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源:二哈(LKID:咸鱼阿拉斯加)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修图:阿船
001
若能再见到八九寺真宵,我死也无憾。若我说自己想不开到这种程度,是否会让各位感到意外?不过老实说,这也不算是夸大其词。我某段时期认真想过,若能再见到那个开朗的女孩,我甘愿拋弃生命,拋弃不死之身。至于我没这么做的原因,或许是因为我想活下去的意愿和想死的意愿相等,前者的比例甚至大于后者,或许是因为我认为必须活著完成某些事。这份想法是以家人、恋人、恩人与友人的存在为前提,所以用加法、减法或比例来衡量人类情感的这种做法,若是被人批评为轻率或愚笨,我只能说一点都没错,也毫无余地反驳,但人类这种生物的自律心,没有强烈到只基于单一情感就敢自我了断,至少我不敢。我视野狭隘,爱钻牛角尖,却也容易分心。会很乾脆地推翻前言,动不动就扭曲信念,想获得一切而失去一切。这就是我──阿良良木历。
不交朋友。因为会降低人类强度。
现在的我软弱到会怀念地想起这句口头禅。以人类的标准来说,我好软弱。软弱又脆弱。最让我觉得自己软弱的原因,在于我绝对不抗拒、不讨厌如此软弱的自己。
何其软弱。
虽然我恨得牙痒痒的,但我敢宣言这就是我。
敢断言这就是阿良良木历。
大言不惭?错了。
我是抱著惭愧的心下定论。
不过,也有人不会原谅变得软弱的我吧。也有人认为变得软弱却苟活不寻死的我,是难以原谅的罪人吧。
历经春假地狱依然活下来的我,并不是没有察觉他人注视我,咒我去死的视线。比方说,以漆黑双眸注视我的转学生,肯定会这么说。
「您真是愚蠢耶,阿良良木学长。」
啊啊,一点都没错。
笨蛋要死掉才治得好。
反过来说,如果死掉就治得好,那么笨蛋这种病或许也没那么难治。
002
「八……八九寺?」
「是的。」
「八九寺?」
「是的,没错。」
「八九寺真宵?」
「是的,八九寺真宵。」
「『是的,八九寺真宵』……也就是说,如同精灵族有高等精灵族,相较于我认识的八九寺,你是阶级更高、型态更完美的八九寺……」【注:日文「是的」与英文「High」同音。】
「不,我是普通的八九寺。您最熟悉,也最平凡的八九寺真宵。并没有从今天变成高等精灵族。」
「八九寺真宵Z?」
「不,就说我是原版的八九寺真宵了。没有改良也没有夸饰。Z?考量到这集是最后一集,拿我和那个可以发射一兆度火球的杰顿相提并论,确实也没什么好惭愧的。」
「惭愧一下好吗?居然拿杰顿出来讲,你请出来的Z字辈也太大牌了吧……被拿来相提并论只会感到惭愧喔。八九寺真宵R?」
「如果『R』是『Return』的意思,哎,正是如此吧。」
「…………」
…………
不,慢著慢著。
别慌张。
别做出外行人的判断。不可以焦急。
我这辈子发生过任何可以焦急的事吗?我总是因而吃尽苦头吧?一路走来只要空欢喜都会落得惨兮兮吧?不过,总觉得我就算没焦急也同样吃尽苦头惨兮兮就是了(这种人生还真惨)……即使如此,人遇到异常事态的时候,都应该随时保持冷静。
如今感觉像是很久以前,是成为古老传说的事,但我就回想起当年号称冷酷时代的阿良良木历,冷静沉著地处理这个状态吧。
我做得到。
我要重返荣耀。
成为我自己吧。
没错,回想起来吧。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即使要上演情境喜剧,也得先理解自己所处的状况,剧情才能进展下去。
也就是惯例的「前情提要」。
我的姓名是阿良良木历。不是无名的猫,也不是在被窝醒来的怪虫,是住在日本地方都市的高三学生。
是考生。
是的,今天三月十三日正是考试当天。对于勉强低空飞过,如同钻过正在下降的铁卷门般通过中心测验的我来说,今天肯定是成为我人生转捩点的一天。
不过,回忆不久前的自己,这个认知本身其实相当不可思议。比方说在去年的这时候,也就是二年级的三月,我完全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报考大学。不夸张,当时我连毕业都有危险。
私立直江津高中是升学学校,因为一点小事阴错阳差就读这所学校的我,如同走上顺路,或是将其当成正确路线般吊车尾,凋零,成绩总是满江红,就这么一直没落下去。这段过程与其说是每况愈下,更可以说是直线滑落。
甚至可以说是垂直坠落。
以老仓育的说法,就是「你这家伙什么都不懂」吧,总之我认为自己的人生在这里做错选择。大意也该有个限度才对。也可以说如果我安分守己随波逐流,就读符合自己学力的高中,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抱持这种想法的高中第一年与第二年,我究竟是怎么过的?即使现在是卷首重要的回忆段落,我也不想详细说明。详情请各位回头翻前面的集数吧。
这条落魄吊车尾路线,正经班长口中的「不良少年街道」,我是在去年三月脱离的。脱离升学路线之后又脱离吊车尾路线,我的蛇行驾驶也堪称炉火纯。
应该说,我开的这辆车该不会根本没有方向盘吧?
是的。
我遇见羽川翼──猫。
我遇见忍野忍──吸血鬼。
我遇见战场原黑仪──蟹。
我遇见八九寺真宵──蜗牛。
我遇见神原骏河──猿猴。
我遇见千石抚子──蛇。
而且我──现在的我,位于这里的我,堪称成为置身于升学考试的我。回想起来,虽说这是不良高中生理想中的更生过程,不过忘了是在春假尾声还是开学典礼,羽川那家伙对我放话说「我要让你改头换面」的这句宣言,也可以说漂亮达成了。
不愧是班长中的班长。
神选上的班长。
当然,若说这是羽川翼一个人的功绩,最生气的应该是她自己吧,我的成绩之所以突飞猛进,是因为战场原堪称献身的照料(先不提前半,后半与其说是指导,她的谨慎程度比较适合形容为照料),加上忍与妹妹们在困境中扶持我的成果。
我的心胸没有狭窄到忽略这一点,视野再怎么说也没有这么狭隘──但愿如此。不过说到神原,我真的觉得那家伙只会妨碍我用功……
即使如此,在千石事件──在千石第二次的蛇事件,我犯下过错而失败──再三犯下过错而彻底失败时,之所以能够继续不屈不挠地战斗,完全都是多亏旁人的支持,我不能忘记这一点。
即使当时的我到最后一事无成,但还是多亏大家陪伴著我。
是的,我唯独没犯下的,就是「死亡」这个无法挽回的失败。所以才造就现在的我。
我位于此时此地。
三月十三日,我正准备赴考。
……嗯?
慢著,我还没想起重要的事。如果没想起这件事,我等于没想起任何事。是的,我在前往第一志愿学校,前往女友战场原黑仪已经保送入学的那所大学应考之前,绕路来到某处。
不是例外的绕路,是最近完全成为惯例的绕路。从二月起,我像是例行公事般几乎每天爬山。
并不是健行魂觉醒。我这时候的身体构造已经正如字面所述变得超乎常人,总是维持健全的生理状态,不需要靠著健行强身。
关于这方面,我就当成逃避现实不去多想吧。所以说不是健行,我每天前往城镇小山山顶的空神社。
和我们有著密切关系,被遗忘的神社。
我前往这座北白蛇神社,是为了履行会面的约定。仔细想想,这其实是单方面决定的会面,但对方一直放我鸽子大约一个月。
是的,直到今天。
三月十三日清晨。
我等的人没来,但我在神社境内,遇见正在等我的另一人,也就是专家的总管──卧烟伊豆湖。
「………………」
所以?
所以,为什么有八九寺?
为什么有八九寺真宵小姐?
我努力试著回想,却完全连结不到现在的状况。前情提要连接不到现况。我明明和卧烟见面,为什么突然变成八九寺?
我重新看向面前的少女。
仔细端详、凝视。
左右平衡的双马尾;以小学五年级标准来看算是发育良好的身高;但是背上的背包依然大到和她的身高不搭;以水汪汪大眼睛与装傻般笑容看向我的少女。
没错。
想错都没得错。
从上下左右各个角度看,她都是八九寺真宵。去年的五月十四日,我在那座公园遇见的迷路女孩。
除了羽川翼,即使我会认错任何人,也不可能认错这名少女。
即使八九寺是双胞胎,甚至有复制人,我依然可以看透。要说我有这份自信也不为过。
「哈哈哈,换句话说,即使在动画第一期的片头曲影片,阿良良木哥哥也找得到我吗?这个『威利在哪里』的难度还真高耶。」
「…………」
这种上帝视角的发言,也证实她无疑是八九寺真宵。不过这么一来,既然事情变成这样……
「……呼。」
真是的,这下子伤脑筋了。
从这个进展来看,各位应该会期待阿良良木历因为和好久不见,应该说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心上人八九寺真宵意外重逢而欢欣雀跃,感慨落泪,感动发抖,讲一堆莫名其妙的话语,不管三七二十一兴奋地扑过去抱住她吧。
我正受到这样的期待吧。
唉~~这份期待真是沉重啊。
肩膀都快脱臼了。
不,我懂的。
我明白这份心情。
我能理解喔。
我在这一行待得也算久,身为业界中坚,我自认颇能掌握风向,熟悉约定俗成的习惯或暗号之类。所以我不希望各位在这里误会,但是正如前面所述,我已经高中三年级,而且即将毕业,果然不能动不动就逐一为了这种事情撼动内心。
要将现象视为现象接受。
动不动就用「!」或「!?」,或是经常像这样「────!」拉长音,这种情绪不稳定的表现已经完全和我无缘了。
举个例子,如果是早期的轻小说,在这种场景或许会突然用巨大字体或是粗体字讲话,但时代已经是二十一世纪,尤其我算是早熟的类型,心情上已经进入二十二世纪,不是活在原子小金刚的时代,而是活在哆啦A梦的时代。
情感这种东西早就留在四次元口袋里了。
所以,如果将现在的心情写成文字……
「啊~~是八九寺~~」
这就是我的想法。就这样。
只有这样。
或许有人认为我这家伙很冷漠,但这是事实,所以也没办法。无论各位怎么想,我唯一做不到的就是说谎。不,请各位真的别误会,我绝对不是不高兴喔。
我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我当然高兴。确实高兴。
因为我们是朋友。姑且是朋友。
嗯,毕竟还留下颇为快乐的回忆啊?
各位想想,例如……曾经一起喝果汁?
记忆有点模糊就是了。
好像口误说错我的姓氏?
我确实听过。
长大成人的现在回忆这段往事,会觉得这种互动一点都不有趣,不过当时应该玩得挺快乐吧。嗯。
不过,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面而离别的朋友,也就是已经在内心归类为旧友的家伙突然出现在面前,果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这是理所当然的大众论点。极为普遍的观念。
我不曾转学所以不清楚,但我听说转学生常发生一种状况,明明已经开完送别会,转学的计画却延期。真要说的话,我现在的心情就像这种状况一样尴尬。
在儿童漫画的最后一集,确定搬家的主角都已经说「就此道别了」,但新家其实就在隔壁,他们的热闹生活还会持续下去……类似这种感觉?
这种事发生在漫画或许能被原谅,不过一旦发生在现实世界,果然令人难掩困惑。一度做个了断的心情来不及重新整理。
如同整理完房间之后才发现还有一个纸箱,我现在的心情差不多可以这样形容吧。就像是分解的自动铅笔组装回去时,居然多一个零件的感觉。
这份心情应该收进内心何处?
这样的比喻很贴切。
八九寺啊……
我想想,她叫做八九寺没错吧?
忘了是「八」还是「七」,记忆不太明确,名字是「真宵」还是「今宵」,我也没什么把握。总之先暂定她叫做八九寺真宵吧。
不过啊,长大之后举办同学会,遇见小学时期的朋友时,有时候会因为印象大为不同而觉得「应该不是这样吧」。虽然多少有点差异,但我现在的感想大致就是这么回事吧。
这是在所难免的。因为我成为大人了。
我长大成人了。
在那个八月和八九寺道别之后,我的心理持续进行非比寻常的成长,如今应该已经成为和当时完全不一样的我,和往年完全不一样的我。
记得是这样的原委没错。
所以该说是突兀感吗?在这样的重逢场面,气氛之所以变得有点尴尬,变得拘谨不灵活,要说情非得已也是情非得已。
既然人类是会成长的生物,就无法避免这种事发生。人会变,不得不变。
如果一直维持原样,反而令人发毛吧?
昔日走在路上一发现八九寺就拔腿扑过去的纯真阿良良木已经不存在了。惹人怜爱的那个我已经不存在了。老实说,如今我完全不知道以前为什么会做那种事,不知道做那种事有什么乐趣。
一发现少女就冲过去抱住?
这样只是个歹徒吧?
我无法相信我昔日是那种家伙,不过基于某方面的意义来说,那种家伙已经不是我了──不是阿良良木历了。
如果他是阿良良木历,那么他已经死了。He is dead。最好死掉的这个阿良良木历真的死了。迎接最适合他的死。
至于我这个新生阿良良木历,面对比起当时毫无成长,十岁的八九寺真宵,不得不说我在感到重逢喜悦的同时,也不禁感到某种失望。
即使要求和我达到相同水准是强人所难,不过距离那场离别已经半年多,希望她展现一点成长的样子给我看。
即使她要求我维持和她相同的调调,我也只感到为难。
即使要求和当时一样闲聊,如今我的词库也明显偏向哲学与伦理方面,可能会变成鸡同鸭讲。我难掩内心的这份不安。是否能好好配合八九寺的幼稚话题?我没什么自信。
说到配合话题,心理层面已经晋升到高尚阶段的我,现在想得到的最庸俗话题,就是政治话题了。
要以什么层级和她聊?
或许可以说是站上巅峰的悲剧吧,我反而摸不透现代普遍的常识与话题。
唉,虽然话是这么说……
不过话也是这么说(让各位久等了)。
依照我搜寻到的些许记忆,八九寺昔日也相当照顾我。如果没有八九寺,如果我没遇见她,也不会造就现在的我,所以这时候也不能忘八端。
仁、义、礼、智、忠、信、孝、悌。
该回报的恩情就该回报,受过对方的照顾就应该以礼相待,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别说自己不知所措,只要尽力而为就好,必须配合对方的层级应对,这才是成长为完人的阿良良木历应当采取的立场吧?
既然这么决定就万万岁了。
就当成是一种仪式,一种典礼,抱持返老还童的心态吧。
是的,如同叔叔陪侄女玩家家酒,以这种洋溢父性的温柔,再一次,仅此一次上演昔日的调调吧。
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虽说不抱期待还是不该期待,总之或许也会有新的发现……我想想,当时是怎么做的?
做法我还依稀记得,总之一边做就会一边想起来吧。何况就算想不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么,直接正式来吧。
应该不必练习了。
各就各位,预备~~!!!?!!!?!!!?!!!?!!!?!!!?!!!?!!!?!!!?!!!?!!!?
「八九寺────!」!!!?!!!?!!!?!!!?!!!?!!!?!!!?!!!?!!!?!!!?!!!?
我扑了过去。
伴著巨大粗体字跳过去。
喷出大量的「!!」与「!?」,拉出「────!」的长音。
「呀啊~~!」
「八九寺~~!八九寺~~!八九寺~~!」
「呀啊~~!呀啊~~!」
「你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愿意在这里?不对理由一点都不重要只要你在这里就好,这份感动一言难尽,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呀啊~~!」
八九寺胡乱挣扎。
我就这么含泪感慨地抱住她。
「啊啊这种触感,抱起来的舒适感,刚好收进我怀里的尺寸感,正是八九寺没错!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愈是磨蹭愈是八九寺没错!愈舔愈是八九寺没错!这愈成熟愈好舔的头是八九寺没错!这眼球、这嘴唇、这颈子、这锁骨、这乳房、这上臂、这肋骨、这大腿、这膝窝、这脚踝!触感跟口感都正是八九寺没错!居然这么光滑,简直是全身上下打过蜡一样光滑!我再也不会放手了,不会放你去任何地方了,你逃不掉了,我这一生都要维持这个姿势,今生今世一直紧抱你!我要把你监禁在我的怀里一辈子!啊啊混帐,抱你的时候身体真碍事!我俩乾脆变成液体就可以彻底混合了!和你分开之后老是遇到难受的事,我各方面都到极限了啦!听我吐苦水吧,疗愈我吧~~!真是的,再让我继续摸继续抱继续舔吧~~!」【注:改编自「稻穗愈成熟,穗头垂得愈低」,形容一个人愈有内涵愈谦虚低调的意思。】
「呀啊~~!呀啊~~!呀啊~~!呀啊~~!」
「喂!别乱动!这样很难裸裎相对吧!」
「呀啊~~……嘎呜!」
她咬我。
以儿童的全力咬我。
「呀啊~~!」
这次轮到我惨叫。发誓一辈子不松开的手痛得轻易松开,但这次轮到八九寺的牙齿咬进我的手心不松开。
不只是不松开,还会咬掉!
这家伙该不会长了獠牙吧!
「嘎呜!嘎呜嘎呜嘎呜嘎呜嘎呜!」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你这个小鬼在搞什么啊!」
所以说,喊痛的人是我。
问这家伙在做什么的人也完全是我。
总之就这样,详细的说明完全省略。
相隔约半年之后,我和死党八九寺真宵顺利进行不可能的重逢。
003
「好啦……不过这究竟是什么状况?」
「变态老兄,请不要转移话题。」
「『变态老兄』?喂喂喂八九寺,你这是哪门子的口误?这跟『阿良良木哥哥』没有半个字一样吧?我感觉到你的空窗期喔。你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词库终究也见底了吗?」
「我没口误。虽然没有半个字一样,但变态老兄就是你。阿良良木哥哥和变态老兄划上等号。」
「呵,你讲话还是这么呛耶。」
「请不要企图用这种帅气台词整合,因为这样完全没整合到。和我的衣衫一样不整。」
这家伙真难缠。
依照规则,到了下一章不是应该把上一章的事情当作没发生过吗?即使是幽灵也不应该违反这个规则。
回想起来,就是因为违反规则,你才发生那件天大的事吧?但这种事也不应该在说笑的过程提及就是了。
「不,这不是什么说笑的过程,是案件喔。会上法院喔。说真的,阿良良木哥哥,请稍微让我看看您的成长啦。您在最后一集的开头讲这什么话?」
「少啰唆。如果以为我因为这是最后一集就严肃开场,那你就真的大错特错了。」
这不符合我的个性。
接下来这句话,请当成我阿良良木历的选举口号。
直到最后的最后都常保笑容吧。
「真是拿您这个人没办法。不过……这很像是阿良良木哥哥的作风,所以也无妨啦。虽然很呛,但还是一如往常。」
八九寺耸肩之后点头说。
她是我的知音。
真的是以帅气的方式整合。这部分的反应没让我感觉到空窗期。
好啦,趁著章节切换,我就老实说出想法吧,能像这样和八九寺重逢,我著实非常开心,但若说我丝毫没留下疑问是骗人的。
逻辑很重要。
为什么八九寺真宵在这里?
本应归西、升天的八九寺,为何会在这座北白蛇神社的境内?那是八月二十三日的事,今天是三月十三日,所以……我想想,正确来说是在六个月又二十一天之前,我肯定和八九寺真宵永别了,但她现在为什么回来了?
再三强调,我很开心。是足以令我不在乎其他一切的无上喜悦。
不过,事到如今才对我说「其实我那个时候没升天」,我难免有一种无法忽略的突兀感。
该怎么说,假设当时指点我的卧烟,使用某种方法收容八九寺……我应该可以当场建构出这种论点,不过在专家群之中,比较可能这么做的人,是那个彷佛看透一切的男人──忍野咩咩,卧烟反倒应该和这种手法无缘。
毕竟她满腹鬼胎,而且回忆后来的事情经过,她在八九寺升天当时藏了某些内幕也不奇怪……但我实在不认为她会设计这一类的惊喜。
该说她作风严厉还是秉持现实主义……现在回想起来,看似吊儿郎当,实际上有著浪漫一面的忍野,虽然在大学时代是卧烟的学弟,但卧烟的行事倾向不太一样。
这么一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要解释,应该认定原本升天的八九寺返回这个世界,不过,即使我这一年来也接触过各种怪异奇谭,但我很难判断一度升天的怪异再度回到现实世界是否为天理所容。
因为,升天的意思就是再也不会回来,是一条单行道吧?是啦,出家依然可以还俗,而且回想起来,像是中元之类的时期,也有迎接祖先的活动……战场原在中元期间也会返乡去爷爷家,不是吗?
感觉现在完全不是这种季节……但或许日本正在过某个节,只是我这个不用功的考生不知道罢了。
那么,可以吗?
我可以像这样和八九寺重逢吗?
如此幸福,如此顺心如意的事,可以发生在我的人生吗?
「…………」
「陷入沉思了耶,阿良良木哥哥。我可以理解您的感受……刚才您处于失控状态的时候说过吧?您说和我分开之后老是遇到难受的事。所以是怎样?累积这种经验之后,您年仅十八岁就有点不相信人类了吗?但我不是人类而是幽灵,是怪异就是了。」
八九寺说。
嗯,从她这段话解读,看来她并不是死而复生。不过从刚才的触感判断,我觉得不无可能就是了。
人死不可能复生。想到这个常识确实运作中,我就觉得内心稍微回复平静。因为现在的我,连这种事都觉得如履薄冰。
虽然这么说,不过等一下。
稍待片刻,仔细回想一下。
肯定还有许多事情没回想起来吧?到头来,我的记忆似乎回想起各种事,却还完全没有串联起来。和卧烟相见的那一幕,和现在和八九寺重逢的这一幕,就这么完全接不上吧?
总之,「卧烟收容八九寺」这种近乎妄想的天方夜谭应该不是真的,但她肯定预先布了某个局。
「不可以喔,阿良良木哥哥。即使出版时间隔得有点久,您明明遭遇那种事却忘得一乾二净?这种生活方式太洒脱了吧?」
「…………」
暂且不管那段上帝视角的发言……
如果是卧烟布局造就现在的结果,我就无法单纯抱持喜悦的心情和八九寺重逢。虽然我很想喜悦,但是说来悲伤,我不能一味喜悦。
非得做个解释才行。
我仰望天空。高挂天空的太阳。
闪亮的阳光令我不禁觉得耀眼,同时确认至少我已经赶不上考试了。
应该不只是迟到这么简单吧……
不用看时钟确认,我这样只算是放弃考试资格吧。不是缺席,是弃权。羽川与战场原严格教导的那段时光,我完全白费了。
可以说脱力,也可以说失望……
或是说搞砸了。
不过老实说,我内心某处觉得「果然变成这样了」,所以不到绝望的程度。
没错。
和八九寺分开之后,发生太多难受的事情了。
不只是不相信人类,甚至不相信一切。
甚至无法相信任何东西。
所以,我的心肯定麻痹了。疼痛或悲伤的感觉肯定都麻痹了。
虽然内心似乎还能感受到喜悦,但是连这份情感,要是置之不理也会麻痹。我就像这样完全中了痛苦的毒。
遭受荼毒。
「该怎么说……没错。和你分开之后,忍的第一个眷属出现;老仓回来了;千石在这座神社变成那样;遇见了贝木;我自己化为吸血鬼;还让斧乃木杀了她的制造者之一……啊啊,这也是在这座神社发生的事。然后同样在这座神社,影缝小姐变得下落不明。接连只发生各种难受的事……老是忙得不可开交,虽然并不是完全没发生好事,但我这半年在人格方面完全没成长,甚至都是负成长。我以往一直将春假那两周的事件形容为地狱,不过真正的地狱或许是这半年……」
这些事件都是从我失去八九寺之后发生的。如同座敷童子离开就会导致住家毁坏,我的人生也是就这样瓦解了。不过,虽然不是想奢求什么,但是如果早知道能像这样和八九寺重逢,我很希望自己可以好好抬头挺胸见她。
想在更加不同的状况,以更加不同的一面见她。
「错了喔,阿良良木哥哥。」
此时,八九寺这么说。
「阿良良木哥哥,您错了。」
「唔……咦,哪里错了?」
「阿良Lucky哥哥。」
「反过来说,或许因为有半年的空窗期,所以你的口误也累积了半年份,不过八九寺,我正在说自己这段时间多么不幸,就算再怎么口误,拜托也千万不要用这种开朗欢乐的方式口误。至少叫我『阿不Lucky哥哥』好吗?还有,我的姓氏是阿良良木。」
「抱歉,我口误。」
「不对,你是故意的……」
「我口误啾咪。」
「还说不是故意的!」
「我口误啾咪拿咪撒咪拿咪哇咪阿咪呀咪他咪哈咪拉咪。」
「居然毫不口误就讲完这段台词?我不得不对这样的你啧啧称奇!」
「我可不是平白立志成为声优喔。」
「没这种设定吧?事到如今不准追加!」
「阿良良木哥哥,您错了。」
八九寺重新说一次。
以我们的个性,对话进入正题都要花一段时间,敬请见谅。
「错了。」
「你说我错了……是什么事情错了?我哪里错了吗?」
是啦,我应该在各方面都有错。
不过,「如果早知道能和八九寺重逢,希望自己以不同的一面见她」这份想法肯定没错。
「啊啊,错的不是那里。不是心情或情感这种情绪上的事,是更加现实层面的错,应该说客观角度的错……坦白说吧,场所错了。」
「场所?你说的场所是……」
「阿良良木哥哥,您刚才就一直把『这座神社』挂在嘴上,但这里不是北白蛇神社喔。」
「咦?」
她说完,我看了看。
听她这么一说……我从刚才就只注意到八九寺,顶多再加上天空的太阳,不过听她这么一说,就发现这里──我与八九寺现在所在的场所,完全不是北白蛇神社的境内。
不是山顶。
这里是我初遇八九寺真宵的场所。
是浪白公园的广场。
「咦……奇怪了,咦?」
我终究恐慌了。
能够见到八九寺,就已经是十分匪夷所思的事态,但是我完全不记得的空间移动,从北白蛇神社到浪白公园的瞬间移动,使我内心完全失去平静。
失去原本即将取回的冷静。
「怎……怎么回事?为什么一醒来就待在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咦?是某人在我睡著的时候扛我过来吗?」
是八九寺吗……应该不可能吧。
我身材不算魁梧,但身体也没有迷你到一个小学生就扛得走。
从这座北白蛇神社到那座浪白公园……不对,就说应该反过来了,从那座北白蛇神社到这座浪白公园,距离还挺远的。八九寺不可能独力扛著我走这么远。
不过,既然不是八九寺……是卧烟吗?
NO,我不认为她会做这种苦力活。那么从候补名单来看,难道是听她使唤的斧乃木?
如果是她,那么在力气方面没什么争议。
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也猜不透目的。
「为什么斧乃木小妹要把我扛到NAMISHIRO公园……」
「阿良良木哥哥,这边也错了喔。」
「嗯?那我真的是一直出错耶……所以不是斧乃木小妹扛我过来?哎,也是啦……」
「是的,不是斧乃木姊姊。而且也不是『NAMISHIRO公园』。」
「嗯?啊啊,对喔,差点忘了,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这座公园的念法……咦?八九寺,你该不会知道这座公园名称的正确念法吧?不是『NAMISHIRO』的话是什么?『ROUHAKU』吗?」
「也不是『ROUHAKU公园』。」
「?」
不是「ROUHAKU公园」,也不是「NAMISHIRO公园」?
那要怎么念?
这座公园的名称……不,现在这种事不重要。
「并不是不重要喔,是极为重要。不过有个更基本的问题,阿良良木哥哥,到头来虽然一模一样,也就是完全重现,但严格来说,这里甚至不是我和阿良良木哥哥初次见面的那座公园喔。」
「咦咦?」
混乱有增无减。
真相究竟是什么?
回想起来,被八九寺的发言耍得团团转已经是惯例,但我认为这次再怎么样也太过火了。她究竟想说什么?
如果这里不是浪白公园,那么是哪里?
现在究竟发生什么事?
「阿良良木哥哥,请冷静听我说喔。」
八九寺说。
她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老练的医师告知患者罹患难治之症。
「阿良良木哥哥,您或许……应该说肯定认为,本应升天的我如今再度回到您面前,但是老实说,事实并非如此。」
「什么?」
「不是我出现在阿良良木哥哥面前,是阿良良木哥哥出现在我面前。」
「什么什么?」
「阿良良木哥哥,我就直截了当地说吧。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自己想起来就是了……阿良良木哥哥,您在三月十三日清晨,前往那座北白蛇神社,在那里遇见卧烟伊豆湖小姐,然后被杀了。」
八九寺真宵这么说。说出了「真相」。
这番话令我回想起来了。
在神社境内,在参拜的道路上,我被卧烟砍碎──被杀了。
「解决之道就是你死掉。」
卧烟当时是这么说的。
「你死掉就能解决一切,终结一切。」
她说完,以妖刀「心渡」──以专杀怪异的那把刀,将我切片。
为什么卧烟拥有传说之吸血鬼使用过──追本溯源应该是传说之吸血鬼的初代眷属使用过的那把大太刀?我不得而知。
总之,卧烟杀了我。
说来无情。
她残杀了阿良良木历。
如果现在是当时的结果……咦?
那个,既然结果是我现在位于这里,就代表我虽然被杀,但后来复活……?复活之后,反倒是我出现在八九寺面前?
不对不对,说到「出现」,就应该先追究八九寺人在哪里。先不提念法,但她果然待在浪白公园吧?
「阿良良木哥哥,可惜只差一点点喔。可以的话,我很想就这样等您给我满分的解答,不过如果只有最后一集超厚,会有种垂死挣扎的感觉,所以考量到篇幅问题,请容我加快速度。」
「都已经出了上集与中集,现在才要省篇幅完全是为时已晚吧……哎,不过如果能加快就麻烦加快吧。毕竟我也不是很想自己寻找答案。」
「您身为考生,这种态度不值得嘉许吧?」
「早早放弃不会写的题目,也是考生的正确态度喔。」
「这么一来,大学考试与其说是竞争更像是战争了。和上进心无缘。不过中心测验也已经废除,高中生学力的评量方式也变了。」
「不要继续讲考试的话题,继续说明我现在是什么状况吧。」
「抱歉刚才讲得像是在伤口上洒盐。阿良良木哥哥和我分开之后明明老是遇到难受的事,和我重逢之后却也一直遇到难受的事,老实说,可怜得令我看不下去。阿良良木哥哥尽是遭遇悲剧至今,还说真正的地狱不是春假而是这半年,我这样落井下石真的很抱歉。」
「喂喂喂,你讲这么多前言,我开始害怕起来了……」
「是的,请尽管害怕吧。阿良良木哥哥,这里是……」
八九寺说。
「地狱。」
「啊?」
「是地狱之中最底层的地狱──阿鼻地狱。」
004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放声惨叫。
打从心底的吶喊。
「地狱?地狱?阿鼻地狱?」
「嗯,是的。阿鼻地狱。不是叫唤地狱,所以方便请您不要这样叫吗?有点吵。」
「不不不,我哪能不叫啊?我在心情上反倒是大叫唤地狱啊!」
「就说这里是阿鼻地狱了。放出这种假情报会遭到批判耶?」
「就算你这么说也改不掉啦!」
居然是地狱……而且偏偏是阿鼻地狱?
顺便补充一下地狱小知识(出处:羽川翼)。
佛教有「八大地狱」的概念,愈下层的地狱愈残酷,从上到下依序是:①等活地狱、②黑绳地狱、③众合地狱、④叫唤地狱、⑤大叫唤地狱、⑥炎热地狱、⑦大焦热地狱、⑧阿鼻地狱──共八大地狱。
除此之外,还有同类型的八寒地狱,不过这部分在此割爱不提。最底层的阿鼻地狱,据说比①到⑦的地狱加起来还要痛苦,真的是地狱中的地狱,Hell of Hell。
换句话说,这是在下地狱的罪人之中,罪孽最深重的罪人所下的地狱,说穿了就是地狱的最高学府。
阿鼻地狱就是这样的地方。
「慢著,喂!我做人或许没什么了不起,个性也不太值得称赞,我也认为自己不是上天堂的料,但就算这样也不应该到最底层的地狱吧?我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吗?就算要下地狱,至少也仅止于等活地狱好吗?不然就不切实际了吧?」
「不过光是您提到地狱,就已经相当不切实际了。」
八九寺很开朗,像是观察我混乱的模样为乐。这家伙嗜好真差。
不过,听说人要是看见陷入恐慌的家伙,自己反而会变得客观……
「慢著慢著,就算是最后一集也别乱来啦。居然说地狱?这是怎样?我们所在的世界有『地狱』或『死后的世界』这种世界观吗?」
「但我觉得既然有怪异,认为没地狱才比较乱来吧……」
「……」
忍以前也这么对我说过。既然有怪异,当然也有时光旅行。
总之,比起时光旅行,地狱还比较可能真实存在吗……
不过在现代社会,无法否认「地狱」或「天堂」这种词听起来,与其说是灵异更像是奇幻,但也可能是因为日本独特的宗教观融合了这方面的各种想法……
「不过确实有这种情形耶。明明是魔法真实存在的世界观,却不相信占卜。与其说是世界观的问题,应该说是世界设定平衡度的问题,比方说在动物会讲话的世界观,人类是否敢吃肉之类的。」
「总之,这方面我可以理解你想表达的意思……只是你劈头说这里是地狱,我也难以置信。因为……」
「居然在意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是宽心一点吧。」
就算这么说,但我哪能放宽心下地狱?
「不要丢脸地惊慌失措狼狈不堪,阿良良木哥哥需要具备面对状况的适应能力。是的,就像是川原泉作品里的登场角色。」
「不准具体举这种具体的例子。」
「不然呢?阿良良木哥哥明明那么豪迈地死掉,却否定死后的世界?」
「不……」
回想起来,明明认知到八九寺真宵这种「幽灵」的存在,或是斧乃木余接那种「活尸」的存在,却否定死后的世界?这样确实不合理。
这方面应该要有不成文的共识。
如果只看吸血鬼,与其说是死而复生,严格来说应该是不会死亡一直活下去才对,所以这方面并非无从说明……
「不过,如果就算死了还是有后续,某些部分就会被撼动了……」
「撼动?撼动什么?」
「没有啦,就是撼动活著的意义……人生会变成单纯的前奏吧?无论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如果死掉还有后续,人们拚命活下去的意义就不大了……应该说生与死的严酷……」
「撼动这种严酷有什么关系?还是说,阿良良木哥哥喜欢『本大爷熟知世间的严酷所以要写下来!』那类作品?」
「…………」
那是什么作品?
应该说,她那是什么说法?
「慢著,世间不是有这种作品吗?一直出人命,或是女生吃尽苦头,或是小孩很可怜,或是出现无恶不作的坏蛋,或是遭遇残酷或不讲理的事,就把真相写出来的那类作品。」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形容成『那类作品』已经是恶意了,所以老实说我尽量不想反驳……」
「这是学术上的分类吧?」
「并不是。」
「与其描写尖酸狡猾的真相,不如描写甜到蛀牙的理想,这才是我想要说的事情。怀抱梦想不是很好吗?」
「就说了,不准学川原泉讲话。」
「现在开始也不迟,我们也以那种世界观为目标吧!」
「办不到~~!」
为时已晚啦~~!
再写一本也办不到~~!
再写一百本也办不到就是了!
再怎么拚命,也不可能到达那么纯净的世界观吧!
「说得也是。判定是否纯净的界线,或许在于描写我这种少女时,究竟是形容为『小精灵』还是『萝莉』的差异吧。」
「界线居然在那种地方?」
「不过从这种小地方慢慢著手比较好吧?因为今后时代也愈来愈严苛了。」
「反正是最后一集,这部分就随便了。不提这个,关于我下地狱这件事,我们来验证吧,再稍微深入讨论吧。」
「很抱歉,就算要深入,也没有比这里更深入的地狱了……」
一点都没错。
这里是地狱最底层──最深层的阿鼻地狱。
「不过也真够讽刺了。阿良良木的『阿』居然是阿鼻地狱的『阿』……这么初期就开始埋伏笔,我完全没想过。毕竟是我一出生就埋的伏笔。」
「这我觉得有点过于牵强附会……」
「听说阿鼻地狱是放眼望去,一片火海的地狱,这么一来,那对火炎姊妹原来也是伏笔?」
嗯?
不,话是这么说,但这座公园并没有陷入火海。
而且八九寺刚才说了「重现」。为什么浪白公园会在阿鼻地狱重现?
这是哪门子的布景?
……不,先别研究这个。
如果这里是阿鼻地狱,我有个很大的疑问。
「很大的疑问?啊啊,阿良良木哥哥为什么落入这么深层的地狱是吧?嗯,我认为思考一下就明白喔。」
「思考一下……」
这方面是怎么说的?
得再查一下出处──羽川翼的辞典才行。
阿鼻地狱是犯下滔天大罪的人所下的地狱,不过这里所说的罪,具体来说是哪种罪……好像是弒父弒母之类?
我就读高中之后,从成绩开始吊车尾之后,确实算是不孝的儿子吧,不过就算这么说,我当然没杀过父母,也没有起过这种念头……
「不是啦。阿良良木哥哥,您不是化为吸血鬼吗?」
「嗯?」
「不是还救了吸血鬼吗?虽然还有其他必须批判的罪过,不过这就是您来到阿鼻地狱的主罪喔。救了鬼当然该下地狱。如同救了乌龟的浦岛太郎被带进海底的龙宫城那样。」
虽然八九寺这么说,但我认为完全是两回事。
这种举例不成立。
「虽然无关,不过如果把浦岛太郎童话的性别颠倒过来,改成浦岛花子的童话,感觉就挺有趣的耶。英俊的龙宫王盛情款待喔。」
「不准讲无关的话题。龙宫王是怎样?听起来好强。」
原来如此,因为化为吸血鬼吗……
这么说来,杀害圣人是被打入阿鼻地狱的原因之一。虽说是间接,但奇洛金卡达与手折正弦的死和我有关,既然这样,我被打入阿鼻地狱或许具备相当的正当性。
但我不愿意这么想就是了……
「唔哇~~不过无论基于何种理由,下地狱害我心情超差的~~感觉至今的所作所为都被否定了……」
「请节哀顺变,我由衷表达哀悼之意。」
「…………」
不,心情的好坏先放在一旁。
我说我有个很大的疑问,并不是关于我的滔天大罪。我的事先放在一旁吧。
我的疑问在于八九寺。
在于面前的少女,重逢的少女──八九寺真宵。
要称她是「萝莉」还是「小精灵」,这时候一点都不重要。总之这家伙为什么在这里?
慢著,咦?
不,我说真的,你为什么在这里?
「就算问我为什么……」
八九寺一直愉快看著我惊慌失措的模样,不过话锋一旦转到她身上,就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应该说鬼灵精的表情。
「当然是因为……我下了地狱。」
不过,她很乾脆地这么说。满不在乎,毫不沉重地说。
不过,她的发言肯定也没那么沉重啦。
因为……我下了地狱。
好沉重!
「是的,当成笑话的话很有趣吧?」
「一点都不有趣,只觉得沉重!」
「我在这集开头的时候提到发射一兆度火球的杰顿,那是伏笔喔。」
「这才是牵强附会吧!咦咦叹咦咦咦?不会吧,你用那么感人落泪的方式升天,后来却下地狱?真的?那不就全搞砸了?你在搞什么啊?太离谱了吧?」
「就算您说离谱,但实际上还是下来了啊。您这样就像是明明特地举办欢送会送学长出外追逐音乐人的梦想,却在十年后看见他成为标准上班族的反应。站在上班族的立场,看到您这种反应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向您打招呼。」
「慢著,我不是在讲这种很可能发生的事,是在问你下地狱的原因!扯什么上班族啊?这是哪门子的摇身一变?我想都没想过!贵族再没落也有个限度吧?以天真烂漫为卖点的你,为什么会下地狱?难道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犯下滔天大罪?」
在城镇迷路徘徊的这十一年肯定没计算在内。那是死后的行为,地狱审判的始终只限于生前的行为。
只不过,十岁女童要怎么犯下足以下地狱的重罪?慢著,不过听说人们会出乎意料因为一些轻罪,应该说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下地狱。
这个传闻的出处也是羽川翼。
「要说重罪确实是重罪啦。」
八九寺一边安抚我一边说。
「因为啊,虽然我也是下地狱才知道,不过要是子女比父母先死,好像二话不说都会下地狱喔。」
「啊……」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不孝吗……
对了,就是在赛之河原堆石头的那种惩罚。
八九寺在母亲节,为了见母亲而离开父亲家。她独自出门,却在见到母亲之前出车祸丧命。
这是十一年前的事,虽然不确定八九寺真宵的父母现在怎么样了,但至少在那个时间点确实健在,换句话说,八九寺无疑比父亲与母亲早死。
所以,正因如此才会来到地狱。
才会下地狱。
「……喂,不会吧?」
但是到最后,我说出口的是这句话。
以此当成理由,我确实可以理解。但以逻辑来说,我完全无法认同。
昔日的风潮认为子女比父母先死是不孝,现在应该也这么认为吧,但是这种观念没考量到子女比父母先死的遗憾。
八九寺明明不是自愿比父母早死,这样就要她堆石头,这惩罚也太重了……如果这个罪真的这么重,在她死亡的时间点就已经足够称为惩罚了吧?
「…………」
「嗯?阿良良木哥哥,怎么了?」
「没有啦,我原本想因为无法接受这种不讲理而气到发抖……但我身为名侦探的悲哀业障,还是察觉到一点点的不对劲。」
「您没有名侦探的要素喔。至今就算在做类似解谜的事情,解开谜团的也总是别人吧?」
真是得理不饶人。
但她说得没错。
「所以,您察觉到什么?」
「在你和我进行感人离别之后随即下地狱的时间点,我就想提出疑问了,但即使我退让一兆度……应该说退让一兆步不计较这件事,但你又不是我,犯下的罪没有重到必须下阿鼻地狱吧?应该是在赛之河原堆石头……对吧?」
虽然我不太清楚,不过依照我出动所有记忆力回忆羽川说过的内容,肯定是这样没错。记得「赛之河原」是三途川的河原,也就是地狱的入口。
为了父母堆石塔,却每次都被鬼(不是吸血鬼,是鬼)弄倒,对孩童来说当然是饱受折磨的地狱,即使如此,地藏菩萨也总有一天会来拯救,说穿了就是具备救济措施的地狱。
是比较好过的地狱。
比方说,等活地狱是被狱卒杀害之后再复活,永远进行这种痛苦的循环。相较之下,赛之河原的惩罚轻得只算是「教训」的程度。
身为吸血鬼的阿良良木历,在现实世界已经充分体验过死而复生的战斗,因此基于这层意义,我知道等活地狱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但要这么说的话,只犯下「比父母先死」这个罪的八九寺真宵,待在这个阿鼻地狱不是很奇怪吗?
「了不起,阿良良木哥哥真是敏锐。我刚才说您没有名侦探要素,但您或许是夏洛克‧福尔摩斯投胎转世喔。」
「但我已经死了。」
而且也没她说的那么敏锐。
这种事任何人只要思考都知道。比方说,如果是我知识出处的羽川翼,她就算和八九寺一见面就察觉也不奇怪。
不过如果是羽川,她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下地狱……不对,好像很难说?这里是八九寺与我二话不说就被送来的地方,很难断言在黑羽川状态做过各种坏事的她已经预约通往天堂的车票。
「难道你说这里是阿鼻地狱只是乱开玩笑,我的罪状也只是比父母先死,所以这里是赛之河原?」
总之,这里看起来是公园,不是河原,却也不像是烈焰滔天的地狱。
「请不要努力把自己的处境讲得比较好。请不要一有机会就想往上爬。您该下的地狱就是这个阿鼻地狱喔。」
「就算听你说得这么斩钉截铁,但你好像以我会下地狱为前提……」
到此为止了吗?
如果这个系列出版十七本却得到这个结论,也没什么好难过的就是了。
「嗯,就是这样喔,阿良良木哥哥。」
八九寺重新这么说。
「我知道阿良良木哥哥会掉到这个地点,已经预先知道,当成前提了。所以我才从我应该在的河原出差来到这里迎接您。」
「迎……迎接?」
「是的。就像是欢迎典礼那样。原本想学夏威夷人准备花圈迎接,但是这样很麻烦,我就作罢了。」
「居然用这种心情上的原因作罢?」
哎,就算她准备花圈欢迎我下地狱,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就是了。如果是用彼岸花做花圈,我才要说我懒得思考要做何反应。
「『我有个朋友来这附近,所以我今天请假不堆石头了~~』我是用这种调调溜出来的。」
「赛之河原这么好混?」
「哎,毕竟进行临死体验的人随便都能来,最近变得有点像是观光区了。」
「居然变成这样?」
「总之我跟狱卒很熟,用脸就能当成通行证了。啊,这在地狱要叫做『通刑证』才对。」
「地狱笑话在我的世界完全没普及,拜托别用。」
我不知道她开玩笑的成分有多少,但我在意的是「预先知道」这四个字。
当然,如果没预先知道我会来,她就没办法过来迎接……但她早就知道这件事?
「是的。」
八九寺说。
「与其说是预先知道,应该说是预先得知。」
「得知?」
「是的。阿良良木哥哥会被卧烟小姐杀掉,并且掉到『这里』。我预先得知这件事。」
「……预先得知……是你自己打听的?」
「不,与其说是我打听的,应该说有人告诉我这件事。」
因为,那个人「无所不知」。
八九寺真宵如同在回溯过往记忆般说。
005
「好啦,所有谜题都已经详细解说,差不多该出发了。阿良良木哥哥,我们走吧。」
「咦?要走去哪里……」
她完全没解说所有谜题,解说过的部分也说得非常笼统,讲得极端一点,我觉得至今的对话就算全部当成闲聊也不为过啊!
好想要求设立解说中心。
「好了好了,细节就在路上说吧。总不能一直坐在这种公园的广场聊吧?又不是动画的副音轨,没必要一直待著。我是小孩,待在相同的地方原本就不合我的个性。」
「哎……你这家伙还是老样子,自由自在游走于各媒体平台……也是啦,我确实不在意要在什么地方讨论事情。」
「阿良良木哥哥和我大多是一边走一边聊吧?虽然是因为阿良良木哥哥两辆脚踏车都没了,但偶尔和我一起走也不坏吧?」
「…………」
该说「偶尔」还是「久违」,我对这个提议本身没异议,而且走路的时候确实也能聊天,所以这部分要说不介意确实不介意……只是她说「出发」是要去哪里?
「没有啦,所以说,因为好像出现一点偏移,所以要去修正喔。这是我肩负的职责。」
「职责?」
「呼呼呼,曾经专门负责让人迷路的我,如今却当起向导,这也可以说是造化弄人吧。」
八九寺讲得不明就里,晃著大背包踏出脚步。如果相信这里是地狱,应该说这里是死后世界的这个假设(这种说法基于双重意义像是死不认命),那么这名少女看来把她心爱的背包带进这里了。
总之,我也不想看八九寺穿寿衣的样子,所以这部分我不计较。毕竟我也穿著学生服。
没有被切片的痕迹,也没有被卧烟砍碎的痕迹。
但我之所以「治好」,应该不是因为我化为吸血鬼或具备吸血鬼特性,应该认定这是因为我位于死了也能重生的地狱吧……
如果每次死掉都要换衣服,地狱肯定也觉得费时费力吧。
「唔……这么说来,忍没一起来耶。既然我死掉,忍那家伙反而会取回原本的吸血鬼特性吗……?」
「应该吧。但我认为这也是那一位的目的之一。」
「『那一位』?」
我跟著八九寺走出公园时复诵这三个字。即使走出公园,眼前也是连接公园的人行道、路树、车道、行人穿越道与红绿灯,也就是一如往常的街景。
我对浪白公园周边不熟,不到能够形容为「一如往常」的程度,但至少不觉得这样的城镇风景不对劲。
也不觉得像是地狱。
真要说的话……毫无行人令我觉得不对劲?
「……记得在阿鼻地狱的入口处,有一种花费两千年坠落火海的刑罚吧?那么,难道罪犯都还在坠落,所以这座地狱至今还没有任何人吗……?」
不可能有这种事。
因为我就在这里。
依照牛顿大师的实验,我不可能先坠落到这里。
「嗯,这部分您很快就会知道喔,很快就会让您知道。放心,现在的我堪称全知全能,因为大部分的事情都听那一位说过了。老实说,阿良良木哥哥这段时间的活跃,我也从那一位的口中略有耳闻。」
「所以说……『那一位』是谁?」
「那位大王。」
「慢著,你怎么突然讲得好像大魔王?」
「那位主公。」
「这种说法过时了喔。『那一位』是正常的称呼方式吧?所以你说那个无所不知的人是谁啊?」
不。
在这个时间点,我已经看出这个人的真实身分了。
如果不是羽川,肯定是那个人。肯定是将我切片的专家总管──卧烟伊豆湖。
不过,已经升天……更正,已经下地狱的八九寺,究竟和卧烟有什么交集?
「我是狐假虎威的全知全能。」
「天底下哪可能有这种全知全能?虚张声势也要有个限度吧?八九寺,看你从刚才就走得毫不犹豫,可以至少先告诉我目的地吗?看起来不像是要去你妈妈家。」
「是的,我妈妈好像还健在。虽然房子消失,但听说她只是搬走的样子。太好了太好了。」
「…………」
「没有啦,说到现在要去的目的地,以及前往那里的目的,我的职责是让阿良良木哥哥复活。刚才我说『将偏移的部分修正』,但这是一种措词方式,正确来说应该是『将修正的部分偏移』。」
八九寺说得更令人摸不著头绪。
我实在听不懂。
不过回想起来,我最近知道的事情比不知道的事情少。该说被周围耍得团团转,还是经常被各种事件波及……如果是精明的家伙,在这种时候应该也能妥善应对吧。
「你说要让我复活……咦?我可以复活?」
「那当然吧?死了能怎么办?」
「可是……卧烟小姐她……」
解决之道就是你死掉。
卧烟是这么说的。
既然卧烟这么说,我想应该就是这样吧。我当然完全无法接受这种说法,也不认为说得通。虽然不知道卧烟实际上的想法,即使如此,就算这会对我造成最严重的损失,既然是那个人的做法,我可以确信这是为最多人的最大幸福著想。
我可以这样信任。
而且,卧烟不会否定自己采取的「正确」方法。既然杀我是解决之道,她就不可能撤回。
「慢著,所以阿良良木哥哥,请您振作一点啦。换句话说,包含『杀掉再复活』在内,都完全按照这一位的计画进行喔。」
「『杀掉再复活』……?」
包含这一点在内,都完全按照计画进行?
这种没意义的计画是怎么回事?
这称不上是自导自演,简直是先乘以二再除以二,毫无意义的行为吧?只会吓我一跳而已吧?
难道是想验证地狱是否存在?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验证?
到头来,如果地狱这种东西存在,卧烟应该很早就掌握了吧……嗯?
刚才八九寺是不是说「这一位」?
不是「那一位」?
……我这样挑语病,才真的叫做鸡蛋里挑骨头吧。
「不是『先乘以二再除以二』喔。」
八九寺不理会我内心的疑问,继续说下去。我不经意觉得她变得饶舌,看来她果然习惯一边走一边说。
「还有减法喔。」
「减法?」
「总之这也是晚点就知道了。」
「…………」
总觉得重点全部拖著不说……八九寺当然得先尽到向导的职责,我也没有急到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是既然听她提到「复活」,我果然静不下心。
虽然我就这么随波逐流任凭状况演变,至今没有好好思考,不小心满脑子都是八九寺的事,不过就算听她提到「复活」,该怎么说,我也只是一头雾水。这是我毫不矫饰的现状。
「阿良良木哥哥,怎么了?您可以复活喔,不高兴吗?」
「不……老实说,我还没想这么多……应该说我还没接受死亡的事实,所以大脑还没想到能不能复活这个问题……」
「哈哈哈,又是那个吗?要是肯定死能复生的世界观,就会撼动活著的意义……您又打算这么说吗?」
「并不是这么回事……」
是这么回事吗?
错了,不是。不是这样。
我内心某处,大概有种「这样就能解脱了」的心情吧。虽然很像漫画的台词就是了……
「嗯。我并非无法理解。因为阿良良木哥哥总是赌命战斗,而且有人说过,连胜的赌徒出乎意料在潜意识希望自己输一次,大概是想将自己偏向常胜的人生拉回平均值吧。您说这样可以解脱,我可以赏光相信这不是您在耍帅,而是您的真心话。」
「为什么架子摆这么高……」
「只不过,那一位也没温柔到原谅您说出这种真心话喔。往这里。」
八九寺转弯了。
这一瞬间,风景改变了。不,这个转角只是普通的转角。我在这里说的「风景改变」,是「天色改变」的意思。
原本是大白天的风景,突然变化为夜景。
直到刚才单纯位于路边的路灯,如今灿烂照亮夜路,如同十分钟前就是如此。
「…………?怎么回事?有人用了昼夜互换的魔法吗?」
「这就很难说了……哎呀,阿良良木哥哥,好像有人瘫坐在那里耶?」
「嗯?」
毕竟这里是地狱,这种天色变化或许不足为奇吧……八九寺在我隐约如此接受的时候这么说,我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确实有个人物靠坐在路灯旁,路灯如同聚光灯照亮这个人物的身影。
不对,并非确实。是不确实。
而且不是人物,是怪物。
倒在那里的──全身是血倒在血泊里的,是四肢被砍断的濒死吸血鬼。
样貌凄惨的传说吸血鬼。
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
006
「忍……忍!」
我冲了过去。无须多想,一认出她就跑到她身边。她为什么在那里?而且为什么在这个地狱的这个时候,重现我在那个春假遇见她的光景?我没有余力思考这种事,总之就是冲过去。
我事后回想就想自问,我冲过去是要做什么?
我不顾一切,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到她身边,却没想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这样正常吗?
我不是极度后悔自己当时这么做吗?被这份美丽吸引,没想太多就拯救她之后遭遇的悲剧,我明明不可能忘记吧?
不过,总之我冲到她身边。正确来说是准备冲到她身边。
我们四目相对。
在我这么想的瞬间,状态如此凄惨的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露出比自身状态更凄惨的笑。同时,她消失了。
消失无踪。
同一时间,天空的黑暗也如同和她一起离开般消失,刚才一下子改变的风景又一下子回复原状。如同为她准备的夸张夜路,变成日常所见的道路。
「…………」
幻觉?错觉?海市蜃楼?
不不不……在地狱不会产生幻觉吧。
更不可能有吸血鬼的幽灵。
说不定忍在那之后也被卧烟以妖刀「心渡」杀掉,落得那种结果?我差点冒出这种想法……但是记得吸血鬼不会以吸血鬼的身分下地狱。
如果是来担任狱卒就另当别论……
那么,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阿良良木哥哥,感觉您的身体是擅自行动?」
八九寺快步追上先走的我。
直到刚才的异状,她看起来没有特别惊讶,如同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早就知道。
或是早就得知。
早就有人告诉她。
「真神奇耶。阿良良木哥哥明明那么后悔在春假拯救忍姊姊,为什么在相同的场面又想做相同的事?」
「这是……那个,我想想,只能说是身体擅自行动……」
八九寺的语气并不是在责备这个行为,但我的语气还是自然变得像在辩解。
「总……总之,就算我冲过去,也不代表和春假一样要去救她喔。说不定我反倒是冲过去要给她一个痛快。」
「这谎言连三岁小孩都看得透……请别忘记这里是地狱,要是敢说谎就会被拔舌头耶?」
八九寺恶作剧地说完超前我,然后为我带路。我连忙跟上。
「……总之,就算不是要给她一个痛快……」
如果我那么做,说不定昔日「志愿自杀」的那位高贵吸血鬼会获得救赎……也可能不会。
「如果,我当时当作没看见忍,被全身鲜血的美女吓得逃走,不知道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我至今都会这么想喔。我在梦中看过这一幕。」
但我没想到会在地狱看见这一幕。
不是在地狱遇见佛,而是在地狱遇见鬼吗……【注:日文谚语,在危难时得到意外援手的意思。】
「仔细想想,在那个时间点,忍的第一个眷属已经以灰尘状态聚集在这座城镇。或许忍即将被吸血鬼猎人三人组杀害时,那个铠甲武士会对主人的危机起反应而完全复活。这么一来,相隔四百年重逢的忍与初代……闹翻而分道扬镳的那两人,或许会得到和解的机会。」
「这样的剧情安排得真完美耶。」
「是啊。或许我妨碍了这部完美的剧情。想到这里,我就情何以堪。」
「往这里~~」
不知道八九寺有没有将我的话……应该说将我的牢骚听进去,就这么一直往前走。以本质来看,她这个角色不太适合担任向导。既然她说可以让我复活,我就只能像是鸭宝宝跟著她走,但她还是得稍微亲切地带路才对,否则我只会不知所措。
实际上,有件事可以证明八九寺不适合当向导。她走到的场所,是任何人走在镇上应该都不会迷路闯进的场所──直江津高中的校舍内部。
到底要怎么走,才会从镇上人行道突然连结到校舍走廊……慢著,喂,这明显很奇怪吧?
可不是迷路这种程度。
不对,在刚才日夜颠倒的时间点就已经十分奇怪了……
「这里是阿良良木哥哥就读的高中吗?哎,正确来说只是重现。不过,即使对于徘徊走遍那座城镇各地的我来说,校内也是圣地。这是我第一次进入高中。老师发现的话可能会骂我。」
「要是老师发现我带著十岁小孩逛学校,不妙的应该是我吧……到时候就顾不了考试了……」
不是考试,而是案件。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话是这么说,但这座阿鼻地狱看来别说罪人,连狱卒都没有,更不可能会有老师……不过,空无一人的地狱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制度改变,阿鼻地狱如今是让罪人感受孤独的地狱?那这个地狱还真是讨人厌,不过既然八九寺来接我,在这个时间点就几乎像是极乐天堂了……
不是狱卒,而是极卒。
「可是,为什么刚才的路会通到学校走廊?我回头看也没看到刚才走的路,就只是普通的校舍内部……」
「总之,路本来就会通往任何地方啊。」
「是喔……可是……」
「哎呀,阿良良木哥哥,变态来了喔,请小心。」
「变态来了?那真的大事不妙,八九寺,快躲进我衣服里……更正,躲到我背后吧。」
「您刚才说了『衣服里』喔。」
为了避免遇见接近过来的变态,我们连忙逃进附近的教室,但是在我一直以为空无一人的校舍里行走的变态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阿良良木历。
那就不是变态,甚至应该说是品行端正的男生吧?
八九寺看错了吗?
我思考这种蠢事的时候,发现那个我的身边有另一人并肩前进。是羽川翼。
而且是初期版本。
戴眼镜、绑辫子的羽川翼。
辫子是单一的麻花辫,所以是最初期的版本。实际上,像那样绑一条麻花辫的羽川翼和阿良良木历并肩前进的光景,肯定未曾在直江津高中的校舍内实现。
春假过后的羽川改成绑两条辫子,而且现在的她不只拿掉眼镜、剪短头发,发色还变成黑白虎纹。就算这样,羽川也无疑是原本的羽川。
话说,该怎么说……
阿良良木同学,你和羽川同学说话的时候,原来表情这么放松啊……我自以为应该更雄壮威武,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我如此心想的时候,两人的身影消失了。或许是以班长与副班长的身分前往教室开会。比方说讨论校庆活动之类的。
「阿良良木哥哥的人生,堪称是从救了忍姊姊之后变得惊涛骇浪,不过真要这么说的话,您在拯救忍姊姊不久之前认识羽川姊姊,也是很大的因素吧?因而受到巨大的影响吧?您对这部分有什么看法?」
八九寺忽然这么问。
问得过于突然,我顿时听不懂这个问题的意思。这是怎样?
换句话说,早知道就别认识羽川?她问的是这个意思吗?
「毕竟回想起来,忍小姐的事件也是被羽川姊姊弄得乱七八糟……阿良良木哥哥自己也因为黑羽川姊姊而吃了两次苦头。」
「…………」
「如果阿良良木哥哥甚至没和羽川姊姊成为朋友,后来就不会像那样接连被卷进麻烦事……即使您这么想也没人会责备吧?」
「……总之,我不否认很多事情是羽川造成的。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很多事的那个家伙,揭开所有需要揭开的真相,忘记许多不必忘记的真相,我们因而踏上乱来的捷径与离谱的远路。不过……」
如果问这种问题的不是八九寺,我或许会忘我暴怒,但因为对方是八九寺,我得以冷静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像是理所当然般回答她。
没有忘我。
可以好好控制自我,回答她的问题。
「就算这样,我还是由衷庆幸能和她成为朋友。」
「…………」
「我也大致猜得到我们两人同行的宗旨了……怎么样?接下来跟著那两人走就行吗?」
「唔~~严格来说不算是顺路啦,总之,那么,往这里吧。如果用《爱丽丝梦游仙境》譬喻,我就是拿著怀表的兔子。」
「《爱丽丝梦游仙境》啊……」
以目前来说,这里与其说是地狱,给我的感觉确实更像仙境。我也不是清楚记得原作内容,所以不能乱讲话。
八九寺刚才提到「重现」。
包括浪白公园,以及这所直江津高中。
重现,以及重新体验。从春假至今的回顾。
跟著八九寺走出教室,阿良良木历以及羽川翼的搭档已经走了,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要追的话,就必须上楼。
无论要开会讨论什么事,他们肯定都是前往我们三年级的教室。如此心想的我,视线不经意投向阶梯方向。
在那里,有个女学生静止在空中。
姿势看起来像是飞翔,不过动作暂停的她,果然是我熟悉的女孩。
「战场原……」
「我认为战场原姊姊在这里打滑的时候,您也可以选择不去接。总之,比起要不要拯救倒在路边的濒死美女,这里面临的选择确实没那么迫切,毕竟去接正在坠落的人体,基本上也很危险。如果接的方式不对,不只是自己,也可能害对方受伤。就算不去接,这时候的战场原姊姊几乎没体重,我想应该不会受伤吧。您想想,就像是质量轻的小动物或昆虫,从高处坠落也出乎意料不会有事。」
「…………」
「不过,阿良良木哥哥会……」
「我会去接。只要战场原掉下来,不管多少次我都会去接。」
那个家伙对我说过,真的很庆幸当时是我接住她。
所以,我也想抱持相同的想法。我真的很庆幸当时是我接住她。
虽然只是巧合,是偶然的产物,既然这样,我不排斥将这个偶然称为「命中挑定」。
甚至称为「使命」。
「假设……」
八九寺以余光看著正在坠落──处于「正在暂停坠落」这种奇怪至极状态的战场原,在爬楼梯的同时,以不带特别意义的语气这么说。
「如果这个时候,阿良良木哥哥没接住战场原姊姊……我想想,就算这时候受点小伤,应该也不会造成大碍吧。然后,假设她后来也维持冷淡态度高傲过生活。记得不久之后,那位骗徒会来到这座城镇吧?」
「骗徒──贝木泥舟。」
「是的。和战场原姊姊有一段恩怨的骗徒。说不定两人会展开一场爱恨情仇的对决。暑假差点成真的这场对决,后来是阿良良木哥哥阻止的……如果那个时候,阿良良木哥哥没有妨碍两人,如果男友没介入这场对决,会演变成何种结果呢?」
「何种结果……」
「两人也可能重修旧好吧?战场原姊姊似乎想隐瞒,但阿良良木哥哥好歹也察觉到那两人发生过什么事吧?」
八九寺说。
我也学八九寺经过战场原身旁。
虽说静止,但这个姿势看起来就很危险,总觉得最好将她抱离这里,可是实际上很难说,感觉我碰到她的瞬间就会毁掉现有的平衡……
「在这种场合可能死灰复燃……想到这里,就觉得人生与恋爱真的很难顺心如意耶。」
「你不准谈论恋爱。欠缺说服力。」
「哎呀哎呀,我要把这句话解释为您想听我的恋爱史哦?看来您不知道最近的小学生多么进步。」
「哎,这不是让人想进一步知道的事……但我完全不想听你的恋爱史。」
「怎么样,阿良良木哥哥?您说不定妨碍了战场原姊姊与贝木先生的浪漫恋情喔。如果这样想像……」
「如果这样想像?我终究只会笑说活该喔。」
这和初代眷属的状况不太一样。
总之,不能对战场原提到这个话题……
「在千石那个事件,我确实受贝木照顾……但这是两回事,完全不同。我可以由衷讲明不要见到那个家伙比较好。」
「这样啊,您当然也会有不想见的人吧,一个人不可能和任何人都和睦相处吧。那么,就去您最后提到的千石姊姊那边吧。Let's bon voyage。」
「Let's bon voyage……听得出意思所以好难修正。唔……咦?神原呢?」
「啊?」
「没有啦,就是神原……神原骏河。」
从浪白公园开始,不知道目的地的这趟赶场旅游,我一直以为算是地狱的一种审判,也就是「净玻璃镜」之类的东西。
就是会映出生前所作所为的那面镜子(出处:羽川翼)。
因此,我认为现在是在回顾我从春假至今的行径,应该说回顾我身上发生的事──我所遭遇的事。也就是一趟小小的巡礼之旅。
从春假的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开始,再来是黄金周的羽川翼,以及连假结束后的战场原黑仪。
八九寺真宵已经在这里,所以我可以理解为何跳过她,但如果依照时间顺序回顾,我在见千石抚子之前,应该先见神原骏河。
据说阎魔大王是观看净玻璃镜决定如何制裁罪人,换句话说,阿鼻地狱现在之所以如此平静,始终是因为还没决定惩处方式,也就是我还在接受审判,才免于被阿鼻地狱无所不在的烈焰制裁……我擅自这么解释。
如果这个解释正确,巡礼之旅结束之后,我将被处罚在火焰里坠落两千年,所以我猜错的话,就某方面来说也是求之不得……?
「啊啊,是是是。神原姊姊她啊,是特例。」
「特例?」
「该说跳过还是休息一次……您想想,神原姊姊的案例和其他人不太相同对吧?」
「案例不同……?」
八九寺提议接下来要去找的千石抚子,才适合以这种方式形容才对。
神原──她左手臂的怪异,真要说的话是比较基本的怪异……
「不不不,在这个场合,并不会判定怪异现象的严重度,问题在于对方和阿良良木哥哥的交集方式。因为以神原姊姊的状况,阿良良木哥哥无从回避和她扯上关系吧?」
「……意思是?」
「神原姊姊原本就是以天生的积极个性擅自开始跟踪您,而且进而擅自要杀害您吧?这种场面无论上演几千次,您都只能采取应当采取的处理方式吧?」
八九寺傻眼般说。听起来像是质疑「难道您会选择乖乖被杀吗?」这样。
嗯,说得也是。
实际上,「跟踪」或是「杀害」这种说法,不足以完全形容那家伙当时的行动。
不过像神原这种交际好手主动建立起来的关系,即使稍微修改初期的选择,也难以造成之后的变化。
因为主导权在神原手中。
当然,如果我没选择和战场原交往,神原就必然不会跟踪我,但我说过,战场原无论打滑多少次,我都会去接她。既然我表明这样的决心,我和神原的交集就如同家族羁绊般无从改变。
基于这层意义,我也可以认同千石为何是最后一棒。毕竟就算重新审视火怜或月火的部分也没意义。
话是这么说,但在这样的过程只跳过神原,我总觉得难以接受。虽然不尽相同,我却觉得这样像是无意间排挤重要的朋友。
「不过,在阿良良木哥哥的后宫里,神原姊姊的个性果然与众不同耶。仔细想想就觉得阿良良木哥哥和她交情那么好,真的很不可思议。对人锁国的阿良良木哥哥,以及对人免税天堂的神原姊姊之间,究竟是以何种方式连结起来的?」
「『对人免税天堂』是什么鬼……」
天堂啊……
不过,神原骨子里不是这么开朗的家伙。
那个家伙自己也背负各种问题,并且藏进心里。
否则,她应该不会向猿猴许愿吧。
「毕竟她的身世,要说特殊也很特殊。」
「是吗?」
「嗯。我说过吧?那个家伙的父母是私奔,在私奔之后……」
所以小时候的神原,并不是养育为神原家的女儿,也不是养育为卧烟家的女儿。她不知道「家」是什么。这也是她和阿姨──卧烟小姐断绝往来的原因。
去年八月,卧烟在自己的工作把神原拖下水,但她当时也没将自己的真实身分告诉这个侄女。
「嗯,世事难如意耶。神原姊姊拥有再优秀的心理与身体强度,人生依然没能顺遂……既然这样,人生过得顺遂的人,实际上在这个世界有多少呢?」
「天晓得……议论的格局拉到这么大,我这个高中生承担不起就是了。不过大家或多或少都会背负压力吧?」
但是无法否认,这种感觉隐含了「希望位于上层的家伙也有自己的痛苦」这种近似酸葡萄的愿望。
只是就算这样,「唔哇~~明明还得再赚一百亿却一直不顺耶~~好难受啊~~压力超大的~~」这种人的烦恼,我们应该也很难感同身受吧……
「这么说的话,就觉得阿良良木哥哥抱持的烦恼挺奢侈的。毕竟身为考生的您享受到得天独厚,应该说打破常理的待遇。」
「哎,说得也是。我无从反驳。」
「总之这部分请您复活再想吧,毕竟时间多得是。」
八九寺说著,在阶梯转角处轻盈转圈,继续往上走……刚这么想,我们爬的阶梯不知何时不再是直江津高中校舍的阶梯,而是大自然环绕的险峻高山阶梯。
只看最近这段日子的话,对我来说是上下次数胜于学校阶梯的阶梯。
通往北白蛇神社的蜿蜒阶梯。
与其说是瞬间移动,这应该算是时空扭曲吧。空间遭受不明外力扭曲。这样切换场面比起天马行空的幻想,更像是正统奇幻文学的设定。我逐渐不会对此感到不对劲了。
不是逐渐麻痹,应该说逐渐习惯。习惯待在地狱也不太对就是了。
对了,我在那个六月,在这条阶梯,和千石抚子擦身而过……如果这不是净玻璃镜之类的东西,或许是被卧烟砍死的我,在临死瞬间如同走马灯回顾至今的人生。
或许只是伴随后悔,回顾自己的人生罢了。
……说得也是。
关于忍的事、羽川的事、战场原的事,当然也包括八九寺的事,我遭遇相同场面再多次,依然会重蹈覆辙吧。但我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做得更好,这份想法我再怎么样都无法否定。
「我认为阿良良木哥哥做得很好了喔。至少关于我的事是如此。」
「你愿意这么说,我就觉得稍微获得救赎了。不过至少关于千石的事,我就失败了。」
「是啊。后来补救的不是别人,偏偏是您视为天敌的骗徒先生,这对您造成满大的屈辱吧?」
「嗯,所以……」
我一边说,一边继续爬阶梯。
不知道该说果不其然还是上天安排,正如预料,千石从山顶方向走下来。
帽檐压得很低,系著腰包的娇小女国中生,如同逃离般快步下山。实际上,她这时候的心态就是这种感觉吧。
如同在逃离。
应该处于想要逃离的心情吧。
……不过,我在这条阶梯(不是重现的现在,是实际在这座山的阶梯)和千石抚子擦身而过时,没能察觉那个女孩是她。
没能理解她的痛苦。
假设我对千石抱持「如果能做得更好」的想法,或许就是在这方面吧。
「很难说喔。我认为您对自己要求的标准稍微高过头了。您不是万能,所以在这方面最好有点自知之明喔,就像羽川姊姊那样。」
「到羽川那种境界,或许也可以贯彻谦虚的态度吧,不过以我的能耐,忍不住就会奢求。」
「这时候的千石姊姊,和朋友产生一些摩擦对吧?」
「嗯,当时就是这样。虽说根源在于骗徒用来薄利多销的『咒术』……」
不对。
「咒术」反倒是细枝末节的问题。
事发的根源,位于更深的位置。
「前提在于会下蛇咒的家伙还能称为『朋友』就是了。记得忍野说过,我就是这样才交不到朋友。」
「这意见还真是不得了耶。虽然千石姊姊失败了,不过国中小学时期发生的摩擦,等到长大成人不是会成为美好的回忆吗?」
「很难说。愈是年少的回忆,在长大成人之后反而愈放不下吧?或许是因为我还没长大成人吧,不过至少……我在国中小学没能和老仓和平相处的回忆只有苦涩可言。」
「老仓姊姊……」
「嗯……对喔,老仓开始来上学,是和你分离之后的事。这部分你没听『那一位』说过吗?」
「没有啦,哎,算是略知一二……只是关于老仓姊姊,我和她完全没交集,所以只靠著传话游戏,我没办法感同身受去理解。我知道的事情,仅止于我所知道的范围喔。」
八九寺说得有模有样。最后那两句真的很像羽川会讲的话,不过套在八九寺身上,难免觉得是临阵磨枪硬挤出来的字句。
不过……传话游戏?
如果她是直接听卧烟说明,应该不会这样形容……听语气总觉得中间还隔了别人。
是我过度解释吗?
「仔细想想,阿良良木哥哥的家庭环境也挺特殊的。这方面我也是能听的都听过了。像是您父母经常收容可怜的孩子,您小学时代经常和这样的孩子共处,诸如此类。或许就是这样的环境培育出阿良良木哥哥与火炎姊妹的正义感喔。」
「……现在回想起来,对于小月来说,千石或许意外就是这样的对象。不过千石应该不是家庭环境出问题……」
「天底下没有家庭完全不出问题吧?因为家里的事只有家人知道。话先说在前面,阿良良木哥哥和妹妹们的关系,就第三方机构来看简直不敢领教喔。」
「不准找第三方机构审查。给我说『就第三者来看』就好。」
聊著聊著,我们完全和千石擦身而过。千石看起来也没发现我们。这始终是重现,或许对方看不见我们吧,不过实际上呢?当时擦身而过的时候,千石有发现我吗?就算发现,她在那种状况也不会主动搭话,而且我和神原在一起……
总之,我在这里没向千石搭话,也是「重蹈覆辙」。
后来我在隔天书店发现千石,为了某些事情找她……
「……总之,虽然包含一些失败,但我想不到更精明的做法。毕竟即使没有直接危害我,那个事件也必须紧急处理。」
「是啊。『如果人生能重来』这种假设要是成真,其实或许也只会一直做相同的事吧。但我认为顺利的话,就可以跟上现在流行的轮回风潮了。」
「不,这是不久之前流行的吧?」
「风潮会重新流行喔,这才叫轮回。毕竟俗话也说历史会重演。」
「至今老是在讲我,那你呢?如果是你……如果人生能重来,你想从哪个时候重来?」
「这个嘛,很难说。以前的我并不是不希望修复爸妈的感情。只不过,让决裂的两人重修旧好,究竟正确到什么程度?我愈想愈想不透。因为一时情绪就分开是一件悲伤的事,但因为一时情绪就复合也发人省思。」
「……你讲出这种话,就无从建立人际关系了吧?」
「既然会离婚,一开始别结婚不就好了……我这个做女儿的难免想抱怨,但要是这么讲,我就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了。不过这么讲很极端啦。」
「…………」
「总之,人类只能以现有的武器战斗。或许就是这么一回事吧。阿良良木哥哥也是在各种时候以及各种状况,都全力以赴战斗至今。正因如此,所以即使像这样回顾,即使轮回多少次,您或许都只会重蹈覆辙吧。即使一路走来的应对方式不是最好,也算是尽力而为了。」她这么说。「而且……关于千石姊姊的事,我认为外部的干涉是一大原因。也可以说是余震吧。」
「……?外部的干涉?余震?」
「啊啊,我忘记这部分阿良良木哥哥没能好好掌握。那么请不用太在意。想硬来的话可能会招致反作用力,我只是这个意思而已。」
「话说……」我诧异问。「为什么要继续爬山?刚才说是最后一人的千石已经擦身而过,我俩同行的目的全部完成了吧?不是应该迈向巡礼终点了吗?」
「不不不。我说过吧?八九寺真宵的八十八个所巡礼,目的是让阿良良木哥哥复活,所以不会在这里停下脚步喔。真要说的话,至今都是在绕远路。」
「绕远路……」
「也可以说是迷路。」
「…………」
「请不用担心。这也算是必要的仪式。或许应该说开场。」
「你说复活……我还以为会动用和妖刀『心渡』成对的小太刀『梦渡』……难道不是吗?」
卧烟用来斩杀我的妖刀──「心渡」。
这是昔日斩妖除魔的专家所使用,只会杀害怪异的刀。专斩原本不存在,不应存在的怪异。
成对的另一把妖刀是「梦渡」。
硬要说的话是「怪异救星」。
我听忍说明过,这是能让死于「心渡」刀下的怪异「复活」,拥有这种能力的第二把妖刀。
假设卧烟的企图,她一反常态使用这种蛮横做法的著眼点,在于将我「杀害之后复活」,我认为只有那把「怪异救星」是让我复活的唯一方法。
四百年前被「暗」吞噬的那把刀,是经过何种过程落入卧烟手中挥动,这部分我当然完全不得而知……唔,这件事好像有人提过?
记忆实在是模糊不清……
「不,您说得没错喔。只不过,那是现实世界那边的仪式,地狱这边有地狱的规矩。」
「你这种说法真帅气……」
但实际在做的只是普通的散步。
只是并肩同行。
像这样和八九寺一起走,我免不了感到怀念,也觉得轻飘飘地没有现实感。不过这里是地狱,没有现实感也是理所当然的。
就算这么说,也没有地狱感就是了。
「总之不用担心,阿良良木哥哥,并不是有什么复活的考验,或是要克服什么难关,也没有『绝对不可以往后看』这种老套陷阱。您肯定确实能够复活,所以请放一百个心吧。」
「…………」
「嗯?怎么了?看您一脸死气沉沉的样子。」
「居然说我死气沉沉……」
真要说的话,应该是闷闷不乐才对。
不,说我死气沉沉也大致没错。至少我心情肯定很沉闷。
因为像这样爬阶梯前往北白蛇神社,朦胧的记亿也多少串联起来了。和我被卧烟切片的三月十三日清晨串联起来。
这么一来按照事发顺序,我将会就这么走到北白蛇神社,而且卧烟在目的地等我,在那里用妖刀「梦渡」再度将我切片,我就可以复活。大概是这么一回事吧。
必须再被切片一次,并不会把我吓得屁滚尿流,但我很好奇地狱的规矩。
「这么说来……」八九寺说。「斧乃木姊姊过得好吗?」
「嗯?」
「因为我们是自己人。相对的,那一位为我说明的时候,关于她的部分都是低调带过,但我在『暗』的事件备受斧乃木姊姊照顾,所以一直想说要是见到阿良良木哥哥,务必务必想问个清楚。」
「斧乃木小妹她……」
这么说来,也对。
反过来说,八九寺与斧乃木只在那个「暗」事件的短短几天有交集,不过在我的印象中,八九寺和她相处得很好,不知道是像那样一起行军产生羁绊,还是同世代的怪异具备某种同理心。
忍与斧乃木的交恶刚好成为对比。
……斧乃木也是相当难以捉摸,所以我即使和她成为好朋友,她也完全不是能够放松戒心的对象……到头来,因为至今受她搭救好几次,所以很容易就不小心忘记,但我和她初次见面的时候完全是敌对关系。
原本来说,没失去敌意的忍才正确。
相较之下,对此不以为意,并且实质上和她同居的我奇怪得多。
应该被批判为异常,应该遭受责备。
「哎,她活得很好。虽说活得很好,但她其实早就死了,这种形容方式不太正确……总之,她依然健在。」
「这样啊。指名她担任后继的我,感觉内心的大石头放下了。」
「斧乃木小妹是你的后继?」
「是的,公认的后继。肯定可以和阿良良木哥哥痛快拌嘴吧。」
八九寺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
「在那场艰辛的行军,我曾经拜托斧乃木姊姊,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请帮我照顾阿良良木哥哥。」
「居然有这段不为人知的过程……」
斧乃木没义务非接受这个请求不可,但如果这个「请求」有效,就代表斧乃木之后的表现超过八九寺的想像。
不只是拌嘴。
「……这么说来,这场八十八个所的巡礼,也没包含斧乃木小妹耶。」
「因为还有时间上的考量。」
「居然是时间上的考量?」
「是的。这是八九寺P不得已的判断。反正斧乃木姊姊在动画相当受注目,所以没关系吧?」
「就算在这种地方取得平衡……」
平衡。
忽然间,我注意到脱口而出的这个词。
不对,和「注意」不太一样。该怎么说,是「灵光乍现」。
听八九寺提到「复活」与「不能复活」的话题时没出现的「灵光」,在巡礼结束,复活时刻分秒逼近时依然毫无实感,也没有现实感的「灵光」,在我说出这个词、想到这个词的时候,如同后知后觉般出现了。
原来如此。
我在意的是这一点──平衡。
「回想起来,阿良良木哥哥真的得天独厚耶。有漂亮的女朋友、有温柔聪明的朋友、有优秀的学妹、有两位充满活力的妹妹,现在还和可靠的女童同居。」
「…………」
「我很向往喔,这是荣华富贵的极致喔。站在这种立场的大人物,最好别讲得过于自虐,这是我这个小人物的想法。因为谦虚过头只会讨人厌。真的就像是在讲『赚不到一百亿,好想死』的感觉喔。」
但我觉得应该没人羡慕我和斧乃木同居吧……哎,即使如此,我实际上也确实在各方面得天独厚。
不过,正因如此,我才会想求得平衡吧。
内心的平衡。平衡设计。
追根究柢,记得原本的提倡者是忍野咩咩?计画到全世界流浪的羽川翼,我担心她受到那个中年男性的不良影响,但我或许也意外被那家伙的思想荼毒。
「正确的事……」
「啊?阿良良木哥哥,您说什么?」
「没有啦,我想到我和标榜正义的火炎姊妹,讨论过这样的问题。我忽然想起来了。大概因为这里是地狱吧,我想起不愿想起的事,也就是关于『正义』的事。」
「嗯。总之已经快到山顶了,如果有话想说请长话短说。这大概是和我进行的最后一段对话了。」
「咦……?」
那我想聊其他的话题。
不过,我在地狱才会想起这个关于正义的话题,又正想徵询八九寺的意见,所以我决定继续聊这个。
「当时讨论到,要做正确的事情很难。」
「很难。在这种场合,『正确的事情』指的是什么事情?毕竟正不正确的基准也挺多的。」
「在这种场合,就当我说的是不需要以基准衡量,最单纯的『正确』吧。无从提出异议的『正确』,或许也出乎意料是我们做不到,没能实现的事情吧?没必要跟别的事情比较……」
「喔喔,人性本『恶』之类的话题是吧?我很爱这一味喔~~」
「不,我并不是想把话题引导到这种会陷入青春期的方向……该怎么说,我想讲的并不是善恶,只想讲我们还不够成熟。」
「不够成熟……吗?」
「正因如此,我们或多或少都会投入心力,进行火炎姊妹的那种行动吧……这是我的想法。不,火炎姊妹在某方面来说,是从一个极端跑到另一个极端……不过,与其做正确的事情,大多数的人比较乐于纠正错误吧?」
「……做正确的事情,和纠正错误不一样?」
「可以说似是而非,也可以说是虽不中亦不远矣。如果要纠正错误讲得正确一点,这里的汉字不是『正』,是『纠』。」
「……用讲的也很难传达耶……」
八九寺一脸含糊的表情。确实如她表情所示难以传达吧。
难以传达的肯定不是汉字,而是我想表达的意思。即使在聊正义、邪恶与正确,却绝对不是深入议论,只像是在水面打水般肤浅,所以反而无法传达真正的意思吧。
「总归来说,比起去做正确的事情,人们更喜欢挑人语病或行为瑕疵,偏向纯粹批判的那一边?」
「唔~~总之,就是这种感觉吧?」
虽然不太一样,不过大致是这么回事。
而且这里的重点在于,「纠正错误」这个行为,会让人觉得自己是在「做正确的事情」。所以难以区别,界线不清。
不只是当事人,周围也是。
甚至可以说,即使经过第三方机构的审判,也无法清楚辨别「正确」与「纠正」。
「八九寺,你认为呢?」
「认为什么?到目前为止,您的说法只让我认为『阿良良木哥哥好久没说这种别扭的评论了耶~~正常发挥耶~~很高兴您过得这么好~~』这样。」
「我有点担心起我在你心目中的角色形象……」
「如果您是以批判心态讲这种话,我就非得指出一件事。把『纠正错误』误以为是正义的那些人,阿良良木哥哥想要纠正他们的错误,彰显自己的正义。这样不是很矛盾吗?」
她讲得好复杂。
我脑子一片混乱。
总之,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确实自打嘴巴打得挺用力的,不过幸好我想表达的重点绝对不在这种地方。
不是批判,反倒是肯定。
「只要持续纠正错误,逐一除掉出错的地方,总有一天就会成为纯白的正确结果吧?其实真要说的话是纯黑的正确结果,总之说穿了,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件事。」
「…………」
「八九寺,你之前像那样一直留在现世是一种错误……应该说是不能做的事情吧。所以才会从类似自然法则的东西那里……」
从「暗」那里。
「遭到报应。你差点成为去不了天堂与地狱的游魂。」
「应该说,我差点就会消灭。当时真是千钧一发。」
她讲得满不在乎,但这真的是天大的事件。难免觉得斧乃木对我们有恩。
「啊~~不不不,我最感谢斧乃木姊姊的地方,是我和阿良良木哥哥接吻的时候,她让我骑肩膀帮了我一把。」
「不准讲得这么白目!」
我至今一直不提的说!
这件事必须不经意从记忆中消散,我们不是已经暗中达成这个共识了吗?
「这种想法是那个吧?不失败比成功更容易出人头地,更能一步步往上爬,这是日本的思考模式。」
「…………」
感觉在其他国家也意外通用就是了。
「考生阿良良木哥哥非得挑战扣分式的测验,我可以理解您容易被这种思考模式吸引,而且我也不否定这种思考模式本身,但是这种做法得不到真正想要的东西。」
「得不到……真正想要的东西?」
「这种思考模式的前提,不是要得到别人的评价吗?这样的话,只能得到别人愿意给的东西喔。这当然不是坏事,但如果像是阿良良木哥哥这样,想得到超过自己掌握或负荷范围的东西,用这种做法应该不可能成功吧。」
犯下许多的错误,犯下许多的失败。
重新来过,重蹈覆辙。
原地踏步,故步自封。
不断摸索,四处碰壁。
在备受非议之后……
「……不成功便成仁吗?」
「我并不是……想特别拿我的状况来说。不过,或许是这样吧。不对,应该要这样吧?」
「只求『纠正错误』的生活方式,可能会不知不觉在他人或世间寻找错误。老实说,到了这种程度就是一种危险的思考模式喔,不值得赞赏。」
「嗯……」
「您说这不是在讲您的状况是吧?那么,您是在讲谁的状况呢?」
「…………」
听她这么一问,我穷于回答。
我是在讲正义使者火炎姊妹吗?不,那两个家伙无法成为这种议论的对象,她们根本没在想。
那么,我是在讲忍野的状况吗?
重视平衡,在正确与错误、善与恶、这边与那边之间担任仲介的那个男人。断言「人只能自己救自己」的那个男人。我是在讲他的状况吗?
不对。
我想,我现在想讲,现在想说的人,是她。
转学生。
忍野咩咩的侄女──忍野扇。
我是在讲她的状况。
为什么直到现在,这个名字都没掠过我的脑海?为什么我没想起她?我诧异不已。她明明正是我这一年后半的最重要人物才对。
……小扇也是这场巡礼之旅的例外吗?八九寺似乎完全不想提她的样子。
总之,小扇对我的立场,和战场原或羽川都差很多。那个女生是看似低调却主动出击的类型,基于这层意义,应对把她归类在神原那一边来对待。
……归类在神原那一边?
虽然我想都没想过……不过对喔,小扇和神原是同类……她说过自己是神原的信徒,所以这对她来说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吧。
关于小扇的事,我想在这时候深入商量看看,所以开始思考如何开头,但我还没想到合适的说法,时限似乎就到了。
阶梯到尽头了。
我们钻过北白蛇神社的鸟居。
顾过鸟居时,我没有再度被引导到另一个空间,北白蛇神社依然是北白蛇神社。
不过,是改建前的北白蛇神社。
破烂荒废,腐朽不已,乾枯殆尽,受到世间遗忘,不忍卒睹,没人说就看不出来的神社境内。堪称几乎等同于我第一次和神原造访这座神社时的状态。
不同之处,顶多就只有周围树干没钉著蛇吧。
既然千石刚才走阶梯下山,这部分没有完美复制或许是瑕疵,不过看到蛇被钉在树干也不舒服,所以我内心很感谢这个细节被省略掉。
即使树干没有蛇,由于我已经看惯改建……应该说全部拆掉重建完成,总之就是看惯现在的北白蛇神社,所以久违看到北白蛇神社如此荒废的模样,依然令我毛骨悚然。
和八九寺愉快聊天而放松的心情,我重新绷紧。既然没通往其他的空间或次元,代表从浪白公园开始,令我摸不著头绪的这条散步道路,是以这座北白蛇神社为终点。
将偏移的部分修正。
不对,是将修正的部分偏移。八九寺刚才讲得这么莫名其妙,现在差不多该要求她说明了吧?
此时,我看见了。
参拜道路的尽头,崩塌的主殿前方,香油钱箱那边有人。
有人在等待我们。
和我至今遇见的忍、战场原、羽川或千石截然不同,这个人物注视著这里,看起来明显在等待我们。
不过,我早就预料到神社有人。或许不是预料,是预感。
或者是既视感。
因为在三月十三日,我像这样走上阶梯,抵达神社之后,在这里等我的卧烟将我砍碎。如字面所述砍碎。
不,另一方面,我原本也认为这里应该没人。
因为在上个月,我为了见影缝,为了实现承诺见面,来到约定会合的北白蛇神社时,她放了我鸽子。
影缝余弦。
那个暴力阴阳师依然下落不明。
斧乃木是那种个性,所以对此没说什么像是感想的感想(到头来,那孩子没有个性可言),不过被爽约的我,代为收容影缝的式神──斧乃木的我,不能不担心她的安危。
所以,即使是地狱里的布景,在这座北白蛇神社,我预感应该有人在等待我前来,也预感或许这里没有任何人。
既然两种预感都有,当然有一个预感会命中。即使如此,我还是不免受到震撼。
在那里等我的人物,令我忍不住大吃一惊。
历史悠久,扭曲变形到内容物快要掉出来的香油钱箱。坐在上面的不是卧烟伊豆湖,也不是影缝余弦。
是和她们一样的专家。
却也和她们不一样的专家。
……是肯定已经死亡的专家。
肯定已经灰飞烟灭而死的人偶师。
手折正弦。
「你好,阿良良木小弟。我等好久了。」
007
「呃……」
我不禁后退。因为退太快,差点顺势摔落阶梯。要是和八九寺撞成一团滚下去,就会和她互换身体了。
「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肯定死了。
亲自挨了斧乃木余接的「例外较多之规则」,遭到报应,在现世不留任何血肉,轰轰烈烈地死掉才对……我惊愕得说不出话。
不过仔细想想,我这个反应很奇怪。
是过度反应。
因为,这里是地狱。
要说死了,我才真的是死了。死掉的他位于这里,我在这里再度见到死掉的他,完全是理所当然。
身为专家的他果然会下阿鼻地狱?这个疑问留在我心中,但他虽然是专家,却是脱离卧烟网路的落单专家……想到他对神原、月火与火怜做过的事,我个人不得不认为就算下阿鼻地狱也太便宜他了。
可是……怎么回事?
这种突兀感。
再度见到他,使我感到突兀。这份突兀感和先前在地狱底部见到八九寺时完全不同。与其说是突兀感,比较偏向于奇怪的接纳感(?),总觉得像是拼图以没猜想到的意外形式完成……
不对。
到头来,我一头雾水。
「别露出那种表情喔,阿良良木小弟。表情丰富是好事就是了。总之,虽然和你发生过各种事,但都是生前的事了,麻烦既往不咎吧。」
正弦悠哉地说。
总觉得他的形象真的和生前不同。当时的事态与状况都很急迫,给人的印象和现在不同或许是理所当然,但我认为现在位于地狱底部的状况也挺急迫吧?
他为什么……
是的,问题在这里。
他为什么如此「习惯」?
我和他在现世见面、对峙的地点也是北白蛇神社(不过是翻修后的),但他现在坐在这个香油钱箱的模样反而比当时自然。不过这个香油钱箱快要损毁,就我看来不是可靠的立足之处……
「同为地狱沦落人,我们就和乐相处吧?没有啦,开玩笑的。」
他还展现出足以开玩笑的从容。开玩笑?但他说的「开玩笑」是什么意思?
刚才那番话哪里是开玩笑?
到哪里是开玩笑?
真要说的话,全文都像是恶质的玩笑话……不愧是昔日大学时代和忍野或贝木混同一个社团的同伴,或许他意外充满幽默精神。
但他在地狱发挥这种精神,我也看不下去就是了。和忍野与贝木有过不少交谈经验的我,不得不判断现在质询他毫无建设性。既然这样,我只能向站在我身旁的小五女生求助。
「喂,八九寺。」
「阿阿阿木哥哥,什么事?」
「简单就是美,但是不要把别人的名字讲得像是随便取的RPG主角名字。我的姓氏是阿良良木。」
「抱歉,我口误。」
「不对,你是故意的……」
「我狗误。」
「还说不是故意的!」
「我狗狗狗狗误。」
「你也不要随便回我好吗?说明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吧。那个家伙为什么在这里?手折正弦为什么在那里?你说的『那一位』难道是正弦?」
「不,是卧烟伊豆湖姊姊没错。放心,这部分我们心有灵犀一点通喔。」
「那么,为什么……」
我再度看向正弦。
该怎么说,正弦慈祥地看著我们交谈……应该说混乱的样子。但我不记得他用这种眼神看过我。
就我所知,如同贝木是只为钱而行动的专家,正弦是基于「求美欲」而行动的类型。既然这样,难道他是从我的恐慌状态,或是从八九寺的从容态度,抑或是从我们两人的互动发现某种美吗?
「『那一位大人』是卧烟姊姊没错,不过……」
「你又讲成『那一位大人』了。」
「『那一位大人』的意志……更正,『那一位』的意志,是由那边的手折哥哥传达给我们的。」
「传……传达?」
八九寺说过,这是传话游戏。
所以是这么回事吗?
咦,可是,这么一来……时间顺序是不是怪怪的?不对,奇怪的不只是时间顺序,更为基本、各方面的各种顺序都出了问题。
到头来,正弦是没加入卧烟网路的专家,肯定没立场担任卧烟的传令,负责传话给八九寺……
「就说别露出那种表情了,阿良良木小弟。我不像那个学姊一样无所不知,所以没办法一五一十详细说明,不过如果仅限于我所知的范围就好,我会好好说明一遍给你听。虽然就你看来可能是同类,但我比忍野或贝木亲切多了喔。只要没扯上利害关系。」
「……应该有扯上利害关系吧?」
正弦以亲切,甚至是迎合的语气对我这么说,大概反倒强化我的戒心吧。我如同要保护八九寺向前一步,补回刚才后退的份。
「因为,你是专门收拾不死怪异的专家……对吧?对你来说,我是不允许存在的敌人,说穿了就像是恶心的害虫吧?」
「说自己是恶心的害虫,有点自虐过头吧?总之,照你这样形容大致没错就是了。不过,阿良良木小弟,如果你在担心这件事,那你现在不用担心喔。」
「咦?」
「因为『现在的你』完全没有吸血鬼属性。基于两方面的意义,你都是平凡人。下地狱的平凡人。」正弦说。「吸血鬼属性从你身上『减掉』了。」
「减掉……」
啊啊……原来如此。八九寺刚才说的是这个意思。
不只是「先乘再除」,还有「减法」……
原来这里的减数,是吸血鬼属性。
就我自己来看,我的本质总是顺其自然,所以即使待在现世或地狱,都不觉得自己身体哪里怪怪的。不过既然怪异没办法下地狱,也就是说,现在位于这里的我完全不带吸血鬼属性。
换句话说,我是人类。
因为是彻彻底底的人类,所以没列入在专家──手折正弦的肃清名单。就是这么回事吗?
「…………」
可是,即使这么说,若问这时候是否可以相信他并贸然接近,就完全是另一个问题。
因为,虽然不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但至少他肯定是曾经危害到我学妹与妹妹的人。
「阿良良木哥哥,放心吧。」
八九寺如同在安慰我,从我身后轻拍我的身体说。
「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是在这里停下脚步的话,会妨碍到我的巡礼进度,所以请就这样前进吧。这是让阿良良木哥哥以『人类身分』复活的必经程序。」
「…………」
「不然难得运用减法就没意义了,我也没脸见斧乃木姊姊。」
为什么这时候提到斧乃木?我冒出这个疑问,不过回想起来,八九寺虽然总是和我聊得很愉快,骨子里却颇为怕生,这样的她讲出这种话。
手折正弦。
如果只是讲几句话……应该没问题?
总而言之,就这样维持紧张状态也进退维谷……即使先不提巡礼进度,这时候没前进就无法前进。
「别走到我前面喔。」
我对八九寺说完,就这么保护著她,沿著参拜步道前进。地狱里有神社,总觉得这构图乱七八糟。
八九寺是依照正弦的指示来接我,所以事到如今保护她似乎很没意义,只是我心情上无论如何都不得不这么做。
「阿良良木小弟简直是王子耶。不过这里是供奉白蛇的神社,所以你骑的可能不是白马,而是白蛇。」
不知道只是想打个妙比喻,还是暗藏完全不同的意图,总之我一边听正弦这么说,一边拉近彼此的距离。
在这段期间,我试著深入回忆他的基本资料。被杀造成太大的震撼,知道这里是地狱也造成很大的震撼,所以我的记忆依然模糊,也不知道做这种事是否对接下来有益,但即使不是无所不知,也应该尽可能知道自己所知的事吧。
因为,人只能以现有的武器战斗。
手折正弦,怪异专家的人偶师。
工作时使用摺纸。
追溯他的资历,他是贝木与忍野的社团同伴,同为灵异研究会的成员,这个社团还有影缝余弦,以及学生时代的卧烟伊豆湖(当时她应该是社长)。
而且,他们在求学期间,制作了斧乃木余接这个「人偶」。
使用活了百年的人类尸体,制作式神女童。
记得为了争夺所有权,影缝尤其和正弦闹到决裂?
后来,正弦和卧烟分道扬镳。虽然社团所有人都踏上怪异专家之路,却只有正弦走的方向和其他成员不同……
我遇见他的时候,我自己的身体刚好也出现异状。明明没受到忍的影响,我的身体却擅自开始化为吸血鬼的那时候……
而且经过一番对峙,他被自己创造的人偶杀害。要说他「自作自受」也确实如此,但他的死法壮烈到不足以用「因果报应」四个字带过。
他如同松永弹正的死状,不上不下的吸血鬼大概也无法再生,正因如此,像这样重逢令我感到为难……这就是漫画等作品经常出现的「在地狱相会吧!」这种对白吧。
虽然理所当然,但这句对白成真实在令人不好受……
只是看起来,这并非单纯是仇敌死后在地狱重逢。如果这场重逢是卧烟设计的,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接下来说明的内容,我真的能好好接受吗?虽然我再三强调到烦,但光是我下地狱这一点,我就无法接受了。
近距离交谈依然令我有所抗拒,所以我走到某个距离,大约相差五步的距离停下脚步。八九寺也跟著做。
「余接她……」正弦看我们停止之后说。「过得好吗?希望她没因为杀我而影响到心情。」
「……你是她的创造者之一,所以应该知道吧?那孩子一点都不在意喔。维持平常心吃著冰淇淋之类的东西。」
「我想也是。当然,我是创造者之一……是生产者之一,所以我知道。只不过这是做长辈的……应该说做父母的心态。无论过了多久,即使是白费工夫还是会担心的。因为那孩子不知道隐情。」
正弦说。
隐情?
「你说的隐情……是什么?」
「嗯。她是只服从命令的式神,所以就算不知道隐情依然会按照命令行动。这是她的优点,是长处。只不过,余弦那家伙也一样。以那家伙的状况,应该说她不会顾虑细节。要怎么控制这种不受控制的存在,就是我们卧烟学姊发挥本领的地方。」
「……你不想说明隐情吗?」
手折正弦的整洁外貌,吊儿郎当的忍野根本没得比,不过这种摸不透真意的说话方式,免不了令我联想到那个专家。
记得和那家伙交谈的时候,也总是像这样令我不耐烦。过去的记忆会逐渐美化,所以忍野身为专家的表现,我心情上打了很高的分数,不过只有这部分的记忆迟迟没有美化的徵兆。
「我会说喔。因为要是没快点让你复活,可能会惹怒卧烟学姊。那个人生气起来很恐怖的。」
「…………」
「直截了当来说,在那个场面,我像那样被余接杀害,正是当时我接下的真正职责。」
正弦说。
以极度严肃的表情说。
「被余接杀害,先一步下地狱,做好让你复活的准备,这就是我身为职业专家的工作。」
008
「……啊?」
一瞬间,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而且在这一瞬间结束后的一秒钟、一分钟,我也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明明自认好不容易开始听得懂正弦在说什么,我却花了整整五分钟吧。
对于我这么慢的理解能力,正弦与八九寺都耐心等待。
虽然抱歉让他们等,但我绞尽脑汁做出的回应,只有接下来这句话。
「……意思是说,这是假死?」
我自己都对自己挺失望的。
没什么假死不假死,这里是地狱。不是假死就能来的地方。
只不过,考量到这是我对照常识与原委得出的结论,大部分人的答案应该都和我大同小异吧?突然面对如此盘根错节的状况,能够立即反应并且漂亮回答的家伙肯定不多。
顶多只有羽川吧。
「假死……应该不太一样。」
正弦规矩地打分数。
也可以反过来说他个性很差。
不过,他是忍野与贝木的社团同伴,期待他个性很好才奇怪吧。
「因为我真的死了。不过,你也不是完全猜错。毕竟照意义来看,我就像是假死,像是遭遇熊的应对方式。」
「遭遇……熊?」
「也可以说遭遇恶魔。」【注:日文「熊(kuma)」与「恶魔(akuma)」差一个音。】
正弦讲得像是在玩文字游戏,然后继续说下去。还以为这番话暗藏玄机,但他看起来虽然年轻,算起来却至少超过三十岁,或许只是爱玩这种文字游戏吧。
说到恶魔……
「要从哪里如何说起呢……我不像健谈的忍野或嘴巧的贝木,很少和别人说话,是个总是独自跟人偶玩的孩子。」
「…………」
「总之就算这样,我还是加把劲从浅显易懂的部分说明吧。如果从人类的身分述说,我这个人在相当早期的阶段就已经死了。」
他随口这么说。从语气加上他说的内容来看,即使不到笨口拙舌的程度,但他真的不擅长说明的样子。
如果他因为总是独自跟人偶玩而成为人偶师,就没有比这更可悲的经历了,但是先不提这个──
「已经死了?咦……意思是……」
「那个时候,余接杀掉的我,是我操纵的『人偶』。人偶师的独门绝活,可以说是替身或是替死鬼。」
「…………」
「嗯?我原本猜你在这部分会问得深入一点,你却没讲话。用我对模型讲话的方式果然行不通吗?」
「独自跟人偶玩」以及「对模型讲话」看似相同,给人的印象却差很多,但是同样先不提这个,我这时候没讲话,当然是因为我哑口无言。
说来抱歉,如果以为我会立刻对正弦这番话起反应,各位就太看得起我了。一般人遭遇出乎预料的事态时,大致都会动弹不得,说不出话。
只不过真要说的话,我身为热爱动漫或电视节目等近代娱乐的平凡高中生,若要说我这辈子完全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即使被批判愚蠢也难以反应……更正,难以反驳吧。
替身人偶。
这不是人偶师必备的手法吗?
那么,他当时在那座神社并不是假死……是假活?
为了被杀,所以假装自己活著?
「记得你说……斧乃木小妹不知道这件事是吧?」
「嗯,没错。不只是余接,余弦也不知道。但以那家伙的状况,或许该说她没意愿知道吧。一心只想变得更强的她,对于瘦弱的我应该没什么兴趣。这是一段悲哀的恋情。」
「恋情?」
「嗯,这是往事所以不用在意。大叔的这种往事,这种单方面的恋爱史,年轻人听到只会觉得无聊。说到贝木是否知道,那家伙爱说谎所以不确定,不过知道我这个手法的只有卧烟学姊,以及忍野咩咩。」
「…………」
只有无所不知的卧烟,以及彷佛看透一切的忍野知道。
听他这么说,就觉得这两人很可能察觉这种他人的秘密。
但问题在于正弦是从「什么时候」藏著这个秘密。
这并非和我毫无关系。
虽然不知道他身为专家的立场如何变成那样,但要是得知这个颠覆一切的真相,那么二月十三日,也就是刚好一个月前某晚发生的那个事件,也具备截然不同的意义。
那个绑架案件──胁迫案件,那场决斗,那场悲剧,究竟会因而如何改写?
「人偶破坏了人偶。那件事只是如此而已。所以阿良良木小弟,虽然我刚才提到余接的事,但如果你因为在那个事件间接害死我而伤神,你就在这里消除这个烦恼吧。」
「……事情没这么简单吧?」
不,老实说,我并不是没有这种心情。
假设那个事件的目的在这里,那我不只是间接,而是直接害死正弦。
说我没为此伤神是假的,得知当时灰飞烟灭的是人偶之后,即使不到放下心中大石头的程度,我也无法否认心情舒坦了些。
可是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而且到最后你还是待在地狱吧?这样的疑问,想拿来质询他的这些话语都难以拭去。在还没消除之前,烦闷的感觉依然就这么沉积在我的五脏六腑。
「既然这样……那场闹剧究竟有什么意义?你当时抓走我三个最重视的人想做什么?」
「闹剧吗?不过对我来说是拿手绝活。」正弦微笑说。「死掉与复活是我的拿手绝活。换个观点来看,我比吸血鬼还擅长这招。」
「拿手绝活……」
「不过严格来说没有复活,只是附身在人偶,透过媒介回归现世。我的本尊一直在这一边。」
这一边。
既然他在地狱讲这种话,那么应该就是「那个世界」的意思吧。这个指示代名词有点令人混淆,但他的言行看起来之所以这么习惯这里……主要原因应该是这个吧。既然本尊总是在这里,那么对他来说的「这个世界」就是这里。
「啊啊,不过话先说在前面,我可不是阿鼻地狱的居民喔。比起下地狱,被别人认为我是个应该下地狱的家伙,实际上更让我消沉。」
「哎,我也是刚刚才亲身体验这种心情……现在也大好评体验中。」
「平常的我在天堂过得怡然自得。」
「…………」
我烦闷的心情差点一口气消失……
八九寺这样的孩子,在那么感动地升天之后居然下地狱,也令我颇感失望,不过就算这么说,一旦预设充满幸福的天堂真实存在,就某方面来说反而会逐渐削减活下去的动力。
既然这样,比起活下去累积罪孽,不如赶快死掉比较赚……或许会出现这样的观点。但我不知道正弦那番话有多少是真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是从什么时间点,开始过这种怡然自得……该怎么说,就是来往于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的生活?」
「不是生活,是工作喔。」正弦答道。「就像是到外地工作那样,也可以说是单身赴任。不用担心,我大学时代还是拥有健全身心的健全人喔。成为人偶师是制作余接这个人偶,和他们诀别之后的事。」
「这应该也牵扯到私事,我不知道该问到多么深入……但你成为人偶师的动机是制作出斧乃木小妹,并且将斧乃木小妹让给影缝小姐的结果吗?」
「你说『动机』听起来很像『犯罪动机』,但这样形容也没偏离事实太远,不到谎言的程度──就我的说法是如此。不过卧烟学姊或余弦可能会有不同的意见吧……喔!」
此时,正弦仰望天空。
我也跟著往上看,却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天色看起来是日夜的交界,也就是黄昏时刻。
万里无云──万里无鸟的天空。
所以我不知道正弦想看什么,但他的双眼似乎从这片天空看见某些东西。
「看来在催我了。我成为人偶师的原因,看来没空详加说明的样子,这部分只能等剧场版外传了。」
他说。
外传就算了,别企图做剧场版好吗?
你想演一出多么壮阔的往事篇啊?
「所以我现在简单说明吧。如果你无论如何都很在意,就等复活之后去问卧烟学姊吧。那个人无所不知,说不定可以说明得比我还详细,但她肯不肯说就是另一个问题了……我放弃大学踏上这条路,但毕竟被卧烟学姊盯上,所以做事不太顺心,生意上不了轨道,所以我冒出一个草率的构想。事到如今我认为这么做很愚蠢,但总之就是所谓的禁忌手法,在专家之间视为禁招,应该说比较近似禁咒。」
「禁咒……」
诅咒。
我也在某处听过这个词。
「应该说『让自己化成怪异』吧。这个构想的基础,当然是我学生时代制作的人偶──斧乃木余接的存在。百年的人类尸体可以制成怪异,所以我认为手折正弦这个人类的尸体,或许也可以制成怪异。」
我想制作名为「手折正弦」的人偶怪异。
想使用我的尸体,制作我自己的人偶。
「……成功了吗?」
如果成功就真的不得了。
要是做得到这种事,不就等于独力实现不老不死的理想?这个世界观确实有人类化为吸血鬼的案例,所以无法断言不老不死绝对不可能实现……但是人类成功转变为怪异这种事,至少我不认为是人类能力所及。
什么原因让他做到这种程度?
求美欲?
「失败了,结果如你所见。我成为半人半妖的存在,游荡在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的缝隙。不对,与其说是在缝隙游荡,不如说是被夹在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中间动弹不得。」
「……你该不会是因而挟怨报复,才会说无法原谅不死之身的怪异吧?」
「并不是没有这方面的要素。」
「并不是没有啊……」
「如果是我,在这时候就会把『这方面』说成『这圆面』搞笑。」
我身后的八九寺这么说。你隔这么久开口却讲这个?用不著维持这里的搞笑浓度……这家伙就算下地狱依然始终如一。
「总之,虽说失败,但我得以透过人偶活下去,而且后来成功量产人偶,所以真要说不老不死确实不老不死,真要说是怪异也确实是怪异。应该说我是生灵或是半灵吧。后来我尽量发挥这种特异体质做生意。」
「…………」
正因为具备这种特异体质,所以即使没加入卧烟网路,他至今也能做出这种成绩……我这样解释应该没问题吧?
「我手折正弦的底细就说到这里……阿良良木小弟,这样可以吗?还是说,你对我前半生的兴趣不只如此?」
「那个……」
老实说,我没这么感兴趣。我终究不方便在当事人面前这么说,但已经充分理解他这种特异体质的概要。
原来如此。
当然,他的人偶师资历完整之前,不难想像上演过各种迂回曲折的戏码,但我感兴趣的地方──我的疑问焦点是之后的事。
「那么,我再确认一次,即使当时你被斧乃木打得灰飞烟灭,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大碍对吧?」
「不能说没大碍,毕竟失去一具宝贵的人偶。但如果你说的是生命问题,那你不用担心。因为我在这之前就算是半个死人了。」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假死?」
更正,为什么还要假活?
那场闹剧是怎么回事?
「就说不是闹剧了。毕竟如我刚才所说,余弦与余接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就我来看,感觉像是没准备就直接上考场。现在回想起来,是上个月的事。」
正弦说。他依然仰望著天空。他究竟在看那里的什么东西?
「我以专家身分收到一个委托。阿良良木小弟,这个委托是希望我能解决你所住城镇发生的异状。」
感觉正弦突然切入正题,不过回想起来,他从一开始就一直想说这件事吧。
因为他就是为了讲这件事,才在这里等我。八九寺带我过来,就只是为了讲这件事。
总不可能是想和我叙旧,或是为当时的事情道歉吧。不过说到这里,我内心的芥蒂也确实逐渐消散。
「我城镇发生的异状……?是指北白蛇神社的……不对,应该不是。这件事在上个月的时间点已经解决……」
讲得更严谨的话不是解决,是从解决状态回到没解决的状态,不过这部分应该没必要挑语病。
「没错。这份委托的内容更单纯,是针对你以及前姬丝秀忒。在卧烟前辈网路里,你们被认定无害,但这种事和我无关。对我来说,受到网路保护的怪异,反倒是应该最优先下手,没人委托也应该处理的对象。」
「…………」
确实是这么回事。
这家伙的目标是我与忍,为此不惜抓走两个妹妹与一个学妹当人质,做出这种无法想像的恶毒行径。如果这不是闹剧,无论有什么隐情我都想逼问出来,但是照他所说是接到委托,那不就和我至今猜想的一样了?
既然他是接下这个委托才出动收拾我与忍,那他说这不是闹剧,而是拿手绝活,是没准备就直接上考场,这些话都不是在骗我。
「嗯,没错,如你所说。」
正弦从容不迫,毫不内疚地点头,如同魔术师在享受揭露手法的过程。
不对,会揭露手法的魔术师,应该没资格当魔术师吧。
「如果没有事先准备对策,应该就如你所说吧。不,应该会变得更惨。不知道你的妹妹们与学妹是否能全身而退……」
「……别讲得这么恐怖啦。」
「讲这种话最害怕的是我喔。神原骏河居然是卧烟家的女儿……想到我一无所知伤害到她的后果,我就忍不住浑身发抖。预先得知这件事真的太好了。」
「…………?」
哎,神原是卧烟的侄女,而且我们也猜正弦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才绑架她,即使如此,正弦说「忍不住浑身发抖」似乎也太夸张了。毕竟卧烟不会因为对方是侄女就特别关照……还是说,从「女儿」这种说法来看,正弦害怕的是已故的神原母亲?
「预先得知情报,事先准备对策……正弦,听你这么说,代表你接下委托之前,听卧烟说明过吗?就是关于我们城镇发生的事……」
这是有可能的事。
卧烟亲自出马工作,这件事本身其实就很稀奇,总之她来到我们这里的目的是平定这座城镇,也可以说是治理这座城镇……
为此,她甚至不惜找那个危险的专家艾比所特帮忙,所以即使在那个时候,对网路外部的老友手折正弦提到这件事也……
「不,这是不可能的事。我现在确实和卧烟前辈处于吴越同舟的状态,但我和她接触,是我得知内情之后的事。找上我的人──在我与卧烟学姊之间担任仲介的是另一个人。」
「…………」
仲介。
这两个字使我冒出某个直觉。
这是考生特有的第六感,但是说来神奇,我对这个直觉抱持确信。事实胜于雄辩,这个直觉引导我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
「……忍野?」
我说。想都不想就这么问。
「预先告知情报的家伙、事先准备对策的家伙是……忍野咩咩?」
009
当然也有其他的可能性吧。
比方说,光是就我所知,知道内情的人肯定还有贝木。就算思考逻辑异于常人,要从「仲介」这两个字,从这个行为联想到忍野咩咩,难度也太高了。
不过,正弦说我猜中了。
「没错,就是那个彷佛看透一切的男人。身为卧烟学姊网路的干部级人物,同时能和网路外部的我接触,这个人还是一样自由自在。不过,也没有其他家伙比那个人更不适合『干部』这个词了……」
「…………」
若要这么说,「总管」这个词大致上也不适合卧烟。与其讲得那么夸张,不如说是源自学生时代结下的不解之缘比较正确。
不过这么说来,忍野与正弦也有相同的不解之缘,即使见过面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从时期来看,两人见面应该发生在忍野离开这座城镇之后,不过具体来说,忍野那个时候对正弦说了什么?
那个彷佛看透一切的男人,事先准备了什么样的对策?
「那个家伙说,正因为我不在卧烟学姊的网路里,所以做得到某些事。但是这种话只有那家伙说得出来,因为那家伙最擅长像是犯规的密技。」
「…………」
「只不过,这不是想要抄捷径的狡猾心态。他这个专家的立场是能准备就尽量准备、能保险就尽量保险,所以他的用心反倒大多是作白工,可以说是浪费智慧,和节俭精神站在另一个极端。从那家伙的角度来看,事情进展到轮我上场,应该是突破双重保险的罕见案例吧。」
总之,这部分我可以理解。
就我的经验来说,那家伙甚至顾虑过其他时间轴的我与忍可能会来到这里,考前猜题这种心态应该和他无缘吧。那个人或许和吊儿郎当的外表相反,实际上意外地认真。
「而且那家伙不会说太多,也不会说得多么具体。在那个时间点,我也以为他来找我只是来闲聊,只觉得这家伙还是一样装糊涂。原本也只是基于以防万一的意思吧。」
「……忍野语带玄机的习惯,我也有很多想抱怨的地方。也就是说,那家伙当时和你闲聊,顺便大致提及神原的身世?」
这么说来,忍野一直很在意神原的身世。对于那家伙来说,见到学姊的侄女终究是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才对。
当时还确认神原母亲的名字。
「嗯,而且,阿良良木小弟,他也有提到你。应该说提到你们的事。」
「我们……是指我和……」
谁?在这个场合是……忍?
「总之因为这样,所以我接下委托之前,已经掌握、知道这座城镇各方面的事情。虽然不知道忍野当时究竟想对我说什么,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家伙应该是在强调你们的『安全性』吧。」
「…………」
「埋了这样的伏笔。你们这对搭档不足以浪费一具人偶──忍野是来讲这件事的。顺带一提,我也是在那时候,得知那家伙早就看透我的真实身分是人偶。不对,现在回想起来,那家伙或许是在威胁我?『要是敢对我朋友出手,我就公开你的真实身分……』这样。」
正弦讽刺般露出笑容。
听他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应该说不知道能说什么。那个家伙居然已经预先做好准备,应付即将来临的事态。
正因为知道「无害认定」不适用于网路之外,所以对于网路以外的部分,他也像这样为了保护我与忍预先布局。按照那家伙的立场,或许是完成工作并且取得相应酬劳之后的善后措施,就算这样,如此无微不至的售后服务也令我感动。
这是我做不到的事,昔日做不到的事……慢著,等一下?
可是到最后,这家伙还是来到我的城镇,锁定我与忍……嗯嗯?就算得知忍野预先做好各方面的安排,但是前因后果还没串联起来啊?
在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说是『保险』啊。就说了,那家伙当时讲的事,几乎只是咬根没点燃的香菸透露些许端倪,所以接下来说的都是我自己的解释,但你不介意的话就听我说吧。这样肯定能够消除你绝大部分的疑惑,肯定可以了无牵挂地复活。」
「居然说了无牵挂地复活……」
「就当成回到现世的伴手礼吧。」
正弦说。
「『阿良良木历与忍野忍,他们现在基本上无害』、『只要别对他们出手,就不会造成任何问题』、『不过,也有跳脱基本原则的可能性,就是阿良良木老弟与小忍联手,反覆化为吸血鬼的状况』……那家伙是这么说的。」
「…………」
「换句话说,如果你并非受到前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的影响,而是独自踏上成为吸血鬼之路,这就不在忍野所申请无害认定的范围内。」
「这……」
这正是现在在我身上发生的事。
居然会这样。
那么,连现在的事态,也完全符合那个彷佛看透一切的男人──忍野咩咩的预测吗?
「不是完全符合预测,应该是符合其中一个预测吧?只不过这应该不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的伏笔,反倒是明显害怕这样的结果吧。」
「你说害怕……是指害怕我可能没想太多就滥用忍的能力吗?不……」
不对,不是这样。
如果害怕这种可能性,那个家伙应该不会把忍交给我,独自离开城镇。反倒是正因为他认为不会这样,正因为他相信我,所以才什么都没说,脸例连离别的话语都没说,就默默启程前往其他城镇。我一直这么认为。
「没错。所以以案例来说,应该认定那个人害怕你面临非得这么做的状况,为此才会来找我。那个人当然没有预知能力。实际上……后来袭击你们城镇的各种东西,也大多出乎忍野的预料吧……让你陷入绝境,逼你必须勉强自己的那些事件,那家伙也绝对不是早就知道会发生。只不过他似乎早就知道你在这种状况会不惜勉强自己。」
「……知道有什么用?」
我忍不住口出恶言。
我也真是不老实。
「那家伙说,如果事情演变成这样,可能有某些委托找上我。像是拉拢我加入的委托,或是除掉吸血鬼的委托。到时候希望我忘记长年的怨恨,拋弃往年的心结,和卧烟学姊打交道。在那个时候,卧烟学姊肯定在等我联络,因为卧烟学姊基于立场不能轻举妄动……我不知道他说的『那个时候』是哪个时候,但是实际上的演变完全如他所说。那家伙就算没有预知能力,也像是拥有透视能力般能够看透一切了。」
正弦说。我身为受惠者或许不应该讲这种话,但我完全同意他的感想。
「所以,当我收到应该除掉你们的委托时,我全身发毛。同时也感到不可思议。既然害怕事情这样演变,忍野为什么没想过亲自处理?会说『人只能自己救自己』这种话的人,会做出这种像是拜托好友的事?我对这方面感兴趣,所以决定照那家伙的意思去做,和卧烟学姊取得联络。」
然后,闹剧拉开序幕。就是这么回事。
不过,我依然不知道这么做具备什么意思。
010
正弦不知何时下移的视线,再度朝向天空。太阳逐渐西沉,天色开始变暗,所以他看起来像是在寻找第一颗星星,但是这次即使是跟著仰望的我,也清楚看见他在注视什么东西。
不,说我清楚看见就太夸张了。虽然还模糊不清,但我清楚知道那是什么。
空中──应该说天上,逐渐垂下一条绳子。
「阿良良木哥哥,或许不应该说是绳子,而是线。那是来接您的。讲成『来接您』像是要带您去死后的世界,不过在这个场合是接您回现世。」
八九寺如此说明,但我联想到的不是「迎接」。说到「线」,就会联想到佛祖大人从极乐世界垂到地狱的蜘蛛丝。
听说蜘蛛丝非常坚韧,甚至运用在太空工学,所以我不认为不可靠……不过记得叫做犍陀多?相传他想沿著下垂的蜘蛛丝爬到极乐世界,但其他罪犯也想跟著爬,他对这些人大喊「下去」,蜘蛛丝随即断掉……
基于这层意义,这也堪称是考验人性的线。想到垂下这条线的可能是卧烟,这个想法就更加强烈一。
「真的快没时间了喔。要是错过那条线,阿良良木哥哥真的会永远在阿鼻地狱被火烤,有八十九颗眼睛的鬼会彻底折磨您全身喔。」
「八十九颗眼睛?那不就是你吗?」
「说错了,是六十四颗。」
「都很恐怖就是了……」
不过两者挺极端的。
「所以手折哥哥,不好意思,这个话题可以就此打住吗?」
「慢著,八九寺,天底下没这种收尾方式吧?我可不能放任话题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地方打住。正弦,你因为不在网路内部所以做得到的事,换句话说就是这种事吗?就是接受除掉我与忍的委托──假装接受这个委托?」
在天降的线(?)到达神社之前,我像是抢话般这么说,想尽量从正弦那里问出情报。我身为听众,做这种事不太值得被嘉许。但是在这个场合,我似乎是歪打正著。
「就是这么回事吧。假装死亡、假装接受委托。我很难正确说明忍野的意图就是了。」他这么说。「不过这么一来,位于网路内部,卧烟学姊却难以控制的影缝余弦,就成为最适当的人选。因为那家伙可以毫不留情,一点情面都不给,和做出非法行为的我来一场对决吧。所以卧烟学姊趁你身体状况不佳的时候,派她们出任务。」
「…………」
我的身体遭遇「镜子照不出来」的异状时,卧烟像是在商量之前就掌握这件事般,派遣影缝与斧乃木过来。当时我认为这是卧烟「无所不知」的表现之一,对她的千里眼感到战栗,不过揭开谜底就发现没什么大不了的,在那个时机点,这个流程似乎就大致排入她的行程表了。
当然,时机这么恰到好处,应该说很像是她的作风……
「不过,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不能正常拒绝委托吗?」
「毕竟没理由拒绝,而且假设我拒绝,或许只会委托其他专家。这时候按照『敌人』的意思去做比较好,这是我与卧烟学姊得出的结论。」
「敌……敌人?」
不是委托人吗?
在这个场合,应该是在说委托正弦除掉我与忍的那名人物,所以能够称为「敌人」的始终只有我与忍吧?
「并非如此。至少贝木泥舟在你们的城镇下落不明。我与卧烟学姊都没有冷血到对此毫无情感。」
「贝木他……?」
这么说来,卧烟好像说过这种话……情报错综复杂,不知道什么才是真相之类的。
我认为那个家伙杀也杀不死,昔日和他是同伴的卧烟与正弦,应该更坚定这么认为吧……只不过既然发生那种事,果然不能视而不见。
「虽说要配合对方的意思,但我们并不是清楚知道对方在打什么算盘,我们想查明才会这么做。此外,这同时也是阻止你继续化为吸血鬼的必要处置,也就是我得像这样来到这一边引导你。但因为我才刚扮黑脸不久,所以这部分也请那边的八九寺小妹协助。」
「我提供协助了。」八九寺说。「这是友情客串。片尾字幕最后出现的那个。因为可以和阿良良木哥哥重逢,所以我义不容辞努力表现,而且不收钱。」
「如果你为这件事收钱,就是最令我失望的事了……比起下地狱还失望。」
杀我一次,重新来过,只让我身体「人类」的部分复活……吗?若是这样,事先说一声应该也行吧?
既然没说,就代表还有某些难言之隐,所以不能事先说吧?
这部分是对付敌人的战略吗?
就我的角度无从得知就是了。
「只不过,用妖刀『心渡』杀死的你,如果用妖刀『梦渡』复活,你可能会维持吸血鬼的性质复活,这样就白忙一场了。为了避免这样,必须从地狱这边,由我这个专家介入处理。」
正弦说完跳下香油钱箱。我没有移开目光,但他著地的时候,他身穿的衣服完全Dress Change了。虽然脱口用英语形容,但他换上的服装完全是日式风格,而且很应景。
是神主的装扮。
……能够这样一瞬间,而且随心所欲地换装,看来灵体这个系统挺方便的。虽然我不羡慕,但他说过得怡然自得或许意外不是谎言。
「没有修正这一点,就无从应付敌人,这是我与卧烟学姊的共通结论……和誓不两立的学姊达成这么一致的共识,我个人感觉怪怪的,总之这部分就率直称赞忍野的仲介手腕吧。」
「疑问解开了吗?」
虽然除此之外,我还想问各种问题,但现阶段我最想问的是这个问题。
「你说正因为不知道忍野的意图,所以决定照他的意思去做,也说这是关键的一步棋,不过关于这件事,已经得出结论了吗?」
「很遗憾没有,但是有假设。要说是我的假设就太厚脸皮了,这部分是卧烟学姊自己的假设。卧烟学姊是这么想的。忍野至今依然没现身的原因,就我们看来销声匿迹的原因,或许和余弦无消无息消失的原因相同。」
「…………?」
这是怎样?
这只是套套逻辑,等于什么都没说吧?
影缝和忍野一样音讯全无,这种事我不用听人说也知道……唔,不对,不是这样。
真要说的话,贝木也下落不明。那么应该可以相提并论才对。
但贝木是例外,只有忍野与影缝归为同一类。
这部分有活路……至少卧烟想从这里找出活路?现状甚至不知道在和什么对象战斗,她试著在其中找出的解决之道是什么?
「从这一点来看,卧烟学姊和我的想法有偏差。所以我当时才会叫你找忍野吧?不过看来没成果的样子。」
「……朋友正在帮忙找就是了。」
正确来说,只剩羽川一人还有寻找忍野的方法与管道。
像是我或战场原,已经把这方面的门路用光了。现状我们完全不知道那家伙在哪里做什么,到头来连那家伙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只有那个家伙没放弃。
我差点认定不可能找得到,不过到了这个地步,真的只有羽川正在调查的海外可能找得到……
「……可是换句话说,即使你假装被斧乃木小妹杀掉是一出闹剧,也只有当时讲的那句话没造假?」
「并不是只有那句话。即使被杀的是人偶,但当时说的大致都是真心话。因为我也不算是擅长腹语术。身为人偶师却像是被别人操控,决定权掌握在别人手上,这种屈辱尝起来果然不是滋味喔。当时我心想自己接了一份烂工作,心想事情这样进展也太如意了。只不过,这股情绪或许有一半是冲著那个彷佛看透一切的男人忍野吧。」
「…………」
「我也想向余弦那家伙道歉。虽然饰演讨厌角色的是我,不过接下讨厌职责的是那家伙。即使是那种家伙,派式神来杀我的这份工作,也令那家伙稍微过意不去,耿耿于怀……」
这个神主愈说愈含糊。
总之,这方面我不予置评。
关于影缝的内心世界,某些部分不方便我这个外行高中生涉入……
即使如此,若要我老实说,我觉得以那个人的个性,搞不好比斧乃木还要不在意这件事。
「……这件事,我可以说出去吗?」
「嗯?」
「说给斧乃木小妹,以及……如果能查明下落,也说给影缝小姐听。你是人偶师,当时其实没死……应该说是假死,假活。就我猜测,你不太想公开吧?」
「话是这么说,不过事到如今,反正迟早会被发现的。这就是所谓的见好就收,应该说该认命了。如果你愿意帮忙道歉就帮了大忙。」
「别强人所难好吗?」
我为什么非得道歉?
虽然常听到「帮我向那家伙道歉」这句话,不过仔细想想就觉得这种委托根本乱七八糟。
这才叫做替死鬼吧?
「要道歉你自己去道歉。你就算不能复活,只要使用人偶就可以随意回到现世吧?」
「很抱歉,并没有这么简单。死亡果然是一份沉重的罪过喔,光是下地狱还不够。犯罪就要接受惩罚。」
「…………」
既然这样,就代表这部分的机制没有我想像的那么简单吗?虽说理所当然,不过对于正弦来说,自己附身的其中一具人偶在那里被打成粉碎,即使称不上是艰难的决定,却也绝对不是轻松的选项。
「所以,能以妖刀『梦渡』即时复活的你相当幸运喔。关于卧烟前辈没好好说明这部分就残杀你,我以学弟身分拜托你既往不咎吧。因为在地狱比较方便对你解释……」
「……哎,没听多少说明就被耍得团团转,这种事我已经司空见惯,所以我不计较,只是……」
「不用担心。」
我还没说,正弦就像是要抢先消除我的担忧般回答。
「你复活之后,卧烟学姊不会要求你帮忙处理什么难题,你不会面临这种进展。如果卧烟学姊对我说的企图不是假的,那么你只要以人类身分复活就已经完成职责。你可以认定这趟地狱巡礼是去除吸血鬼性质的短期住院。卧烟学姊应该也不想强迫大病初愈的你做牛做马。即将和敌人对决,得先消除祸根以绝后患,这就是卧烟学姊的目的。不,如果抱著恶意来解释,或许某方面来说是想拿妖刀『心渡』与『梦渡』试砍吧。」
「…………」
这种想法不无可能……应该说以卧烟的个性,她没这种想法反倒令人不安。
不过,虽然他的回答和我原本想问的有点出入,但原来不是这样啊……
跳下香油钱箱的神主,就这么从容不迫地走到天空垂下的丝线正下方,停下脚步。
然后朝我招手。
「阿良良木哥哥,走吧。」
八九寺也推我一把。这么一来,我就不得不行动。是的,不得不行动。我现在的心情正是如此。
丝线已经垂到跳起来就抓得到的高度。应该说,这东西虽然不是绳子,却也不是丝线。
是白色的蛇。
垂下来的是蛇的尾巴。
……要我抓这个?
虽然内心某处觉得要抓的不是蛇头还算好,不过说得也是,毕竟这里是供奉白蛇的神社……蛇或许比蜘蛛适任吧。
「阿良良木哥哥,怎么了?瞧您一副受惊的样子。被蛇吓到了?」
「要说没吓到是骗人的……不过对我来说,蛇已经算是一种心理创伤了。」
「若您是对千石姊姊的事件耿耿于怀,我认为您用不著这么自虐啊?」
我这里说的心理创伤,始终是曾经被蛇的毒牙狂咬到差点没命的那件事,八九寺却说出这种话,触摸到我内心更深层的部分。
「从结果来看,拯救千石姊姊内心的人是那个骗徒先生,但就算他没介入,只要多花一点时间,阿良良木哥哥还是会拯救千石姊姊吧?我如此深信喔。」
「…………」
「所以关于这个事件,您当成功劳被抢走就好喔。放心,阿良良木哥哥是最强的,我保证。」
我没有相互较量的意思……而且到头来,这也不是输赢或功劳之类的问题,不过八九寺愿意这么说是很好的慰藉。
使我觉得抓蛇也没关系。
我伸出手,抓住白蛇的尾巴。
抽动了。
居然是活的?
「关于这方面,我也支持这个说法喔,阿良良木小弟。反倒是『敌人』应该也希望如此吧。不是希望你拯救千石抚子,而是希望你多花一点时间。可以说正因为贝木的介入打乱计画,才会反常地轮到我出马。在敌人的预定计画中,你和千石抚子对抗的时间会更久,你会为了拯救她而继续化为吸血鬼。我的出马对于忍野来说是保险,不过对于敌人来说也是保险吧。」
正弦在我身旁说。
他在这个距离说话,我终究感受到不同的紧张。
「……这么说来,我还没问一件事。为什么会出现偏移?」
「啊?」
八九寺出声反应。
「没有啦,就是必须由你带路的理由。为什么在现世,在北白蛇神社被砍死的我,下地狱之后是在那座公园醒来?你说过要修正偏移,在修正之后偏移,到头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唔~~毕竟没时间了,我想过乾脆别说明这件事也没关系,不过您这么好奇吗?」
「不到好奇的程度就是了……」
不对。
我知道的。我在拖延。
拖延抓著这条白蛇升天的时间,拖延复活的时间。
不断往后延。
「可是,我会好奇。既然你说多亏你而修正完毕,偏移什么的我不在意了。不过,如果你知道那座公园叫什么,希望你告诉我。那是我和你初遇你的公园,我却还不知道正确的念法。」
浪白公园。
不知道要念「NAMISHIRO」还是「ROUHAKU」。
八九寺说过两者皆否,不过老实说,我想不到其他的念法。就算当成国语测验,这一题解读题也太难了吧?如果勉强要找其他念法,大概就是「ROUHAKU」或是「NAMISHIRO 」……
「SHIROHEBI公园。」
回答的是正弦。
「追本溯源,正确的念法是『SHIROHEBI公园』。」
「……咦?SHIROHEBI……白蛇?」
「不是虫字旁,是水字旁。不是『蛇』,是写成『沱』的蛇。『涕泗滂沱』的『沱』──『沱白』。这是那个区域周边昔日的地名。不知道是哪里将『沱』写错变成『浪』,才变得这么难念。」
「『沱』与『浪』……」
要说像……确实很像。
就算不会写错,感觉也可能看错。至少如果在电子字典用手写方式查询,这两个字的「形」相似到会一起列入选字名单。
在日文里,以两个汉字组成的词,发音有时候会倒过来。到头来,横书从左到右也是最近形成的习惯,这方面很可能因为经年累月而混淆……白蛇?
白蛇不就是……
「北……白蛇神社……」
「嗯,就是这么回事。北白蛇神社原本位于那里喔,所以是偏移。这座神社是移建之后的神社,这件事……你听说过吗?」
「啊啊,这个嘛……」
虽然忘记听谁说的,但我确实聊过这件事。记得是连结出错,成为扭曲的原因……
「是啊,连结出错也要有个限度才对。因为这就像是将海神请到山上。但严格来说不是海,是湖。」
「湖?」
「所以不是虫字旁,是水字旁喔。」
正弦如此总结,但是另一个地方引起我的注意。湖?这我好像也在某处听某人说过……
「那么,阿良良木小弟,该出发了。」
不过在我想起来之前,正弦就开口催促。
「帮我向卧烟学姊问好,也向余接问好。虽然我实在不敢对余接这么说,但你就连同我的份好好疼爱余接吧。」
「嗯,知道了……」
我反射性地对这种天大的事情打包票,也终于在这个紧要关头说出真心话。
「……可是,我这种人可以复活吗?」
011
「嘿呀!」
被打了。
我被八九寺真宵打了。
八九寺就这么背著背包,没助跑就往上跳,在跳到最高点的时候紧握拳头打我的脸颊。
她好歹已经是小学生,毫不留情挥出的这一拳挺够力的,至少足以将抓著蛇尾的我揍飞。我反射性地紧握蛇尾想撑住这一拳,还以为蛇尾会被我扯断,幸好弹性(?)还不错的样子,只随著我踉跄的程度拉长。
「这拳是我的份!」
八九寺在著地的同时放话。
居然是你的份?
那你不就只是打爽的?
正弦目瞪口呆。或许他出乎意料不知道八九寺拥有如此积极的一面。这家伙真会装。
「慢著……八九寺?」
「请不用担心,我的拳头没事。」
八九寺拳头不断开阖。
我没在担心这种事。
确实,如果不知道正确的握拳方式,以那种力道挥拳可能会骨折。
不过,这里是地狱。大家都是不死之身。
被打的我也不觉得脸颊多痛。在这个环境,被金属棍棒殴打都可以再生,更别说是小学生的拳头。
不过,借用一个老套的说法,这一拳不是打在身上,而是打在心上。
比起脸颊的痛,胸口更痛。
「接下来依序是战场原姊姊的份、羽川姊姊的份、神原姊姊的份、两位妹妹的份、令尊令堂的份、老仓姊姊的份、血洗岛姊姊的份。」
「你应该直到刚才都不知道老仓这个人,却也贴心把她列入名单,我个人非常欣慰,不过最后那家伙我至今完全不认识,那是谁啊?」
「还有忍野先生的份、贝木先生的份、影缝小姐的份……」
八九寺屈指计算。一度摊平的手再度逐渐变成拳头。
话说,你连贝木的份都要打?
「斧乃木姊姊的份……请您复活之后找她本人打吧。」
「要是被斧乃木小妹打,我会尸骨无存吧?那孩子的破坏力正如字面所述是首屈一指。」
「『我这种人可以复活吗』?您讲这什么话?」
八九寺一边说,一边真的握拳揍我的肚子。
噗咚噗咚。
虽然这么说,但这次她稍微放水了。
……也可能只有「她自己的份」是认真打的。
「幸好听到这种丧气话的人是我。如果是战场原姊姊,她会回到改头换面之前,用满满的文具修理您喔。」
「…………」
打个不停。
感觉殴打次数已经超过人数,但我任凭她打。
「如果是羽川姊姊……大概照例会让您摸胸部打气吧,但我没这么宠阿良良木哥哥。」
「慢著,你说照例,但羽川从来没对我做这种事……为了那家伙的名誉,也为了我的名誉,可以不要讲得好像以往一直有这个惯例吗?」
不过发生过大同小异的事情就是了。
「怎么了,阿良良木哥哥?您害怕了吗?不想复活继续打造辛苦的回忆吗?您累了吗?」
她终于停止殴打,这么问我。
辛苦的回忆……我当然不想打造这种东西。
正弦说,就算我复活,卧烟也不会要求我帮忙处理什么难题,但我认为实际上没这回事(那个人利用他人的手法高明到异常),即使扣掉卧烟的事,想到我复活之后该做多少事,我难免觉得烦。
大学考试也是其中之一。
如今就算复活也赶不上考试,而且这一场地狱体验,使我觉得塞进大脑应付背诵赛目的知识全飞到九霄云外了。
只是,并非如此。
即使觉得烦,也不是感到害怕。真要说的话比较像是「累了」,却也不是。
「这么说来,您刚开始说过『这样就解脱了』,所以不想留下更多辛苦的回忆?选择不接关吗?这游戏禁止连续投币吗?」
「不,我确实有种『紧绷的线断掉』的心情……」
我看著依然紧握的蛇尾,看著蛇尾连接的天上,同时这么说。我不认为自己能正确说明现在的心情,但还是尽力而为。
「也不是没有『终于能死了』的心情。所以面对接关的选择,我并不是不感到犹豫。总觉得事到如今复活也没意义,也可以说是倦怠感……」
地狱与天堂。知道这种世界存在之后,活著的意义并不是没被撼动。
「也就是说,阿良良木哥哥宁愿就这样成为幽灵,把自己定位成在天上守护众人活跃的立场?」
「居然说立场……不,我完全没这个意思。」
「您不知道地狱多苦才讲得出这种话耶?有时间的话,真希望您参加赛之河原一日体验营。明明光是能够复活就真的相当幸运了……」
「…………」
幸运。
对,就是这个。
最先说出口的话语,是我最真实的心声。
我现在应该不是「不想复活」,而是质疑「我这种人是否可以复活」。
质疑我是否有这种资格。
「该怎么说……明明除了我,还有其他更应该复活的家伙,我这种人可以复活吗?这就是我的心情。并不是不想复活,但是该说插队、硬抢还是干涉……我觉得自己犯下打破顺序的禁忌。」
正如至今的地狱巡礼所见。
当时救忍的人,如果是死尸累生死郎肯定比较好。
救羽川的是她自己──是黑羽川也没问题。
战场原有贝木。
虽然八九寺那么说,不过千石的事件也是,如果我没多管闲事,到头来可能仅止于朋友之间的小摩擦。就算不是这样丄父给同世代的火炎姊妹处理,以结果来说或许才是正确解答。
神原所说「第二顺位」的感觉。
这半年,我感受得非常透彻。
抢功劳的人,或许出乎意料是我。
说自己是「代打」或许太过分,但「不是我也可以」的想法深植我心。
我这么认为。
即使如此,拯救她们的这个角色,我还是不会让给别人饰演吧。不会让给第一顺位或是初代的他,只要面临相同的局面,我就会做相同的事。
既然这样,在我不讲理地封锁道理之前,我应该被封锁在地狱吧?我无论如何都会这么想。
有一次,我想把生命献给吸血鬼。
有一次,我想为了羽川而死。
战场原也是,在她改头换面的现在,就算我死了,她也能活下去吧。
既然这样……既然这样,我应该要有自知之明,乖乖死掉才对吧?
「有喔。」八九寺说。「阿良良木哥哥拥有复活的资格。您有这种程度的资格。因为您至今的所作所为足够拥有这种资格吧!是的,我很清楚您至今的所作所为!」
「…………」
「和我分开之后的这半年,我想您各方面都很辛苦,但是以您的个性不会这样就受挫吧?您不复活的话要换谁复活?毋庸置疑,您是第一顺位!要是满嘴这种丧气话,我会讨厌您喔!」
八九寺说到这里深呼吸。
这是长台词的起手式。
我做好听到底的觉悟。无论是多么严厉、多么残酷的说教,我都做好承担这一切的觉悟。
「阿良良木哥哥,您听好了。我认识的阿良良木哥哥喜欢少女、喜欢幼女、喜欢女童、喜欢裙子内里、喜欢女生腰线、喜欢大奶、喜欢被粗鲁对待、喜欢大只妹、喜欢小只妹、喜欢熟女、喜欢上半身赤裸、喜欢灯笼裤、喜欢学校泳装、喜欢班长、喜欢男孩子气的女生、喜欢猫耳、喜欢运动少女、喜欢绷带少女、喜欢内裤、喜欢舔眼珠、喜欢跪在地上被踩、喜欢A书、喜欢骑肩膀与被骑肩膀、喜欢被女友虐待、喜欢整理学妹房间、喜欢剪女生头发、喜欢一起洗澡……」
「等一下,慢著慢著慢著慢著,我的心快要被重挫到一蹶不振了!」
面对的物量超过我的觉悟。
这家伙到底多变态啊?死掉比较好吧?
想训话激励却反倒害我更不想复活,这是怎样?
既然讲到这种程度,如果没在最后好好扳回一城,我也很难回心转意喔。
拜托了,喂。
虽然我这么想,但八九寺违反我的期待,在这段长台词的最后,她说出口的是令人期望落空、扫兴、乾脆,对我来说如同理所当然,理应具备的嗜好。
「而且是最喜欢活在世间的人吧?」
不过,这样就好了。
她理所当然地说出理所当然的事。
只要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够了。
过于理所当然而忘记至今的事。
死了又死,每次都九死一生,因而完全忘记的事。
「活著真好」。
明明总是这么认为的。
明明再怎么装自虐、装可怜,我也没谦虚到以忍气吞声的方式活在世间。
「说得也是……如果没活下去,也没办法宠爱少女了。」
「啊,不,我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
八九寺不敢领教。
这家伙的进退拿捏得真明确。
不过,也有这么回事吧。
即使地狱存在、天堂存在,活著的意义也绝对不会消失。
「活著的意义被撼动?我竟敢讲这种话。光是活著就具备足够的意义吧?既然喜欢活在世间,那么光是这样就好了。因为可以喜欢上各种不同的人事物。」
「但您的文理听起来好像有点语病就是了。」
「嗯……」
此时,我再度握住蛇尾。
以双手握紧。
接著,我看向完全被晾在旁边等待的正弦。
「该不会是要我爬这个上去吧?」
我问。
「我终究没有这么强的攀爬能力……」
「不用担心。你不是听过了吗?并没有什么复活的考验。只要我这边给个信号,卧烟前辈就会在另一边拉你上去,就是这种感觉。你只要握稳蛇尾别放手就好。不过机会还是仅此一次,希望你小心千万别手滑了。」
「……如果我手滑呢?」
因为顺著鳞片生长的方向,要说滑确实很滑的样子……
「天晓得。大概会坠落吧?在火焰里持续坠落两千年吧?所以双手要抓稳,绝对别松手。」
「知道了……受你照顾了,正弦……正弦先生。」
「事到如今不需要必恭必敬喔。何况对我来说,你依然是不死之身的怪异,是私怨未了的敌人。只要你继续想保护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你就是我的敌人。」
「即使如此……」我说。「这次还是受你照顾了……因为我没想过可以像这样和你说话。将来有空的时候,我想再好好静心和你聊。」
「……如果要一边厮杀一边聊,我不在意。」
「嗯……八九寺。」此时,我将视线移回八九寺。「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啊?」八九寺装傻般歪过脑袋。「我吗?我的工作就此结束,所以目送阿良良木哥哥离开之后,我会回到赛之河原过著每天堆石头的日子喔。」
「堆石头……」
「哈哈哈,请不要这么同情啦。虽然不轻松,而且老实说,我不记得自己伤天害理到必须做这种事,难免觉得罚则过于墨守成规,不过,虽然不是人类时代的行径,但我徘徊世间十一年也挺内疚的,所以我会当成赎罪完成这份工作喔。我会把这份罪赎清。放心,我迟早会接受地藏菩萨的拯救,幸福地投胎转世。」
虽说要赎罪……但八九寺长达十一年的迷路,肯定并非一定得接受制裁。
应该说,对于十岁的少女来说,比起在赛之河原堆石头,迷路的这十一年更像是身处地狱的时间吧……
「说不定,我会投胎成为阿良良木哥哥与战场原姊姊的孩子喔。」
「这还真沉重啊。」
「沉重吗?具体来说约五千公克吗?」
「不,我并不是在说新生儿的体重……」
「总之,如果阿良良木哥哥在我投胎之前先下地狱,到时候再一起玩吧。」
「不准以我会下地狱为前提讲话……」
既然已经下过一次地狱,感觉这几乎是既定事项……哎。既然确定死后会下地狱,或许反而会成为活下去的动力。
「那么……」八九寺挥手说。「其实很想和上次一样吻别,可是斧乃木姊姊不在,所以不够高。」
「就叫你别讲这种事了……」
正弦都一脸疑惑了。
他在质疑我的品格。
虽然不是想要掩饰,但我慢半拍看向正弦。
「可以了。」我催促说。「随时都可以给信号送我走。」
「嗯。虽然应该还有一些没问到的问题,但这部分等你复活再找卧烟学姊补充吧。那就开始倒数读秒喔。10,9……」
大概也是换装的一环吧,正弦不知道从哪里取出大币左右摆动,随著摆动的节奏开始读秒。【注:日本神社神主的祭祀用具。也称为「大麻」或「祓串」。】
看他这么做,总觉得与其说是天上垂下蜘蛛丝,感觉更像是高空弹跳的逆向版本。比起像这样握住,绑在腰际或许比较好。
不过即使是读秒,依照念法也可以成为驱魔净身的一种方式吧。
「8,7,6,5,4,3,2,1……Fire!」
不知为何,只有最后像是火箭发射的暗号。实际上,我被往上拉的速度就是这么快。
双脚离地,我真的差点手滑。
我想起斧乃木的「例外较多之规则」。不,正因为对她这一招习惯到某种程度,我才承受得住离地瞬间的冲击吧。
承受得住。
此时,我和八九寺四目相对。
「啊……」
八九寺面带笑容目送我。
一脸大功告成的满足表情。
大概是工作完成的关系吧。不过是工作吗?
她说过她没收钱。
先不提这个说法是否适当,换句话说,明明没任何好处,也不是自己能因而复活,八九寺却像这样协助我复活。
没错。
虽然八九寺说应该复活的第一顺位是我,不过至少我抢先八九寺复活了。
「八……」
这次将是第几次和八九寺真宵道别?
「八……八九寺~~!」
我如此心想,脚在同一时间往前伸。
双脚。
没有深思熟虑可言,也不是基于犀利的远见,更绝对不是从蜘蛛丝的故事得到启发,试著逆向操作。
真要说的话,只是我的腿长了点。
「咦?呀啊,呀啊~~!」
八九寺发出哀号。
毕竟身体突然被夹住,就算不是少女也会发出哀号吧。何况就这样被卷入逆向高空弹跳升向天空,惊吓程度更不用说。
我以双脚夹住背著大背包的双马尾少女,就这么被拉往上空。北白蛇神社以及我们的城镇,转眼之间缩小到像是航空地图。
「啊啊,阿良良木小弟,最后一件事!」
此时,遥远的地面传来声音。
正弦的声音。
虽然已经看不见,但不知为何,只有声音传入耳中。或许他拥有的音量超乎常人,也可能是半人半妖的技能。
「我再说……最后一件事就好!除掉化为吸血鬼的你以及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委托我这么做的『敌人』是谁,就由我告诉你吧!」
我双手握著白蛇,双脚夹著少女,聆听他说的名字。
如同产生都卜勒效应,这个名字奇妙地在我耳里回荡。
「扇──忍野扇!」
012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与其说结尾,不如说重新开始,而且虽说是后续,实际经过的时间也还不到一天。在北白蛇神社境内醒来的我立刻看手表,发现我在这里被卧烟砍杀,是不到一分钟之前的事。
三月十三日。
早晨七点多。
「真是的……居然将八九寺小妹带回来、凭附回来,历历,你这家伙总是远超过我的期待。原本等你平安复活,我打算让你下台一鞠躬以免继续妨碍我,不过这么一来,我就不得不对你抱持更进一步的期待了。」
悠哉又熟悉的语气。转身朝声音方向看去,位于那里的果然是刚才杀害我的凶手──卧烟伊豆湖。
不过,她身处的状况不像她悠哉的语气般平稳。因为她的脖子上架著长长指甲的手指,左右手各十根。
卧烟盘腿坐在主殿阶梯处笑咪咪的。她身后是维持剎那就能割开她喉咙的姿势,高䠷白皙的吸血鬼。
美丽无比的金发金眼。
豪华礼服底下是修长的四肢。
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
怪异杀手──活了六百岁,怪物中的怪物。
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的「完整版」。
「总之历历,可以请这位美女收回指甲吗?我以绝对会让你复活为条件,拜托她暂缓行刑……不过我的天啊,没想到这孩子气成这样。」
即使处于命在旦夕的危机,卧烟依然一派从容。
「哟,汝这位大爷。」
忍(虽然不知道是否可以这么叫她,总之是忍)看见我起身,也露出凄怆至极的笑容。
……说得也是,既然我的吸血鬼性质完全被「砍掉」,忍野忍必然会取回完整的吸血鬼性质。虽然曾经断绝连结,也曾经将彼此的吸血鬼性质提升到极限,不过像这样看见完美形态的忍,魄力果然大不相同。
不是透过影子的连结断绝,是主从关系本身完全断绝了。
即使如此,她依然愿意称呼我「汝这位大爷」的样子……只不过,几乎从春假之后就再也没见过的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完整形态,反倒令我紧张起来。
紧张。
或许也可以改为「紧迫」。
「喀……喀喀!怎么啦,汝这位大爷?不照例玩吾之肋骨吗?」
「不,这在视觉上终究……不对,我不记得做过这种事。」
「哼。总之,免于无谓之杀生或无益之砍伤了吗……不过吾第一次看见『梦渡』之发动……」
忍说著,双手离开卧烟的喉咙。
看来如果我没复活,她真的想杀掉卧烟……果然不能放这家伙乱跑。
忍就这么大步走向我。不经意以强调胸部般的模特儿台步走过来。
「蠢蛋。吾担心死了。」
她说著用力摸我的头。
……这么说来,我好像是第一次被忍摸头。
「而且吾担心到最后,汝还从地狱掳回一名少女……实在乱来。」
「没……没有啦,该说是忍不住出手吗……」
「在这个世界上,最不能忍不住出手之对象即为少女吧?」
听她这么说,我无从反驳。
但我实际上是出脚就是了……我看向依然被我稳稳夹住的八九寺。少女瘫软昏迷,大概是没能承受逆向高空弹跳的冲击吧。
看来她依然不擅长面对逆境。
话说,怎么办……
我从地狱带她回来了。
「我说忍,这怎么想都不太妙吧……」
「那当然。要自首汝自己去。」
「不要这么冷漠啦。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么一来,八九寺是不是又满足『暗』的发动条件……」
「历历在『这方面』算是表现得很好。」
卧烟走过来了。
她的腰带别著两把妖刀。这样的打扮莫名上相。
「原本把你送进那里,纯粹是要去除你的吸血鬼性质,没有去除病根以外的意图。不过多亏历历的梦幻表现,接下来的对决应该可以占不少优势喔。迷路的少女,我一直想要这颗棋子。」
「…………」
「称为『棋子』很失礼吗?我没特别的意思就是了。总之,改称为『武器』也行。战斗用的武器。所以我再怎么道谢都不够……不过这么一来,大概非得请历历,以及不用再加上『前』字的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当然也要请八九寺小妹稍微帮忙了。总之……历历先去考试吧。」
她这么说。
「要……要我去考试……」
慢著,这里是有吸血鬼、幽灵少女以及双刀专家的神社,要我突然像这样回归日常也太奇怪了。
「因为学生的本分是读书喔。现在赶过去应该绰绰有余吧,加油。」
「总……总之,我会努力。」
我在地狱的时候,这边的时间完全没经过,我完全没想过这种事……不过既然赶得上,那我当然义不容辞。我就竭尽所能发挥战场原与羽川锻炼出来的学力吧。
虽然身心状况不算好,但人类只能以现有的武器战斗。
「历历就从明天开始行动。放心,一切都会在毕业典礼之前结束喔。武器已经到齐。虽然直到今天都被压著打,但我们终于完成准备,就来做个了断吧,历历。好巧不巧,明天就是白色情人节,昔日白蛇统治这座城镇的物语,应该很适合在这个日子完结吧。」
卧烟露出不像她个性的好战笑容说。
「开始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