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上 第一话 扇‧公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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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忍野扇是忍野扇。关于那个转学生,真的只要用这句话就能做结。说出她的名字之后,就没有其他好说的了。当然,若要这么说的话,任何人都是他自己,不是他自己之外的任何人,极端来说,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好说的。如同羽川翼是羽川翼、战场原黑仪是战场原黑仪。换言之,阿良良木历是阿良良木历。不过就算这样,这个女孩忍野扇实在是过于忍野扇,简直不是忍野扇以外的任何东西。如同「讨厌的东西就是讨厌」、「不行的事情就是不行」,忍野扇就是忍野扇,由此延伸的议论堪称完全没有发展性。已经清楚定义、认定、断定,毋庸置疑是这样的东西,基于这层意义,她非常像是数学──是的,大概仅次于忍野扇。

说到数学,各位知道「数学史上最美丽的公式」是什么吗?不,各位可别说不知道,任何人听过都会想起来。我个人认为这不只是数学史上,甚至是人类史上最美丽的公式──「e^iπ+1=0」。也就是欧拉恒等式。包括自然对数的底数e、圆周率π、虚数i,还有1与0。这五个基本数学常数毫无累赘收纳在一条公式里,如同待在自己应待的位置。如果这个世界有神,这条公式应该可以列为最有力的物证之一吧。

有趣的是──美丽的是,这条公式是「既定」的。若说考试有什么必考的重点肯定是这个。换言之,欧拉恒等式对于人类来说不是构想的成果,是挖掘的成果。即使假设这个世界没有人类,即使没有任何头脑想得到自然对数的底数、圆周率、虚数或是1与0,只要将自然对数底数的圆周率乘以虚数再加1,一样会成为「0」。

虽然美丽,不过这么想就觉得也很恐怖。

世界本身其实很模糊不清,而且生灭变化无常,极度容易颠覆一切,直到昨天的常识在今天被推翻,上午的规则到下午就违规,确切的价值一个都不存在,完全没有目标与支柱,正因如此,我们只对完全空白的未来抱持希望……总觉得现代社会的风潮是如此认为,不过实际上,未来这种东西──未知这种东西,该不会从一开始就既定,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吧?未知或许单纯是无知?

不知道圆周率的人,某天计算的时候凑巧用圆周除以直径而得到π。即使爱因斯坦没有将才华发挥得淋漓尽致,相对论本身也一直存在于那里。比方说,即使不认识贝多芬,只要按照乐谱演奏,依然可以演奏出c小调第五号交响曲……什么?

感动的程度不一样?那就演奏到可以造成相同的感动就好。即使不是人类天才的代表──文森‧梵谷本人,只要处在相同的环境,从相同的角度,使用相同的绘画工具,以相同的笔触与笔压,拿相同的花来作画,说来难以置信,任何外行人都画得出「向日葵」。让猴子一直打字,或许总有一天写得出莎士比亚的作品。

答案不会改变。既定的事物不会改变。

人们之所以觉得「变了」、觉得「变新了」,只不过是对于「预先决定的另一个程式开始执行」这个事实产生会心一笑的错觉。

基于这层意义,世界与未来完全不是什么模棱两可的游戏,不是模糊不清的留白。只存在著「这么做会变成这样」这种严谨既定的公式。如同「讨厌的东西就是讨厌」、「不行的事情就是不行」,既定的事物就只是既定的事物,没有意志干涉的余地,没有内心卡位的空隙。因此构想只是挖掘、发明只是发现。不,即使是这个发现或许也只是再度发现。我拚命寻求解答,绞尽脑汁思索的难题,或许打从一开始就备好模范解答之类的东西,在观察者眼中,我的摸索只不过是通往该处的「远路」。

观察者。

或许,这个观察者是怪物。

虽然这么说,但如果是忍野扇──如果是那个转学生,即使是欧拉恒等式的美,或许也会抱怨几句吧。

就像这样。

「是的,阿良良木学长,确实很美丽,美丽到快要让我昏倒。最美丽的在于最后的答案是0。虽然这么说,不过就我看来,既然答案是0,我认为根本用不著刻意去计算。」

我听完之后,果然会认为忍野扇是忍野扇,没有其他的形容方式。一切在她面前都是0,即使她做出多么不像她的事,依然会变得像是她会做的事。

所以这次是数学的物语。来学习吧。

听到「数学」可能容易绷紧神经,所以改成比较平易近人的「算数」也行,甚至也可以更直接说要聊聊「数字」。因为这次是以数量来决定解答的物语,也就是少数服从多数──「表决」的物语。

少数服从多数。

连错误的事情都能转换为真实的唯一方法。

不是追求幸福,而是追求妥协,如同堆积木的方式。

我们的不等式──我们的不当式。

真正可以宣称是人类发明的东西,大概只有这个吧。而且这也是人类史上最丑陋的公式。

002

独自和首次见面的学妹一起被关在神秘的教室里超过一小时──如果有人经历过这种事,我真想请他指点迷津。不过就算这么说,在这个教室里,手机如同理所当然般收不到讯号,Wi-Fi讯号似乎也被阻断,所以现在的我甚至不被允许向外界求助。

「不行耶,阿良良木学长。」

我双手双脚全力运作,尝试打开教室前门时,小扇说出这句话,碎步走来。

「啊啊,我刚才的意思并不是说阿良良木学长不行。是说我虽然试过各种方法,但是窗户与气窗果然都动也不动。」

「……不,我认为在这种状况,根本不会将你那句话解释成『我不行』的意思。」

这是哪门子的注释?

「我这边也不行。」

心情变得有点差的我这么说。

「啊啊,果然阿良良木学长也不行吗?」

「你是故意的吧?讲得好像是我不行一样。」

「我完全没这个意思啦……」

小扇如同装傻般笑了。她虽然一脸笑咪咪的,不过看起来不太像是爱开玩笑的人,所以先相信她没这个意思吧。

看来我们被关在这间教室了。确定这件事之后,我与小扇分工合作,各自寻找逃脱方法。我调查平常的出入口,也就是设置在教室前后的门,小扇则是调查窗户。

「不是上锁……感觉像是用强力胶之类的东西固定。」

我转动麻痹的手臂,说出刚才和门板奋战将近一小时的感想。身为最高年级的学生,花费一小时得出的结论却是「感觉像是」,感觉有点丢脸,不过事实就是事实。

相对的,小扇──这个最低年级的学生,身为直江津高中初学者的转学生,挂著微笑说出比我精辟的调查结果。

「是的,如我刚才所说,窗户完全拉不动。说到锁头,窗框的月牙锁是可以动的,可以自由开关,也可以关著锁住窗户。不过,最重要的窗框推不动。月牙锁关著的时候当然推不动,开著的时候也推不动。是的,『感觉像是』用强力胶之类的东西固定。」

「…………」

小扇在最后模仿我的幼稚形容句,不知道是给我这个学长面子,还是在消遣我这个学长。我难以判断。

「所有窗户都不例外?」

「是的。我当然彻底确认过了,可不是偷工减料的抽样调查。包括大窗、气窗、靠走廊的窗户、靠体育馆的窗户都推不动。」

小扇说。

「靠体育馆的窗户吗……」

我说著转身看向「那边」。老实说,比起被关在教室的这件事本身,另一件事──「另一边」的问题比较大。

当然不是风景本身出问题。窗外没有成为魔界,也没有满满的恐龙或是化为火海,只看得到普通的体育馆──平凡无奇的直江津高中体育馆。比方说,神原退休的篮球社,现在应该正在里面练球吧,但是这边听不到打球声,或许是因为这间教室隔绝了室外的声音。

连声音都禁止进出,真的隔绝很彻底,不过相较于「窗外的风景」,可能连这一点都不是问题。

不,就说了,体育馆只是普通的体育馆,完全没有异状。

问题在于我们所在的这间校舍,以角度来说不可能看得见体育馆。

「原本……从这里肯定看得见操场才对。」

是的。我与小扇来到的这间校舍和操场平行,所以在窗边看得到的社团活动应该是棒球社或田径社,不是室内竞赛的篮球社。

「…………」

可以的话,我很想从窗户探出上半身转头环视,进一步检查窗外的风景,但在窗户打不开的现在做不到这种事,只能从理所当然存在的体育馆,感受到理所不当然的诡异感。

还是说我误会了?我自以为来到面对操场的校舍,却不小心来到面对体育馆的校舍?不,面对初次见面的学妹想耍帅的我,不可能犯下这种严重的错误。

到头来,我们所在的楼层明明是三楼,窗外体育馆的「角度」却不对劲。必须是从五楼,至少也要从四楼,才会像那样看见体育馆的屋顶。哎,既然考虑到走错校舍的可能性,应该也得考虑到走错楼层的可能性吧……

不过,即使窗外风景不合理的原因只是我搞错,我与小扇受困在教室的现状也完全没变。

即使如此,除了从窗户探出上半身,还有其他方法可以确认这里是几楼吗?

「或许差不多是时候了。」

我的思绪在这种地方原地踏步时,小扇这么说。

「是时候?什么时候?」

「动用粗鲁手段的时候。阿良良木学长,请想想,这样下去,我们都会饿肚子,会饿死或渴死。」

「哎,是没错啦……」

我认为现阶段担心饿死还有点小题大作,但要是这样继续受困,确实会产生这种必然的结果。不,我自信稍微可以挨饿,不过正值发育期的小扇可不行。

「可是,你说的粗鲁手段是……」

我转身想问这是什么意义,但我的问题没意义了。因为一目了然。小扇以双手抱起排列在教室的其中一张桌子。接下来是打扫时间,她看起来像是要搬开桌椅扫地,但小扇正要进行的是和打扫完全相反的「弄乱」行为。

「一,二,三!」

随著这声吆喝,小扇将手上的桌子砸向窗户。不是砸向靠走廊的窗户,是靠体育馆(原本应该是靠操场)的窗户。事后她说「如果往走廊窗户扔,外面刚好有人经过会很危险」,不过朝户外扔桌子的风险应该也差不多吧。破掉的玻璃与扔出去的桌子加上位能(无论这里是三楼或五楼),甚至可能更危险。

但是无论如何,我都白操心了。小扇砸向窗户──砸向玻璃的桌子,如同理所当然般,像是撞到坚硬墙壁的弹力球一样反弹,抽屉里的课本、笔记本与笔盒等物品洒满地。桌子的主人似乎在抽屉塞了不少东西,散落程度只能以悲惨来形容。桌子反覆弹跳到最后,以四脚朝天的模样停止。

玻璃完全没受损。

补充一下,弹跳的桌子以及洒满地的物品也只是散落在各处,没有摔坏或摔裂。这就是小扇使用「粗鲁手段」的结果。换句话说是毫无结果的结果。

「……既然要砸,考量到后续收拾,拿空桌子砸比较好吧?」

我说。不对,这么说来,如果只是想拿东西试砸,其实不用硬是扛桌子,椅子比较好拿吧?毕竟要破坏的东西是玻璃,就算不能赤手空拳直接打,个子绝对不算高大,双臂也不强壮的她,为什么要刻意选择桌子?我对此抱持疑问。

不过这个疑问立刻得到解答。因为小扇从抽屉洒出来的物品之中,捡起一支(笔盒里的)原子笔,拿著笔走向黑板。看来她是为了省下找笔的力气,秉持一石二鸟的精神,所以不是扔椅子,而是扔那张装满物品的桌子。搞不懂这样是合理还是嫌麻烦。不过这个疑问消除之后,又出现下一个疑问。她拿那支原子笔究竟要做什么?既然发出「喀」的声音,她应该是把笔尖按出来了,不过要在黑板写字的话应该不是用原子笔,而是用粉笔才对……

「!」

我来不及阻止。她以那支原子笔朝黑板用力划下去。在密闭程度超乎平常的这间教室,极度折磨人类神经,非常刺耳的那种高音──没有响起。

没有声音。

即使是看起来没有手下留情,如同刀割的这「一笔」,别说刮伤黑板,连原子笔的墨水都没留在上面。我甚至以为只是我眼花以为小扇在划黑板,实际上她只是凭空一挥。

「不行耶。嗯。」

「小……小扇,你想做什么?」

「没有啦,因为没办法敲坏,所以我想用声音的共振震破玻璃。」

小扇随口这么说。她面不改色说出「用声音震破玻璃」这么高难度的事,然后失败了。但小扇就这样面不改色将原子笔扔到地上,如同早就知道会失败。

拿桌子砸玻璃,同时从散落的内容物拿起原子笔,这样的行为算合理吧。但是结果把教室弄得这么乱就不合理了……如此心想的我收拾周边负责复原。啊,不过她刻意把教室弄乱到让我想这样整理,就某方面来说很合理?

「嗯……」

我摆好桌子,整理好课本放回抽屉时,不经意看到一个以油性笔写的名字。「一年三班 深远」。

这里是一年级的教室?既然上面这么写,应该是这样吧……我刚才进来的时候没看门牌。到头来,我甚至不记得有没有门牌。不,重点在于深远?深远……慢著,这是常见的姓氏吗?

「阿良良木学长,抱歉在您忙碌的时候提出这个要求,方便过来一下吗?」

小扇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居然说我忙碌,我是在收拾你弄出的残局……我很想这么说,但还暂时停止收拾,听话走向小扇。她不知何时移动到我直到刚才奋战的教室前门。

「啊啊,不是不是,请再退后一步。右边一点,过头了,往左。唔~再退后半步。可以绷紧心情抬头挺胸吗?」

……她的指示真细。我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想做什么。会这么说是因为她刚才拿桌子砸玻璃又拿笔画黑板,我以为她已经不再对这间教室使用暴力手段,但我错了。她还有一个手段。而且是特别暴力的手段。

小扇压低身体,紧接著,一记强力的肘击打向我的心窝。我的反射神经没发挥功能,这一招漂亮命中。

「咕啊!」

我依照指示抬头挺胸的身体如同发条玩具往前弯,当场翻身倒下。翻滚力道过猛,脑袋差点撞上门板,最后只是稍微擦过,我就这样蜷缩在地上。

「咕……啊……小……小扇,你做什么……」

「嗯,果然不行耶。」

我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小扇却毫不在乎瞥向我这么说,一点都不愧疚。

「没有啦,我想说能不能用胃酸腐蚀门。就算打击与共振无效,说不定可以溶解。不过看来这个方法也没用,只有弄脏门而已。假设真的可以溶解,阿良良木学长那一点点的胃酸肯定也没办法溶解整扇门就是了。等等请擦乾净喔。」

「…………」

看来她的肘击目标不是心窝,而是胃,目的是要我吐出胃液。这女生长得一副乖巧的样子却这么乱来。我为什么非得突然被首次见面的女生打啊……搞不懂这是什么因果报应。

「啊啊,对不起,会痛吗?」

她睁眼说这种瞎话,我反而气不起来,甚至觉得洒脱。话是这么说,其实幸好我所处的家庭环境,已经让我习惯这种暴力行径了……居然习惯肚子挨揍,这家暴真夸张。

这不是报应,而是造孽吧?

「还好,没什么大不了。」

我爱面子这么说完起身。故做平静就算了,如果像这样在学妹面前耍帅会落得现在这种结果,我在这个局面差不多该换个态度了。

「这样啊,不愧是阿良良木学长。总之,虽然我不在意自己吐胃液,不过这样的构图似乎不太好。以阿良良木学长的个性,与其由女生吐胃液,应该会宁愿自己吐胃液吧,所以小女子才会冒昧这么做。」

「真是谢谢你这么贴心啊……确实,以我的个性,与其由女生吐胃液,我宁愿自己吐。」

我的个性也被归类得太偏颇了,而且到头来,「吐胃液」这种假设根本有问题,不过我就像这样适度回应笑咪咪的小扇。但我还是无法分辨这张笑容究竟是在瞧不起我,还是把我视为可靠的学长而依赖。

原来如此。这种深不可测的感觉,确实像是「那个人」的侄女。

不过外表一点都不像。

「无论如何,现在确定窗户与门都不可能破坏。既然没有专业工具,当然也没办法打破墙壁吧。」

「如果有塑胶炸弹,炸一下就能搞定了。」

小扇语出惊人。实际上,她用手肘打我的时候毫不犹豫,由此看来,如果她手边真的有炸药,应该会断然使用吧。她这么做是否能炸开这间教室的墙壁另当别论,但是教室里的我们肯定不会全身而退吧。

「没办法,这下子得长期抗战了。出怪招消耗精力反而比较有问题。小扇,等外面的人来救援吧,幸好神原知道我们在这里。」

我大方地说。尽量以开朗、抖擞的语气说。

坦白说,我现在的心理状态没这种余力,但是为了让学妹安心,我想展现自己的度量。以小扇的立场,独自和刚认识的男生待在密闭空间,光是这样应该就相当不安吧……由此看来,刚才的肘击也可以视为一种威吓,是戒心的显现。

无论要怎么做,我觉得此时此地的表现是男子汉气概的考验。应该说要是在这时候选错选项,肯定会迈向毁灭。

「是这样的吗……」

不过小扇一副不太担心,不以为意的样子。或许只是和我一样在逞强吧。

「我身为神原学姊的超级粉丝,同样期待她前来搭救,但我认为不太能期待外部的救援。」

「嗯?为什么?放学之后,两个学生突然消失耶?就算神原没察觉,像是你的同班同学或我的同班同学,肯定有人会察觉,到时候就惊动全校了。」

形容成「惊动全校」或许太夸张了。至少我的同班同学发现我不见,应该只会当成「老样子」来处理。包含战场原与羽川都是如此。不过以小扇的状况,刚转学进来的学生失踪,应该会成为话题。

「只要看我们的书包还在位子上,就知道我们没有离开学校。这么一来,迟早肯定有人找到这里……」

「阿良良木学长,您真依赖他人的拯救耶,明明人只能自己救自己。」

「!」

「抱歉,这是叔叔秉持的主义,跟我或阿良良木学长都无关。不提这个,阿良良木学长,虽然依赖同伴不是坏事,但我认为基本上我们还不应该放弃自行逃脱喔。

因为……」

小扇伸出手指,指向挂在黑板上方的时钟。

看到时钟的瞬间,我僵住了。

从我们进入这间教室至今,时钟的指针连一分一秒都没走动。我们明明已经受困在这里超过一小时,这间教室却连一秒都还没经过。

「当然不是时钟没电吧?」

小扇笑味味地说。

003

这个事件发生在我春假被金发金眼吸血鬼袭击半年后的十月下旬某日。午休时间,我在教室的自己座位准备吃便当时,我可爱的学妹神原骏河来了。

「嗨,阿良良木学长!是我神原骏河!」

这学妹还是一样充满活力。

「只有您一人吗?只有您一人吧!」

而且这学妹也还是一样没礼貌。

「不,该说只有我一人吗……」

我好想帮自己找藉口。哎,面对充满正面能量的这个学妹,我总是慑于她的气势而畏缩。

「进入第二学期,战场原和羽川的交情变得很好……不跟我一起吃便当。」

她们两人正在进行午餐约会。这是女生友情战胜爱情的罕见案例。

「是喔,那您和其他朋友一起吃不就好了?独自吃午餐是最寂寞的事。」

她毫不客气说出难以启齿的事。我不反对这个主张,但就算这样,人还是得吃东西才能活下去。即使没有其他朋友也一样。寂寞与孤独都是人生的一部分。

不过,这家伙真厉害。

她就算来到三年级的教室也毫不畏惧。感觉随时会擅自找空位坐。虽然已经从社团退休,但她不愧是一度风靡全校的明星。

「总之,我为寂寞的阿良良木学长带来一则好消息。」

「好消息?喔,我很好奇,务必说来听听。我最喜欢好消息了。」

我其实不太好奇,但如果可以别再提我孤单吃便当的事,无论是国际政治论还是IT产业的消息,任何好消息与坏消息我都想听。

「那个,其实我想介绍一个孩子给阿良良木学长认识。」

神原说著?以缠满绷带的左手指向教室门口。那里有一个从走廊探出半个身子的娇小女生。

「…………」

想介绍的孩子……那个女生吗?没见过,不知道是谁……不对,神原说想介绍,所以我当然不认识。是神原在篮球社时代的学妹?不过,神原为什么想介绍那个素味平生的女生给我认识?从她给人的感觉判断,应该是一年级……不过这里距离她太远,看不到她的学年章……

「很可爱吧?」

神原这么说,如同任何疑问在「可爱」面前都会消失。说来意外,这算是世间的真理。

「介绍正妹给阿良良木学长的风险很高,但是当事人这么拜托就没办法了。我也是忍痛做出这个决定。哎,战场原学姊与羽川学姊凑巧不在真是太好了。」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觉得学长比动物近似人类。」

「是没错啦……」

不过,神原她们确实像是抓准两人不在的时机过来。战场原与羽川今天凑巧出去,但平常大多在教室吃便当(在这种时候也不让我加入),所以该不会真的是抓准时机过来的吧?

话说,「介绍」是吧……

如各位所知,我的个性不太善于交际,所以不问男女老少,不太喜欢见陌生人。但神原最喜欢见陌生人,是超级善于交际的个性,要她理解我这方面的心态应该强人所难。

「不,我不擅长见陌生人。」

要是我这么说……

「这样啊!那就变得擅长吧!」

神原肯定会这样回应。

到头来,我上上个月才「介绍」某人给神原认识。依照当时的状况,与其说是「介绍」更像「仲介」,总之虽然是逼不得已,让神原见到那个相当危险的人物,我至今依然过意不去。对了对了,回想起来,我在这之前也曾经介绍暴力妹妹火怜给神原认识。所以如果神原想介绍某人给我认识,即使这个人是谁,我都非见不可吧……说真的,这家伙的人际关系过于广泛,交到什么朋友都不奇怪。

不过,在教室外面等待神原牵线的女生,我完全不觉得亏欠她什么。只是该怎么说,她给我一种来路不明的感觉……

「放心,阿良良木学长。」神原如同看穿我内心的不安,咧嘴笑著这么说。「我确实让她脱掉内衣了。」

「给我滚回你该回的地方!」

「放心放心,虽然让她脱掉,不过也只是脱掉内裤,胸罩还在身上。记得阿良良木学长是想亲手脱女生胸罩的那一派吧?」

「你跑来三年级教室到底在讲什么啊?我没加入什么派或什么组!」

神原是校内的风云人物,我们的对话本来就吸引旁人注意,引人注目了,她还这样语出惊人……幸好旁人似乎没听到神原的变态发言,认为我正在单方面臭骂神原,以为我仗著学长身分耍大牌的责难视线刺得我好痛。换言之,现状对我来说毫无「幸好」可言,不过总比神原的变态个性公诸于世来得好。

「咦?连内裤都想亲手脱?阿良良木学长的男子气概真不是盖的,到底多么想要掌握主导权牵引女生啊?啊,这里说的牵引不是SM的那种意思。」

「我真想拿个项圈套在你身上。不是SM的那种意思。」

其实我真正想套的是铃铛。虽然这么说,但这段对话应该是神原平常代替问候语的玩笑话吧。我也差不多习惯了。

「所以,那个孩子是谁?是什么身分?你说想介绍给我……但我不是值得被介绍认识的人啊?『终生自我介绍』是我阿良良木历的宣传标语耶?」

「天底下哪有这么悲哀的宣传标语?一点都没有宣传到吧?没有啦,她说要找阿良良木学长谘商,所以希望见您一面。」

「找我谘商?喂喂喂,这才真的荒唐吧?找谁谘商都行,唯独不能找阿良良木谘商。这种谘商在校内随处可见耶?」

「什么嘛,原来周边的家伙都在谘商这种事?那我去揍飞他们。」

「暂停暂停暂停!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神原洋溢相当凶暴的气息瞪向我的同班同学,我连忙认真阻止她。就班上同学看来,应该是明星神原结束话题想离开却被我硬是拉住(我的好感度暴跌),但我其实救了他们。我上上个月才得知神原的左手至今依然拥有「揍飞」他人的力量,所以我是真心阻止她乱来。

「所以,那……那个,要谘商什么事?我……我好歹也是那对火炎姊妹的哥哥,所以偶尔也会接受别人的谘商喔。既然是你介绍的就更不用说了。」

「我也没问详情,不过似乎是关于怪异的谘商。」

「咦?」

关于怪异?

「嗯,那孩子好像知道一些事。」看到我表情闪过一丝惊慌的神原说。「像是知道我左手的事,也知道阿良良木学长血液的事。她说是叔叔告诉她的。」

「叔叔……」

「那孩子是不久之前转学过来的一年级。说来惊讶,她是忍野先生的侄女,叫做忍野扇。」

我维持惊慌表情,再度看向她──忍野扇露出的半个身子。我在这时候第一次和她四目相对。

是一双如同吸入一切的漆黑眼眸。

004

「不对劲吧?」

「不对劲。」

「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

「换句话说,就是很怪。」

「很怪……」

很怪。很怪异。

忍野扇──小扇在我桌上打开笔记本,指著上面的图平淡地说。我回想起在八月的时候,曾经像这样和卧烟小姐面对面做类似的事,但当时开会使用的不是笔记本,是平板电脑。如今高中生使用平板电脑已经不稀奇了,不过既然是那个忍野的侄女,使用传统工具或许比较合她的个性。

画在笔记本上面的,是直江津高中的内部构造圆。画得非常好,似乎是使用专业工具绘制的,难怪敢大方拿给首次见面的我看。甚至足以就这样挂在玄关门口展示。

「不对劲吧?」

小扇重复说。她就这么指著这张图上的某处。

「…………」

听她说明的我,以半边视野看著图,另一半视野则是看著她──她的眼睛。如同吸入一切的漆黑双眼。

这么说来,我想起卧烟曾经自称是「忍野咩咩的妹妹」。为什么不是姊姊,是妹妹?当时我认为这个人又在乱讲,原来当时的自称是参考实际存在的人物。仔细想想,那位卧烟小姐行事不可能「随便」。

只不过,六月离开这座城镇的那个专家,他的侄女为什么现在转学过来?我个人无法不在意这件事。神原似乎只认为「原来真的有这种神奇的缘分」,不过经历八九寺事件的我可不这么认为……

「请问……阿良良木学长,您在听吗?」

「啊,那个……」小扇提醒我心不在焉,我连忙掩饰。「小……小扇,你坐吧?我是在意你站著应该不方便说明。这附近座位的家伙们都去操场了,没打钟肯定不会回来。」

让第一次见面的学妹站著,我却坐著。我表示过意不去而如此提议,但是小扇婉拒了。神原到最后也没坐,不过小扇婉拒的说法很猛。

「不,很抱歉,我有洁癖,这种不知道谁坐过的椅子,我不想坐。」

「……这样啊。」

洁癖是吗……既然这样,她大概没办法和她那个叔叔一样,住在如今拆掉的补习班废墟吧。

「不过如果是阿良良木学长的大腿,我就愿意坐。」

「别这样。」

「啊~阿良良木学长,您正在想色色的事情对吧~?」

小扇拍手开心地说。嬉闹的这一面感觉像是平凡的一年级女生,但这种举止并没拭去我对她深不可测的印象。

「色色的事情是你说的,罚你就这样站著。」

「真严厉耶。」

「所以,刚才说了什么?哪里奇怪?」

「连筷子滚动都觉得奇怪又好笑──这句俗语就是在讲我这个年纪的女生。那个……您想想,我是转学生吧?该说是家庭因素吗……我经常因为私人原因转学,甚至记不得已经转学几次。」

「是喔……真辛苦啊。这么说来,记得神原念小学的时候也转学过……」

顺带一提,神原离开了。她介绍小扇给我认识之后没多久,就全力跑得无影无踪。那个家伙大概很忙吧……还是说她认为自己不应该旁听谘商的详细内容?

「转学果然辛苦吧,毕竟周围的环境完全不同。」

「是的。不过我终究习惯了。然后,我每次转学,首先都会在转学后的学校做某件事。学长认为是什么事?」

「是……跟老师们打招呼?」

「这我有时候不会做。」

「居然有时候没做?」

「我每次会做的事,就是像这样制图喔。」

小扇翻开笔记本内页。虽然是新的笔记本,不过很多页已经画满校舍的图,看来将直江津高中画得相当详细。不只是平面图,还有立体图。全景的俯瞰图是怎么画的?简直是空拍。

「我想掌握接下来照顾我的学校,说穿了就是我的癖好。您觉得奇怪吗?」

「不,并没有……」

老实说,我觉得这种行为挺奇特的,不过我知道某两人在入学时做过类似的事,所以不方便直接断言这样很奇怪,反倒因为除了某两人之外还有人会做这种事而率直感到惊讶。

小扇是第一次见面的对象,又是那个深藏不露的忍野侄女,所以我到目前都是划下界线抱持戒心和她相处,但她这个奇特行径让我冒出些许亲切感。

「我喜欢洋馆类型的推理作品。光是在开头放入简图,我就觉得很有趣。所以在自己展开崭新校园生活时,我想要像这样在一开始放入简图。但我并没有期待命案发生就是了。」

她说完笑了,不过隐约洋溢神秘气息的她讲这种话,听起来实在不像是随口说说。如果她说自己画简图是为了在命案发生时拿来参考,我或许会率直相信。

「这样啊……借我看一下。」

「咦?看内裤吗?」

「不,看笔记本……」

这是神原以学妹立场会讲的话。神原的变态在周围的努力之下并未传开,既然小扇受到这种影响,她和神原或许走得很近(不过从这段发言判断,神原刚才说已经让小扇脱掉内裤,果然只是嘴巴说说),但是刚转学进来的小扇经过何种过程和神原这么熟,我还挺在意的。哎,神原跟任何人都容易打成一片……我翻阅笔记本,将内容从头看到尾。这样看过就发现,明明是就读将近三年的学校,却有各种我不知道的设施,使我体认到自己平常的校园生活过得多么散漫。

「……话说回来,小扇,你画得真好。我不太擅长看地图,所以看这种东西大多没什么感觉,但我光看这本笔记本,就觉得好像真的在逛校舍。」

「非常荣幸能得到学长称赞。既然这样,您知道我在说哪里不对劲吧?」

「嗯。就是……」

我不知道。虽然我刚才不是在奉承,但是这样下去,会变成我随口胡乱称赞她很会画。不得已,我勉强挤出一些想法。

「是校舍太多之类的吗?从全校学生人数来看,肯定能省掉一栋校舍……」

「完全不对。您是笨蛋吗?」

语气恭敬却恶毒。我一瞬间以为惹她生气了,但小扇依然笑咪咪的,看来没生气。既然这样,她这种独特的用词,是因为频频转学到各处吗?虽然她讲得很过分,但是在这块土地,这是很普遍的第二人称。

「这只是少子化的影响吧?以前肯定需要这么多校舍。空教室很多,是因为学生人数比创校当时来得少,这是可以推测的事。我说的不是人数,是这里。」

「哪里?」

「这里。」

小扇从我手中拿回笔记本,翻开某页指著某处──刚才也指过的某处。但我无法在该处发现疑点。

「格局怪怪的。」

小扇主动开始说明,如同不想等我这个笨蛋回答。

「怪怪的,不太自然。学长,请看正上方与正下方的楼层。」小扇翻到前后页继续说。「两层楼各有房间对吧?既然这样,夹在中间的这层楼应该也有一个房间,不然就不对劲了。」

「不对劲……」

我再度以这种先入为主的偏见检视简图,却看不出和刚才有什么不同。

「可是,三楼这里不是也有房间吗?就是视听教室……」

「这是因为简图画错了。该说画错吗……我姑且是配合现实状况画图,不过实际的视听教室没这么长。跟周围相比,我把视听教室画得长了一点五倍左右,您有发现吧?」

「唔~……」

和周围教室比对的话,哎,看起来似乎如此。我在学生生活也使用过好几次的这间视听教室,肯定没这么大。不过,这种程度应该还在容错范围……小扇也不可能是以工地会用的正式测量工具完成这份简图。肯定是漏掉这层楼的某间教室,或是用错单位,这种错误点滴累积之后,视听教室才会变长吧?

「咦咦咦?阿良良木学长,难道您怀疑我?居然被阿良良木学长怀疑,我好受伤……」

「慢著,你没有喜欢我到被我怀疑就会受伤吧?」

「不不不,我仰慕学长喔。我仰慕轻易就上当的笨蛋。」

居然随口又把我当笨蛋。如果是和昔日的战场原一样以轻蔑表情这么说就算了,但她是挂著笑容这么说,所以我真的没办法辨别这是无心之言还是臭骂,产生认知障碍。

「我没犯错喔。如果这是我的疏失,我会脱光衣服张开双手当成尺规重新测量学校一次。」

「你打的这张包票也太冒失了吧……」

如果是我,再怎么充满自信也不会打这种包票。

「如果不是疏失……」小扇轻声一笑。「而是推理小说,平面图像这样和实际状况不符的时候,大多是因为该处有隐藏的房间。」她这么说。「阿良良木学长,如果这里有一个房间大的空间,而且塞满金银财宝,您会怎么做?」

「学校为什么会有隐藏的财宝啊……就算找到,应该也不会归我所有吧?」

「真没梦想耶。所以说考生都很现实,真让人受不了。」

「假设不是你绘图的时候出错,当成是盖校舍的时候出错比较妥当吧?换句话说,这里是死角,只用水泥之类的东西填满。」

我不记得视听教室旁边有这种水泥墙,但如果问我这个区域有什么东西,我记忆很模糊。因为在学生生活中,只要记得自己教室的位置就没问题。

「或许吧。如果是这样当然最好。不对,塞满金银财宝才是最好,但就算塞满水泥也没关系。只是……」

小扇说。

以非常乐于说出不妥、不当事情的语气说。

「如果这里是某种怪异现象,我认为最好在出事之前调查一下。」

「…………」

老实说,我觉得她异想天开。平面图和实际状况不符,确实是奇妙的事,就算这样,也不该立刻断定是怪异现象。我甚至比较相信藏了一个秘密房间。不过要是研究文献,或许找得到这种怪异吧。

到头来,如果校舍里有这种东西,忍不可能没发现。也可以说在春假时期,如果忍野没察觉就太奇怪了。是的,忍野肯定会说「发生什么奇妙的事件都算在怪异头上,我不以为然」这种话。

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一语驳回小扇的意见,因为小扇正是忍野的侄女,而且和她一样在就读直江津高中时查遍校内各处的某两人──也就是羽川翼与战场原黑仪,没有对我提过校舍里存在著这种死角。

如果这种死角真的存在,无论是不是源自怪异,都代表小扇转学过来没多久就理所当然般发现校内的这个异状──不只是羽川翼,连昔日拚命只求自保的战场原黑仪都没察觉的异状。

这个事实──不对,现阶段始终只是可能性,但我面对这种可能性,体内的好奇心受到刺激了。可见我依然保有一颗年轻的心。

「就算是怪异现象,也不一定会出事……不过我赞成你的意见,最好调查一下以防万一。」

我慎重地、过度正经地这么说。我不想被当成随便同意学妹提案的学长。这是面对神原已经不会出现的爱面子心态。

「哇,好高兴喔,就知道您会这么说。那么,请在今天放学之后来见我。因为我来三年级的教室会紧张。」

小扇和神原不同,讲出这种可爱的话语。其实她在这个时候指定时间地点叫刚认识不久的学长赴约,是相当没礼貌的行为,但我没察觉。

「知道了,去见你就行吧?但是可不能拖太晚啊。要是被误会我在放学后和学妹一起玩,我恐怕会被暗杀。」

「当然不会花太多时间,总之大概十五分钟吧。只要确认实际上毫无异状,这段时间应该十分足够。不过不是十分,是十五分。」

小扇说完,一副相当开心的样子。看她这副模样,会觉得她或许只是以简图或怪异当藉口,想在刚转学过来没有朋友的高中,和我这个有点间接关系的学长混熟。不过事实当然完全和我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不同。

十五分钟的调查完全不够,而且至今还在继续。

005

放学后,我依照约定去见小扇,然后一起快步前往视听教室所在的校舍。带头的是小扇。这幅光景令我觉得我才是转学生,她正在带我逛学校。小扇大概是怕我无聊,途中聊了很多话题。像是「连载漫画的宣传文字很长就代表编辑没自信的法则」,或是「价格愈贵速度就愈慢的法则(料理上桌速度、结帐、交货、礼品包装)」,她说明了这些自创的法则。看来她爱好「法则」。而且她讲得滔滔不绝的模样确实酷似忍野咩咩,也像是平凡的高中新鲜人,我就这么同时享受怀念与新奇的感觉抵达目的地。

在目的地──该校舍三楼视听教室的附近,确实存在。

存在著一间教室。

「小扇,你看吧。这里确实有间教室,是你看漏了。你把这间教室的空间画进视听教室。这样就确定是你的疏失了。好啦,赶快脱光衣服服张开双手当成尺规测量校内吧。顺便测量一下我的身高好了,我觉得最近长高了。」

我是否说了这段话?其实没说。

因为,这里有教室比没教室奇怪得多。在集结各种特别教室的这栋校舍,为什么会突然像是这样,如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般,设置一间普通教室?这么容易令人留下印象,也就是如此格格不入的教室,我不可能不记得。不需要用简图回忆,只要看到肯定想得起来。

「咦?这间教室是怎么回事?我为了画图来到这附近的时候没这种东西啊?好神秘耶~?」

小扇不知为何,以不带情感的语气这么说。但表情依然笑咪咪,看起来也像是把这个状况当好戏看。

「总之……进去看看吧。」

我做了错误的判断。无论怎么想,这时候都应该暂时撤退,拟定对策之后再过来。我应该借助羽川的智慧,也应该询问正在我影子睡觉的忍。但我想让学妹看看我可靠的一面,所以莽撞开门进入教室。

何其愚笨。

就我从门外的观察,教室里没有任何人,但是门没上锁,我轻易就入内。里面果然没人,只有并排的桌椅、讲桌,以及存放打扫工具的柜子。

无人的教室──基于这层意义没有异状。老实说,窗外看得见的体育馆,以及静止没刻划时间的时钟,在这时候已经大放异彩,但我没有立刻发现。即使不像是装满金银财宝,不过就我这样看来只是普通的教室,因此我松了口气,认为这间教室应该是一直位于这里,所以没察觉任何事。没察觉任何该察觉的事。

小扇跟著我进入教室。

她关上门。

「……然后,就是现在这个状况了。」

我看向黑板上方的时钟,比对自己的手表。时钟显示的(静止)时间和手表显示的时间有误差,代表我的手表正常运作。

既然这样,可能是时钟电池没电而静止,但小扇并非毫无根据就否定这个猜测。因为如果这间教室里的时间真的静止,就姑且可以说明为何门打不开,窗户也敲不破。这是一间时间静止的教室……不对,应该说是时间没流动的教室?

「阿良良木学长,问题在于固定到何种程度吧?」

小扇说著再度面像黑板。这次她拿起的不是原子笔,是正常用来在黑板写字的物品,也就是粉笔。

「是的,粉笔。不过我比较喜欢『白墨』这个古老的日式说法。」

小扇说著在黑板画线。

以原子笔无法留下任何痕迹的黑板,果然清楚画出白线。

「喔……喔喔喔……」

我发出这种感叹声,或许不是因为看到「能以粉笔写字」这个实验结果,而是小扇接连不断进行各种实验的积极态度。不过一般来说,在这种密闭环境应该要更慎重行动才对……

「啊哈哈哈,看来粉笔就没问题。不知道是什么道理。那么这样呢?」

小扇这次将粉笔平贴在黑板,画出超粗的线。这是转眼之间用掉一根粉笔的禁忌用法。但她还是画出线了。小扇就这么让超粗的线转弯,画出爱心伞。

然后正握粉笔,在伞的两侧写下「历」与「扇」。

「啊哈哈哈!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小扇,现在是胡闹的场合吗……」

啊,不行。我才不应该对学妹的胡闹生气。我也必须以实验或摸索的方式思考如何逃脱这间密室。

「有电吗……?」

从窗户采光就很亮,所以我至今没按电灯开关。我试著按下所有开关。在这种时候将电灯一次打开是我的马虎个性使然,总之天花板的日光灯一起亮了。

「有通电……感觉至少维持正常教室的功能?」

虽然不太清楚……不过既然有电,应该可以让插座走火引发火灾,当成逃离这里的最终手段。月火曾经做出类似的事情拯救火怜(名副其实的火炎姊妹),只是,虽然这个做法比引爆来得好,在密闭空间这么做也可能引发窒息的危险,所以真的是最终手段吧。

「……到头来,就算没这么做也有窒息的危险吧?不知道人类消耗氧气的速度多快。要是一直维持这个状况,迟早会缺氧吧……」

「哎呀,阿良良木学长,这就不一定了。因为这里再怎么说也是教室,应该不是密不透风的密室。用胶带封死就算了,不过从窗户缝隙等处流通的空气,应该足够让两个人呼吸。」

「这样啊……那就安心了。」

我嘴里说安心,内心却在意小扇说的「密室」两个字。小扇应该只是凑巧用到这个,但她说得没错,既然不是那么密不透风,在这种状况,与其说这里是「密闭空间」,形容为「密室」比较接近事实。

真是的。

还以为循著平面图找到推理小说会有的隐藏房间,来到的地方却是密室。这样的舞台布景还不错,不过这么一来只能感慨为何没有侦探在场。

「……阿良良木学长,您认为呢?」

「还能怎么认为……哎,什么都说不上。」

我也只能承认了。如果只是感到不对劲的简图或是没印象的教室,还可以解释成是自己搞错,但我无法合理说明现在的密室状态。因此只能以不合理、不讲理的方式说明。

「不过小扇,如果这是怪异现象,那会是哪种怪异?天底下有什么怪异会把人关在教室吗?」

「不知道。我不是叔叔,没这种古早的知识,只知道会出现在漫画或电影的知名怪异。」

不知道是装傻还是谦虚,总之小扇这么说。她依然一脸笑嘻嘻深不可测,使我觉得她其实知道些什么。昔日和忍野交谈也是这种感觉,我无论如何都免不了怀疑。

「别这样看我啦。不过,让人无法离开密室的怪异,真要说的话应该有吧?常听到的是必须有下一个人造访才能离开房间,只要用花言巧语骗别人进来,自己就能出去。类似这样的怪异。」

看到我投以质疑眼神的小扇这么说。

我也听过这种鬼故事。既然这样,除非接下来有其他人进来,否则我们无法离开这间教室?不对,不是这样。我们进入教室时,并没有哪个被关在这里的人离开。即使是怪异造成的现象,应该也和这个鬼故事不同。

「就是说啊。我刚才还担心笨蛋相信这种假设该怎么办呢。」

小扇温柔微笑。这女生说我是「笨蛋」的时候最可爱,我该怎么办?我没能训诫她。感觉总是错失时机。

「不过阿良良木学长,我只能断言一件事。怪异是基于合理的原因出现。」

「…………」

记得这也是忍野挂在嘴边的话语。这样就可以推论,我们必须解析原因才能离开这里……

「就算这样,我们无法离开教室的现状,是基于什么理由?包含时钟静止的这件事……」

「静止的时间或许意外是关键耶?因为,时钟显示那种乱七八糟的时间,果然不对劲吧?」

时钟显示的时间是将近六点,严格来说是五点五十八分。顺带一提,我手表显示的时间是四点四十五分。记得我是大约三点半开始和小扇调查,异状发生至今已经一小时十五分。

「假设停在六点前的那个时钟是关键,究竟是上午?还是下午?不是数位时钟就看不出来。」

「从窗外景色来看,我认为是下午喔。」

「嗯……慢著,是吗?反倒说……」

我没想到可以从窗外风景判断时间,所以暗自佩服小扇,但我不想让学妹看到我见识不足的一面,所以开始鸡蛋里挑骨头。我好厌恶自己器量这么小。

「在这个季节,如果是下午六点,天色应该更暗吧?小扇是转学生或许不知道,这个地区的太阳到十月早早就会下山。」

「是这样啊?哇,和阿良良木学长聊天就学得到东西耶。不过就算这样,肯定也是下午六点喔。请看体育馆影子的方向。太阳必须在西边,影子才会在那个方向。」

「唔……那个,可是方向……啊,不对。从窗户看出去的风景不一样,所以不能以这间校舍的座向为基准,应该以体育馆的座向为基准。记得体育馆是坐西朝东,所以……」

我回忆小扇画的体育馆平面图低语。原来如此。这么一来,时钟显示的时间确实是下午五点五十八分。

「下午六点是这所高中的放学时间。哈哈,我们在放学时间回得去吗?啊,既然时钟静止,就算出去也还是三点半吧?」

「如果是这样,就变成我的手表出问题了。真复杂……」

「说这什么话?阿良良木学长明明连时光旅行都易如反掌吧?」

小扇这么说。嗯?奇怪,时光旅行的事件发生在忍野离开这座城镇之后,所以小扇不可能知道才对……

「先不提复不复杂,阿良良木学长,这下子伤脑筋了。既然时间没流动,就代表过多久都不会入夜。换句话说,也没办法请夜行者……忍小姐帮忙吧?」

「嗯。啊啊……是这样吗?」

栖息在我影子里的吸血鬼忍野忍,昔日别名「怪异杀手」,等同于所有怪异现象的天敌,是以怪异为粮食的怪异。如果那个家伙出现在这里,应该会将我们面临的现状连同这间教室吃掉吧。不过她是夜猫子,要在「下午六点前」这个不上不下的时段叫她出来有点难。虽然并不是做不到……却不知道她会要求几个甜甜圈当报酬。

「很难说。因为即使教室时间静止,我的时间也在动,所以应该认定忍在我影子里的时间也在动。」

「阿良良木学长的时间不一定在动喔。我们或许只是意识在运作,身体的时间维持静止状态。而且我个人希望身体的生理功能没在动。」

「嗯?为什么?」

「要是想上厕所怎么办?」

「…………」

这是切身的问题。我刻意不去想这一点。比起饥饿或口渴,其实这个问题更麻烦。不过说出这件事的小扇面不改色。

「我听过阿良良木学长的各种丰功伟业,不过别名『平成之谷崎润一郎』的您,应该没有和女生面对面排尿的嗜好吧?」

「谁是『平成之谷崎润一郎』啊?」

「如果这间教室的时间停在下午六点前,应该是为了某个原因而停止吧。」

小扇回到正题。

「某个原因……?」

「换个说法吧。下午六点,也就是放学时间。在学生非得离开教室回家的这个时段,学生反而被关在教室。这个现象有什么意义?」

「明明是放学时间却回不去……」

说来确实奇怪。如果是和学校相关的怪异,一般来说,应该都是袭击那些不回家的学生当成教训才对。

「是留校补习吗?」

「留校……」

嗯?不知为何,我对这个词起了反应。虽然不是灵光乍现,却好像隐约模糊具备某种含意。

有种记忆受到刺激的感觉……留校?

「阿良良木学长有留校补习的经验吗?啊哈哈,别看我这样,我其实还算聪明,所以不太记得有这种经验。」

「我也不太记得……」

「哇,是喔。」

小扇一副佩服的样子,只是以我的状况,我不记得留校或补习的经验,绝对不是因为聪明,是因为就算老师吩咐留校或补习,我也大多会跷掉。我最近立志要考大学,所以不能再跷课了,不过……对,在去年与前年……尤其在一年级的时候……一年级的时候?

「阿良良木学长,怎么了?您旗色不好……更正,气色不好喔。」

「唔……是吗?抱歉,我有点头昏……」

「不用道歉喔。完~全不用道歉。肯定是因为在不可靠的学妹面前绷紧精神才会疲劳吧?要不要在附近找张椅子坐?阿良良木学长应该不像我有洁癖吧?如果您坚持的话,我可以借大腿给您坐喔。」

「借我坐大腿的你要坐哪里?要是坐在不想坐的你腿上,就变成组合体操的仙人掌姿势了。真是的……」

我差不多开始习惯小扇的消遣了。身为学长应该纠正她这一点(是的,避免像神原那样来不及挽回),但我真的头昏,还有点头痛,所以我决定依照她的劝告暂时坐下。当然不是坐小扇大腿,而是在教室里的许多椅子挑一张坐。预料将会变成长期抗战,这时候逞强也没用。我移动位置,拉了一张椅子坐下。

「为什么坐那里?」

小扇在我坐下的同时,更正,在我即将坐下的时间点这么问。嗯?什么?就算她这么问……不是她劝我坐的吗?

「不不不,我是问,明明教室里有这么多椅子,您为什么挑那个座位?」

「…………」

当然是不经意挑的,没什么理由……我原本想这么说,但听她指出这一点,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如果是因为累了想坐下,当然应该坐在当时距离所站位置最近的座位。那我为什么刻意移动,钻过书桌之间,忽视数张椅子,坐在往前数第四个、往右数第三个的座位坐下?

但我当然只能说是不经意挑的……

「不经意挑的。」小扇说。「不经意觉得……那个座位好坐?坐起来似乎很舒服?」

「不,我觉得每张椅子坐起来都差不多,只是,那个……」

「只是哪个?」

「我觉得我『坐惯』这个位子。」

我也认为自己讲得很怪。为什么别的不讲,而是讲「坐惯」?而且是在我第一次进入的教室这么说。如果这里是我班上的教室,在想要坐著休息的时候,就算知道坐哪个座位都差不多,或许也会下意识想挑选自己坐惯,也就是熟悉的自己座位……但这里完全不是我的教室。

「真的吗?」

「咦?什么?小扇,你在问什么?」

「没有啦,我只是确认所有可能性罢了。只是认为您可能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间教室。会不会是曾经坐过那张椅子,所以想坐下休息的时候就毫不犹豫挑选那个座位?」

「……不,你太异想天开了。」

我要笑不笑地回应。这是当然的,我不认为必须认真检讨这个假设,应该只是小扇又在捉弄我玩吧。

「毕竟直到刚才,我都不知道这种地方有教室……」

「我也一样,第一次来这附近调查的时候,没看到这间教室。但我和您一起过来的时候,这间教室就出现了。那么对我来说,我非常自然就认为这间教室和您有关。」

「唔……是这样吗?」

这是小扇发现的怪异现象,所以老实说,我并非没怀疑这个现象的原因在小扇身上,不过就小扇看来,最可疑的不是别的,肯定是我吧。

「而且阿良良木学长,您不是说过吗?您说不知为何,对窗外的这片景色有印象。」

「咦?我说过这种话?」

「说过喔。在刚进入教室,还没察觉被关在这里的时候说过。」

我不记得……不过既然她这样断言,那我肯定说过吧。大概是后来察觉自己身处密室而失忆。

我就这么坐著,再度看向窗外──看得见体育馆的风景。原本从这间校舍的这层楼,以角度来说不可能看见的风景。从这个座位看见的风景,和窗边看见的风景完全不同,看不见体育馆屋顶,可以远眺高山,记得,该怎么说……

记忆,受到刺激。

「嗯……我有印象。不过……」

「不过?」

小扇说得如同追问,应该说如同质询。她不知何时,无声无息来到我所坐的座位旁边。距离这么近,我心跳稍微加速。我如同掩饰般说下去。

「没事……但这并不是什么特别怀念的感觉,反倒是有点讨厌的感觉……」

「讨厌的感觉?是吗?我觉得在这个位置与这种状况,这风景挺不错啊?刚刚讨论到这里明明是三楼,风景却像是五楼或四楼,不过从这个高度来看,果然是五楼吧。」

「五楼……」

五楼。既然这样──

对……应该换个想法。从这间校舍的这层楼,不可能看得见这种风景。如果这里是五楼,这间教室位于面对体育馆的校舍,是可以从窗户看见这种风景的教室……

那么,我知道这间教室。

深远。

「…………!」

「哎呀哎呀?阿良良木学长,怎么了?看来不像是想起什么事情耶。难道我说错话冒犯您了吗?」

小扇愧疚地说。不对,不是愧疚,是愉快又充满期待地说。她不知何时又换了位置,站到我的正后方。

「是想起什么……不愿想起的事情吗?」

「……不,没那回……事。我没想起什么事。」

没错,我没想起任何事。因为我未曾忘记。我不可能忘记那件事。我咬著嘴唇,默默将手伸进抽屉,调查这个坐起来舒服,我自己选择的座位。这张桌子的主人大概不想在家里用功,抽屉塞满课本。我抽出其中一本。检视背面。上头写著「一年三班 阿良良木」。

「唔……!」

我摀住嘴,连忙想遮住这个名字。然而为时已晚,小扇隔著我的肩头,看见上面的名字。

「哎呀呀?刚才的课本是不是写著『阿良良木』?好奇怪耶,好神奇耶,为什么呢?为什么这间教室有阿良良木学长的课本?是在我没发现的时候拿进来的吗?不行喔,这间教室禁止带私人物品进来耶?开玩笑的啦,又不是考试,不可能规定禁止带私人物品进来。」

小扇以不乾不脆却轻松的语气这么说。考试……对,考试。小扇的每字每句刺激我的记忆,如同尖刺。不是玫瑰那种尖刺,是如同落山风般刺痛。

我迫不得已地询问。

「小扇……你知道什么?」

「我一无所知喔,知道的是您才对,阿良良木学长。例如……」

小扇朝我旁边的座位伸手,随便从抽屉取出一本课本,翻过来念出上面写的名字:「一年三班 问嶋」。

「这位问嶋,阿良良木学长应该认识吧?」

「嗯……认识。」

我认识。

问嶋水仙。大家都简称她「水」。记得社团是花道社。是个很爱笑的女生,听到什么或是被说什么都会笑。记得朋友经常提醒她,张嘴大笑不是女生该有的样子……不过她豪爽的笑容反而获得男生们的好评,不,连老师都欣赏。尤其在上课时,据说讲笑话的老师经常得到问嶋的支援。对了,这个家伙非常重视换座位……在「这个时候」,她换到往前数第四个、往右数第二个,也就是位置不上不下的这个座位时,真的是一脸不满。我旁边坐了这个一脸不满的家伙,我当初相当为难,后来才知道这个座位是可以近距离听到她笑声的特等席。

「她的发型很用心……我妹妹是个如同发型型录的家伙,我知道那种发型要花多久时间,所以觉得她每天早上应该很辛苦,但我到最后连一次都没说……」

「学长对这位问嶋学姊真是瞭解耶。」

「不……这种程度的事,只要是同班同学都知道。我……」

我果然一无所知。

这是我不知道的时期──不知道各种事的时期。

「那么,刚才的那位深远呢?书桌被我翻倒的这个人是怎样的人?」

看来,小扇当时也确实看见课本写的姓氏。虽然看见,至今却只字不提?不对,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这个姓氏和小扇毫无关系。

「……深远霜乃。我怕这个家伙……不,这家伙并不是会做什么事情,我认为她无害,但她非常擅长宣传自己。说穿了就是装可爱的家伙。她会戴著只有动画看得到的花俏发饰上学,经常被老师警告,但她在这种时候也是一脸『不知道为什么被骂』的表情。怎么可能不知道啊……大概是觉得成绩好或是博学多闻不可爱,考试会故意考低分。虽然不到装笨骗人的程度,总之就是这种感觉。她说她将来的梦想是当『妈妈』。哎,其实讲『新娘』比较吸引男生,连我这种大木头都轻易猜得到这种事,所以或许只有这个是她真正的梦想吧。不过就我看过的记忆,那个家伙的眼睛从来没笑过。」

可恶,我讲太多了。但我一开口就停不住。感觉如同至今拦阻的水一鼓作气化为洪流泛滥。明明即使无法忘记,我也已经决定不再去想了。

明明已经这么决定了。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一年三班──我两年前待过的教室,如今会在这里?下午六点前。下午五点五十八分。即将放学的时间。明明已经非得回家了,却没办法回家。

没人能够离开教室。

「……小扇,这附近有什么可以确认日期的东西吗?」

「日期?」

「嗯,我想知道今天……更正,想知道这间教室现在是几月几日。」

「如果是这样,日期不就写在黑板上吗?请看那边。」

小扇第三次回到我的正后方,将脸凑到我旁边,如同搂住我的肩膀般指向黑板,指向黑板的右侧。不知为何,我至今完全没察觉,不过那里确实写著这间教室「今天」的日期,下方也写著「本日值日生」的名字。

七月十五日。星期四。小马、鞠角。

「…………!」

「喔,原来今天是七月十五日啊,那就可以理解窗外为什么这么亮了。嗯,所以应该可以这样解释吧?这间教室似乎是一年三班,而且在七月十五日的下午六点左右发生了某件事。肯定是一件遗憾的事吧,而且这份遗憾就像这样开花结果成为怪异。」

小扇以随便的语气说出随便的推论,真的讲得很草率。我不禁想抗议这不是那么简略的事,但我做不到。第一个原因是我不能粗鲁怒骂学妹,第二个原因是仔细想想,小扇的推论其实正中红心。

那天在这间教室发生的事随便又草率,正因如此,所以难以忍受。如今不知道用为什么用途的那间教室。面对体育馆的校舍,五楼正中央的一年三班,在七月十五日放学之后开的班会。堪称审判的班会。我们因为某个事件而相互批判,主张自己无罪、对方有罪。会中有异议、有缄默;有证词、有伪证。我──一年三班的阿良良木历,则是位于审判漩涡的中心。

没错。

记得是从那天之后吧?

我开始主张那种事。

「我不需要朋友。因为交朋友会降低人类强度。」

小扇抢先这么说。如同封锁我的去路、如同将我赶进死巷般抢先说。她将放在我侧边的脸庞靠得更近,如今脸颊几乎相触。不只是近,实际上,她小小的下巴已经放在我的肩上了。

「记得这是阿良良木学长的口头禅吧?不过既然和羽川翼学姊熟识,应该再也不能讲这种话了。哎,和他人的邂逅真的会逐渐改变一个人耶。那么,我基于好奇心请教一个问题吧。阿良良木学长在这个班上是怎么改变的?深远、问嶋、小马与鞠角等学长姊,将您改变成什么样的人?」

「将我……改变……」

「我听别人说,国中时代的您与高中时代的您个性差很多?原因该不会就在这间教室吧?」

……这种事,你是听谁说的?不,知道的家伙就是知道。但这已经是往事,如今顶多只有火炎姊妹会挖这种事情回锅。

「阿良良木学长,在那天、那个时间的这间学校,发生了什么事?」

小扇以逼入绝境般的语气低语。她单手环绕我的脖子,我觉得像是被勒住。「以软丝线勒住脖子」就是这种感觉吧。【注:软刀杀人的意思。】

「说出来吧,阿良良木学长──阿良良木历。」小扇说。断断续续,轻轻柔柔地说。「说出来会舒服些喔。再怎么讨厌的回忆,说出来之后就只是普通的物语。」

「物语……」

「放心,我会洗耳恭听。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擅长当听众喔。」

「…………」

在这种状况,我依然尽量维持平静,在这种时候也不希望在学妹面前出丑。我真是个爱面子的家伙。

「……出不去。」

「什么?」

「出不去。在找到犯人之前,不能离开这间教室。当时我们进行的──当时逼我们进行的,就是这样的班会。说来难以置信……我在当时担任议长。」

006

若问高一的阿良良木历是怎样的人,总之我可以自我评定说个性没有现在扭曲,自我检验说为人比现在正常。那时候当然还没被吸血鬼袭击,所以无论在白天或晚上都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话说,我所就读、小扇转学进来的私立直江津高中,是一所相当不错的升学学校。而且周六也排课,基于这层意义,很难断言是普通高中。入学考试也很不简单。我这种人能够突破这道难关,或许可以说是一项奇溃。不对,形容为奇迹太夸张了吗?反倒应该说我阴错阳差考上比较正确吧。因为我入学之后,为了硬是挤进这道窄门的「错误」付出满满的代价。我转眼之间跟不上直江津高中的沉重课程。从一年级就以大学考试为目标起跑,完全没得玩的课表,对我来说是相当强大的文化冲击。即使如此,(就算是阴错阳差)我还是入学了,所以也只能下定决心,就算死命抓紧也要跟上去。我当时还抱持这种想法。是的,直到第一学期末,即将放暑假的时候。或许应该说……刚考完期末考的时候?总之就是直到七月十五日的放学后。

七月十五日。那天之后,我放弃当个正经、正当的学生,决定堕落成为羽川翼所说的「不良学生」。事实上,我只是成绩吊车尾而已,即使那天没发生那种事,我还是会在不久之后脱队吧。

总之,两年前的七月十五日,我这天也将听不懂的讲课当成耳边风(我明明没有跟上进度的意思吧?课本也留在学校没带回家),以疲惫的心理状态踏上归途。暑假快到了,暑假快到了,暑假快到了……我如同念咒语般在内心复诵。只不过,想到学校会出的暑假作业分量,就算是进入暑假也完全不是好事。

好不容易撑过第一学期,但是想到这种生活要持续到毕业就嫌烦。然而事实不一样,我在这个时间点,连第一学期都还没完全撑过去,而且以结果来说没能完全撑过去。

影子。我行经走廊时,影子挡住我的去路。而且是三个影子。我的精神极度疲惫,所以直到最后才察觉,差点撞上去。

「阿良良木。」

听到声音这么叫,我终于抬起头。眼前是三个同班同学。

「方便借点时间吗?」

蚁暮──蚁暮琵琶对停步的我这么说。她是给人坏心眼感觉的女生,有著动不动就抱怨的倾向。老实说,我不太擅长应付这类女生。哎,擅长应付她的男生在这个世界大概不存在吧。不过,她之所以总是将手插在裙子口袋,不是为了故意使坏,而是为了保护手。如果她实际从口袋抽出手,就会看到她双手都戴著手套彻底保护。听说她的志愿是钢琴家。口无遮拦的人听到这件事会说「个性不会反映在音乐」,但她的演奏确实相当优秀的样子。虽然我没听过,不过就算这是传闻也不一定是谎言。

总之,在精神疲累的这时候被不擅长应付的女生叫住,是颇为难受的状况。

「我现在要回家,这是非常重要的工作……」

「这是怎样?瞧不起我吗?」

她找碴般说。我并不是瞧不起她,但我的回答听起来确实像是胡闹,我这种个性从以前到现在都没变。

蚁暮(记得绰号是「食蟮兽」)身后有两名女生,其中一人雉切不发一语,甚至也没看著我,该怎么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她就是这种家伙。可以形容为我行我素或是不拘小节,有时候会毫无意义在放学后留在教室,或是突然不上学,雉切帆河这个女生的生活态度异常随兴,甚至可以说她活在不同的世界。正因如此,这样的她居然和蚁暮混在一起,甚至参与「挡住我去路」的团体行动,实在令我惊讶……但她一直在看旁边,始终维持事不关己的立场就是了。

「不,我真的非得赶快回家。我有这个义务。回家是我的三大义务之一。这个秘密只告诉你吧,我的小六妹妹现在被卷入大规模的纠纷,更正,是卷起大规模的纠纷,我必须好好盯著她。」

「啊?别开玩笑好吗?我最讨厌这样。」

蟮暮如同真的坏了心情般说。我不是开玩笑,不过我心爱的妹妹们这时候尚未以「栂之木二中的火炎姊妹」名闻遐迩,所以我这番话听起来只像瞎掰吧。

「好了好了,冷静一下。」

此时,另一个女生糖根安抚蚁暮。或许她说的「好了好了」在心情上是「息怒息怒」。

「阿良良木同学,抱歉在你忙的时候打扰了,不过可以拜托你和我们一起回教室吗?不会花你太多时间。当成帮我们这个忙,好吗?」

不会花我太多时间。到最后,她的这句话变成谎言,但她这时候应该不是要骗我。她叫糖根轴,有人依照她的名字叫她「icing」。不是结冰的「icing」,是糖衣的「icing」(一年三班还有一个姓「冰熊」的男学生,真容易混淆)。这家伙看起来一副幸福的样子,连看见她的人都会觉得幸福,使用早期的形容方式就是「治愈系」吧。从姓氏与绰号来看,似乎是爱吃甜食的女生,但她实际上不只甜食,而是毫不挑食,食量也很好的大胃王。她在旁人眼中总是很幸福,但她本人说吃东西是她最幸福的时候。她是吃到饱餐厅的常客。

「…………」

哎,同窗一个学期,我对她们三人好歹也有这种程度的认识,但我没听过这三人是一伙的。应该说,我该不会是第一次看到她们三人在一起吧?

不知道究竟基于什么原委才变成这样……我如此心想时,蚁暮好像失去耐性了。「阿良良木,你很烦耶。」她以蕴含怒火的语气说。「要来还是不来?讲清楚啦。对我来说,你不来也没差。」

「……我去。我去就行了吧?」

如果我这时候稍微聪明一点,应该不会跟著她们走吧。因为我确实感觉苗头不对。不过当时的我还没放弃高中生活。为什么是这三人来叫我?我对此感到诧异,不过像这样回忆就觉得是颇为恰当的人选。以感觉很差……失言了,以态度强势的蚁暮带头,再以某种程度来说无法接触,对话难以成立的雉切,加上治愈系的糖根巩固大后方,我面对这样的阵容也不太能撕破脸,因为要是应对失误,可能会严重影响到我今后的高中生活。所以,虽然我无论如何都会搞砸今后大部分的学生生活,这时候也只能跟著她们走,别无选择。

我回到教室──面对体育馆的校舍五楼,一年三班的教室。门口站著两名学生,等待我们四人抵达。我暗忖「啊啊,原来如此」。两名学生。男女各一。在这种状况,男生不成问题,问题在于抱持敌意瞪我的女生。她眼神犀利,如同杀父仇人就在我的背后。

她的名字是老仓育(Oikura Sodachi)。她自己希望大家叫她「欧拉」【注1】,但是大家实际上都叫她「How much」。这个绰号当然也来自她的姓名【注2】,但她经常以估价般的眼神看人,所以我觉得这个绰号意外适合她。总之无论如何,我和她没有熟到互称绰号,她甚至只把我当成眼中钉。【注1:著名数学家,和日文「老仓」音近。/注2:日文「老仓」和「多少钱」音同。】

老仓是班长。如今放眼全世界,说到班长只会想到羽川翼一个人(我个人认为),不过羽川当时还没这么知名,所以我这样称呼她。

「老仓班长。」

以当时的气氛,我不方便直接叫她的名字。

「你怎么在这里?是你叫我来的吗?」

「……快进去,大家都在等你。」

她冷漠说完,进入教室。和她在一起的男学生也跟过去。顺带一提,这个男生是一年三班的副班长,叫做周井通真。如同把「正经八百」捏成人型而成的高一学生,简直是直江津高中学生的榜样。如我刚才所说,老仓光是看我的眼神就很不客气,但他比老仓更像班长。只是他自己说「我是官僚类型,所以比起带头更适合当副手」。天底下哪有官僚类型的高中生?我没把他的说法当真,不过在第一学期,他漂亮在老仓背后协助领导全班,看来他也有这种天分。话说回来,我只有一次在电玩中心看过他。他当时玩跳舞机,而且动作非常俐落。当时我觉得看到不该看到的一面,不过在这之后,即使他的个性真要说的话跟我不合,我也不讨厌他。为了避免造成他的困扰,我也注意避免和老仓起冲突。不过他应该对我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吧……

「好了,阿良良木,她不是叫你进去吗?进去吧。」

在蚁暮催促之下,我耸了耸肩,听话进入教室。老仓刚才没回答,不过对这三人下令追我回来的果然是她吧。之所以没有自己来追,不知道是因为会和我吵起来,还是为了维持威严……无论如何,如果这些很恰当的人选是她的想法,我非常能接受。不过「大家都在等你」这句老仓的话语令我在意。这是怎么回事?我这个家伙真的是让大家引颈期待的那种英雄吗?到头来,这里说的「大家」是谁?

我进入教室,得知「大家」就是字面所述的「大家」。一年三班的全体成员齐聚教室,一人都没少。

007

「是喔。全员……也就是全体到齐吧?」小扇如此附和。「虽然现在就像这样是无人教室,不过当时座位全部坐满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就是光阴似箭,十年如一日耶。」

「嗯……不对,不是十年,是两年,哎,要是讲得计较一点,来接我的三个人座位其实是空的。还有,副班长周井当时回座了,但老仓那家伙站在讲台。」

「站在讲桌上?」

「老仓不是那么古怪的班长。不提这个,那个家伙站在讲台宣布:『那么,某逃兵已经抓回来了,所以现在开始进行临时班会。』」

「形容为『逃兵』真严厉耶。老仓学姊好可怕,我不敢开她玩笑。她还在三年级吗?」

「嗯。真要说的话,她确实在三年级……」

我不太想说,所以含糊带过,立刻回到原本的话题──回到过去的视角。

「临时班会。本来这不是放学后该做的事,不过老仓的领袖魅力足以召开这种临时班会。」

「是喔……不过好神奇耶。阿良良木学长直到最后一刻才知道要开这个班会吧?所以才会派人接您,说您是『逃兵』吧……您为什么不知道?」

「单纯是传话没传到……的样子。当天好像就以联络网……像是摺起来的信纸或电子邮件在全班传,却没有任何一封传到我这里。」

「咦?意思是……」

小扇一直笑嘻嘻的脸,首度收起笑容。她收起笑容,做出不敢领教的表情。皮肤白皙的她脸色铁青之后,真的是铁青色,简直是校色用的色卡。

「就是现在所说的孤单没人要吧……」

「喂喂喂,说这什么话?别把我讲得像是大太法师好吗?」【注:日文「孤单」与「法师」音近,大太法师是日本神话中的巨人。】

「请不要这样听错,这完全透露了您对身高的自卑感。什么嘛,阿良良木学长,原来你说『交朋友会降低人类强度』这种蠢话之前,就已经没朋友了吧?」

「你有点误会。」并不是完全误会。「小扇,这次的物语是在说一个没朋友的家伙,到最后变得不需要朋友的过程。」

「很像孤单没人要的人会说的话耶。」

小扇维持正经表情说。这女生虽然脸色铁青,却完全没有同情的样子,我甚至觉得被蔑视。学长的威严无影无踪。

「没朋友很寂寞喔。」

「不要正常开导我好吗……」

「那请您不要讲得像是顿悟好吗……我就正襟危坐洗耳恭听吧。听学长说明那场班会,这个班级当天的议题。」

008

「今天的议题是『揪出犯人』。」

老仓不等我坐好就这么说。带我过来的三个女生,已经跟著周井各自就座。明明已经放学,班上同学却齐聚教室,这个异常状态使我呆站在原地,但老仓完全无视于我,继续说下去。

「在找到犯人或是犯人自首之前,任何人都不能离开这间教室,做好心理准备吧。」

语气很严厉。她即使和我这个眼中钉说话,也很少使用这么凶的语气。这种不准反驳,完全不想妥协或让步的态度,使得教室里的气氛坦白说很差,如同化为实体的险恶。不过气氛不会化为实体就是了。

「这是非相关人员禁止进入的秘密班会。参与本班会请关掉手机,和外部隔绝联系。阿良良木,你在做什么?快关门。你连门都不会关?」

老仓总算看向我这么说。还以为她要劝我坐下,却是提醒我关门。明明门开著也不会造成任何困扰……我暗自不满,但这或许是「任何人都不能离开教室」这份决心的表现。

如此心想的我仔细一看,发现窗户也都关著。在夏天。没有冷气的教室像这样关得密不透风,是相当难熬的苦行……难道她刻意打造一个不舒服的环境?抱著投机取巧的心态,希望藉此让犯人自首?慢著,所以说「犯人」是怎么回事?犯了什么罪?揪出犯人?是推理小说之类的话题吗?不,这是不惜在放学后召集全班集合要做的事吗?

我看向靠体育馆那排最后面的座位──深远后方第六个座位。那里是战场原黑仪的座位。战场原黑仪是洋溢梦幻气息,班上首屈一指的美少女。我惶恐到未曾交谈,感觉像是贵族的她,非常体弱多病,如同以疗养院为舞台的文学作品里登场的女主角。实际上她也经常请假,感觉第一学期有一半的日子没上学。连这样的她都像这样出席,事态想必相当严重。

战场原这个体弱多病的女生当然不用提,教室温度这么高,任何人中暑都不奇怪……

「老仓班长,你说『揪出犯人』究竟是……」

「闭嘴。拜托别跟我说话。我现在开始说明。这边有这边的程序。」

被骂了。她加重语气骂我。就算是问体重,一般女生也不会用这么重的语气回答。她就是这种态度。既然她这样拜托,我就不得不闭嘴,但我要预先说明,我不记得做了什么让她讨厌到这种程度的事。她对我的敌视大致没有道理可循。

不过,考量到副班长的辛劳,我这时候没有进一步询问,而是当场沉默。

「喂喂喂,老仓,别擅自这么说啦。为什么是你主持?」

这个插嘴的声音传向讲桌。说话的是坐在讲桌前方座位的小马冲忠。小马一副相当不满的样子,在桌子下方翘起二郎腿,对老仓抱怨。

「老仓,你也是嫌犯之一吧?应该说,你应该是嫌疑最大的人吧?大家只是怕你才不敢讲。」

教室里的气氛更加紧张。小马声音很好听,所以即使语气很差,平常也不会造成印象这么差的结果。然而现在的气氛紧张到无法光靠他好听的声音掩饰或是缓和。我不知道详情,但小马大概说到痛处吧。代为说出大家的想法?在这个班上,做得到这种事的学生除了小马,大概只剩下零星数人。我当然说不出口。我连详情都不知道,所以更说不出口。所以我来这间教室之前,就已经说明一次了吗?那就伤脑筋了……我明明参与这个状况,却完全在状况外。

「小马同学,我知道的。谢谢你基于值日生的使命感给我这个忠告。」

老仓说。

她直接叫我的姓氏,叫小马却加上「同学」两个字。应该说就我所知,她在班上直接叫姓氏的男生只有我。或许是企图藉此歧视我吧。我很想要求她别打这种企图,但我当然说不出口。

「我只是在召开会议的过程中,暂时站在这里。交棒出去之后就立刻下台。不过,最适合说明这件事的人,应该是身为当事人而且嫌疑最大的我吧?我知道你想赶快去补习班,不过可以暂时用拉炼拉上你的嘴吗?」

「哼!」

小马以怒骂的声音代替回应,但是不再说话。看来他不喜欢别人提到他上补习班的事。他是把这间升学学校直江津高中当成「备胎」而报考的怪胎(既然他在这里,就代表没考上第一志愿),因此某些部分迟迟无法融入班上。他的傲慢态度其实也是这种心态的显现。正因如此,他才会毫不畏惧对老仓这么说吧,但是班长面对这样的学生也没退缩。从一年级就补习并不是什么坏事(在直江津高中反倒是值得嘉许的行为),不过对什么事情感到自卑都是见仁见智。

「阿良良木与小马同学害我离题了。不过应该也有人还没完全掌握事态,所以容我重新说明。」

老仓随口却明显将责任转嫁给别人之后,开始说明状况。虽然这么说,但她说明得浅显易懂,这方面的功力终究高明。

「视线发生在上周三。当天班上徵人在这间教室开读书会,各位记得吧?」

我不记得。应该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徵人的?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开了这种会……读书会?上周三是期末考将近的日子……原来如此,考前猜题吗?

「参加那场学生会的同学,请举手。」

老仓说完,班上大约一半学生举手。大家很快就放下手,所以来不及数,不过至少十五人举手。看来读书会的规模相当大。

反过来说,包括我在内,在场约一半学生没参加这场读书会。例如刚才抱怨老仓的小马就没举手。

老仓也没举手。

「是的。我当然也参加了。」

但她亲口这么说。

我不知道她在「当然」什么。或许是她不可能没主导这种活动,也可能是主张身为淑女不能做出举手这种动作,总之给人的感觉很差。因为就像是以弦外之音责备没参加的人,认为这些人任性不合群。不过如果单纯针对我来说,我确实是个任性不合群的家伙……

「为了缺席没参加读书会的人说明一下,这场读书会主要是复习数学。」

明明是自由参加,却不知何时把「没参加」当成「缺席」……这一点暂且不提。我想起来了,隔天周四考的科目是数学与保健体育。第一堂考保健体育、第二堂考数学,所以这场读书会应该是只锁定数学吧。哎,要是大家面对面复习保健体育,那也太恐怖了。

「各自教彼此不懂的地方,相互学习、砥砺,真的是一场美妙的读书会。能够举办那样的读书会,我感到骄傲。」

老仓讲得像是自己的功劳。哎,实际上也无疑是她的功劳。她在个性上很难说她受到众人喜爱,但是明明不受众人喜爱,却以公正的选举获选为班长,这是基于相应的理由。

「然而,当时发生某件事,使得这个可喜可贺的结果被泼了一桶冷水。所以才请各位像这样过来集合。我认为在这种时候全班团结一致处理事情,正是直江津高中学生的义务。」

「那个……」

战战兢兢举手要求发言的人,是坐在小马旁边,同样位于讲桌正前方座位的速町。

「我是笨蛋所以不懂,可是老仓……既然这是在读书会发生的问题,那就只由参加读书会的人处理就行吧?像我甚至不知道你们办了读书会……」

有同伴了。不过速町……速町整子应该丝毫不把我当同伴吧。

「速町同学,请先收回『我是笨蛋』这四个字。这样是在挖苦其他学生。」

老仓如此回应。之所以说这是挖苦,是因为速町一反外表,是个相当天才型的人物。「一反外表」这种说法不太礼貌,但是就读这间直江津高中的她将指甲做满彩绘,化浓妆,还将头发染成褐色,所以别人难免对她这么说。不过真要说的话,速町似乎不是天才型,而是努力型……在老仓眼中应该和小马并列(座位也是并列)为不顺眼的学生吧。

即使如此,他们被讨厌的程度应该不如我吧。老仓班长不只是看我不顺眼,甚至把我当成眼中钉。

「我只是因为自己是笨蛋,才说自己是笨蛋啊~?」

速町没有收回发言,一边卷著发尾一边这么说,毫无反省的态度。

「问题在于发回来的数学考卷。」老仓无视于她这么说。「重视自己而参加读书会的各位都拿下高分,这是非常好的结果。不过在这里产生问题了。不,说穿了,这不是问题,是嫌疑。产生嫌疑了。」

「嫌疑?」

我对这个词起反应,老仓随即瞪我一眼。不重视自己的我,甚至不被允许对她的话语起反应低语吗?仔细一看,铁条以同情的视线看我。铁条径。社团是垒球社。如果老仓是班上的指挥者,铁条就是班上的总管,她也很在意我与老仓的不和。只是她比平常还成熟,看来没办法在这种局面插嘴,顶多只能对我投以同情的视线……但是说来抱歉,这个视线毫无意义。哎,这样总比铁条贸然插嘴而跟老仓打起舌战来得好。只不过,口条不灵光的铁条对上舌锋犀利的老仓没有胜负可言,连舌战都称不上。

「这里说的嫌疑,坦白说就是作弊嫌疑。参加读书会的学生,成绩比缺席读书会的学生高太多了。」老仓说。「参加读书会的学生,平均分数比缺席读书会的学生高了约二十分。如果只是十分左右,还可以认定是读书会的成果。但是差到二十分,就不是可以忽略的显著差距,应该认定是某种非法行为。」

「…………」

非法行为──作弊。

换句话说,「揪出犯人」是要揪出作弊的犯人吗?不,可是在这种场合……

「这样叫做『作弊』吗?『作弊』是在考试时偷看别人的答案吧?」

说出这番话的是坐在铁条旁边的目边──目边实粟。她是出身关西的女生,绰号是「whip」。「粟」只是日文发音和「whip(泡)」相同,汉字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她和糖根相当要好,好像是从甜点的关联性而取了这个绰号。她个性随和,所以和老仓也建立颇为友好的关系(就我看来是奇迹,很想向她讨教,但我未曾和个性随和的目边说过话),所以才能如此直截了当地指摘吧。

「是的。」

正如预料,老仓在这时候的态度很温和。这么说来,目边有参加读书会吗?刚才举手的时候,我没有看得很详细,所以不确定……

「实际上,可以推测『某人』做了这种非法行为。」

我感觉老仓讲「某人」时的语气蕴含强烈敌意,甚至匹敌她对我的敌意。

「某人从教职员室取得数学考题,不著痕迹将考题流入读书会,所以参加读书会的学生成绩都变好。」

「嗯?这样有什么意思?」目边歪过脑袋。「既然是……那个,以非法手段取得考题,那么独占不就好了?明明可以独占,却在读书会告诉大家……」

「这么做的意义,我已经想到好几种理由,但是无法确定。毕竟可能是障眼法,也可能是随兴犯案。」

老仓大概认为列举所有想到的理由很麻烦,所以这时候只举出「障眼法」以及「随兴犯案」两种可能性。大概是晚点才要检讨吧。

「总之,要是有人玷污神圣的读书会以及不可侵犯的期末考,这就是不可原谅的事。缺席读书会的学生们,也请别认为这件事和自己无关。这是我们一年三班全班的问题。我再说一次……」

老仓育重拍讲桌,然后不知为何瞪著我开口。如同宣战般开口。

「在找到犯人或是犯人自首之前,任何人都不能离开这间教室,做好心理准备吧。」

009

「啊哈哈。从『平面图』的『隐藏房间』开始出现『密室』状况,接下来是『揪出犯人』吗?终于变得像是推理小说了。阿良良木学长说的故事真有趣。刺激又古怪。」

「一点都不有趣……外行人凑在一起找犯人会演变成什么状况,你在这时候应该大致猜得到了吧?」

小扇说出乐观的感想,我则是摇头否认。我光是说到这里,内心就很沉重。搞不懂为何要对第一次见面的女生讲这种事。

这种事,我甚至没对忍说过。

「呵呵。话说回来,这位苍老之恋……更正,这位老仓班长的个性似乎真的很呛辣。」

「苍老之恋?哈哈,这个口误挺妙的……要是能对她本人说就好了。」

但我当然没这种胆子,因为当时的我打从心底怕她。该怎么说,敌意强烈到莫名其妙的这种家伙,令人异常恐惧。

「只不过,相较于我后来认识的战场原,老仓的呛辣程度还算可爱。因为以战场原的状况,与其说是敌意更像是恶意。」

「啊,对了。之前我觉得打断话题不太好所以没说,但我一直想问。阿良良木学长提到的这位战场原小姐,是现在和您成为情侣的那位战场原小姐吧?人称毒舌之魔女、傲娇女王的战场原小姐。」

「别人是怎么对你形容战场原的啊……?不过,你说得没错。」

她现在已经洗心革面、改头换面,不过当时我以为是高攀不起的花朵(实际上是只有刺的玫瑰),疗养院文学的女主角(实际上是恐怖小说的怪物),深闺的大小姐(实际上是真相的传票)的她,居然在两年后的现在和我成为情侣,人际关系真令人猜不透。【注:日文「深闺的大小姐」和「真相的传票」音同。】

……虽然这么说,但昔日的同班同学之中,现在依然和我维持友好交集的,只有战场原一人。

「只是,我当时不知道战场原的真面目,所以我就这么把她当成体弱多病的深闺大小姐说下去吧。」

「请便请便。就这么当吧。当当。」

小扇愉快地附和。该说她是优秀的听众吗?她真的很愉快、很高兴地听我说明。我说的事情一点都不愉快,不过看她这样聆听,我的嘴就停不住。这样形容很奇怪,但我的嘴就像是擅自讲话──径自说明。

「那个……我刚才说到哪里?」

「说到老仓学姊宣称在找到犯人之前,任何人都不能离开这间教室。嗯?这么一来,老仓学姊后来将议长宝座让给阿良良木学长?记得这是您担任班会议长的往事吧?」

「嗯,没错。议长在这时候换人。」

「原来如此。老仓学姊暂时做庄,掷骰子之后改由阿良良木当庄家是吧?」

「我觉得用麻将譬喻反而更难懂……」

看来小扇拥有相当酷的嗜好。或许她知道花牌?

「不过,就算这么说,也不是真的掷骰子吧?老仓学姊是以自己的意愿,指名阿良良木学长当议长吧?所以才让您站著不坐下吧?」

「嗯,就是这么回事。」

但我认为就算这样,也用不著让我一直站著。

「那我果然不懂。老仓学姊为什么指名阿良良木学长?没人反对吗?」

「当然不是全员赞成。比方说,有个叫做品庭──品庭绫传的男学生,该怎么说,这家伙就像是菁英意识的化身……动不动就瞧不起人,尤其最瞧不起我这种人。这家伙相当强硬反对。」

「阿良良木学长被各式各样的人讨厌耶。菁英意识吗……哎,在这间学校应该很多吧。老仓学姊的呛辣个性,或许也是基于这种意识。总之阿良良木学长,被讨厌也是一种人品喔。」

「不要随便安慰我啦……我一瞬间差点认同,不过被讨厌哪可能是人品?何况品庭并没有讨厌我,只是瞧不起我。」

「还不是一样?顺便问一下,这位品庭学长有参加读书会吗?」

「不,那个家伙是自学派。但他没有小马那么孤僻。虽然他生性瞧不起不如自己的人,有时候还会唾弃,但如果是他认定和自己同级或胜于自己的人,其实会友善对待。」

「感觉这样烂透了。」

「他不是坏人喔。」

不是坏人──这句话也是因为和对方不熟才讲得出来。我对品庭绫传与老仓育究竟知道多少?只要知道表面上的个人资料就算是朋友吗?

「……不过到最后,包含这位品庭学长在内,全班都接受阿良良木学长担任议长吧?为什么?」

「如同老仓被视为嫌疑最大,参加学生会的学生主导会议不太妙,这你应该懂吧?所以班上约一半的人失去资格。就算这么说,也不是从剩下的人随便挑一个就好。因为议题核心是数学考试,无法避免讨论到考题的检查。既然这样,就不能由数学成绩不太好的人负责吧?」

「嗯。总之……算是没错吧。」

又不是要验算,所以数学不好的人当议长也没问题吧……小扇想这么说,但总之先点头同意。

「不过,缺席读书会……更正,没参加读书会的学生,平均分数比参加读书会的学生低了二十分对吧?没参加读书会的成员里,有人的成绩高到匹敌参加读书会的成员吗?」

「有喔。记得速町就考了九十二分。并不是只有参加读书会的学生考高分,只是这样会让事情变复杂。不过,成绩比参加读书会的所有学生都高的人,只有我。」

「咦?」

「所以,我获选为议长。」

010

一百分。

在总分一百分的考试取得一百分──这就是我数学期末考的分数。第二名是九十九分的老仓育(顺带一提,老仓的九十九分是读书会成员的最高分)。

我虽然完全跟不上直江津高中的课程,却只有数学是例外。要说这是我擅长的科目有点吹牛,总之因为不用多花心思,所以比其他科目轻松。不过考满分也太完美了,所以我接过答案卷的时候,还以为将会遭遇某些灾难,讨厌的预感更胜于喜悦的心情,后来这个预感漂亮成真。

居然会这样,我居然抽到这种下下签。我站上讲台,不过可以的话,我好想躲到讲桌下。原来平常老师们(或老仓)都是以这种角度看教室。我无法承受聚集过来的视线。雉切或战场原这种兴趣缺缺撇过头去的学生反而令我感谢。

「好啦,阿良良木,迅速进行会议吧。麻烦证明我们的清白。」

老仓充满敌意、充满嘲讽地说。她的座位在最后排,不过即使隔了五张桌子的距离,她的压力也完全没变。

……我想各位已经知道了,老仓班长讨厌我到病态程度的原因,在于我数学很好。她坚信自己的绰号之所以不是欧拉,在于我的数学成绩比她好。她以这种不只是恼羞成怒,简直是乱发脾气的理由讨厌我,我终究无法接受,曾经(鲁莽地)反驳说:「你在其他科目都远远超过我,所以有什么关系?」不过以她的立场,这正是令她火大的原因。她说这就像是猴子在志愿当作家的人面前写出莎士比亚水准的作品。这个比喻好过分。

就算这么说,数学是我用来跟上直江津高中课程的最后一根稻草,也不能故意考低分……我希望她努力以一己之力超越我,可惜既然我考满分就无法如愿。

「不过,全班只有阿良良木考满分,所以也能以此为根据,认定偷答案的是阿良良木。」

老仓像是找碴般说。明明是你这个家伙指名我当议长吧?我身为议长,不能反驳这种基于私人过节的意见吗?

「应该不是吧?」

虽然应该不是代替我,不过某人对老仓这么说。是坐在老仓前方座位,一年三班座号一号的足根敬离。他的座号是一号,我是二号。由于座号连号,所以多少有点交情。不,我们交情不算好,但至少讲过话。或许他是基于这点情缘帮我说话。他也和目边一样,是少数和老仓维持友好关系的人。不过以他的状况,不只是老仓,他几乎对所有女生都具备某种程度的影响力。因为他的绰号很直接就是「俊男」。他不能以「帅哥」这种轻佻的字眼形容,不只如此,看他公平对待我这种麻烦的家伙就知道,他的个性也很好。「俊男」又是「好人」,感觉无懈可击。无懈可击的他,继续发表无懈可击的意见。

「因为,阿良良木同学甚至不知道这个读书会的存在吧?而且肯定没和读书会的任何人有交集。既然这样,读书会成员的平均分数,不可能受到阿良良木同学的影响。到头来,你指名阿良良木同学当议长,就是因为他和班上任何人都没有利害关系吧?」

「呃,嗯,是没错啦……」

老仓难得讲得结结巴巴。估价的女人面对俊男也没有招架之力吗?这事实挺令人遗憾,不过对我来说真正遗憾的,在于这位俊男当成前提般说出的「阿良良木和班上任何人都没有利害关系」这个事实。他似乎在帮我说话,我却觉得被他狠狠砍了一刀。

哎,他说得没错。在这种班会进行交流活动时,无论是两人一组、三人一组还是四人一组,总是多一个阿良良木没分到组。这种绝缘的立场,或许意外适任「议长」这个独立的职位。

不过,这项工作令我心情沉重……

「那么……首先请参加读书会的各位举手。」

我这么说。虽然想以蛮横的命令语气说,但是最好不要无谓兴风作浪。这时候就打保守牌,以制式程序进行吧。老实说,我不认为这样讨论就能知道犯人是谁……就算这样,我依然得严谨做好该做的事。老仓刚才询问时迅速举手的人们在这次慢慢举手,如同暗中观察彼此的动向。

「请就这么举著手,我现在将名字写在黑板上。」

「啊,那我来写吧。」

激坂说完起身,似乎是自愿担任书记。很像积极的她会做的事。不过,她直到刚才都举著手,换句话说,她是嫌犯之一……不对,无论是否参加读书会,书记这种工作交给她也无妨吧。我还没答应,激坂就钻过座位之间来到前面,首先将自己的名字写在黑板上。某些人──举手学生中的某些人,以看著叛徒的眼神看她。不对,这种抢锋头的行动或许反而可疑。不过激坂奈夏纪这个女生,原本就因为生性不拘小节而容易引人起疑。该怎么说,她不太在意男女之间的隔阂,即使是异性也毫不在意进行亲密接触,经常因此惹出麻烦……讲得简单一点,就是容易令人认为「这家伙该不会喜欢我吧?」的女生……像是现在,她主动来当书记,我也很难说我完全没有胡思乱想。或许说穿了只是因为男生是笨蛋吧。总之,「飞吻」这个绰号不只是因为和她的名字「奈夏纪」音近。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她已经将举手学生的名字(包含她自己)都写在黑板上,回到座位了。她坐在战场原前方第二个座位。

结果很清楚,参加读书会的学生是下列的十九人。实际上,激坂写下的举手学生名单没有法则,而是依照她看到的顺序只写下各人姓氏,但为了方便检视,以下用全名的五十音顺序排列。

①足根敬离  ②医上道定  ③老仓育

④效越烟次  ⑤雉切帆河  ⑥苦部合图

⑦激坂奈夏纪 ⑧甲堂草书  ⑨周井通真

⑩趣泽住度  ⑪巢内告词  ⑫题野木莓

⑬长靴顶下  ⑭把贺滤过  ⑮冰熊戚朗

⑯菱形情路  ⑰步藤志岛  ⑱窗村壁

⑲余来承继

011

「是喔。那么这样的话,嫌犯的范围就缩小到十九人了。我好期待喔。不,讲这种话有失体统,得闭门反省才行。嘻嘻。」

小扇讲得像是自我警惕,却毫不保留地笑了。看她完全乐在其中的样子,我难免想泼点冷水。

「没这么单纯喔。」

我补充说。

与其说是泼冷水,更像是叮嘱。

「参加读书会的家伙确实可疑,不过没参加读书会的家伙完全摆脱嫌疑吗?绝对没这种事。极端来说,只要某人偷到答案,将内容告诉参加读书会的某人,就可以间接提供考题给读书会,这并非不可能的事吧?」

「间接吗?嗯……有可能耶。」

小扇愉快地说。感觉我泼的冷水是杯水车薪,再怎么叮嘱也白费力气。

「如果是想提升全班平均成绩当乐趣,这个可能性反而比较高吧?」

「这样好玩吗?」

「天晓得。我没做过所以不知道,不过如果不负责任地试著想像,这种事应该很好玩吧?感觉自己好像变成神。」

「把自己当神吗?这我就不能苟同了。」

嗯?小扇这时候的反应不是很好,我觉得不对劲。果然因为是忍野的侄女,所以对于「神」的话题很敏感吗?我如此心想,修正话题方向。

「无论如何,就算没参加,也可以放情报到读书会。」

「在这种状况,嫌犯就是没参加读书会又考高分的学生。换句话说就是明明没参加读书会,成绩却和参加读书会的学生一样好的学生,不过阿良良木学长不列入考量。」

「哈。反正我和任何人都没有利害关系。」

严格来说,老仓总是恶狠狠地瞪我,但我和老仓之间只有利害,没有关系。

「请不要闹别扭啦。来,我会对学长温柔一点。」

小扇说完,这次以双手环抱。我回过神来,发现她搂著我的脖子。感觉这女生好像围巾。

「我认为这距离有点近……」

已经交女友的我,终于试著这样忠告学妹。

「抱歉。在我长大的地方,这种距离感是理所当然。请当成激坂学姊的亲密接触吧。」

她毫不内疚。

但我认为激坂的亲密接触也没这么火辣……

「不提这个,请继续说啦。十九人之中的谁是犯人?」

「不,就说了,不一定在这十九人之中,而且就算犯人是没参加的学生,这家伙甚至不需要考高分,反而可能故意考差避免引人起疑。这么一来,大家同样都有嫌疑。」

「故意考低分吗?在这么重要的考试,会做到这种程度吗?」

「或许会,或许不会。总归来说,什么都不确定。小扇,我就先说了吧,这场班会没查出犯人。」

「咦?」

「基于这层意义,这个故事没有结尾,只有纠纷。这场班会是批斗大会。气氛变得险恶至极,最后无论是老仓、周井还是铁条都束手无策。总之就是歹戏拖棚,查不出任何端倪就结束。而且……」

「啊,原来如此!」

小扇「啪」一声拍打我的双肩。这完全超越亲密接触的范围,只是普通的打击。我个人因为愈讲愈郁闷,所以抱著想就此打住话题的心情,先说出这个故事的结局,不过小扇似乎因而灵机一动。

「阿良良木学长,我知道我们要如何逃离这间教室了。换句话说,我们要在现在解决两年前不了了之的这个事件,然后就可以离开这里。」

「……?什么意思?」

「『在找到犯人之前,任何人都不能离开这间教室。』老仓学姊不是这样说过吗?反过来说,只要查出这个事件的犯人,我们就能逃离这里。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

就是这么一回事……吗?慢著,如果这间教室忠实重现那天放学后的一年三班,那么……就是这么一回事。

实际上,那场班会在众说纷耘(这是好听的说法,正确来说只是吵吵嚷嚷)到最后,没确认任何事就进入放学时间,以「那副模样」结束,不过这间教室的时钟,就停在放学时间的前一刻。

门窗紧闭,里面的人回不去。

「当时一年三班所有人内心的遗憾,就像这样在学校的缝隙成形。真要说的话,这是班会的幽灵。」

「班会的幽灵……意思是我被关在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里?为什么我……」

「天晓得。或许因为最挂念这件事的人,出乎意料就是您。因为您的人生从这一天大幅改变。」

「大幅改变……」

「那天之后,您回避、避讳思考这个事件。虽然没有一天忘记过,却也没有一天想过。然而,面对过去的这一天,解开谜团的时机终于来临了。」

我不知道小扇为何讲得这么确信。怪异现象的成因明明要想多少就有多少。

小扇咧嘴微笑,如同在引诱我。

「我也会尽绵薄之力帮忙推理,总之请依序说给我听吧。首先说明这十九位嫌犯的详细资料。因为再怎么说,这些人的嫌疑确实最大吧?」

「嗯……那么,我依序说明吧。不过已经介绍的家伙就跳过……」

012

①足根敬离:已介绍。

②医上道定:大家好像是从姓氏叫他「医生」,但他不是医生的儿子。不过他就算不是医生,家境似乎也很富裕,是有名的大方家伙。虽然没有改造制服,但听说他的便服相当花俏。举办读书会的时候,会带相应人数的零食慰劳大家。他坚称自己不可能是犯人,因为他的成绩是六十八分。

「大家的平均分数提升,我也参加读书会,却只考六十八分。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吗?」

哎,听他这么说确实没错,不过如先前所述,他并未因而完全摆脱嫌疑。因为他既然参加读书会,犯行的可能性确实很高。顺带一提,参加读书会的成员只有他考六十几分,其他参加者甚至没人七十几分,都考了八十分以上。只有他一人考得特别差,嫌疑或许反而更大吧。

③老仓育:已介绍。

④效越烟次:这个男学生的嫌疑可说比医上大。因为他喜欢恶作剧的个性众所皆知。举个例子,他曾经在板擦藏入美工刀片,如果想擦掉黑板上的字,刀刃就会刮伤黑板。幸好后来以未遂收场,如果真的闹出问题,到时候应该不会只有窗户玻璃破掉那么简单。他说过「我的恶作剧不会造成他人困扰」,但这句话没什么说服力。接下来算是笑话,他因为「烟次」这个名字而被叫做「间谍」,这个绰号也增加他的嫌疑。不过就他看来,父母为他取的名字遭人起疑,他应该深感遗憾吧。

⑤雉切帆河:已介绍。补充说明,她与其说是参加读书会,不如说她只是留在教室发呆,这比较接近真相。不过她实际上考了高分,而且既然在场,应该不会没听到读书会的内容……

⑥苦部合图:大家叫他「图书委员」,不过直江津高中没这种委员会。这里的校风是尽量不让学生做求学以外的事,他只是因为爱读书才被这么叫。上学时或下课时间当然不用说,依照状况可能连上课时都在读书,是年仅高一就在阅读《炉边庄的莉拉》的强者。说到铅字中毒,一年三班还有一个人不遑多让,这个人正是战场原黑仪。不过战场原完全不挑书,苦部则是热爱外国古典小说。但他终究没在读书会的时候看其他书的样子。

⑦激坂奈夏纪:已介绍。

⑧甲堂草书:加入女子排球社的高䠷女生。明明是室内竞赛的排球社社员却晒得黝黑,令人诧异,不过或许是因为重量训练或跑步都在屋外进行吧。无论如何,在大多没参加社团的一年三班,她是难得热中社团的人。具备粗野与神经质两种相反特质──这样介绍她有点夸张,简单来说就是「明明会擅自使用别人的东西,却讨厌别人使用她的东西」这种个性。未经许可就借用别人的笔、笔记本或课本,而且曾经弄坏、弄破或弄丢,却绝对不会把自己的东西借人,要是别人擅自拿去用就火冒三丈……和她一起长大的冬波说,她是「心理层面依然幼稚」的家伙。社团在考前停止活动,所以参加读书会不成问题。

⑨周井通真:已介绍。管理读书会的是老仓,但他这个副班长理所当然般担任助手。他面不改色就说「如果老仓同学嫌疑最大,那我的嫌疑也差不多大吧」这种话。这也可以解释成他要冲淡老仓的嫌疑,老仓却说「同时有两人嫌疑最大的话很奇怪,我的嫌疑最大」,一副就算大家都有嫌疑,自己也必须排在第一名才罢休的语气。

⑩趣泽住度:就算他没举手,我也不认为他没参加读书会吧。这是我完全不懂的感觉,但趣泽非常喜欢这种聚会。该说他喜欢读书会还是喜欢教人……他动不动就想教人。我在期中考的时候也曾经「被」他教了很多,不过老实说,强迫中奖的感觉比感谢的心意还强烈。因为他完全不管我理解多少。不过,他喜欢教人的这种个性,真要说的话确实符合想像中的犯人形象。虽然应该无关,但他双手都戴手表。他说「这样就可以维持左右平衡」,或许他的心理欠缺平衡吧。

⑪巢内告词:低调的学生。没什么明显特徵,在班上是没存在感的类型。我身为教室里的少数分子,曾经不经意和他共同行动,但这个家伙真的难以捉摸,我不清楚这家伙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总之,大概是不愿意和我推心置腹吧。我以为他不太像是会参加读书会的人,但他确实参加了,由此可见他绝对不是不擅长和他人相处。看来只有我认为他是同类。

⑫题野木莓:我个人认为她的名字比较有特色,但是不知为何,不论男女都以她姓氏的第一个字叫她「小题」。她能言善道,如同胚胎先从嘴巴成形,有条有理地说明自己多么没有嫌疑。听她的论述会认为无论谁是犯人,都只有她不可能是犯人,不过冷静想想就会发现完全没这种事。当时她大概有事,一副总之想赶快回家的样子,不过大家应该同样想回家吧。我也想赶快回家。

⑬长靴顶下:一言以蔽之就是得意忘形的家伙,算是一年三班的开心果。不过女生大都讨厌他,因为他得意忘形过头的举止经常弄哭女生。实际上肯定不到「经常」的程度,但是升上高中之后,弄哭女生会令人留下深刻印象,烙印在眼底。或许他没有反省之意才是问题。老仓就某方面来说也算是放弃他了。不过真要说的话,希望老仓也可以放弃我。他虽然参加读书会,却不像是认真参加,而是在会场胡闹。听到这里,我觉得他的行径反而拉低读书会成员的平均成绩。

⑭把贺滤过:加入田径社的运动型女生,但她的另一面是电玩迷,是将掌上型游乐器带进学校被没收的问题人物,还曾经在上课时关掉音效打电玩,和苦部在上课时阅读课外书的非法行为同类不同质。但因为她热中社团以及电玩,所以期中考成绩很惨,为了挽回成绩而参加读书会。这份努力没白费,她考出九十六分的好成绩,所以她和老仓一样,很遗憾这次发生这种问题。既然这样,我有点在意她其他科目的结果。

⑮冰熊戚朗:这家伙在国中时代担任学生会长,所以在学期初的班长选举和老仓竞争。虽然以些许差距落败,也被推荐担任副班长,但他似乎原本就对这种职位没兴趣,甚至婉拒推荐(国中时代似乎也不是自愿担任学生会长,而是老师强迫任命)。不过,他这种态度在别人眼中似乎是谦虚的美德,所以很受女生欢迎,仅次于「俊男」足根。刚开始是从「冰」这个字被叫做「ice」,后来因为和糖根的「icing」太像,就从他的名字戚朗(Sekirou)取了「Kiro」的掉号。

⑯菱形情路:容易受人依赖,大姊姊风范的垒球社社员。相较于领袖魅力令人畏惧的老仓或是不太可靠的总管铁条,她的类型不太一样,但无疑是班上的中心人物之一。菱形基本上站在女生这边,大多和男生对立,不过她面对男生毫不退让的强势态度,其实连被她震慑的男生都很欣赏。至于她动不动就杠上别人的个性,还是希望她想办法改善。

⑰步藤志岛:游泳社女生。谎称爸爸是职业棒球选手。搞不懂她为什么要说这种谎,但她自己似乎也已经收不回这个谎。头发是褐色的,但她说自己和速町不一样,是游泳池的氯气害头发褪色,不过这也可能是谎言。这次有旁人作证,所以至少她说自己有参加读书会并不是骗人的。

⑬窗村壁:他也是参加社团活动的少数学生之一,而且是轻音社社员,直江津高中有这种娱乐性社团真令人惊讶。这么一来,他那头略微倒竖的头发,我很想当成摇滚精神的表徵,不过好像只是睡到乱翘而已。我莫名失望。他说自己从小就老是听西洋歌曲所以英文很好,但数学很差,因此参加了读书会。但他真的需要加上「英文很好」这句开场白吗?

⑲余来承继:大时代风格的男生。或许应该说他走错时代。经常说「何谓男子汉」的大道理,这股阳刚味不只是女生当然不敢领教,男生也觉得烦,却只有当事人没察觉,继续阐扬男子汉精神。不过要是忍著这股阳刚味听他说明,会发现他讲话意外有内涵。他嘴里说「何谓男子汉」,实际表达的比较像是身世论,只是无论如何,这依然是生错时代的行径吧。他的坏习惯是以高姿态看事情,喜欢恶作剧的「间谍」效越很可疑也是他先说的。

以上,总共十九名。

这十九人是参加考前读书会的学生。犯人或许在其中,或许不在其中。

013

「学长说,一年三班大多没加入社团……我可以问得具体一点吗?还有多少人有参加社团?」

「唔……为什么在意这一点?」

「没有啦,在揭穿真相的过程中,没人知道究竟什么事情会成为提示,而且学长明明说参加社团的人不多,讲到最后却连续有三人加入社团,所以我莫名在意。我想研究各种不同的群体。」

我很在意「揭穿真相」这个有点暴力的形容方式,但还是回答这个问题。如我刚才所说,参加读书会的成员之中,加入社团的是排球社的甲堂、田径社的把贺、垒球社的菱形、游泳社的步藤、轻音社的窗村等五人。确实,如果以五十音的顺序排列,凑巧连续三人加入社团,不过十九人之中只有五人果然算少吧。

「嗯。所以我想知道没参加读书会的学生之中,有谁加入社团。记得我一开始有听到问嶋水仙加入花道社?和老仓育并列为双璧的班上总管铁条径,学长说她是垒球社吧?」

「嗯……菱形也加入的垒球社。」

「原来如此。垒球社……除了这两位,还有人加入垒球社吗?」

「没有。我不知道你在期待什么……虽然各社团都一样,但垒球社每年尤其因为社员不够而伤透脑筋。记得是铁条拉菱形加入的?至于没参加读书会的一年三班成员,品庭和把贺一样是田径社,冬波是排球社。」

「冬波。这个名字出现过一次。啊啊,记得他从小和甲堂学姊一起长大?天啊,儿时玩伴加入相同的社团,感觉挺浪漫的。」

「但我认为男子排球社和女子排球社,基本上是不同的社团吧……」

不,这只是我的猜测,应该说只是先入为主的观念。从国中时代就没加入社团的我,不可能知道社团活动的实际状况。

「冬波──冬波境笃这家伙,是为了长高而加入排球社。不,真的有这种都市传说喔。听说加入排球社或篮球社这种长人比较有利的运动竞赛项目,身高就会配合需要而长高……但我觉得很可疑就是了。」

「喔喔,所以阿良良木学长没参加社团啊?」

「别管我。嗯,不过,冬波这家伙的身高确实和我差不多……入学的时候,他大概是把我当同伴,主动接近我,『甲堂心理层面依然幼稚』这件事,就是他那时候对我说的。不过,大概是发现个子矮的男生混在一起没有任何助益,他很早就跟我疏远,后来开始和体格比较壮硕的冰熊他们走得比较近。」

「是喔。该怎么说,心理层面依然幼稚的人,看来不只是他的儿时玩伴耶。这样不太浪漫。」

「还有,实崎是美术社员……啊,对了,我差点忘了,汤场是棒球社员。」

「实崎、汤场。这两个名字都是第一次出现。」

「嗯。实崎是实崎明媚。大家叫他『Kamo』,这是从『明媚』这个名字联想到的绰号。」【注:日文「明媚」的发音是「Maybe」,「Kamo」是「或许」的意思。】

「『Kamo』吗……总觉得一年三班取绰号的方式真独特。顺便问一下,阿良良木学长的绰号是什么?」

「我没什么绰号。」

「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吗?」

小扇一脸愧疚。与其让她露出这种表情,我宁愿她笑嘻嘻叫我笨蛋。

「实崎有艺术家气质,个性不受拘束,在班上也有点孤立。基于这层意义,比起巢内,他的立场更接近我,而且也没参加读书会。」

「不过,他有绰号。」

「是啊。毕竟在下课时间,他会受托画女生的图,总之至少没被讨厌……」

这么说来,老仓好像也当过他的模特儿……如今我心想,那种艺术家气质或许意外是他的处世之道。

「那位汤场呢?阿良良木学长好像差点忘记他……他给人的印象不深吗?」

「不对不对,汤场给人的印象反而强烈,不过他只是在棒球社挂名,完全是幽灵社员,所以我一时之间没想到汤场职则这个名字。」

「幽灵社员……这么一来,他和这间幽灵教室有某种关联吗?」

「不,我认为没有……」

虽说应该考虑所有可能性,但是将幽灵社员和怪异现象连结在一起,终究是牵强附会。

「不过,您说他给人的印象强烈,这是什么意思?」

「我动不动就跷课不上学,这你听神原或忍野提过吗?」

「唔~总之,略有耳闻。」

小扇不知为何,在这时候一副装傻的样子,看来她并非总是装作神秘兮兮。

「汤场在第一学年的第一学期就比我还混。又是迟到又是早退,不喜欢的课就不上。雉切也不太来上学,但是那个家伙是另一种类型……嗯,比汤场还少来上学的人,只有定期回诊的战场原吧。」

「不是阿良良木学长这种轻度的感觉,而是真正的不良学生吗?」

「也不是这样……不过,这家伙的气势很不寻常。目光锐利,刺个三分头,让人不敢插嘴管他的事……」

不对,三分头或许只是因为他加入棒球社。即使是幽灵社员。

「真恐怖呢。今后的校园生活,得避免和他打交道才行。」

「不用担心这种事。因为汤场休学了。」

「哎呀,是吗?」

「他开完这场班会没多久就休学。或许是和我一样绝望,对于朋友、班级或团结这种东西感到厌烦了吧。」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做什么。

当时的我,没有任何能对他说的话,不过现在的我有话可说。

「顺带一提,汤场在这次的数学考试考零分。」

「零分?慢著,应该不会零分吧?要考零分肯定还比较难。」

「他交了白卷。我认为是在表达某种意志吧。不过这种堪称叛逆的态度,或许也构成怀疑的理由。他想愚弄考试制度,所以泄漏解答,自己则是考零分。这也可能是一种想法吧。」

「我觉得不可能就是了……不过,世间的人们确实抱持各种不同的想法。不过这位凶神恶煞的人,真的有泄漏解答的管道吗?」

「有。因为他虽然吓人,却很神奇地没被孤立。话说回来,他的绰号是『托腮』。因为他上课的时候,都是托腮摆出无惧一切的态度。他在开这次班会的时候也是这个姿势。」

「连这样的人都有绰号,阿良良木学长却没有?真是震撼的小插曲耶。」

「……加入社团的就是这些人。其他人都没加入社团。不多吧?啊啊,补充一件事给你参考,有个叫做割取的女生,这家伙虽然没加入社团,放学后却会去正统剑道道场学武,听说是实战剑道之类的。」

虽说是实战剑道,但我对这方面不熟所以不太清楚,总之就像是我妹妹阿良良木火怜去的那种空手道道场吧。

「全名是割取质枝。她偶尔会穿剑道服上课,所以我一开始以为她是剑道社社员。她在女生当中是比较难亲近的家伙。虽然在学校当然不会挥竹剑或木刀,不过有事就会立刻用扫把之类的东西打人。该说她暴力吗?总之是会随便出手的家伙。与其说出手,应该说出棒?她动不动就杠上别人的程度仅次于菱形。」

「精神修养完全没到位耶。心理层面幼稚的人会不会太多了?」

「既然是实战剑道,或许没有修养之类的训练吧?何况这是两年前,我们还是高一学生时的事情。不只是是甲堂、冬波或割取,无论男生或女生,心理层面幼稚是理所当然的。」

老仓如此,我也是如此。

同样幼稚、不够成熟──只有半熟。

要是在两年前那时候察觉这一点,两年后应该不一样吧。

「阿良良木学长,别这么说。正因为经历过这些事,您才会认识忍小姐以及羽川学姊,也和战场原学姊缔结良缘不是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喔。」

「哎,是没错啦……」

小扇居然为别人的人生做总结了。

「不过无论如何,这是很好的参考,谢谢学长。抱歉打断您说话。托学长的福,我大幅逼近真相了。好啦,那么请继续说吧。嫌疑很大的十九人写在黑板上之后,班会怎么样了?」

小扇过于自然地推动话题,所以我听漏了。她随口说自己「逼近真相」。

「……写下十九人的名字之后,蚁暮率先批判。我刚才说过,她批判可能犯行的不只是这十九人……」

014

「等一下。感觉大家认定犯人就在这些人之中……可是不一定吧?速町刚才说她没参加读书会,和这个事件无关,所以想要回家。不过……」

我认为速町没说到这种程度。速町自己没有特别反驳,大概是不想和蚁暮扯上关系吧。不过要是这么说,好不容易因为没参加读书会而摆脱嫌疑的蚁暮自己也成为质疑的对象……这家伙只要能批判就不在意其他事吗?

当然不是这样。

「就算没参加读书会,考高分的家伙也都应该列为嫌犯。」

她如此主张。这么一来,数学考六十五分的她就在可疑范围之外(考九十二分的速町在可疑范围之内)。不过当然可能是故意考低分避免起疑(即使交白卷拿零分的汤场是极端的例子),所以这个主张没什么力道。

「……那么,虽然没参加,不过分数……九十分以上的学生,姑且也写在黑板上吧。」

我不情不愿地如此提议。提出这种妥协方案,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接下来有人说「考低分的学生也很可疑」,到最后,全班学生的名字都会写在黑板上。这是哪门子的点名簿?

没参加读书会又考高分的学生姓名,依照五十音顺序如下所述。这是人数没有很多,所以无须劳烦激坂,由我自己写。

①阿良良木历(100)②小马冲忠(97)

③战场原黑仪(98)④速町整子(92)

⑤目边实粟(95)

……像这样看就觉得,包含我在内大多是怪胎。但其中大放异彩的是目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不太给人成绩很好的印象。我专攻数学(这一点堪称奇妙)众所皆知,小马有上补习班,战场原与速町成绩优秀也很有名。相较之下,目边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目边的学力并非总是维持在平均以下,她当然也有得心应手的时候吗?

考试的结果有公告,所以大家都知道大家的分数,不过像这样加上条件筛选一部分出来,就发现莫名不自然。提议的蚁暮也露出「咦?」的表情。她应该不是蓄意要攻击特定人物吧。

当事人目边则是一脸困惑。

「咦?慢著,不是啦……」

班上同学投以近乎怀疑的奇特目光,她这种反应像是正常反应,也像是做了亏心事。这应该是旁人的主观问题吧。

「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阿良良木,别以不上不下的论据就想认定犯人好吗?」

老仓不知为何讲得像是我的责任。老仓明显在袒护为数很少的朋友,但没人开口说话。她说的确实没错,光是目边考九十五分,不足以做为认定她是犯人的证据。

「话说……」

此时有学生举手。是座位在速町后面的浮飞。

「那个……我大概是女生之中分数最低的,所以这么说或许像是藉口,不过这次的数学考试,我觉得很难。就算事先知道解答范例也写得出来吗?」

「…………?」

一瞬间,我听不太懂浮飞想说的意思,她自己似乎也不太懂。

「你在说什么?既然知道解答范例,当然写得出来吧?因为只要整个背起来就好。」

蚁暮这么说。但她似乎说到一半,就知道浮飞想说的要点。没错。先不提基于什么动机,如果犯人想将考题泄漏到读书会,不可能使用直接背下解答之类的露骨手段。只是两、三人的小团体就算了,多达十九人的群体做出这种事,绝对会有人回报校方。讲得通俗一点就是打小报告。即使存在著共犯关系,人数也有限,参加读书会的学生,肯定大多是下意识地记下考题。

不过就算这样,平均分数也太高了……居然除了医上之外,所有人都考八十分以上,如果只泄漏模糊的情报,这实在是……

「没有啦,总之,一旦起疑到这种程度,或许会没完没了……」

浮飞如同要掩饰刚才发言造成的沉默般说。浮飞急须。记得她考五十七分,在女生之中……应该说即使在男生之中,只要排除汤场就是最后一名,但她的意见堪称是这场班会唯一的亮点。在这之前,我对她毫无印象,大概是不擅长应付学校课程却很聪明的类型吧。漫画经常出现这种家伙,但我是第一次亲眼看见,所以不禁凝视她。

「对……对不起,阿良良木同学,我没有那个意思。」

她道歉了,似乎以为我佩服的眼神是在责备她。这是悲哀的误会,但我没办法解除。

「话说到头来,为什么讨论的前提是一定有人违规?」

题野这么说。如同抓准大家安静的时间点,发挥得意的辩才。

「老实说,努力准备考试的我很不高兴。参加读书会的学生平均分数比没参加的学生高二十分,这也是有可能的事吧?何况没参加读书会的人们,平均分数也被某人拉低了。」

这里说的「某人」当然是汤场。这段发言如同在揶揄长相可怕的他,使得班上的温度变得更低,不过当事人汤场看起来不太在意。他一如往常托腮,只看了题野一眼。

「汤场同学拉低的平均分数,阿良良木不是拉回来了吗?」

老仓嘲讽地说。她为何这样嘲讽我,我对此打一个大问号。真是无妄之灾。

「不过,题野同学,你说得没错。不明就里就被怀疑,是一件让人不高兴的事。正因如此,我们才非得证明自己的清白。」

像是回答又像是没回答。肯定对方,却不让步修改自己的意见。这么一来,立场较弱的一方只能屈服,题野当然不再讲话了。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后来我才知道,到头来,这场班会并非校方要求而举办的,从头到尾都是老仓提议进行的样子。她看到公布的考试结果觉得不对劲,自己计算平均分数比对分析之后觉得更不对劲,想在校方质疑之前证明清白。

看来她甚至不允许自己的人生有他人质疑的余地,为此将全班成员拖下水。这家伙太夸张了,即使是事件经过两年的现在,我也无法肯定她的行为,不过只有这份自命清高的态度是我非得认同的吧,不然她实在得不到任何回报。不过,这份自命清高的态度招致那种结果,她果然没得到回报吧。

「一旦怀疑就没完没了……既然有人这么说,到头来,我甚至无法相信这个读书会真的存在。」

突然语出惊人的,是今天的值日生鞠角。将大个子姊姊的二手制服穿得非常宽松的女学生。她对于衣著打扮似乎没什么执著,发型也是如同随便乱剪的鸟窝头。

被当成怪人而稍微保持距离的她如此发言,基于和浮飞不同的意义让众人沉默下来。

「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千真万确的事情吧?读书会或许实际上不存在。为什么能断言不是这十九个人共谋说谎?」

「鞠角同学,请不要胡闹。」

「没胡闹,我很正经。」

即使老仓瞪视,鞠角也不为所动。她──鞠角瓢衣大概也是能够毫不畏惧面对老仓的一人,不过在这种场合会让旁人畏惧。因为老仓会把气出在别人身上。

「……阿良良木,讲点话吧。你是议长吧!」

看吧。

「那个……我认为确实应该考量所有可能性,不过,你说读书会没举办,终究是过于荒唐无稽……」

「这是理论上不可能的真实。」

「咦?」

一瞬间,我听不懂鞠角在说什么而畏缩。我知道她似乎是将夏洛克‧福尔摩斯的知名台词简略,不过简略到这种程度,意义都变了吧?

「你在做什么?」老仓似乎对这样的我感到不耐烦。「既然都是怪胎,那就沟通一下吧。」

这个How much根本胡说八道。

不过,鞠角对老仓的「胡说八道」起反应。

「不要把我和阿良良木相提并论。」

她一脸正经地反驳。

这句发言沉重到我无法接受。

在这场班会,我不只是孤立无援,还一直下探孤立无援的底线。此时,有个学生默默举手了。还以为她要直接发言,她却就这样举著手保持沉默。我察觉她似乎在等我指名,因此以议长身分叫她。

「沙滨同学,有什么事吗?」

「……刻意否定这个说法也很麻烦,但我姑且想证实读书会确实存在。」

沙滨──沙滨类濑一副嫌烦的样子这么说,如同这原本不是她的职责。非自愿接任议长的我,隐约对她的态度感同身受,不过反正她会抗拒,所以我没透露这种心情,回应「怎么证实?」催她说下去。

「……会这么说,是因为我是数学考试当天的值日生……那个,所以必须提早来学校做好教室的准备工作。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她说到这里,为难般看向左方座位的老仓。「开完读书会的你们,就这么弄乱教室离开,所以我收拾善后很辛苦。男生当天值日的长靴又没来……到最后,是比较早来学校的Whip、条姊与服儿帮忙一起重新排桌椅、擦黑板以及倒垃圾。话说啊,你们好歹将吃过的零食收拾乾净再回去好吗?」

这次老仓也终究尴尬不语。大概是校门即将关闭,他们什么都没做就只能先离开吧……

沙滨基本上是怕麻烦的女生,不过再怎么说,还是无法放任环境那样脏乱。虽然不到洁癖的程度,却也是打扫狂吧。参加读书会的家伙们,在她值日的前一天弄乱教室离开,真的很不贴心……如果只有沙滨一个人作证,那么她也可能说谎,或者鞠角可能会追问,不过只要目边、铁条(「条姊」是铁条的绰号)与服石(「服儿」是她)也提供相同证词,鞠角就非得收回刚才的过度质疑吧。负责统整全班的铁条证词尤其可以信赖。

不过,沙滨刚才点到的三人──目边实粟、铁条径以及服石点呼这三人,感觉并不是积极表态同意,只是不否认沙滨的说法而已。没什么反应的三人使得沙滨多少感到疑惑,但她大概是解释为三人害怕读书会的主办人老仓吧。只是,即使铁条与服石可以这样解释,那么目边呢?目边肯定不怕老仓,是平易近人又友善,和老仓建立良好关系的稀有女生啊……?

「……服石同学,没错吗?」

为求谨慎,我向服石确认。我认为直接向目边确认的话有点故意,才改为询问服石,她果然只是软弱点头。服石原本就是内向的个性,不会在这种场合表达自己的意见,所以她光是愿意点头应该就很好了。毕竟她入学的时候,姓氏的发音被校方登记错误,从老师到学生都叫错他的姓氏,她却内向到两个多月都没有主动更正。

既然这样,要不要也向铁条口头确认一下?还是直接向目边……不过,目边可能只是因为刚才发生那件尴尬的事,才会有所顾忌避免多嘴,这样的话,就算我为求谨慎向她确认,她应该也会保持沉默吧。

「那么,假设读书会确实存在……其实我有参加,所以我基于亲身经历知道确实存在就是了,不过……」

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冰熊没举手就发言。国中当过学生会长的人终于出动了?大概是我主持得太没出息而看不下去吧。很好,我甚至希望他上来换掉我。

「就算某人以直接或间接的方式,偷偷将解答范例泄漏到读书会,我认为实际上要是发生这种事,应该会有人发现。泄漏的时候,应该在某方面出现蓄意的感觉吧?」

「不一定吧?」

割取说。割取和冰熊出身于同一所国中,所以割取即使让人不太敢亲近,对冰熊的态度也比较友善(收敛)。

「或许是自然泄漏,没被发现。」

「泄漏给一两人应该可以,但这次有十几人耶?应该有人会觉得不自然吧?露骨硬是背下解答当然不用说,就算是不经意植入潜意识也几乎办不到吧?不可能一次就骗过整群人的。」

曾经以学生会长身分面对全校学生这「整群人」的冰熊,才说得出这样的意见。他这么一说,会议就进行不下去了,这么一来,将会变成没人犯行的结果。

我也觉得这样结束就好。或许冰熊的意见就是这个意思,他想说这场班会的终点就在这里。

但是老仓不允许这样。她始终想继续「揪出犯人」。

「那么,接下来验证考题的具体内容吧。参考参加者所有人的证词,找出读书会写的题目跟考试出的题目相同到什么程度。」

然后找出犯人。

在找到之前,任何人都不能离开教室。

015

「……找到了吗?不,我不是说犯人,是说……相同的题目。」

「不,毕竟是一周前的事,如果做得到就不会这么辛苦了,但参加者的记忆都模糊得恰到好处,不可能确定。」

这是在无意义的班会之中特别无意义的一段讨论。尤其对于没参加读书会的人来说,这段时间只会讨人厌。

「我想也是。」小扇点头说。「不过,就算这么说,读书会也确实出现成果吧?从努力练习的题库……那个,算是考前猜题成功?」

「总之,嗯。具体来说,不说分数少的题目,分数多的题目,特别困难的题目猜中三题。依照验证,参加者大多写对,没参加者容易写错的,就是这三个题目。记得是极限、不定积分与机率的题目。」

「一年级会学极限、不定积分与机率吗?记得这是高三才学的东西……」

「你刚转学进来可能还没感觉,但这就是直江津高中课程乱七八糟的地方,从高一就以独特的方针设计考卷,为大学考试做准备。不只如此,期中考还会考大学在教的高等数学题。不过当然是上课教过的内容,所以会写的就是会写。」

「就像阿良良木学长这样吗?」

「……算是啦。」

我这样变得像是自豪。我不打算炫耀自己数学特别好就是了……但我没什么努力就考得好,所以也很难谦虚。听小扇这么说,不免冒出像是投机取巧的愧疚心情。

「关于这三题,读书会确实写过类似的题目……却没能确定是谁出的。」

严格来说,已经列出几个嫌犯,但是既然当事人否定就无法证实。否定。或是沉默。当然不会有人故意讲得自己有嫌疑吧。班会从这时候开始正式开始变得歹戏拖棚,无能的议长不可能有办法阻止。

「参加读书会的十九人,是依照考试范围提出自己不懂的地方然后互教,所以并非有人专门扮演老师或学生的角色。真要说的话,掌握读书会主导权的家伙共六人。」

「六人吗?」

「嗯。提案的老仓、辅佐她的副班长周井、个性积极的激坂、喜欢教人的趣泽、大姊姊气质的菱形、当过学生会长的冰熊。这六人主要是担任『小老师』。换句话说,不需要参加读书会也考得出好成绩,所以大家才说他们可疑。」

不过,这六人的共通点在于聪明又擅长照顾他人。即使是老仓,她虽然统治手腕强硬,但如果她总是打从心底蔑视别人,到头来就不会举办读书会。她应该不是完全没有爱现的心态,另外五人的这番好意也可能附带条件,但若这份善意被当成质疑的根据,没人吞得下这口气。

「从这时候开始,也出现明显是谎言的袒护证词。否定这些证词也是议长的工作。而且大家不是基于恶意袒护,所以这工作做起来不好受。」

「出自善意的谎言,比出自恶意的真相更恶质……是吗?」

「就是这么回事。不过,实际在读书会写过的题目,很多题都没考到……反倒是考试时分数比较少的题目,出现一些读书会没写过的题目。从这一点来看,也可以认定真的只是巧合。」

「巧合吗……确实也可以这样解决吧。不过,学长班上没选择这么做。」

小扇就这么笑嘻嘻地,一直在我的耳际低语。如果只看这个姿势,看不出究竟是我在对她说话,还是她在对我说话。我自认在讲自己的往事,但我甚至误以为实际上自己或许只是在听小扇说话。

然而不是这样。那是我的物语,这里是我的教室。就这么在那天放学后封闭的教室。将各种想法封印、密闭的场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阿良良木学长处于这种丑陋的争吵、无止尽的议论与无意义的行为中心,完全讨厌起人类这种生物。目睹这些出自善意的袒护、卸责与嫁祸,您对人类感到绝望,然后失去正义与温柔,得出『不需要朋友』这个结论。看到许多同学因为交朋友而降低人类强度,成为您的心理创伤。是这样对吧?」

「……不对。」

「咦?」

我否定之后,小扇发出意外的声音,一副错愕的样子。不过,小扇是如同看透一切的那个男人的侄女,不知道她是抱持多少确信说出刚才的推理。

「我反倒应该这样。我应该在议论阶段就对人类绝望。不过,当时的我内心某处依然相信『正确』与『真相』确实存在,大概因为我还年轻吧。」

年轻。这不是十八岁的家伙回忆十六岁往事时应该说的字眼。那么应该改成「幼稚」吗?

「当时,我甚至隐约感到高兴。」

「高兴?」

「彼此袒护,或是想尽早结束这场荒唐会议,或是宣称自己可能是犯人……即使是想要证明清白而举办这场班会的老仓,至少也不是出自恶意……我讲这种话或许没人能理解,听起来或许只是逞强,不过……」

我说到这里停顿,略为犹豫是否该说出口。但我非说不可。我掩饰自己的这份心倩。

「我内心某处觉得,我们正在进行一场『正确』的议论。我认为大家都有这种感觉,或许连鞠角、汤场或雉切都有这种感觉。」

大概只有战场原不在这个范围吧。我没对她说过当时这件事,不知道她当时究竟有什么感觉。

「所以小扇,我绝望的不是议论本身,是结论。没人想到居然会变成那样。我们自认在追求正确的真相,却犯下绝对性的错误。这一瞬间,我失去了自己的正义。」

失去了──我应该一开始就拒绝。不应该拗不过老仓而接下议长这种职务。无论怎么想,我都应该摆脱蚁暮回家。

「结论?可是您说结论是查不出犯人吧?议论到最后却是这种结果,确实令人扫兴得不得了,却也没有严重到绝望吧?」

「嗯,没错。没查出犯人。但是并不是没有『决定』犯人。」

「啊?」

「这就是绝望的原因。就算查不出来也做出决定,这个事实令我绝望。」

绝望了。

甚至让我说出「不需要朋友」这种话。

绝缘了。

「这样啊……这样啊,这样啊。那么,阿良良木学长……」

小扇说。如同温柔抚摸,如同掐住我的脖子般说。

「请告诉我接下来发生什么事吧。差不多快到学校关门的时间了吧?在密室讨论两小时多,大家的精神应该也达到极限了。在这样的极限里……学长与各位做出什么结论?达到什么境界?」

「……」

「我好在意喔~究竟变成什么样子呢~?真希望大家历经各种峰回路转,依然克服诸多的困难与无谓的混乱,得到满满的幸福耶~」

「…………」

当时的我们确实没能变得幸福。既然这样,我们当时究竟变成了什么?

016

现实进行的议论或协商,无法和演戏一样有条有理地进行,主要原因在于「人们不听别人说话」。不认同对方的发言、不认同对方的发言权,都在自己以外的人讲完主张之前,如同抢拍、抢话般说出自己的主张,打断他人的发言,始终以更大的音量断言,形成徒增疲惫感,和有条不紊完全相反的负面回路。就算这样,如果硬是将班会后续过程纪录成议事录,就如同以下所述。

「够了啦,好烦。就当成我是犯人,结束这种讨论吧。」「你讲出这种话就讨论不下去了吧?你在袒护谁?你该不会知道犯人是谁吧?」「到头来,犯人真的存在吗?」「不就是以存在为前提讨论了吗?别再跳针好吗?」「不,实际上在我们之中,有人敢去教职员室偷考题吗?」「不是伦理观念的问题,是现实能不能偷得到的问题吧?」「不,我说的是胆量。」「太蠢了吧?这种讨论有什么意义?只是听大家说谎吧?」「不好意思,接下来请各位举手再发言。」「听不下去了啦。」「现在考题都是用电脑打的吧?用不著入侵教职员室,骇进电脑应该就能偷吧?」「你连续剧看太多了。」「再说一次,我记得最后那一题,在读书会的时候是老仓教的。我不确定就是了。」「不确定就别讲啦。要是搞砸某人的人生,你负得起责任吗?你从以前就会有这种问题。」「请各位举手发言。」「喂,我想回去了。这种会可以趁我不在的时候开吗?」「不会让你走。」「你回去的话,可能会被当成犯人耶?」「就这样吧。我当坏人就行了吧?」「耍什么帅啊?恶心。该不会在打什么鬼主意吧?这么说来,你上次……」「冰熊同学不会做那种事。」「我说你啊,记得我那天邀你参加读书会,可是你没来吧?有什么原因吗?」「居然怀疑我?」「我一直觉得你可能会做这种事。」「不好意思,各位同学,请静下心来,冷静一点吧。」「这样我哪能冷静啊?」「别这样了啦。可疑的话交给老师处理不就好了?」「错误必须由自己矫正才有意义吧?自己的事应该自己做。」「我不是说和我无关了吗?」「发言请举手……」「到头来,既然阿良良木考了一百分,就代表这是写得出解答的题目吧?却要讨论什么作弊或非法行为,莫名其妙。」「啊~真是的,我火大了。好想回家。」「那就回家啊,不过相对的,你会变成犯人。」「连三角函数题目都答错的家伙没资格讲这种话。」「我才要说你,图形题目一般来说会写错吗?看图不就大致看得出来是全等了?」「不然这样思考如何?列出哪些人答对那三个大问题,却答错别的小问题……」「这样有什么意义?」「为什么变成这样?各位不要情绪化发表意见,理性思考吧。」「不要去思考,要凭感觉。」「长靴同学,别胡闹!」「战场原同学从刚才就一直不讲话,你有什么想法?」「不太清楚。」「各位,我想说一件事……」「晚点吧!」「别大吼大叫啦,丢脸的家伙。」「丢脸!」「你为什么吓到了?难道做了什么亏心事吗?」「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不是犯人吧?」「只有你这么认为。」「这是什么语气?可以收回吗?」「阿良良木,好好主持啦。」「就算这么说……」「会不会只是普通的作弊?像是集体作弊。」「就算这样,依然是参加读书会的家伙干的好事吧?」「到头来,其他科目怎么样?其他科目的成绩没这么极端吧?」「不,到头来,其他科目没办过读书会,这种事随便想就知道吧?」「我就不知道啊。」「不过,犯人没偷数学以外的考题?各位不觉得犯人既然要偷,就会连其他科目一起偷吗?」「别讲得好像什么都知道,自以为是侦探吗?」「其他科目分数也高的家伙有嫌疑?」「到头来,为什么只有数学开读书会?要是历史也开读书会,我就会参加了。」「当然是因为我们班的班导是数学老师,数学平均分数差的话很丢脸吧?总归来说就是爱面子。班长大人想讨好老师。」「不是这个原因。是因为数学是最美丽的科目。」「只有你这么认为吧?『美丽』是怎样?到头来都是你自己的喜好吧?」「满脑子只想到自己。」「我讨厌数学。」「你们不懂数学的美?」「学问没有喜欢或讨厌可言吧?你这种家伙为什么会在直江津高中?」「怎么样,羡慕吗?」「臭小子!」「请不要吵架。」「不是吵架,是这家伙乱讲话,说我待在这间高中有毛病……」「我没这么讲吧?」「到头来,我是文组的,数学跟我无关。而且我原本就想考不考数学的大学。」「我……我也是!」「别跟风好吗?」「不要这么呛啦。」「你们为什么从刚才就不讲话?」「只是因为没什么好讲的所以不讲话。」「我有不在场证明!」「又没确定犯案时间,哪来的不在场证明?」「我有证人。有人愿意保证我不会做这种事。」「那么动机呢?随兴办案的家伙会做这种事吗?」「就算全班平均分数变高,基本上对犯人来说也没好处吧?正常来说,平均分数愈低,犯人应该愈高兴吧?」「所以犯人不正常吧?也没什么基本可言。」「想说什么就说清楚吧。」「就说没有了,我也不想说。」「这样是在套话。」「适可而止吧,我受够了。我今天还要约会。」「什么?你还在跟那个家伙交往?」「这是我的自由吧?」「我可以睡吗?」「别吵别吵,照顺序推理吧。首先,那天上课的时候,举办读书会的通知信在班上传阅……」「那封信为什么没传给我?如果菱形没告诉我,我根本不知道。故意回避?整我吗?讨厌我吗?」「不,并没有故意回避……只是因为你不在教室……」「和平相处吧。」「已经不可能和平了吧?因为我被怀疑耶!我明明没做任何坏事啊!」「无风不起浪吧?」「你就是这种地方没救。」「哈!这是我要说的!」「既然这样,早知道一开始就别办读书会了!用功应该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吧!」

……没人举手了。成为一场彼此畅所欲言的会议。无限回圈的范例。大家只说陈腔滥调,毫无建设性。刚才提到演戏,这已经是蹩脚演员以生硬语气照著剧本念台词的状况。

没人说出真心话,却相互伤害。

真的是非法地带。真的是不毛之地。

在整体成为论战的时候还可以管理,一旦各处爆发小规模的口角,要掌握一切加以控制就难如登天。我并不是为自己辩护,不过无论谁当议长,迟早都会变成这样吧。在混乱之中,我钻过座位空隙,走向不高兴板著脸的老仓。

「……这已经不可能继续了吧?无从收拾。」

时间是五点五十八分。我这番话是通告,应该说是投降宣言。不,我不知道自己输给什么,总之即使可能是要恶整我,但老仓交付给我的议长职务,我肯定已经无法胜任。

「老仓,饶了我吧。我处理不来。在变得更惨之前收尾吧。」

「说这什么丧气话?你明明考得比我好,却想放弃?」

老仓瞪向我。但她瞪我的眼神,也没有班会刚开始时的力道。她也累了。所以我个人只把这个投降当成推卸责任,却也想当成给老仓台阶下的藉口。

「对,我放弃了。我做不到。」

「在找到犯人之前……谁都不准回去。」

「不可能做得到这种事吧?等到放学钟声响了,大家都会回家。这种事你也很清楚吧?」

我说得很实际。或许我不应该讲这种话。毕竟非得有人讲,就算我不讲,比方说铁条或周井应该也会讲吧。不过讲这种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因而强烈刺激到老仓。

我忘了。

忘记老仓多么讨厌我。

这种讨厌的工作,我应该消极地、不负责任地交付给他人。要背负怎样的义务感,我才能忠告老仓……还是说,我在期待?期待老仓只是把我视为劲敌,其实并不是打从心底讨厌我……我自以为总有一天,可以和她建立良好的关系?嘴里说讨厌,内心却喜欢?

然而,事实不是这样。

「我讨厌你。」

老仓以超越疲劳感,源自心底的厌恶感这么说。

然后她站起来,将我留在原地,大步走上讲台,「砰」一声撑著桌面,吸引众人的注意。然而光是吸引注意还无法平息骚动。

「各位!」

所以她放声大喊。

这一喊终于让教室安静了。但是大家藏不住阴沉不耐烦的表情。大概是认为即使这时候换议长也改变不了什么吧。我也觉得事到如今重新来过,也只像是回到起点罢了。要换议长的话应该更早换。正如预料,刚才首先抱怨她的小马即将开口抱怨。

「各位!」但老仓制止他开口,再说一次。「我认为已经讨论够了。」

啊啊……听到这句话的我松了口气,甚至忘记刚才老仓宣泄在我身上,如同诀别的厌恶情绪。老仓也放弃追究,开始为班会收尾了。她身为这场班会的主办人──或许是身为那场读书会的主办人,想做个模范结束这场会议。虽然没有结论、没找到犯人,犯人也没自首,但我们很努力、很团结了。我认为她会讲这种话总结,甚至是多讲几句话总结,放大家回家。班上气氛大概还会险恶一阵子,但为了解决这个状况,我认为她会进行最佳选择。

但我错了。她始终想继续「揪出犯人」。这场班会只能结束。不用我说,聪明的她肯定也明白这一点。然而既然要结束,就绝对要得出结论再结束。抱持这个强烈决心的老仓这么说。

「所以,接下来进行表决。」

她做出愚蠢、没救,差劲透顶的选择。

她如此宣布。

「谁是犯人,我们用表决来决定。」

017

我至今依然在想,老仓究竟期望何种结果?她提议那种事,究竟想得出何种结论?即使不是真相,只要得出结论就好吗?

就算不知道也可以决定。

就算不明也可以找到。

这么说来,那个家伙一开始就这么说的。除非找到犯人或是犯人自首,否则班会要一直开下去。她没说要「确定犯人是谁」。

「……我从以前就是容易被班上孤立的家伙,不过在国中时代,班上曾经为这件事开过一次班会。如同在讨论『如何让阿良良木融入班上』这样,现在回想起来会觉得这种会议很扯,而且开到一半就变成纯粹在批判不合群的我。或许会议都像这样轻易失去方向。会变成这个样子,喜欢独来独往的我或许也有责任,但我对此完全没感想,即使班会最后做出『大家努力和阿良良木同学和睦相处吧』这种结论,我也没有意见。可是,用表决来决定犯人实在是……」

「我知道学长想说的意思,但是不能全盘否定吧?毕竟欧美法院一般都有评审团制度,日本的裁判员制度也根深柢固。但陪审团制度是全员必须达到共识,裁判员制度也不是单纯的表决就是了……如果真的讨论到没东西可以讨论,老仓学姊这种做法也不算错误吧?」

小扇以安慰的语气,在我的耳际说。一个不小心的话,我可能会接受她的意见,但她错了。不是这样。这只是强词夺理。犯错的是我。当时的我应该不惜挥拳也要阻止老仓。

然而,进行表决了。

而且不是无记名投票,是举手表决。老仓依照座号顺序唱名,一年三班的所有学生举手投票。

座号二号的阿良良木历。

认为他是犯人的人,请举手。

「啊~喔,原来是这样啊。班上大部分的人在这时候举手,把阿良良木学长当成犯人是吧?我知道学长为何不是对议论绝望,而是对结论绝望了。确实,要是发生这种事,人就算绝望也不奇怪。我由衷表达同情之意。」

「不对。点到我的时候,举手的只有老仓一人。」

「咦?」

「班上大部分的人,是在叫到座号六号──老仓育的时候举手。」

一切到此结束。

毕竟没必要叫其他学生的名字,让大家举手投票了。就算有必要,老仓应该已经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吧。

当时老仓那张绝望的表情,我看过就忘不了。我大概是被这份绝望殃及吧。

……后来,再也没人在校内见到老仓。她学籍还在,不像汤场那样休学,但是无论上课还是考试,她都完全没来学校。她是天资聪颖的学生,似乎受到某种特别待遇,即使出席天数不够依然晋级,即使是现在,三年级某班的点名簿似乎也有她的名字,但我不知道是哪一班。

有人说她自作自受,也有人更直接说她自掘坟墓。确实,事后回想起来,在那种状况表决,票很明显会集中在老仓身上。她放学后将全班软禁在教室,关在不悦指数很高的密闭状态,一直说著如同责备的话语,大家没反感才奇怪。然而人们很难察觉自己被讨厌。如同我其实没察觉她对我厌恶到暴力的程度。

老仓自己踏入绝境,我只能坐视,没能拯救。老仓大概不希望拯救吧,即使如此……在那种状况进行表决的结果,我不是肯定早就知道了吗?我真的想看一直敌视我的老仓如何毁灭吗?她绝望的表情让我深感痛快吗?不,我一直以为要是表决,我将会成为犯人(或者老仓就是这种打算),而且我也觉得这是不错的结论。明显不是犯人的我被指名为犯人。以这种方式收场就不会留下祸根。只要在座号二号的我就做出决议,这场不愉快的表决也会立刻结束……这种天真的预测使我忽视这个事态。基于这层意义,座号一号是足根也令我误判。因为在会议上始终扮演安抚角色的那个善良俊男,我早就知道不会有人将他当成犯人。

……不只如此,如果是我让老仓赌气而失控,她毁灭的责任果然在我身上。

虽然并非直接的因果关系,不过那天之后,我比之前更常请假或跷课。因为我开始抱持著近似罪恶感的黏稠情感,认为自己不该前来老仓不在的这个学校。

而且在这之后,直到现在,我数学未曾考满分。

「……需要背负这么沉重的责任吗?大家原本不就说了吗?老仓学姊的嫌疑最大。票集中在她身上,也是大家基于公正判断的结果吧?」

「当然有人是因为这样而举手吧……事实上,这也成为最好的藉口,不过确实有很多人由衷认为老仓是犯人。我也想要接受这种看法,但我刚才说过吧?那场班会不是某人要求,是她自己召开的。正因为自己嫌疑最大,才会举办这场班会证明清白……说来讽刺,她的嫌疑因而被认定,但如果老仓真的是犯人,就不用开这种会。光是拿这件事来说,我就能断言老仓不是犯人。」

「呵呵,原来如此。断言是吗……」

「……?总之,到最后,这场班会造成了一个不白之冤。这果然也是老仓的因果报应。虽然这么说……」

「与其说是因果报应,更像是作茧自缚。发现小偷之后拿出绳子,却绑在自己身上……啊哈哈,这么想就很迷糊呢。」

小扇笑了。她难免会笑。因为实际上,老仓与我们都很滑稽。

「总之……」我说。「亲眼看见伪造正当性的现场──目击做出愚蠢结论的现场之后,我束手无策,不知所措。班上绝大多数,几乎所有学生完全没串通、协议或以眼神示意就同时举手的瞬间,在众人决定真实、决定正义的瞬间……我不曾看过那么恐怖的瞬间。那个时候,我迷失了自我。」

不对,不是迷失。

是遗失。

「在那之前,我一直相信『正确』的存在,认为世间存在著正确的事物,问题只在于是否做得到。然而我后来知道了。无论是错误的事物、过分的事物、荒唐的事物,只要够多人肯定,就会变得『正确』。」

即使是明显的失误、愚蠢的失败,只要一百万人赞成就会变得正确。要是全世界的人都相信,那么地动说就会由天动说取代。

少数服从多数──人类所发明最丑陋的公式。

最不当的不等式。

然而,这是对的。

大家都说这样正确,所以是「正确」的。

「啊哈哈,阿良良木学长,这种论点太极端了。是从极端跑到另一个极端的极端论点。就像是在说『畅销作品都是烂作品』一样。」

「或许一样,或许我说得很愚蠢。不过,就算是这种愚蠢的意见,只要出现一百万人赞同,就会变得正确。我领悟到『正确』是可以一直量产的东西;领悟到『正确』是由人数确立的;领悟到拉拢多数派是唯一的真理。所以与其选择确立,我选择孤立。」

我不需要朋友。因为交朋友会降低人类强度。

我说出了这种话。

「要保护自己内心的『正确』,我只能这么做。只能选择不加入任何派系或团体。不过这份『正确』在两年后的春假无力粉碎……抱歉讲了这么久,不过这就是阿良良木历的物语。小扇,谢谢你的捧场。啊啊,确实如你所说,说出来就发现这件事没什么,而且我心情轻松多了。」

「伤脑筋耶。」

「嗯?」

「阿良良木学长,现在就放轻松,我会很为难的。」

小扇的手终于离开我的脖子,然后她无声无息绕到我面前。我久违从正面看见这张堪称毛骨悚然的可爱笑容。

「如果物语以『老仓学姊不是犯人』做结,我们还是走不出这间教室吧?您忘了吗?为了离开这间教室,我们必须确定犯人,确定当天没能确定的犯人。而且不是使用表决。」

非得由我们「决定」才行。

小扇这么说。

这么说来,确实是这么回事。不对,这始终只是小扇的假设……

「……老仓当天的怨念打造出这间教室?这样的话,我像这样被关在这里也是一种必然。」

老仓她……大概还没原谅我吧。

大概和那天一样讨厌我吧。

依然是「我讨厌你」。

「哎呀,老仓学姊大概已经忘记您了吧?或许出乎意料就是这样喔。」

「……那么,这间教室究竟……」

「我没说吗?我认为这是阿良良木学长内心创造的教室。我是这么定义的。是学长以内心──以遗憾创造的教室。毕竟如果那天查出犯人,老仓育就不会毁灭。」

也不会失去「正确」。

这间教室诞生自您的这份后悔。

那天,如果放学时间没到──五点五十八分。

停止的时钟。停止──停滞的时钟。

持续静止的时间,长达两年以上。

「您一直在追寻那天遗失的『正确』。您为了取回遗失的『正确』,创造出这间教室。」

「是我……」

有可能吗?我没有忍的无中生有能力,居然说我创造出这种教室……不过,怪异是基于合理的原因出现。既然这样,「我」足以当成这次的原因。

「可是,就算你说『正确』……」

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两年前讨论那么久都不知道犯人是谁,事到如今哪可能知道?这样的话,我与小扇将一直被关在这间教室?再也无法放学,永远关在这间教室?

这样的话……我就算了,小扇完全是被我拖下水吧?即使原本是她的提议,我也实在过意不去。那么,我现在该做的只有一件事。即使再怎么勉强自己,我也必须做好该做的事。

「重开一次班会吗?这次一定要确定犯人……不对,确定真正的犯人。」

「啊~不对,真正的犯人,我已经知道是谁了啊?」

我下定决心时,小扇随口这么说。

「应该说,其实阿良良木学长肯定也知道了。知道在那场班会,真正应该批判的人物是谁。知道老仓学姊所说,将神圣数学考试搞砸的犯人是谁。这种事听过您的说明就很明显。您对老仓学姊的愧疚心态强烈到反常,就是因为您下意识知道犯人是谁,不然您不可能使用那种叙述方式。」

「那种……叙述方式?」

「您述说这个物语的时候,故意隐藏一个情报,以免某人被怀疑。基于这层意义,即使不是蓄意,您依然在袒护真正的犯人,隐瞒真相,所以才会对背黑锅的老仓学姊感到愧疚。」

「…………?」

故意?隐蹒?荒唐,我隐瞒了什么?我绝对无法忘记那场班会。就算想隐瞒什么事,也无法完全隐瞒。

「是的,您没有完全隐瞒。这正表示您下意识知道犯人是谁。您一直避免正视这个事实至今。如同羽川翼昔日一直避免正视真相。」

「…………」

这女生究竟在说什么?

这女生究竟知道什么?

「我一无所知喔,知道的是您才对,阿良良木学长。阿良良木历。」

「我……」

「名侦探会集合众人揭发真相。这里没有名侦探,所以我来代替吧。那么!为了悼念被己身业火焚身毁灭,糊涂又愚笨的老仓育,接下来就严正进行她期望的『揪出犯人』程序。啊,差点忘了,既然是『揪出犯人』,只有这件事非得说清楚。无论是驱除怪异还是解谜,制式做法都很重要。」

小扇──忍野咩咩的侄女,转学生忍野扇对疑惑的我轻声一笑。

然后,她转身向后,面对无人的黑板,如同歌舞伎摆出帅气的姿势。虽然我在这个角度完全看不到,但我非常清楚她现在是什么表情。

「我要挑战读者。」

018

「犯人是铁条径。」

忍野扇随口说。

毫无开场、出场或暖场。

我对此──对于这个「意外的犯人」不是很惊讶。内心完全不为所动。完全不为所动。为什么?我明明不知道这件事才对啊?

难道是正如小扇所说,我内心某处早就知道──知道那是她的犯行吗?知道老仓育成为牺牲品、成为受害者?

「可以继续吗?」

「……啊啊。」我如此回应小扇的询问。既然已经说出名字,原本她肯定不需要说下去了,但我有聆听的义务。身为物语的叙述者,我有义务知道事件的真相。不是述说的义务,是聆听的义务。

「为什么认为铁条可疑?她的立场和其他成员差不多吧?我确实比较常提到这家伙的名字,不过既然我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也可能是愈少提到名字的家伙愈奇怪吧?」

「我并不是基于出现频率怀疑喔。我刚开始怀疑的是人数。」

「人数?」

「三十八人。这是阿良良木学长这部物语的登场人数。我刚才数过,而且数了两次,所以应该没错。但是这样很奇怪。」

「很奇怪?为什么?一班三十八人很妥当吧?」

「错了。」

小扇环视一年三班的教室。如同逐一检查、分析每个无人的座位。

「阿良良木学长,记得您确实说过。您说自己在班上多么孤立的时候提到,无论是两人一组、三人一组还是四人一组,您都是唯一剩下的人。这里很奇怪。因为,如果班上人数是三十八人,两人一组的时候就可以除尽,三人一组、四人一组的时候会多两人,不会出现只多一人的状况。」

「唔……」

我语塞了。她说的没错。这只是普通的算数,称不上是数学。

「我数学没那么好,所以说到高三数学就一头雾水,但是至少会除法喔。那么,试著求出一个除以二、除以三、除以四都会余一的数字吧。这勉强称得上是数学吧?只要算出二、三、四的公倍数再加一就好。」

「…………」

「二、三、四的最小公倍数是十二,十二加一是十三。说来真巧,感觉刚好是一年三班,不过十三人终究太少了。那么下一个公倍数……只要将最小公倍数乘以二就好。二十四。二十四加一是二十五。这个人数的班级在全国也不少,但您说过,参加读书会的人数大约是全班一半。二十五人中的十九人,不太能形容为一半。那么换下一个。最小公倍数的三倍是三十六……加一之后是三十七。这应该是一年三班正确的学生人数吧?」

「……你的意思是说,教室里混入一个局外人?不过老仓肯定说过,班会禁止非相关人员进入,所以不可能有局外人……」

「是的,不可能。不过这句话也可以反过来解释,只要是一年三班的相关人员,都可以待在教室。例如……班导。」小扇露出讨厌的笑容说。「阿良良木学长,您确实一开始就说过吧?您进入教室,发现一年三班的全体成员齐聚教室。是的,您用的是『成员』,不是一年三班的全体『学生』。原来如此,班导确实可以视为一年三班的成员之一,就算参加班会也不奇怪。」

「…………」

「现在回想起来,您介绍三十八个登场人物时,没有用到『学生』、『男生』、『女生』、『制服』、『同学』、『一年级』、『高中生』、『社员』等字眼明讲是高中生的人物,在三十八人之中只有一人,也就是铁条径。因此我使用推理小说的基本,也是数学基本的删除法──反证法,确定铁条是犯人。啊,直呼老师的姓氏不太妙吗?应该叫『铁条老师』吗?哎,不过她有『条姊』这个绰号,您也直接叫她的姓氏,应该是个平易近人的老师吧,所以没关系。」小扇甜笑之后继续说。「学长说她的社团是垒球社,肯定是担任顾问老师的意思吧?真是的,阿良良木学长讲得好容易混淆。不过回想起来,您说她『成熟』就暗示她是大人吧?」

「……我没有这样暗示的意思。」

「哈哈,这样啊。」

「…………」

「顺带一提,我刚才询问您被三个女生带进教室时,教室座位是否坐满,您回答严格来说,蚁暮学姊、雉切学姊、糖根学姊与老仓学姊的座位是空的。不过这样很奇怪吧?阿良良木学长的座位也应该是空的才对。是不是有人坐在那里?例如班上的导师。所以阿良良木学长不是没被老仓学姊准许坐下,而是根本没办法坐。」小扇说。「不过,这只是佐证,是琐碎的细节。所以,实际上呢?铁条径不是学生,是老师,我这个推理完全错误吗?我是在鸡蛋里挑骨头吗?」

「……没错。正确答案。一年三班──我那班的学生人数是三十七人,包括班导铁条在内,参加班会的人数是三十八人。可是……」

我这么说。如同基于某些理由非得强烈反驳。如同自己被指称是犯人。

「就算铁条是老师,也不等于铁条是犯人吧?只是一位亲切的老师在班会坐在学生座位,以班上成员的身分参加议题罢了……」

「班上的总管是吗?这样形容班导真巧妙耶。」

小扇如同无视于我反驳般笑了。这个态度令我稍微探出上半身。

「小扇……」

「当然,就算铁条老师不在场,就算学长没提到她的名字,我应该也会怀疑班导。会议吵成一团的时候,有人问过吧?到头来,谁能事先知道考题?」

我探出上半身时,小扇的身体也靠过来。脸好近。我一下子就畏缩了。我真软弱。

「应该很难吧。潜入教职员室?入侵电脑?犯人做出这种危险的事,却有人认为是随兴犯案?」

「……没错,如果是老师就能自由进出教职员室,但光是这样就怀疑……」

「阿良良木学长,都走到这一步了,请别装傻。在会议吵成一团的时候,有人说过一年三班的班导是数学老师吧?铁条径就是数学老师。既然这样,她的立场不只是可以事先知道考题,根本是设计考题的人。所以风险是零。」

小扇这么说。

她真的连细节都听得很清楚。

这孩子是货真价实的优秀听众。

「……就算真的是这样,铁条也没办法泄漏她设计的考题吧?铁条没参加读书会啊?总之,老师不会参加读书会……因为和班会的性质不同。那她要怎么偷偷把情报泄漏到读书会?要透过谁?」

「不需要透过任何人,也不需要和任何人串通。记得冰熊学长说过?如果考题泄漏出来,肯定有人察觉不对劲。这是自由心证,我不知道是否能全盘相信,不过这是值得参考的证词。还有一件事,这一点很重要──既然要泄漏,为什么没有泄漏所有考题?我不知道为何只泄漏一部分。」

「真要这么说的话,也不知道为何要泄漏考题吧?」

「这部分『晚点』就会知道。关于这个问题,铁条并没有将情报泄漏到读书会,这是比较符合逻辑的回答。读书会只是健全的教学相长,完全是砥砺学力的聚会。和老仓学姊的期望相同。」

「可是,那么……为什么参加读书会的十九人……」

「这种事很简单吧?铁条老师是设计考题的人耶?既然这样,只要配合读书会的内容设计考题就好。」

「!」

虽然故意打出一个惊叹号,但我终究没吓到。

我以冷静无比的心理,承受小扇说的「意外真相」。

「隔天,值日生沙滨学姊曾经叹息说,必须处理读书会的善后对吧?而且铁条老师、目边学姊与服石学姊也主动帮忙。当时做了哪些整理工作?阿良良木学长,她们做了哪些整理工作?」

「…………丢掉零食包装袋、重新排桌椅。」

「除此之外的!」

「……擦黑板。对吧?」

我不情不愿地说。黑板。

是的,不只是开班会的时候经常使用,读书会也一定会在黑板写字。换句话说,参加读书会的成员,在黑板留下许多用功的痕迹。

黑板面积当然有限,某些内容可能已经以板擦擦掉,无法完全判读,但……

「但可以看到『一部分』……是吧?」

「是的。只要知道读书会复习的内容,就可以配合设计考题。不过当天就要考试,就算能修改考题,也只能修改『一部分』吧。」

只有部分考题一致,是因为无法从黑板看到读书会温习的所有内容,以及因为没时间……是吧?

「数学考试在第二堂,就算趁著考保健体育的时候重新出题,时间也……目边之所以考得好,应该认定是在早上清理时和铁条一样看到题目而记住吗?」

「是的。当事人应该是在班会开到一半发现的吧,所以才一副尴尬的样子。大概是不愿意说错话被归类在『读书会』那一边吧。不过,就算同样看到黑板,应该也有人和沙滨学姊或服石学姊那样看过就忘毫无察觉,所以我认为目边学姊的成绩算是她的实力。」

哎,毕竟就算事先知道考题,数学题目也不是所有人都解得出来。

「说得也是。铁条老师肯定也这么认为,所以平均成绩意外拉得太高,她自己应该也吓一跳吧。参加读书会却考差的只有医上学长,其他人居然都考八十分以上……不过,老仓学姊召开这种『揪出犯人』的班会,真的出乎她的预料吧。开班会的时候她应该很紧张,担心自己的犯行会被揭发。」

「紧张到无法为我与老仓打圆场……」

我缩回身体,但小扇将身体靠过来。她隔著桌子,以感觉得到彼此气息的距离,继续对我说话。

「也可能是因为不安才参加班会,以便必要的时候诱导议论方向。不过,实际上应该不用担心被揭发吧,毕竟没人想得到犯人居然是老师。以推理小说来譬喻,等于真凶是侦探或刑警,真的是盲点。不过,侦探或刑警是真凶的模式也差不多用尽了……实际上,没人怀疑铁条老师对吧?」

「嗯,没人怀疑。」

「除了阿良良木学长。」

「……不,如果我敢说自己察觉,那么大家应该都察觉了,只是认定不可能是这样。」

所以在没过多久的第六人就结束表决时,大家都松了口气?不,无论表决到第几人,点名簿又没有班导的名字,不可能轮到她。

「再来的问题就是……动机吗?犯行的动机。虽然不算泄漏题目,总之就是她这么做的理由。」

「嗯……小扇,你刚才说『晚点』就会知道,所以你也已经知道了?」

「如果犯人是学生,这次的犯行就令人摸不著头绪。就算是随兴犯案,动机也很难猜。因为全班平均分数提高,各人的偏差值都会相对降低。勉强说的话,主办读书会的老仓学姊评价会提高?不过既然这样,就没必要开班会了。甚至如同阿良良木学长所说,不应该开这场班会。不过,全班成绩变好的话,某人的评价也会变好,这个人就是数学老师,一年三班的班导──铁条老师。校方会评定她具备优秀的教学能力与指导力。换句话说,这就是铁条老师的动机。」

「既然这样……」

既然这样,只要在上课的时候说「这里考试会考」不就好了?用不著这样配合学生的考前猜题设计考卷……

「不不不,上课做这种事会被发现吧?这种事不能被发现喔。这次做得太过火了。放水三题放太多了。这种临时换掉的问题,应该控制在一题或两题,她低估学生的学力了。」

没错。同时也代表她小看自己的教学能力。因为她的学生确实完成了这些考题。

结果,她失去了一名优秀的学生。

「阿良良木学长,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有。」

「这样啊。那么,该回去了。」

我爱理不理回应之后,小扇露出甜美笑容,迅速离开我身边,如同毫无依恋般,以轻快的脚步走向教室的门。

然后朝门把伸手。

「阿良良木学长,您可以出去了。」

她说。

「嗯……」

相对的,我慢吞吞跟上小扇的脚步。看向手表,刚好和教室时钟一样是五点五十八分。两个钟表的指针角度终于一致,如同星辰的周期相互吻合。即使是静止的时钟,每天也会显示正确的时间两次。

不对,教室的时钟肯定也会开始走动。

如同为时已晚。

因为小扇已经──我已经得到解答。

已经确定犯人是谁了,所以时间开始流动。

放学钟声即将响起。

「『我可以出去了』是什么意思?」

「啊?」

「没有啦,感觉你的说法有点怪……这是什么意思?」

「啊啊,您不知道吗?吸血鬼进入建筑物或房间的时候,必须得到里面的人许可喔。」

「啊啊……但我没这种经验。」

「别这么说,毕竟忍小姐是特制的。而且这次不是进不来,而是出不去,所以我才试著说『可以出去了』。算是聊胜于无的咒语吧。」

「……小扇,这样就像是你把我关在这里耶?」

「这是误会啦。我不会把阿良良木学长关起来。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小扇笑嘻嘻地解释。

「阿良良木学长被自己的过去囚禁了,而且长达两年。对吧?」

「…………」

「我可以理解就是了。老师对于学生来说是『正确』的象徵,却做出非法行为。而且这位老师平易近人,又是班上的总管。遭受背叛的这种感觉,使得阿良良木学长封闭内心也是在所难免。因为再怎么说,最后还是毁了一个学生。出席天数不够的她之所以依然晋级,除了她成绩优秀,也是因为铁条想赎罪吧?」

「赎罪?错了,这是藉口。那个家伙只是想把自己当成正人君子。」

我这么说。语气比我想像的恶毒。为了含糊带过,我伸手想打开教室的门。小扇在我开门之前,轻轻将自己的手叠在我的手上。

如同要我好好把话说完。

如同没说完就不准我出去。

「我绝望的原因是……」

所以我说了。封锁至今,忘也忘不了的那段记忆,我挖掘出来了。两年前的七月十五日,在这间教室进行的那场班会。

回忆那场表决。

我对「正确」绝望的真正原因。

我不是对班会本身绝望,不是对表决本身绝望,甚至不是对真相本身绝望。

那么,下一位。

座号六号。

认为我──老仓育是犯人的人,请举手。

「我对『正确』绝望的原因是……」

我对「正确」绝望的原因是……

「当时,班上同学指名老仓是犯人的时候……老师铁条也在众人之中,把手举得笔直。」

钟声响了。

门开了。

好啦,回去吧。班会结束了。

学校不是可以一直待下去的地方。

019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隔天,两个妹妹──和我不一样,依然相信世间存在著永恒「正确」的火怜与月火叫我起床,我出门上学。新的脚踏车还没买,所以我走路上学。哎,这样或许有益健康。后来我心血来潮,在前往自己教室之前,去了视听教室一趟。正确来说是视听教室的隔壁。

那里如同理所当然般,没有空教室。

应该说,小扇画在笔记本上的死角空间不存在。只有视听教室位于边间,而且这间视听教室也没有额外多了一间教室的长度。

又是灵异现象吗?我如此心想。不对不对,应该不是这样。到头来,只是小扇测量错误。只不过是她绘制校舍图的时候,创造出不存在的空间。

这里没有任何东西。

没有任何东西在这里。

没有「隐藏的房间」、没有「密室」、没有「揪出犯人」的行动。

也没有「意外的真相」。更没有班会或表决。

一切都是往事,都是已经结束的事。

就算这样,姑且还是回报小扇比较好吧。我没问她的联络方式,所以改天找神原牵线吧。我如此心想,移动到另一栋校舍,前往自己的教室。

途中,我经过教职员室门前……铁条径已经不在这间教职员室里面了。虽然这么说,但她不是为自责所苦而主动辞职,也不是非法行为曝光被开除,而是怀孕请产假,是喜事。受学生喜爱的她,在盛大的祝福之下离开直江津高中。用不著加算育婴假,铁条应该不会在我毕业之前回到学校,所以我这辈子大概再也不会看见她了。

我对此没有任何感觉。

到头来,对我来说,在两年前的那一天,我看到那个人举手的背影之后,她就不再是老师或大人了。无论是显意识还是潜意识,我对事件的真相究竟察觉到何种程度?我自己都不知道。不过我在述说物语的时候,之所以没说她是老师,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吧。如小扇所说,我绝对不是要袒护铁条。不过我就算提出这个主张,小扇大概也只会做出「是喔,这样啊,我受益良多~」这种装傻的回应吧。

我完全不改行走速度,从教职员室外面经过,抵达我高中三年级的教室。正要进去的时候,差点撞上刚好走出教室的羽川。

「啊。阿良良木,早安。」

「喔喔,羽川早。」

「你来得正不是时候。」

「啊?」

「阿良良木,你现在可能别进教室比较好。」

「咦?」

「嘿咻,嘿咻……」

羽川以双手推著我远离教室。她做起这种相扑动作超可爱。离开教室数公尺之后,羽川对我打耳语。

「阿良良木,我们班有一个空位,你有发现吗?」

「嗯?嗯嗯,啊。与其说有发现……应该说我认为那是备用的座位。所以怎么了?」

我不明就里,如此回应。空位?

「什么嘛,难道你今天上学一看,那个座位坐著幽灵吗?话说在前面,区区幽灵完全吓不到我喔。」

「坐在那里的不是幽灵,是人类喔。一直没来学校的同班同学,今天突然上学了。」

「喔……这样啊。所以那个座位是那个家伙的座位吧。我班上居然还有一个同学,我很惊讶。不过,我为什么最好别进教室?」

「因为是老仓同学。」

羽川翼这么说。

如同预见我接下来将面临的悲剧,以严肃至极的表情担心地说。

「老仓育同学……她这两年好像一直在家里自学,却像是和铁条老师对调一样来上学了。记得阿良良木和她处得不愉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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