」
内嵌式衣柜的拉门开启,从深邃黑暗后方现身的是艾莎。她将爱用武器扛在右肩上,缓缓向前一步。她的武器是使用多年的木刀。她总将这把木刀藏在后车厢,应付突如其来的打斗。木刀表面满是细痕、汗斑与血渍,如同述说着至今激烈战斗的纪录。艾莎以木刀尖端直指入侵者。
「你啊,当小偷不太好吧?还是说……」她以锐利如刀的视线注视对方。「你手上的那个东西,重要到非得偷走不可?」
入侵者低声一吼,将手上的物体砸向艾莎。艾莎一手握着木刀,另一手将这个物体接在胸前,暂时扔到床上之后再度展露怒火,随着野兽的咆哮挥下手中木刀。木刀划开空气的声音响遍黑暗,入侵者千钧一发地躲过攻击,再度和艾莎正面对峙。他的右手握着一把刀,反射窗边的月光而闪闪发亮。敌人是有武器的。
艾莎与神秘入侵者,两人同时发出怪声,以拿手武器袭击对方。两人的身体在黑暗中交错,攻守激烈互换。不久,艾莎往下的一刀挥空,下一瞬间,敌人犀利的一腿直接命中她握木刀的手。木刀离开艾莎的手在半空中飞舞,打坏了窗户玻璃。
艾莎失去武器,变成赤手空拳。敌人单手持刀,毫不留情地攻击。但艾莎毫不畏惧,以拿手的踢腿应战,施展出下段踢命中对方小腿肚,敌人连忙和她拉开距离。艾莎轻轻抬起右腿,示意要再赏对方一脚,作势吓唬敌人。敌人的视线集中在她的腿部动作,推测她踢腿的时机。
「喂,你啊……」艾莎如同看透对方行动般这么说。「老是盯着女人的腿会跌倒喔——对吧,美伽?」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我,立刻想起自己的职责。我在狭窄的黑暗之中紧握自己的武器,以别扭的姿势绞尽全身力气挥动。我领到的武器是长约两公尺的晒衣竿,躲在床底的我使劲一挥,竿子前端漂亮扫中敌人的双脚绊倒他,情势逆转了。
「美伽,干得好!」艾莎朝床底的我竖起大拇指。
「小艾,别大意!」我朝好友大喊。
艾莎点头表示收到,重新面对倒地的敌人估算距离。下一瞬间,她如同跳芭蕾般,将长长的腿抬到腰部高度,然后美丽地旋转,施展令人着迷的残酷中段回旋踢。她的趾尖命中正要起身的敌人侧头部,撼动对方大脑,敌人再度瘫软倒地,这次再也爬不起来。
艾莎抢走敌人手中的刀,完全获胜。
我提心吊胆地钻出床底。「小艾,这样太过火了吧?」
「没什么,狮子就算是抓一只兔子也会全力以赴的。」
「虽然你比喻他是兔子,但也相当陷入苦战吧——啊啊,话说回来!」我看着手上的晒衣竿,重新表达不满。「我的武器真逊。」
「没那回事,这是最强的武器耶!今后我要称呼美伽是『晒衣竿专家』。」
「抱歉,这个称号我敬谢不敏。」我轻声说着,在月光中专注凝视。我第一次近距离确认敌人的样貌,是一名黑衣男性。
他气喘吁吁,懊悔地低语:
「混帐……我想起来了,当时……还有一个女的……」
「没错。你忘了我吧?记得我吗?」
「我、我记得。」男性如同呕吐般说出我的姓名。「南、南牟礼,美伽子……」
「咦,是这个名字?」我愕然愣住。不是源五郎丸,是这个?
惊讶的我,连忙朝墙边开关伸手开灯,在房内明亮的灯光下,再度确认他的长相。细长的眼睛与结实的下颚,颇具特征的端正脸孔,是在酒店「红」认识的菅谷良树无误。
我轻声尖叫,面向艾莎。「不会吧,是他?」
「嗯,肯定没错,一切都是菅谷良树干的好事。杀害山脇先生的是他,一个月前在这个房间里杀害北村优菜的也是他——对吧,喂!」
在艾莎的质询之下,菅谷认命地默默点头,这是他认罪的一瞬间。
但我无法轻易理解现在的状况,我直到刚才都深信前岛诚二是这个案件的真凶,但事实并非如此。凶手是菅谷良树,艾莎早就知道了吗?她究竟怎么确定菅谷良树是真凶的?借由哪些线索、使用何种推理,得知这个意外的真相?我好想知道。
艾莎从床上拿起一个物体递给我,是敌人菅谷良树刚才摸黑想偷的物品。我现在在亮处看才首度得知,是那个黑猫抱着钟面的时尙闹钟。菅谷为什么要偷这种东西?
艾莎没回答这个疑问,单方面对我下令:
「时钟背后有个转动闹钟指针的旋钮吧?转转看。」
我听话地转动旋钮。显示闹钟设定时间的红色指针开始转动,逐渐接近现在时刻,最后和钟面指着「9」的短针重叠。
此时,闹钟在我的双手发出声音,是陌生女子的低语。
「……菅谷良树……杀了我……」
我过度受惊害怕,差点拿不住闹钟。
时钟说话了,这是附录音功能的闹钟。这么一来,录在里面的是谁的声音?人选只有一个。
「美伽,这样你就知道了吧?」
艾莎看着我手上的时钟,然后注视倒地的男性。
「凶手是菅谷良树。遇害的北村优菜自己这么说了,肯定没错吧?」
7
我们打手机请典子回北村家。艾莎预料歹徒今晚会入侵北村家,预先支开了典子。典子似乎在高冈佑次住的公寓,收到通知后才回到北村家。艾莎交给她两个东西:分别是五花大绑倒地的菅谷良树,以及黑猫闹钟。
「我已经报警了,平塚警局会派人来,到时候再将这些交给一个叫做宫前的刑警,转告他『要是不知道用法,就连络生野艾莎』。」
「闹钟的用法吗?这种小事我也会。」典子随口这么说,艾莎像是威胁她般压低声音。「不,你不可以使用。别动闹钟,就这样交给警察。听清楚了吧?」
典子慑于她的气势,点点头。「明白了,宫前刑警是吧?那您呢?」
「我们就此告辞。要是现在牵扯到警察,今晚的啤酒就非得在侦讯室里喝了吧?我可不想这样。美伽,我们走吧。」
警车的警笛声已经从远方传来。我们跳上车,像是被追捕般离开北村家,典子来到门口深深地鞠躬目送。
我确认她的身影越来越远,松一口气后看向驾驶座的好友。
「小艾,你巧妙回避了。」
「什么事?」
「优菜小姐遇害的事实,你最后并没有告诉典子女士。」
「这是警察的工作吧?」艾莎的视线依然投向正前方。「何况典子女士也早就知道了,她刚才的表情是有所觉悟的表情。」
我觉得确实如此。典子应该已经察觉到,落网的菅谷良树不只是小偷,也是杀害女儿的凶手,否则她没道理向这个野蛮粗鲁如同猛兽的女侦探深深鞠躬。
艾莎默默开着车。车子不是开往侦探事务所,而是平塚闹区。
几分钟后,我们将雪铁龙停在停车场,下楼进入酒店「红」。店里清静得恰到好处,只有一名男性客人坐在吧台角落的座位,靠在墙边打瞌睡。广东炒面头的老板娘一副闲着没事的样子,心不在焉地看着酱油色月历。她记得我们。
「我等你们好久了。听说山脇先生死了,那是他杀吧?」
「嗯,不过凶手在刚才落网了。」艾莎没看菜单就对老板娘说:「炒乌龙面跟马铃薯沙拉,还要啤酒。」
我也和艾莎点一样的东西,老板娘立刻热了平底锅,马铃薯沙拉与啤酒很快就端到我们面前。我们默默拿起玻璃杯轻触,品尝着以祝贺来说有点苦涩的啤酒时,艾莎说:
「北村优菜直到五月十号都还有来这间店。也就是说,菅谷良树在隔天十一号杀了她。但是不确定是在凌晨、中午还是傍晚。」
在吧台后方炒乌龙面的老板娘,肩膀敏感产生反应。她背对着我们听到这番话,常客的名字以意外的形式出现,肯定吓了一跳。
「动机是什么呢,感情纠纷?」我向吧台后方询问:「老板娘,你觉得呢?菅谷良树有没有可能暗恋优菜?」
「有可能。菅谷先生大概比山脇先生先看上优菜。」
老板娘只回答我的问题就不再多说,再度面向平底锅。
「比方说,或许是这样。」艾莎做个开场白,述说一段可能是事实的故事。「行凶当天,北村家只有优菜一个人,母亲和男友外出旅行。菅谷造访北村家,逼优菜和他交往,而正在和山脇交往的优菜拒绝了。两人发生口角,菅谷最后一时冲动杀害优菜。」
「用掐的?」
「不,这样的话优菜无法留下讯息。应该是刺杀吧。他今天不是也用刀吗?那是他爱用的武器。」
「也对。菅谷刺杀了优菜。优菜知道自己快死了,绞尽最后的力气留下讯息,指证凶手是菅谷。」
「嗯。这是使用闹钟录音功能的死前讯息。」
「唔?可是小艾,这不太对,菅谷没发现优菜在操作闹钟吗?」
「应该没发现吧?菅谷大概在刺杀优菜之后,就吓得逃离现场,没确认优菜是否死亡。优菜乘机在死前留下讯息,然后断气。后来菅谷觉得这样不太妙,回到现场将她的尸体搬到自己车上,将现场遗留的血迹与其他痕迹清干净之后离开。菅谷自认离开的时候,现场完全不留线索,但是线索就遗留在优菜录下讯息的闹钟里,而且闹钟一直设定开着。」
「闹钟开着。也就是说,那个闹钟难道一直在……?」
「对。那个闹钟在这个月当中,只要到了设定的时间,就会重复播放优菜死前的声音,上午和下午,每天两次。」
艾莎述说的真相,使我差点被马铃薯沙拉噎到。
「等……等一下,这个月都没人察觉这段讯息?」
「没错。闹钟设定的时间是四点,这间酒店是下午六点开吧?优菜下午四点起床、六点到这间店,这是她的生活作息。换句话说,播放优菜声音的时间,是每天凌晨四点跟下午四点。只有在这段时间待在优菜房间的人,才收得到她的讯息。不过这个月里完全没有这样的人。」
空无一人的房间之中,闹钟空虚地朝着墙壁,低声说出菅谷良树的姓名,我想像这幅恐怖的光景之后毛骨悚然。凌晨四点是还没天亮的黑夜,下午四点是夕阳余晖射入房内的时间。那个黑猫闹钟在这个月之间,一直诉说着真相。
「不过,终于有人收到优菜的讯息了,就是山脇敏雄。」
「对喔,山脇先生昨天将近下午四点的时候造访北村家。」
「没错,然后他偶然在优菜房间听到这段讯息。他肯定瞬间就得知一切真相,这就是所谓的『死前讯息』。优菜不是单纯失踪,恐怕已经遇害,而且凶手是同事菅谷良树。后来,得知真相的山脇短短十五分钟就冲出北村家,化为复仇的魔鬼。」
「为什么断定他要复仇?山脇先生不是那种会热血复仇的人。」
「确实不是。但如果只是要揭发真相,他可以去找警察,也可以找我商量,我觉得他之所以没这么做,应该是想要报复菅谷。山脇当晚叫菅谷到河岸,指出菅谷的罪行,当时他应该也将闹钟录音的事情告诉菅谷了。」
「为什么?说不定他二话不说就突然动手啊?」
「他不会这么做。因为这么一来,就找不到遇害的优菜了吧?山脇非得从菅谷口中间出尸体的下落,所以肯定在菅谷面前出示了决定性的证据,逼他招供。」
「决定性的证据?黑猫闹钟一直放在优菜房间啊?」
「嗯,他没带走闹钟,只带走声音。」
「啊,我懂了,录音笔吧?山脇先生随身携带的那个东西。」
「没错。山脇以录音笔录下优菜的讯息给菅谷听,也说明这段讯息录在优菜房间里的闹钟,希望菅谷认命而招出优菜尸体在哪里。可是……」
「可是山脇先生反遭菅谷攻击,被推到河里淹死,这就是山脇先生遇害的真相。」
「就是这么回事。接着镜头移到今天。我跟你造访北村家,从下午三点开始,在优菜房间捜索约一个小时,后来美伽去走廊协商延长捜索时间对吧?当时刚好是下午四点。」
「所以小艾在那时候,听到闹钟播放优菜的留言?」
「嗯,听到了。我是继山脇敏雄的第二人。我也和山脇一样,在瞬间知晓了一切。菅谷良树杀了优菜与山脇,而且对于菅谷来说,这个闹钟是致命的证物。我当时就确定,既然这个闹钟还在优菜房间,菅谷近期……应该说今晚就会来抢。」
「所以我们就在晚上埋伏是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大幅度点头,认同她的推理,然后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既然知道得这么详细,为什么你完全没先告诉我美伽大人?你这只坏心眼的狮子!」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歹徒会来,所以要找机会用晒衣竿扫对方的腿,这样就能破案。实际上就是这样吧?你既然是助手,就别抱怨了。」
「『既然是助手』是什么意思?你明明是连对讲机都没办法好好利用的野蛮人!」
我痛骂身旁的好友,迅速喝一口手上的啤酒。
「何况,今晚的埋伏根本没意义。因为小艾已经知道凶手是菅谷,也掌握了证据,那就没必要冒这个危险吧?只要报警抓人就了事了,为什么不这么做?」
「啊?美伽,你问这什么问题?那还用说吗?」艾莎不高兴地噘嘴。「你想想,关于北村优菜与山脇敏雄的命案,警方跟法院应该会调査并且定罪。但是私家侦探委托人遇害的怨恨,他们不会帮忙处理吧?」
「咦,这就是理由?」我不禁哑口无言。「所以才亲自做个了断?」
「没错,不然侦探没有立场可言。所以对于我这个侦探来说,今晚的埋伏势在必行,不是没意义的举动。」艾莎高谈阔论。她的歪理令我无奈过头,反倒佩服起她来。
话说回来,委托人一死亡,这个案件就无法让艾莎赚到半毛钱。她明知如此却依然继续办案,我以为是侦探洋溢的正义感与使命感,促使她想要査出真相、揪出真凶。
不过,现实似乎不太一样。艾莎只是一心一意想以自己的手或脚,好好修理杀害委托人的凶手,而且实际上,她也漂亮地赏了菅谷一脚。狮子女这样是否就气消了?
我无言以对,艾莎得意洋洋。
「久等了。」老板娘介入我们之间,摆上两个盛装烤乌龙面的铁盘。花费过多时间端上桌的烤乌龙面,因为炒过头而焦掉了。偷偷观察我们的老板娘,过于注意我们的对话,而搞砸她拿手的炒乌龙面。
「不用钱。但我也不强迫你们吃。」
我与艾莎以憔悴的表情相视。仔细想想,本次事件重创了老板娘。她失去店里的活招牌,还一次失去两个常客,炒乌龙面会失败也在所难免,今天或许应该别太计较。
我们有些勉强地吃掉眼前焦黑的炒乌龙面,味道好苦。不知为何,今晚的啤酒与乌龙面都莫名地苦,只有马铃薯沙拉清凉的甜味是些许慰借。
后来,我们各喝完一杯啤酒就离开「红」。
离开时,老板娘的「下次再来」和艾莎的「我会再来」在店门口重叠。老板娘似乎露出安心的笑容,我也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上楼出门一看,刚才明亮的月亮躲在厚重的云层后方。虽然只喝了一杯啤酒,但是喝过酒就不能开车回家。我们让雪铁龙再度在停车场过夜,走回我们的侦探事务所。
我摇摇晃晃地走在阴暗的人行道,问艾莎一个问题以打发时间:
「话说回来,前岛诚二那个人是怎样?明明态度那么可疑,结果却和北村优菜的事件完全无关。那他为什么慌张成那样?莫名其妙。」
「我也不晓得。不过,前岛大概做过对不起优菜的事吧。例如以前曾经对她霸王硬上弓,想强行占为己有……类似这种不为人知的往事,所以那个家伙过度提防我们,反而引人起疑,我想应该是这么回事。」
「听起来很有可能,所以前岛是个没胆子的小开。」
我解决小小的疑问之后,继续问艾莎一个刚才想到的单纯问题:
「小艾,你踢过犯人之后气消了吗?」
「没有。但总比没踢好。」
被踢的菅谷听到这句话不知做何感想。如此心想的我,将这一瞬间涌上心头的真实想法告诉好友。「小艾,下次如果发生同样的状况,我有个请求。」
「嗯?」「也让我打凶手一下。不是用晒衣竿,是用自己的拳脚好好修理。」
因为,我也是侦探事务所的一员。
「那么,到时候就拜托啦。」我这个粗鲁的好友听我轻声说完,如此回应道,并且送我一个美丽的秋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