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忍野扇,所以造就了现在。那个神秘女孩,如同以真身不明的面纱包裹不明真身的她待在我们的城镇,我以及我们才得以走到现在。
造就现在──造就未来。
总有一天,我肯定会这么想吧。虽然现在还办不到,不过想到她做过的事、闯过的祸,我实在不认为这样一天会来临,即使如此,我今后肯定会像这样回想起她这个人。
我是这样的家伙。
她则是这样的人。
忍野扇。她是我青春的象徵。
我会这样想起她这个人。
是的。将来回忆高中时代的阿良良木历时,我首先想到的应该不是战场原黑仪,不是羽川翼,不是神原骏河,不是忍野忍,也不是八九寺真宵,而是忍野扇的笑容吧。
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不知道是哪里好笑。
甚至不知道目的与经历。
她那张笑嘻嘻的笑容。
话是这么说,不过她究竟为什么像那样挂著笑容,即使在现在,在此时此地也已经昭然若揭。她肯定是觉得我的愚蠢很好笑。我愚蠢到经过这么久都没察觉她的真实身分,她肯定捧腹大笑。
实际上,这是令人不禁失笑的事。
我自己也笑了。
捧腹大笑。
那么,到最后或许是一场笑话。
我度过的青春,高中生活的最后一年,从我遇见传说吸血鬼开始的这一年,是有煎熬、有悲伤、有痛苦、有丑陋,也有无奈的一年。
即使如此,在将来某天回忆起来的时候,在告诉某人,传达给大家的时候,或许是充满平凡无奇的自爱,应该以笑容述说的一场笑话也不得而知。
「不得而知?不,您肯定知道喔。」
小扇肯定会这么说。
「虽然我一无所知,不过阿良良木学长,您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
则使是忍野扇的真实身分,我也肯定从一开始就熟知了。
真好笑。
002
闭上眼睛回想,这一年遭遇的各种奇特光景就历历在目。事到如今我不打算全部列举,不过在今天,也就是和战场原黑仪约会结束的三月十四日晚上,我在天黑之后目睹的光景,是比起至今奇特经历也毫不逊色的奇特总结。
这里是浪白公园。
长期不知道名称念法的这座公园,追溯时代过程的误念与错别字之后,我得知不是「ROUHAKU」也不是「NAMISHIRO」,是「SHIROHEBI」……也就是沱白公园。这是我昨天在地狱底部得知的,总之,我在这座公园的广场目睹一幅光景。
打棒球的光景。
总之,因为人数完全不够,所以或许不该说是打棒球,而是类似棒球的一种游戏。总之三个人分别担任投手、打者与捕手愉快打球。
在公园打棒球。
这幅光景本身算是相当健全,不过打球的人物与道具很奇特。是缺乏真实感的超现实主义。
投手是卧烟伊豆湖。
虽然头戴的帽子像是棒球帽,身上的衣服却宽松得像是和运动员唱反调,加上身材偏瘦,而且即使看起来年轻,基本上也不是在公园纯真玩乐的年纪了。就是这样的成熟大姊姊。
打者是忍野忍。
如果是以不久之前的幼女外貌打球就算了,但她现在身材高䠷,穿著华丽的礼服,留著金色长发,是耀眼到令人想移开目光的绝色美女,而且脚上穿著高跟鞋的她,握著球棒以金鸡独立的打法等球,所以是手术台与缝纫机云云的构图。如同手术台摆在缝纫机上头,毫无平衡可言。【注:原文是「缝纫机、蝙蝠伞邂逅于手术台」,出自散文作品《马尔多罗之歌》。】
有个地方说错了。粗心说错了。
不是球棒,她现在如同划桨般手握的长条状物体不是金属球棒,是日本刀的大太刀。
外行人也看得出来是武器。
名为「心渡」,通称「怪异杀手」。
这正是所谓的「如虎添翼」吧。身为纯正吸血鬼,而且完全取回吸血鬼性质的她,健康、轩昂、痛快地享受这场夜间球赛。
虽然这么说,不过这位怪异之王,昨天早上在北白蛇神社的境内看起来也大致面不改色,看来身为珍贵又最强的传说种族吸血鬼──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完整形态,只要做好防御措施,即使面对阳光也意外地撑得住。
「嘿嘿~~投手吓到了喔~~!」
而且,饰演捕手这个搭档角色,却不知为何敲打手套说出攻击性字眼挑衅投手的人,是唯一从年龄来看即使在公园打棒球也不奇怪的双马尾少女──八九寺真宵。明明穿裙子却打开双腿蹲著担任捕手,所以内裤完全被看光。
太粗心了。
应该说,我看到这种走光一点也不开心。
到头来有个更基本的问题,我认为她背的那个背包,好歹在打棒球的时候应该放下来吧?还是说,她是以那个背包维持这个不稳定的姿势?
在这个时间点,这幅奇特的光景就奇特得很完整了,不过没有最奇特只有更奇特。她们拿来当球打的东西,是大小适中的石头。
居然是石头。
投石头给日本刀打吗……
这是哪门子的棒球?
与其说是棒球,这种运动更像是野外比试。
总觉得我这个善良的小市民,目击这幅光景的瞬间就应该第一时间报警,不过其中有我认识的人……应该说都是我认识的人,所以我至少应该视而不见转身回家,甚至心想乾脆参加战场原的父女约会。
「不行。」
但是,旁边的女童──斧乃木余接留下我了。
她捏著我的衣襬一小角。既然以这个可爱的方式留我,以勇猛闻名的我也终究不得不留下。
即使不是如此,斧乃木表面上是可爱的人偶,力气却一反外貌刚猛无比,即使只是捏著衣襬一小角,留住我的力道就像是打桩般强力。
「今晚要做个了断吧?」
「哎,是没错啦……」
「姊姊不在的现在,我帮不了任何忙,不过至少可以见证鬼哥的战斗喔。所以快加入她们吧。」
斧乃木说。要加入她们的行列,应该需要非比寻常的勇气,但是不提内在,外表只有我一半高的女生对我讲这种话,我就不能退缩。
我踏入球场。更正,踏入公园的广场。
「喔喔!汝这位大爷!这不是吾之主吗!」
首先发现的是忍。
美如天仙、天生丽质、妩媚艳丽……总之用尽华丽词藻也不足以形容,身材傲人的金发美女,天真烂漫地挥手(应该说挥刀)这样叫我,我不只害羞更吓了一跳。
「这么晚才来!吾等好久了。因为闲著没事,所以正在跟大家打板球玩!」
原来是板球吗……
据说是棒球的原型,但我对板球陌生到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哈!「哈哈!「哈哈哈!」
忍跑过来,将我抱起来转圈。
这个动作很像摔角的大旋转招式,应该说是大人和小孩嬉戏,不过我与忍现在的身高差距做得到这种事。
体格逆转的现象。
话说忍小姐,你真亢奋啊。
堪称春假至今久违这么亢奋。
记得当时也是因为回复为完整形态而开心到亢奋……回复为完整形态果然是一件开心的事吗?
八九寺与斧乃木以五味杂陈的表情,看著我像这样如字面所述被忍耍得团团转的模样。
在她们眼中,这幅构图如同我平常对她们做的事发生在我自己身上,除了单纯觉得我活该,或许更是一幅悲哀的光景吧。
感觉大概像是恐怖的学长对更恐怖的学长低声下气……不过基于这层意义,忍这样对待我或许堪称是适当的报复。
痛快的复仇戏码。
甚至连受害的我都觉得舒服。
总之,想到我平常对待幼女忍的方式,即使就这样搭配成又背又抱的全餐,我也无从抱怨。
不过,大概是成为完整形态的忍如外表所见宽宏大量吧,她尽情享受一段时间之后就放开我了。
她说过自己的行为受到外在年龄影响,所以我个人感到非常落寞,不过现在的忍果然无法和幼女状态同日而语吧。
……哎,要是外表年龄二十七岁,内在却依然是幼女,就不只是超级奇特那么简单了。
虽然我没这种亲戚,但我觉得像是在暑假见到活泼亢奋的表姊。
「八……八九寺……」
被彻底耍得圑团转并且赏玩殆尽的我,即使完全丧失平衡感,依然朝著该处的少女伸手。回想起来,八九寺从我硬是把她拖出地狱之后就昏迷不醒,所以我在现实世界像这样见到她,其实是久违半年的事。
我头昏眼花,没办法照惯例抱住她,我对此扼腕不已。
「不对,您已经在地狱抱个痛快了,这时候就免了吧,带刺小鬼哥哥。」
「慢著,虽然听起来很帅气,不过八九寺,不要把我叫成像是少年时代的土方岁三,我可配不上这个绰号。我的姓氏是阿良良木。」
「抱歉,我口误。」
「不对,你是故意的……」
「我狗误。」
「还说不是故意的!」
「我脚蹲。」
「确实是捕手的姿势没错啦!」
幸好这方面的互动很完美,感觉不到空窗期。
不过这也在地狱玩过了。
「还以为你口误的题材该用光了,却出乎意料用之不竭……」
「不,但是在实体世界玩起来的实感果然不同喔。」
「不准把现实世界说成实体世界。」
为什么要把地狱当成虚拟世界?
就像现代把书店说成实体书店的感觉吗?
我可无法欢迎这种说法。
「斧乃木姊姊也好久不见。之前那件事受您照顾了。」
「嗯。很高兴你回来喔。」
斧乃木这样回应。
我不知道她是以哪种立场回应(甚至不知道是不是高姿态),不过也对,斧乃木、忍与八九寺像这样齐聚一堂,刚好也是久违半年的事。
当时我因为女童、幼女与少女凑齐而乐不可支(我也太扯了),但因为忍现在的体型急速成长,所以相较于那时候不太一样。
……话说回来,讲到这里,我就在意起一件事,想要检查一件事。这原本是昨天就该确认的事项。
我朝八九寺的胸部伸手。
被她逃了。
「怎么了,八九寺?」
「我才要问您的大脑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想一把抓住我还在发育的乳房?」
「没有啦,想说你现在是什么状态……虽然我当时随手把你拖出地狱,不过你也像我这样复活吗?还是说……」
「历历,是『还是说』的状态喔。」
至今以成熟态度旁观我们这场短剧的卧烟,从投手丘上(没有真的堆高就是了),插嘴说。
从相对位置来看,感觉像是被她投球牵制。
「说来遗憾,因为以八九寺小妹的状况,她的身体已经火葬了。啊哈哈,如果是土葬,或许构图会更悲惨一点,变成丧尸或僵尸之类……总之,她现在的状态,和你第一次在这座公园见到她的时候一样是幽灵,是鬼魂。」
卧烟说著,手上的石头就这么掉到地上。
「因为不无可能,所以这方面我在今天彻底调查过了。历历,是在你和战场原小姐热恋约会的时候调查的。」
「热恋约会……」
她的形容真夸张。
可不是这种甜蜜的感觉。
是更令人发毛,更奇怪一点的约会。
不过,原来如此,终究没能这么顺心如意吗……不,八九寺在这时候复活是好是坏,其实是见仁见智。十一年前死亡的她,如今复活也没有归宿,从这一点来看,和身为幽灵的现在没有两样。
复活反倒会被臭皮囊束缚,更找不到容身之处也不一定。
即使如此,还是比待在地狱好……吗?
「……不过,八九寺,对不起。」
即使这么想,我依然低下头。
或许可以说是垂头丧气。
「我没想太多就带你回来,不过回想起来,我害你这半年堆石头的劳动化为乌有了。要是你就这样努力下去,地藏菩萨肯定会让你投胎转世吧……」
但我却只因为看不下去,就带著八九寺逃走了。
若要接受惩罚,受罚的人将不会是我,而是八九寺。
这次的惩罚,甚至连自作自受都称不上。
「阿良良木哥哥,没关系啦,请不要在意。关于这部分,我已经和卧烟姊姊说好了。」
「啊?说好了?」
和卧烟?
这番话听起来著实激发我的不安,我不禁转身看向卧烟,但她只像是装傻般耸肩。
「我不觉得您救我造成我的困扰喔。」八九寺继续说。「因为地狱真的是地狱。实际上,天上垂下拯救的丝线时,老实说,我甚至不惜推开阿良良木哥哥也想抓住那条线上去。」
「你居然打这么恐怖的主意?」
比犍陀多还过分。
哎,她应该在开玩笑吧。不过即使听她这么说,我也很难完全拭去过意不去的心情。
「好了好了,包含这件事在内,开始进行简报吧。毕竟历历也来了。要在今天结束一切,所以加快步调进行吧。首先历历,可以请你命令你那位长大的美女奴隶,不要继续欺负我学妹的式神吗?」
转头一看,忍野忍无缘无故,而且毫无意义地掐著斧乃木余接。
看来忍是在报复夏天遭受的各种消遣与谩骂。这正是斧乃木一直害怕的事。
我收回前言。
看来我的搭档即使成为完整形态,即使成为大人或是任何模样,个性似乎都很阴险的样子。
003
虽然形容为「吴越同舟」或许过当,我也难免觉得像是乌合之众。不过想到聚集在这里的成员多么惊人,这样的组合原本可以形容为「人才济济」。但我无论如何都有种杂乱的感觉,应该是因为彼此没有共通点,互不协调的关系吧。
忍野忍──来自海外,完整形态的传说吸血鬼。
八九寺真宵──从地狱复活的幽灵。
斧乃木余接──主人潜逃不知去向,尸体人偶的式神。
卧烟伊豆湖──收拾怪异的专家,居于总管地位。
我阿良良木历则是当过人类,也当过吸血鬼的人类。彼此好像有利害关系又好像没有,彼此好像有共识又好像没有,总之站在客观的角度,看起来只像是几个怪胎群聚在公园吧。
「我设了结界,所以没问题喔。这方面的安排万无一失。这里暂时由我们包场,禁止局外人进入。」
卧烟愉快地说。
结界吗……这种形容,我也听得挺习惯了。
一行人从广场移动到长椅。
卧烟让斧乃木坐在大腿上。
虽然面无表情所以看不太出来,但斧乃木有点不自在。我不确定人偶有没有心情可言,却很能体会她的心情。
因为我和她一样,被抱在成人体型的忍大腿上。
……毕竟我以往经常这样对待忍,所以找不到藉口拒绝这个姿势,但我是已经快要高中毕业的年纪,还像这样被年长女性抱著,使我觉得害羞又丢脸,应该说希望八九寺不要以那种眼神看我。
忍理所当然般环抱我的身体,而且将下巴放在我头顶般稳稳固定,以免我脱离她的怀抱。
卧烟抱著斧乃木,忍抱著我,只有八九寺自己坐在长椅。哎,在场人数是五人,两人一组的话难免有人落单,这么一来,被忍抱著的我甚至想将八九寺抱在大腿上,不过八九寺反倒在提防我这么做吧,她仗著自己被排挤,所以坐在有点距离,无法动弹的我伸手构不到的位置。
我们这群人原本就很怪,这样的配置更是奇妙至极,如果没架设结界,外人确实会立刻通报相应的单位吧。
「好啦,接下来大姊姊我,要对你们公开这两天努力拟定的计画。如果你们愿意照著做,那我会很高兴,不过我当然不会强迫。在这之前我想确认一下,历历,我说的东西,你帮我带来了吗?」
「……带来了。可是卧烟小姐,因为『那个』原本就是您的东西,我才会拿来还给您……我不知道您在想什么,却不是赞成您的想法而带来的,这方面请您知悉。」
我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个长信封交给卧烟。老实说,我好几次想要撕毁,但是做不到。毕竟我没那个胆量,也没有那个实力。
现在成为完整形态的忍,或许可以「吃掉」信封里的东西,不过这样也太冒犯了。
因为,封在「那个」里面的东西,是「神」。
「嗯,历历这样就对了。我就是期待你这种不讲道理的奇迹。」
无所不知的大姊姊讲得像是早就知道,同时取出信封里的东西。是符咒。
画著蛇的符咒。
不是普通的符咒,其效果已经证实不是开玩笑的。是曾经将平凡无奇的国中生千石抚子升格为蛇神的灵验符咒。
暑假刚过的那个事件结束之后,卧烟交付给我这张符咒,但我没能善用。
说成我故意不使用听起来很帅,实际上却应该说我吓到没胆使用比较正确。
「嗯,看状态……确实保存得很好。看来你很用心保管。」
卧烟取出符咒之后,就这么塞进自己的口袋。动作很粗鲁,一点都不用心。总之,她这位专家应该不怕这种事吧……不对,正因为是专家,所以更应该对这种东西抱持更大的敬意吧?
真搞不懂这个人的立场。
「哼。」
忍轻呼一声,感觉心情不太好。
忍在幼体时代吃了那张符咒不少苦头,或许是想起这段往事吧。
我原本这么以为,但实际上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真是的……听汝这么说就确实如此。没察觉才奇怪。毕竟事情发生在许久之前了,何况也不是吾想回忆之往事。」
她说得莫名其妙。
看来今天在我和黑仪约会的这段期间,和卧烟「说好」的人不只是八九寺。我难免觉得状况外。
被排挤的反倒是我吗?
我猜八九寺的感想也和我一样,但她始终面无表情,看起来甚至像在发呆。
或许她不在乎这种事。
「放心吧,汝这位大爷。吾等亦不是已完全知晓,只是听过大概。尤其是这个专家今后之计画,这方面之细节是和汝这位大爷会合之后才说明。」
即使连结断绝,身心都已各自独立,忍也说得像是看透我内心的疏离感。
「没错。白天的时候,我的战略也还在建设阶段,所以这也是我没说的原因之一。我是听过八九寺小妹与小忍说明状况,在不久之前才完成整个计画。」
卧烟这么说,不过很遗憾,我无法相信。即使是她即将说明的「不久之前完成的计画」,我也怀疑其中的真实性。
若说她其实从八月就打好算盘,我也不会吓到了。让我抱持这种想法的是小扇吗?
忍野扇。
「忍野扇。」卧烟开始说明。「这就是我们即将面对的『敌人』,要战斗的对手。是应该除掉、应该憎恨的对象。历历,我说得没错吧?」
「…………」
听她明确说出小扇是「敌人」,我难免觉得怪怪的。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依然是我的学妹之一。
无论正弦对我怎么说,甚至当事人怎么说都一样。
「汝这位大爷看起来没受到惊吓。果然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吗?」
忍从后方紧抱我这么说,不过很遗憾,她猜错了。她太高估我了,我从来没怀疑小扇。
只不过,我或许早就知道了也不一定。
一无所知的我,或许早就知道小扇的事。
我感受著背后的忍,如此心想。
「…………」
斧乃木保持沉默。
卧烟是她主人的学姊,被这样的人物抱坐在大腿上的现在,她或许是认清自己的身分而自制……只是我也在想,斧乃木应该不是这种个性。
尤其是我妹妹自由奔放的角色特性强烈影响到斧乃木,所以现在的她即使坐在卧烟的大腿上,应该也会在我们讨论时毫不客气打岔。
「不过,接下来是重点……别忘了『忍野扇』这个名字始终只是为求方便,极度随便取的一个假名。不对,形容成『假名』不正确,是为了避免被名字束缚所设定的,就像是使用者ID那样。」
被名字束缚?
我听过相同的事。
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失去本身存在的时候,被赋予「忍野忍」这个新名字,因而被束缚到动弹不得。即使是再度取回本身存在的现在,这个束缚本身似乎依然有效……
「忍野扇的本质正是真身不明,所以失去真实身分,是她唯一拥有的个人特质……不对,这里使用的『她』这个称呼,也只不过是当成代名词,没有任何特别的意义。」
「……您讲得好像早就认识小扇,但您没见过她吧?」
我问。
这是我早就想问的问题。
就我所知的事情经纬,以及就我听小扇所说,她们两人之间肯定没有直接的交集。
当然,既然卧烟无所不知,她或许应该以这种方式说明小扇的事。不过,听她说我认识的人说得好像比我还熟,该怎么说,我难免不太舒服。
真要说的话,这份情感或许近似闹别扭。
「没有喔。因为她回避我。应该说,像她那样的存在,无法出现在我这种尽忠职守,安分守己的人面前。」
「…………?」
「不过,虽然没见过,却不是不认识。包含这部分在内,我必须向历历说明很多事,不过先照顺序来吧。没时间了,我只说明一次,要仔细听喔。」
卧烟说著取出一台尺寸比较小的平板电脑。看来她照例要一边在平板书写,一边说明她的计画。
我想起八月的事。
记得当时,我在北白蛇神社的境内,听她说明忍第一个眷属的事。不过这次似乎会接受更复杂、更难懂,规模更大的讲解。
「我想简短结束讨论,尽早前往『现场』。哎,我也知道世间凡事都没这么顺心如意……不过还是得在某处画下基准线才行。」
「……我想确认一件事。应该说请让我确认。您确信小扇今晚会行动吗?无论设下什么陷阱,要是她没行动就不会有下文吧?」
「会行动。与其说是确信,不如说这是单纯的事实。只有今晚。如果她没在这时候行动,反倒可以说这样就不是她了,威胁也会随之消灭。」
卧烟毫不犹豫地回应。
我感受不到她这么说的根据,也就是她完全没说到重点,即使如此,她大方的态度依然令人失去追究的动力。我不禁觉得她最突出的优点不是知识量或情报量,而是对自己的这份自信。
强烈到不容反驳的自负。
和她散发的松懈气息相反。
……总之,关于这件事,我只是问问看,其实也已经有所确信。我确信小扇会在今天,也就是三月十四日行动。
因为,她本人就是这么说的。
就在刚才──我来到这里之前,在阿良良木家的家门前说的。
──阿良良木学长。
──您愿意站在我这边吗?
──请救救我。
「…………」
「唔,历历,怎么了?瞧你表情这么复杂。不用这么紧张,并不是要挑战什么难关喔。对于通过大学窄门的你来说,反倒是很简单的长文阅读测验。我只是想浅白说明某个复杂奇怪的状况。要说这是对答案也不太对,不过真要说的话,就像是推理小说的解谜阶段喔。」
推理小说的解谜。
这正是小扇扮演的角色。
或许应该说是羽川翼扮演的角色,但她不在这里。羽川翼没赶上这次的解决篇。
但光是掌握到找出忍野咩咩的线索,就已经是相当高明的侦探了。总之,原本我或许应该让卧烟知道这边可能找得到她的学弟,却不知为何避而不谈。
因为可能会空欢喜一场──这是我的藉口,但本质上是提防卧烟而保密。
并不是想站在小扇那边。
「好啦。」
卧烟说著露出微笑。
名侦探般的笑容。
「那么,首先说明这座公园和北白蛇神社的关系吧。从演变成现在这种悲剧的滥觞说起。从北白蛇神社的前身──沱白神社四百年前遭遇的悲剧说起。」
004
「虽然这么说,不过历历在疑似地狱底部的地方,应该听半桶水正弦进行某种程度的说明了,或许你已经有某种程度的猜测吧。直觉敏锐的人,光是听到这座公园的正式名称,就可能得出正确答案。
不过,要是擅自臆测进行推论,招致不应有的错误,在这个紧要关头可不是闹著玩的,所以姑且容我从头说明吧。这么一来,感觉这段过程或许和忍野扇无关,不过这是事件的起源,是一切的开端,所以希望你用心听下去。
四百年前。
说到这个时期,当时发生什么事?
历历应该没有脱线到连这个题目都答错吧。是的,就是传说的吸血鬼──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来到日本。如果是现在,应该会是惊动机场的大事件,很可惜当时的日本没有机场。
虽然这么说,但这也不是半开玩笑的比喻。因为实际上,她在那个大航海时代没走海路,而是千里迢迢走空路前来。
这段过程,你应该听她本人说过吧?当事人就在这里,所以也可以请她亲口再度说明,不过这份荣誉就让给在各方面费尽心力的我吧。因为对于小忍……更正,对于忍小姐来说,她大概也不太想主动说明这段往事。
概要是这样的……当时约两百岁的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闲到发慌,展开周游世界各地的旅程。总之,两百岁左右是不死吸血鬼活得最厌倦的时期,这也是原因之一吧。
她最不平凡的地方,在于环游世界的时候去了南极大陆。不过这也是一条自我毁灭的路。
原因在于南极没有任何个体能够认知她这个怪异。怪异只能在人类的认知下存在,所以她不可能长时间存在于南极大陆这个巨大的无人岛。即使刃下心是再怎么例外的吸血鬼,在这一点也不例外。
因此,她匆忙离开南极大陆。
以特殊指令的大跳跃离开。
当时她慌张得一反原本的个性,没考虑著陆地点就直接跳。平常她应该不会犯下这种过错,不过毕竟是攸关己身存亡的紧急事态。何况即使降落在火山口,对于绝对不死的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以人类譬喻的话,大概只是一时慌张就赤脚踩在玄关脱鞋处的程度。或者是反过来的状况,没脱鞋就走回室内拿某个忘记拿的东西。只不过是这种程度的『踏脚处』问题。
本应如此。
不,实际上也是如此。不过对于她著陆的土地来说,这问题可不是闹著玩的。该说不能忍气吞声吗……结果导致积存至今的东西华丽喷发了。
位于那里的,是名为日本的国家。
某处积存已久的水──湖泊整个喷发消散,被一脚踩散了。
以机率来说低得夸张喔。因为这就像是朝旋转的地球仪射飞镖,结果凑巧射中日本,而且是射中日本的湖泊。一般来说,飞镖应该会射中大海,即使射中陆地,应该也是美洲大陆或欧亚大陆那边吧。
总之,该说签运好吗?
不愧是刃下心。
进一步来说,那座湖泊不是普通的湖泊,是集当地信仰于一身的神圣湖泊,所以才厉害。
说穿了就是神域。
刃下心踩烂这种地方,可以说是杯盘狼藉……就算遭天谴也不奇怪,不过实际上,刃下心后来也遭受相当重的惩罚,所以这个世界设计得很好。
设计得非常平衡。
刃下心从南极大陆跳跃,像是洲际飞弹绕地球半圈之后,落在神圣的湖泊,将这座湖泊完全破坏。
乾涸见底。
她当然毫发无伤,即使受伤也会立刻回复,不过对于著地的这边,对于中弹的这边来说造成莫大的困扰。我刚才提到,这个杯盘狼藉的结果,以超自然的意义来说应该受罚,实际上却也赋予当地恩惠。
受到中弹冲击往上喷的湖水,就这么落在当时闹旱灾的该处,成为甘霖。
对于信仰湖泊的当地居民来说,大概觉得发生了奇迹吧。因为每日每夜不断『求神』终于开花结果化为及时雨,然后亮丽的金发美女从乾涸的湖底登场。
可以说登场,也可以说诞生。
即使他们认为神明降世也不奇怪。
反倒是没这么认为才奇怪吧。
结果,属于西洋怪异的吸血鬼──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篡夺了当地的信仰。
说穿了就是踹开神,篡夺神的立场。
这代表刃下心在被称为怪异杀手之前,就已经是神明杀手,所以像这样说明造成的震撼也更强烈吧。
关于这方面的事情,我想历历已经听过好几次,或许已经听腻了,但你曾经换个角度解读这段往事吗?刃下心意外被当成神,所以某人就被赶离神的宝座。
你应该心有所感吧?
慢著,忍小姐,你抱历历不可以这么用力喔。他现在只是弱小的人类,你抱得那么紧,会把身体拦腰抱断的。
这并不是在责备。毕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真要说的话,你即使被视为神,也没拒绝成为神……是的,怪异不应具备的强烈自我,导致事态恶化。
事态恶化,招致『暗』的出现。
我是想指摘这一点。
结果,刃下心再度从当地被赶往南极大陆……后续的发展就省略吧。
现在该说的是神被踹走,假神被驱逐之后的那块土地。也就是历经这个事件失去神的那块土地。
那块土地在天降甘霖之后,也因为有假神而持续降雨。但是后来连假神都走了,而且人口因为『暗』而骤减,成为荒废至极的土地。
总之,即使如此,人口还是会增加,人们也必须过生活。活下去需要信仰。不,不能把责任全部推给时代。即使是现在,为了活下去也得相信某些事物吧?
就算是我,也无法不相信任何事物活下去。
只要活著就不例外。
只要生而为人,就非得相信某种事物,非得相信某些对象。不过要相信神?相信常识?相信恶魔?还是相信非常识?这就因人而异吧。
历历,你会相信什么呢?
知道怪异、知道吸血鬼、甚至也已经知道地狱的你,今后会相信什么活下去呢?要相信什么才活得下去呢?
无论如何,失去应该信仰的湖,又失去神的他们,一定得找到新的神。
更正,是一定要打造新的神。
因此,他们移建神社。
变更了地点。
这正是瑕疵所在。
毕竟是以前的事情,只有这部分必须进行时光旅行才说得准……不过,失去信仰与人口的当地居民,似乎和邻近的原住民信仰结合,找到活下去的路。
这个原住民信仰是山间信仰,就某方面来说,和他们至今的湖水信仰成为对比。所以如果容我从不负责任的未来进行不负责任的批评,居然将湖的东西拿到山上,这种做法乱七八糟。这是哪门子的移花接木?
只不过,信仰湖泊──也就是信仰刃下心的居民几乎都被『暗』吞噬,湖泊在那时候也已经乾涸,移建神明居所的人们应该也不知道详情吧。
就某种层面来说,传统与传承早就在那时候断绝。
不明就里的后进,努力要重现信仰,重现昔日听说有效果的信仰。我无法嘲笑他们这份努力很愚蠢。
而且,这也不是完全错误的做法。移花接木用的钮带是存在的。
钮带。
轴心──连结山与湖的钮带是存在的。
或许不是钮带,应该说是绳索。
朽绳──也就是蛇。
既然湖泊见底,我就公开谜底吧,在湖泊受居民信仰的神,具体的身形是水蛇。而且山上原住民信仰的神是山蛇。
水蛇与山蛇。
蛇成为共通点。
知道『海千山千』这个成语吗?传说中,蛇在海中与山上各住千年就会成为龙。好巧不巧,这里就完成了这样的构图。
只不过,这个邻近的原住民信仰也差不多衰退了,所以即使两者合并,也只是和蛇一样又细又长的信仰。不合常理的移花接木果然很牵强。
就像是因为颜色差不多,就硬是拼上去的一块拼图。乍看成立,却还是难免觉得扭曲。
这种扭曲、这种不平衡,产生出一种气袋。聚集『脏东西』的气袋。虽然有这种副作用与反作用,这个信仰却在当地连绵延续约四百年。总之,虽然我讲得夸张、严重又戏剧化,不过这种小瑕疵其实很常见。
毕竟是人类所做的事。出错是当然的。
要是逐一吹毛求疵,那可吹不完。
只要出的错不是谎言,不是造假,就可以既往不咎。
具体来说,『暗』不会原谅刃下心假扮为神,不过关于湖与山的连结,就在『暗』的职掌范围之外。
好啦,这部分的细节要讲也讲不完,就像取之不尽的湖水,不过往事就说到这里吧。
总归来说,历历,因为忍这一跳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湖泊旧址,就是这座浪白公园。信仰迁移而建立在山上的神社,就是北白蛇神社。」
005
卧烟总结得过于突然,我一瞬间差点抓不到脉络,不过在我先前听正弦说明的时间点,确实就已经猜测到某种程度。
蛇具备不死特性。
这个信仰被同样具备不死特性的吸血鬼篡夺,听起来很合理。而且我也在某处听过长蛇是九头蛇,英雄海格力斯再怎么砍也不断再生的传说。
可以得到完整的解释。
只不过,忍非自愿被当成神的经历,我至今完全没想过和北白蛇神社有关,这也是事实。
应该说,我听正弦说明之前,认为这是两件毫不相关的往事。
因为这么一来,就代表忍四百年前就已经造访这座城镇一次。我没听过这件事。
没听过?
真的?
忍的第一名眷属──死尸累生死郎的故乡就在这里。我不是在八月那时候就已经听过吗?
既然他的故乡在这里,那么照道理来说,忍四百年前来到日本时,必然也是踏上这附近的土地。
不过,忍肯定从来没说过这种事。我转头看向抱著我的忍。
「?」
妖艳的她,只露出毫无稚嫩气息的表情歪过脑袋。
……歪什么脑袋?
因为已经毫无稚嫩气息,所以看起来好蠢。
外表成为大人,内在肯定也同样长大成人才对,不过基本个性似乎很难改。
所谓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
尤其这家伙可以将手指插入脑袋自由消除记忆(而且可以回复),所以讨厌的事或是想忘记的事,她或许真的不记得。
「顺带一提……」卧烟如同补足般说。「勉勉强强却细水长流延续下来,旧名沱白神社的北白蛇神社,在大约十五年前消灭。这部分记得我说过了。忍小姐第一眷属的『他』……『他』的『灰烬』成功返乡,结果将神社境内聚集的『脏东西』连同神一起吃掉,所以担任代理的蛇神就此灭绝,被吸收之后成为『他』复活的助力。不过这也成为后来的远因就是了。」
「……我听懂了,但还是很难相信。」
我说出率直的感想。
不,若问我是否真的听懂,我没有自信。或许我依然一无所知。
绝对不是还留有任何疑问。
反倒认为这一切都符合逻辑。
不过,这种符合逻辑的感觉令我毛骨悚然。总觉得像是被某人放在手掌心玩弄般不舒服。
斧乃木也说过,如果这是某人的手掌心,那么是谁的手掌心?卧烟?小扇?还是另有他人?
「历历,我知道你的感受,不过这种思考方式反了喔。就你看来,刃下心昔日来到你住的城镇,或许是难以置信的偶然,不过就我这样的第三者看来,正因为是刃下心昔日前来的城镇,所以必然造就现在这样的状况。不过这部分当然也不能一概而论啦。」
「…………」
这我之前也听过。忍造访这座城镇,是化为灰烬的死尸累生死郎叫来的。
那么,这确实是必然,我与忍在这座城镇相遇也是必然。
经过四百年,街景终究也大幅改变,即使忍个性小心谨慎,要他察觉这里是昔日造访的土地也是强人所难。毕竟完全没有湖泊的痕迹。
「正因为这样的经纬,所以解决眷属的事件之后,我才想让忍小姐成为北白蛇神社的新神。」
卧烟取出刚才塞进口袋的符咒这么说。
「民众原本信仰的不死水蛇,就是由她取代的,所以基于负责的意义,该说量才录用吗?我认为她非常适任。总之只要那个气袋没填平,这座城镇就会一直连锁发生骚动,没有平息的一天。咩咩那家伙选择将臭东西加盖扔著不管,但我是重视预防胜于调查的专家,想进行更基础的工程。为了重建毁灭的神社,我想竖立一根柱子──竖立一柱神明。可惜被坚拒了。」
卧烟调侃般说。
虽然她说得像是调侃,不过关于这件事,至今也完全不是开玩笑的……我拒绝让忍成为神所造成的损害无从计算。
「如果您一开始就这样有条有理说明清楚……」
我话只说了一半。即使卧烟有条有理说明清楚,我应该也不想把那张符咒用在忍身上吧。
不是因为忍不适合成为神。
说到适不适合,忍在短期间内,而且虽说是假扮却也尽到神的职责,应该可以说她具备足够的资质吧。
单纯只是我不想让忍成为神。
不惜强迫没意愿的忍,也要平定这座城镇的骚动,这样的和平没有意义……我只是提出这种一厢情愿的理由罢了。
而且,这个一厢情愿的理由至今也没变。
即使卧烟有条有理说明清楚,我也会不讲理坚持下去吧。因为即使像这样实际听她说明,我也完全不想让忍吞下那张符咒。
「对吧?历历。」
「……可是,不然要怎么做?应该说……既然这样,为什么事到如今又讲这种事?既然您认为讲了也没用……」
「坦白说,历历,原因在于如今并不是讲了也没用。现在要不要休息一下,清楚表明彼此的意见看看?」
「表明?表明彼此的意见?」
「也可以说目的。或是目标理念。」
「…………」
我想起黑仪昨天说的话。
世界上最恐怖的人,就是摸不清目的的人。卧烟伊豆湖正是这样的人。
她愿意主动说明自己的目的?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但因为过于求之不得,所以戒心先起了反应。明明绝非敌对,为什么对话的时候非得这样提心吊胆?
卧烟明明不是我的敌人才对。
不过,听到卧烟接下来的说明,我稍微明白了。
她是这样说明的。
「我想,历历的理念和我的理念不合。忍小姐的意志以及八九寺真宵的意志也绝对没统一。虽然像这样促膝长谈,但我们绝对不是已经达成协定。我个人是期待你引发奇迹,所以将你纳入计画……却也无法否定引发更大灾难的危险性。忍小姐──也就是当时的小忍,我试著交给历历决定如何处置,没想到最后的结果是将无辜的女国中生拱立为神。」
「……听您这么说,我无从反驳。」
换言之,卧烟提议表明意见的原因,在于她才想知道我这个不能相信的人有什么目的,想知道我内心的想法。
不,无所不知的她,不可能不知道我的想法。
所以,应该是想让我说吧。
应该是希望我至少要说话算话吧。
「那我就说了……我的目的是……」
我重新想以言语说明,却在这时候面对一个问题。我的目的是什么?要让什么事情变成怎样,我才会感到高兴?
「总之……我想解决八九寺与忍的问题。尤其是八九寺,她这样下去可能会被『暗』吞噬。我想请教一下,升天这种事可以重来吗?」
「并不是不能重来,但就算重来,应该也只会再度下地狱吧。或许还会因为逃亡罪加一等。即使没有严重到要打入阿鼻地狱,我也无法保证仅止于在赛之河原受罚。这方面端看你要到什么程度才满意。」
卧烟说。
我个人当然不认为八九寺再度下地狱是好事。我不可能这么认为,这是坏透的结果。不过,就算这么说,那我要怎么做?
被「暗」吞噬比下地狱好。我只要这样判断就好吗?在这件事情上,我不认为有哪条路能让我满意……
「哎,关于八九寺小妹的事,我不是说过有腹案了吗?所以接下来要问你对忍小姐的关心。历历,你说你想解决忍小姐的问题,具体来说是什么意思?」
「就是……她现在,像这样,变成这样……」
我指著背后的忍。
完整形态的忍野忍──这样的怪物。
我虽然称她忍野忍,但她实际上已经是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
这么一来,也就意味著现在她的无害认定已经解除,忍将面对各方消灭吸血鬼的专家,再度走在腥风血雨之中。
曾厌倦这种生活而想自杀的她,绝对不乐见这种结果……我擅自这么认为。
不过关于这一点,我不知道忍是怎么想的。
忍自己或许会认为,这种生活比起成为幼女外型封锁在我的影子来得好。应该说,正常来看都是这样吧。
毕竟她回复为完整形态之后,看起来心情挺好的。
不过,这果然也同时令人担忧。因为完整形态的她,只要十天就足以毁灭世界,具备恐怖的影响力。
至少卧烟不会坐视。
而且比起卧烟,现在更大的问题在于卧烟抱在怀里的尸体人偶──斧乃木余接的主人,也就是影缝余弦。对于憎恨不死怪异的她来说,这绝对不是好消息。
不对,可是影缝现在下落不明……
「忍野与影缝小姐不知去向,我当然也很在意……」
关于忍野,羽川或许已经掌握线索,但是影缝这边毫无下文……羽川和影缝毫无交集,因此「只是刚好知道」的羽川终究无法找到影缝。
「这方面也得解决乾净,不然历历没办法切换心情享受大学生活吗?不过也得真的考上就是了。」
卧烟说。
「你还是老样子,只注意眼前的事情耶。」
她说完笑了。
「我甚至很羡慕。我也自认活得很自由,但无论如何都有立场要顾,所以没办法说得这么自由。我的目的是这座城镇的和平。我说过很多次,我想平定灵力不稳的这座城镇,别无所求。」
「…………」
目标过于宏大,一个不小心会让人觉得失去人类的情感(也就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卧烟这番话就给我这种感觉。
不过,既然聊了这么多,我终究好歹可以稍微知道卧烟内心的想法。对她来说,平定一座城镇还只算是小小的目标之一吧。
「我当然也希望自己住的城镇和平……但我的能耐不足以将这种愿望设为目的,我不是这种大人物。我能想的顶多只有身边熟人的进退问题。」
「我就是在说这会对我造成危险。不过既然这样,也可以相互妥协。至少这次可以。」
「……?您的意思是?」
「你说你在意的是身边的人,那么到头来就是只在意别人。只要你完全不担心自己的事,那么这次就可以和我妥协。」
卧烟这么说。她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但我不懂她为何松了口气。
自己的事?
我身体吸血鬼化的问题已经解决,那么到头来,我肯定不用担心自己会遭遇什么危机……
「虽然这样好像很啰唆,但是让我再啰唆确认一次,我想平定这座城镇,这件事你不反对吧?只要条件齐全,你甚至愿意协助吧?」
「这是当然的……」
「忍小姐呢?」
我才回答到一半,卧烟就将交谈对象切换为紧抱我的金发美女──忍野忍。
「你的目的呢?忍小姐,你现在在想什么?想做什么?」
「吾只须服从主人。若吾之主要协助汝,吾只须照做即可;若吾之主要和汝对立,吾亦只须照做即可。」
忍立刻这么回答。清楚回答。不像我犹豫不决。而且,总觉得……
「忍小姐,总觉得你回复为成人之后,对历历更加忠诚了?这就出乎我的预料了……断绝连结,也断绝主从关系的现在,你杀掉历历其实是可能性最高的结果。」
原来这是可能性最高的结果?
正因如此,卧烟才会拟定计画阻止吧,但是听她讲明就很恐怖。
「喀喀。主从关系并非只以血缘缔结。而且啊,专家,若要吾明讲,吾之希望是这样的,可以的话……」
忍说。
在我的耳际说。
「吾想回复为幼女。」
006
无须多问,八九寺真宵和斧乃木余接两人,在这场会议没有目的可言。不可能有什么目的。八九寺完全是无故遭殃,也就是被我拖下水,硬是从地狱带出来才位于这里,至于斧乃木这个人偶别说目标理念,连是否具备自我意志都有待商榷。
硬要说的话,八九寺不能回到地狱,却也不能就这样留在这里,处于前门有狼、后门有虎的状态,如果能让她脱离这个进退不得四面楚歌的立场,我还真想让她脱离。
话是这么说,但我即使讲得事不关己,责任却大致在我身上……
「那么,既然所有人都表明立场,我就说明接下来的具体行动吧。说明同时达成历历、我、忍小姐与八九寺小妹目的所需的最低条件。」
卧烟讲得像是既定步骤,但我很难想像这种条件的存在。不过既然她说「最低条件」,或许还要满足其他条件吧……
「最低条件有两个。首先是在北白蛇神社拱立新的神,另一个条件是除掉忍野扇。」
除掉。
卧烟清楚说出这两个字,我有点紧张。我自认小心避免这份紧张写在脸上,不过或许透过骨传导的方式,传达给抱著我的忍了。
请救救我。
小扇不久之前对我说的这句话,或许传达给忍了。
只是,如果在此时此地为忍著想,那么应该视为问题的不是第二个条件,而是第一个。
「卧烟小姐,如果您是要拱立忍成为神……」
「我原本是这么计画的。正因如此,当初在历历复活的时候,我就想让你退出。不过,因为历历从地狱带八九寺小妹回来,所以状况变了。已经没必要半强迫忍坐镇在北白蛇神社了。因为基于某方面的意义比忍小姐更适任的神之代理者……更正,神之继承者出现了。」
「神之……继承者?」
「就是八九寺小妹。」
卧烟指著从刚才就鲜少参与对话的双马尾少女。
即使卧烟指向八九寺,八九寺也没有过于惊讶。
换句话说,已经说好了吗?
不过,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的我,当然不免惊讶。
八九寺?要让八九寺真宵……坐镇在那座神社?
「等……等一下!这……这种事更不可以吧?因为八九寺是……」
「八九寺是?」
卧烟催促我说下去,我却说不出话。我断定这样不行,这样很离谱,但是被问到具体来说哪里不行,哪里很离谱,我一时之间答不出来。
过于意外,我情急之下脱口反对……不,我确实没想到反对的理由,但同样也想不到赞成的理由。
并不是害怕失去什么东西而变得过度保守。肯定不是。并不是曾经失去八九寺一次的经验留下什么伤痕。
忍自己对八九寺大概没有这么深的情感,虽然这么说,不过实际上,现在的话题是在挑选她的后继。
她似乎无法置身事外。
「总之,或许有资格吧。」
所以她还没清楚表态就加入对话。
「毕竟从地狱复活之时间点,那个迷路姑娘就毋庸置疑达成一项奇迹了。」
确实如此。
「死而复生」明显是个奇迹,如果引发奇迹是成为神的必要条件,那么八九寺堪称已经满足这项条件。
不过这么一来,我甚至斧乃木也有满足这种条件……不,我完全不认为自己或斧乃木能胜任神这个职位,不过八九寺肯定也一样。
「不一样喔,错了喔。八九寺小妹和你或是余接同样是复活,但是条件不同。你们是保有肉体复活,八九寺小妹却是幽体。」
「意思是拥有肉体就不能成为神吗?」
「不对。如同千石抚子小妹曾经成为神,你说错了。毕竟神也有『现人神』这种形式。差别在于如果八九寺小妹没在这里成为神,就会被『暗』吞噬。」
我差点忘了。
到头来,八九寺就是被那个「暗」追杀,才会选择升天。如果是保有肉体复活就算了,如果维持幽体形式继续待在现世,必然会招来追兵。
「所以是三选一喔。」卧烟说。「①再度回地狱。②被『暗』吞噬。③成为神。哎,『成为神』这种说法有点夸张,实际上只是在怪异的范畴内转职罢了,因为怪异都像是神的一种。从这一点来看,也和你或余接升格为神不一样。八九寺真宵被供奉在北白蛇神社,就会获准存在于现世。」
也就是获得市民权的意思。
获得居留证的意思。
「所以基本上,这对八九寺小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该做的工作她当然得做,不过只要好好管理气袋,光是这样就足以预防意外发生。我不打算奢求,也不打算强求。」
「就是这样。」
八九寺简短附和。
从她的表情来看,应该是早就私下答应,而且不打算改变主意。既然八九寺接受这个安排,我也难以抱怨。
话说,既然是这样安排,这个点子就完全是为我没多想就硬是从地狱绑架八九寺回来的行为善后,我别说抱怨,照道理还应该要感谢……但这毕竟攸关八九寺的未来,我不得不要求慎重行事。
部分原因大概是在我的认知中,少女八九寺和「神明」这个词搭不上边吧。对了,说到搭不上边……
「可……可是,那是供奉蛇的神社吧?八九寺是蜗牛的怪异,要是将她供奉在那里,或许又会产生扭曲……」
「历历带八九寺小妹回来时没想到这一点,所以我才说这是难以置信的奇迹喔。不然的话,我或许不会想拱立八九寺小妹为神。无论是牵强附会还是怎样,要成为北白蛇神社的神体,一定要有相应的理由。像是以蛇为共通点,将湖的信仰带到山上;像是以不死特性为共通点,刃下心谎称为神。必须具备相同程度,或是更胜于此的理由。」
「对……对吧?既然这样……」
「蜗牛是……」卧烟说。「蛇的高阶相容个体。」
「……咦?」
「不,形容为『高阶相容』有点自圆其说过头,说得太夸大了。不过历历,你好歹听过三方相克吧?就算不是专家,这也是一般常识的范围吧?」
「三方相克是……」
记得也是形容猜拳的方式。
不过,基本的原义是……
「蛇、青蛙,以及……蛞蝓。」
蛇吃青蛙,青蛙吃蛞蝓,蛞蝓吃蛇。也就是形容制衡状态的话语……蛞蝓?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啊啊,我想到了。蛞蝓豆腐。贝木用在千石身上的虚伪怪异……」
「没错,对蛇有效的怪异──蛞蝓。而且……」卧烟继续说。「蛞蝓和蜗牛是近缘种。」
「啊……」
对喔,这是盲点。
卧烟提到三方相克的时候,我就应该察觉她想表达的意思。有壳的是蜗牛,无壳的是蛞蝓。把蛞蝓当成壳退化的蜗牛大致没错。
那么,可不能说蜗牛和蛇毫无关联。
蜗牛可以「压制」蛇。
不像千石那样失控,不像千石那样被蛇吞噬,而是反过来吞噬蛇。
「也就是蛞蝓真宵喔。」
八九寺频频点头说。
这真是巧妙过头的文字游戏。
「说到最理想的状态,当然是以蛇这个要素做为共通点……不过就某方面来说,现在这样是更理想的形式,也就是反其道而行。」
「…………」
听卧烟这样说,我甚至觉得昔日在这座浪白公园──在北白蛇神社前身的沱白神社遗址遇见八九寺是命中注定。
这大概也是我牵强附会吧。
不过,正因为历经这么多花式般的牵强附会,累积各种特技般的经验,才奇迹似地造就现在的我们吧?
「真要说的话,明明是八九『寺』却即将住进『神社』,从专业领域来看会成为罩门……不过就当成神佛习合忽略掉吧。毕竟也不能改名……哎,不过,记得八九寺小妹的旧姓是……纲手?」【注:日本本土神道和外来佛教折衷融合的现象。】
卧烟看起来大而化之,工作起来却出乎意料计较细节。反过来说,我这种外行人想得到的问题点,她早就已经深思熟虑确实考察完毕。
而且,卧烟刚才说八九寺是「住」进神社。
当然,这很明显是为了说服我而刻意挑过的词。但我不得不中她这个计。
无论是神社还是寺庙,对于迷路十一年的八九寺真宵来说,对于后来也一直在河原堆石头莫名受罪的她来说,得到「家」这个居所、这个归宿是何种程度的救赎,我不可能不明白。
虽说是三选一,却没有选择的余地。
此外,也没时间寻找第四个选项。
既然这样,我就算絮絮叨叨也毫无建设性。
「八九寺,你真的愿意这样吗?」
不过,我依然不得不这么问。
到目前为止,我总是在和卧烟对话,避免直接询问八九寺,但我实在无法回避到底。
「嗯,我愿意喔。愿意成为神。这样不是很HIGH吗?」
虽说我被金发美女抱在怀里,这个姿势缺乏一点严肃的感觉,我也自认是以认真、沉重的心情这么问,但八九寺回应得很随便,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居然说这样很HIGH……
「抱歉,这就是所谓的神口误吧。」
「你这样讲就变得像是在搞笑,拜托不要这样。这么重要的事情,不要用搞笑来接话。」
「不只是追晋二级这么简单,是一步登天喔!」
「慢著,你应该不懂吧……」
听她这样回应,我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对的。
或许她会反问我又懂什么,不过处于这个立场而陷入进退两难困境的例子,我知道两个。
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
千石抚子。
我不想让八九寺真宵加入她们的行列。这果然是我的心声。即使这是唯一的解决之道也一样。
「我知道喔。非常清楚。」
不过,八九寺这么说。
态度充满自信,应该说已经是自负了。
「是吗……?成为神的责任、意义、负担与职责,你都清楚了吗?」
「不,这种事我完全不知道。」
「居然不知道!」
「不过……」
说到这里,她咧嘴一笑。
极具八九寺风格的一张笑容。
「如果成为神,今后也可以继续和阿良良木哥哥快乐玩耍。这是我唯一知道的事喔。」
007
我不希望各位认为我听到今后也可以和八九寺快乐玩耍就停止反驳,不过事实上,这番话令我感动到不禁语塞。
卧烟不会放过我语塞的这个空档。
「总之,这样就达成条件之一了。八九寺小妹吞下这张符咒,北白蛇神社就会诞生一位新的神。」
关于第一个条件的讨论,卧烟想以此做个总结。慢著,这个话题很重要,不应该这么轻易做结才对。
「啊啊,虽说是吞下去,但如果学八九寺小妹的说法,就是跟口误吃螺丝一样咬下去含著吧。」
「问题不在这种用语上的细节……」
我不愿意她就这样含糊下结论,却也知道关于这件事,我再怎么样都难以完全接受。
「如果历历想让八九寺小妹被『暗』吞噬,这部分就交给你判断吧。就我个人来说是手段的问题。只有这件事无法由历历代劳。」
「没错……总之,吾始终只须遵从汝这位大爷之判断,但汝这位大爷中意之女童难得从地狱被带回来,要是被『暗』吞噬,事后应该会受到良心谴责吧。」
忍一边这么说,一边连双腿都夹在怀里的我身上。这个姿势像是以我的身体为中轴盘腿而坐,成年人摆出这种坐姿明明很没教养,现在的忍这么坐却是帅气又好看,总觉得挺作弊的。
我抱著忍的时候,绝对没像她这么有型。
总之,既然忍这样劝诫,我就更难反驳了。到头来,现在我完全找不到反驳的根据。忍或千石成神「失败」是有道理可循的,若是由专家卧烟指导,这个计画就万无一失。
「没错,鬼哥哥,少在那里啰哩叭唆的。自以为对别人做的事情提一堆意见就很帅,没有替代方案的话就给我闭嘴。你只会对有能力做事的人扯后腿吗?」
「慢著,斧乃木小妹,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想到一大堆反驳了。」
口气好差。
令我想起发飙时的月火。
「这种事在八月也讨论不少了吧?」
和我同样被卧烟抱在怀里的斧乃木(想到她是人偶,就觉得像是在表演腹语术),稍微修正口气说下去。
「拖拖拉拉像是玩家家酒一样讨论的这段时间,要是八九寺小姐被『暗』吞噬的话怎么办?」
「啊……对喔。」
我并不是听斧乃木说才想到如何反驳,不过卧烟、忍与斧乃木三人接连提到这个名字,使我想起一件事。
不,这件事我一直挂念在心,却找不到说出口的时机。我没透露自己来到这里之前就先在家门前遇见小扇,所以这件事也连带没说出口,不过关于这一点,我或许应该在更早的阶段告知这个事实。
也是为了请卧烟判断这是不是事实。
为时已晚……不对,真要说的话,讨论第二个条件的现在,也就是卧烟要讨论的对象即将改成忍野扇的现在,或许出乎意料是最佳时机。
「卧烟小姐。」
「历历,什么事?」
「那个……关于『暗』的事,我们或许犯下一个天大的误会。」
我稍微压低音调说。
「忍野扇……或许不是『暗』。」
「我早知道了。」
卧烟立刻回应。
我压低音调完全是做白工。
还刻意加重语气,简直像个笨蛋。
与其说是挥棒落空三振,感觉更像界外球接杀出局。板球也有这种规则吗?
「真的假的?」
斧乃木这个惊讶的反应还挺随便的。话是这么说,但斧乃木原本就没有和卧烟共同行动,所以这时候意见没有一致也是非常理所当然的演变。
「不是吗?不会吧~~我一直认定就是这么回事,所以到处狂埋这方面的伏笔耶?」
「…………」
如果是真的,那她就是多管闲事了。
不要蓄意埋伏笔好吗?
这种角色个性真麻烦。应该说她这个角色真麻烦。
忍则是保持沉默。
我想,忍的想法大概也归类在斧乃木那边……但她或许是为了避免被发现,所以采取谨慎发言的作战。
至于八九寺,到头来她对小扇这个人不熟(小扇转学来到直江津高中,是八九寺升天之后的事),所以不可能有什么想法,就只是愣在原地。
「到头来,历历为什么会认为忍野扇是『暗』?」
「没有啦,因为……」
「啊啊,我不该这样问的。历历,别误会,我这么说不是要责备或嘲笑你。你这么想反倒是理所当然。」
卧烟真的讲得好像理所当然,如同对话完全按照她的计画进行。
不过,如果这在她的计算之中,我不免觉得我来这里之前和小扇的对话都被她偷听到了……
「我这么想是理所当然……这是什么意思?」
「之后再说明这是什么意思。」
卧烟在这里也以程序为优先。
「我刚才想问的,是历历在哪个阶段冒出这种想法。因为我或许会依照你的回答改变应对方式……虽然这么说,但我其实已经大致猜到了。」
「……并不是在特定的时间点。接触她的言行久了,自然就会这么想……毕竟她实际上确实找过八九寺,像是千石的事件,以及正弦的事件……」
还有一开始的事件。
忍野扇最初的事件。
转学之后首次见面,和老仓育相关的一连串事件──要说露骨也过于露骨。
不,到头来,我不是因为这种情报逐渐累积,反倒是凭感觉这么认为。
因为,她那股黑漆漆的气息,完全就是「暗」吧?
重视法则的暗黑。
信奉平衡的漆黑。
「不过,既然我这么想是理所当然,意思是小扇故意让我这么想吗?想要误导我……」
有可能。
她是可能做出这种事的女生。
可能只因为一时调皮就这么做。
不过,她当然不会只因为一时调皮,就委托正弦除掉我们吧。
「不,你错了。」
不过,卧烟摇头否认我的推测。
在这里也摇头否认。
「应该说,她自己一开始大概也是这么认为的。即使是现在,她也确实对自己课以这种责任。忍野扇不是『暗』,却在做和『暗』相同的事,背负相同的职责。」
卧烟说。
「和『暗』相同的职责……」
昔日假扮神而受人爱戴的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以及失去存在意义却一直待在现世的八九寺真宵。袭击两人的「自然现象」。
「暗」。
在不同地区称为「黑洞」或「暗黑体」的这个东西,说穿了就是取缔违规怪异的现象,或是概念。
八月,八九寺遭受袭击的时候,由于狼狈的心情比较强烈,所以没能深入思考,不过后来我尽力考察得出结论,这东西应该不是怪异的天敌,更不是什么制裁机构。
世界的法则。
比方说像是重力、作用力与反作用力、自然淘汰或物竞天择、方程式等等,是这种类似法则的东西,只能遵从不容反抗的东西,绝对不是浮在空间的漆黑物体,不是什么特定的「物体」。
是的。
直到我遇见忍野扇,我都是这么认为。
直到遇见实际存在的她。
……到头来,这也一如往常是我的误解,是我常犯的不懂装懂,我只是在完全错误的地方左顾右盼原地踏步罢了。
「慢著慢著,不需要像这样看扁自己,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忍野扇背负和『暗』相同的职责,所以说穿了,认定她和『暗』相同也不是什么天大的错误。为求谨慎,我整理一下吧。」卧烟说著看向八九寺。「要是放任八九寺小妹维持这个状态,或许又会出现在这座城镇的『暗』──我们担心至今的这个『暗』,是货真价实的『暗』。是当年袭击刃下心,在八月袭击八九寺小妹的正牌『暗』。相对的,将八九寺小妹打造、拱立为北白蛇神社的神之后,还是可能会袭击八九寺小妹的对手,是和『暗』背负相同职责的忍野扇。」
卧烟说到这里,视线从八九寺重新移到我这边,但即使她这样笔直注视,她这番话以及话题的进展都过于唐突,我无法立刻反应。
顶多只能复诵她的话语。
「在拱立之后……袭击?」
咦?
我重复之后,终于理解个中意思,不禁有种「这是怎样?」的感觉。即使不是卧烟小姐真正的目的,为了回避「暗」,还是得将八九寺拱立为神。但如果拱立之后还是会被袭击,不就完全失去拱立她的意义了吗?
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当然也没办法和我玩耍了吧?
「慢著,所以我不是说最低条件有两个了吗?光是将八九寺小妹拱立为神还不够,这样才做一半,还有一半。得除掉忍野扇才能完美解决。」
「您刚才一直重复说除掉,除掉……」
我终于忍不住说出来了。
对于卧烟来说或许没什么深刻的意思,只是使用平常就在使用的词,不过即使敌对,即使真面目不是「暗」,我还是难以忍受她对我的学妹使用这种字眼。
忍不住。
──愿意站在我这边吗?
──请救救我。
我并不是被她的话语影响,单纯是用词的问题。
「可以不要这么说吗?您用『除掉』这种说法,小扇不就像是怪异了?」
「没错喔。」
卧烟这次也是立刻回答。
「她是『普通』的怪物。」
008
回过神来,已经过了不少时间。
我不知道这段时间经过,是否也在卧烟的计画之中。事态确实朝著收拾的方向走,真相也逐渐曝光,即使如此,我却难免觉得事态持续恶化,真相愈来愈陷入迷雾之中。
怪物。
普通的怪物。
若是计较用词,既然是怪物就肯定不普通了,不过在传说吸血鬼忍野忍的完整形态、人造怪异斧乃木余接、即将被拱立为神的八九寺真宵等反常角色齐聚的这里,或许必须使用这种形容词吧。
所以我乾脆不计较这一点。
「小扇是……怪异?」
慢著。
听卧烟这么说,就觉得这也不是什么突兀的事……?直到刚才都半认定她真实身分是「暗」的我讲这种话也不太对……但她过于神出鬼没的性质,确实带著怪异的味道。
既然怀疑她可能是「暗」,那么怀疑她是怪异也没什么不当之处。
怪物。
有种事到如今被赶回起点的感觉……
即使再怎么要求勿忘初衷,不过怪物……也就是怪异,真的会转学进入高中吗?会到校上学、上课听讲、用功向学吗?
「慢著,历历,你并没有目击她到校上学、上课听讲、用功向学的场面吧?你始终只是以学校为中心和她有所交集。」
「…………」
这……是没错啦。
等一下,这么一来,我的思考方式必须完全改变,所以我想冷静一下。可以的话,我甚至想先回家睡个觉再过来。不过当然不可能就是了。
我试著回想至今和小扇的互动。
不过,记忆过于浅薄,完全没有路径可循。
愈是试著回想,记忆似乎就愈是模糊。
不对,不只是现在如此。面对小扇的时候总是如此。和她交谈,记忆就会变乱,被迫想起不愿回想的事,只要想通什么事,就会被迫忘记正在思考的事,还会被植入未曾有的记忆。
简直是……妖怪的行径。
然而……
「假设小扇是怪异,那她的真面目也太神秘了吧?说她是『暗』反倒还比较好懂……卧烟小姐,您是基于什么根据将小扇称为怪物?」
「那么,你是基于什么根据将忍野扇称为小扇?」
「?」
意思是加上「小」这个字很恶心吗?
对于如今确定处于对立关系的对象使用这种亲密的称呼,这才是错误的用词是吗……可是就算这么说,称呼也不是一时之间改得掉的东西。
──黑仪。
唔。
我想起昨晚的事,忍不住微微一笑……更正,微微一羞。
「你的脸在红什么啊?恶心。」
斧乃木不会放过这种失误。
个性烂透了。
仔细想想,称呼你「小妹」原本也很奇怪……只不过,卧烟想说的重点似乎不在这里。
「只是因为她自称忍野扇,你就照单全收叫她『小扇』是吧?」
卧烟高声说。
「……意思是她对我用假名?」
「该说假名还是冒名……不,甚至不到这种意思,只不过像是临时想到,非常随便取的名字。历历,当她这么自称的时候,你应该要笑一下才对。如果是我的话,大概会捧腹大笑吧。」
「…………?」
就算卧烟这么说,但我完全不知道「忍野扇」这个名字哪里好笑。若要说名字奇怪,同姓的忍野咩咩,或是由他取名的忍野忍,在字面上才是好笑到痛快的程度……
「阿良良木哥哥真迟钝,不像平常的您。」
八九寺在这时候出面说明。原来八九寺心中认为我很敏锐?我感到意外,但若只看这件事,我或许应该更早察觉。
因为在「名字」这个话题上,我至今和八九寺上演无数次的唇枪舌战。
只不过,八九寺对于小扇的知识,明明几乎只从这里提到的话题取得,却能精确点出重点,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勇者。
「就我推测,这位忍野扇姊姊是神原姊姊介绍的吧?是以『篮球社前明星神原姊姊的球迷』这个身分介绍给您认识的吧?」
「嗯……是这样的过程没错。」
「球迷。FAN。也就是『扇』吧?」
平凡无奇到令我眼前一黑。
这确实不是假名这种了不起的东西。如同「AAAA」、「KKKK」或是「1234」这种没干劲的玩家ID,是随便又缺乏爱情,内行人听到的瞬间就知道在骗人的自称。
反倒给我大胆到狂妄的感觉……
「咦……可是,那么姓氏呢?忍野……啊啊,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她说她是忍野的侄女也是谎言吗……?」
「关于忍野这个姓氏,也是基于某些更深入的隐情,应该说拐弯抹角的隐情……不过,她说她是咩咩的侄女确实是谎言。就我这个学姊掌握的情报,那个男人肯定没有侄女。咩咩当然也不是木石,在生物学的层面,应该有人和他有血缘关系,不过就我所知,那个学弟举目无亲。」
「那么……她认为只要自称忍野的侄女,就可以获得我们的信任吗?可是,小扇为什么……是为了什么目的,不惜像这样伪造身分来历与人品仪表出现在我们面前?」
怪异是基于合理的原因出现。
和「暗」不同,并非无缘无故。
那么,忍野扇这个怪异是基于何种必然性出现在直江津高中,将我们的生活扰乱到那种程度?
「如果忍野扇不是忍野扇……那她究竟是什么?她的真实身分是什么?」
一味要求说明的我,完全变成丢脸的家伙,但是即使卧烟说小扇是怪异,我也无法立刻接受。
我希望有人能说服我。
「『真身不明』就是她目前的身分。正因如此,除去她的手段很明确……依照当初的计画,我打算使用妖刀『心渡』除掉忍野扇。但这不算是合适的手段,反倒该说是紧急避难用的手段,或是犯规的手段。总之,任何怪异都能斩断的太刀,以专家角度来看也是相当犯规的工具吧。不愧足以成为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首位眷属的人……只不过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才会步上扭曲的末路,这一点难免讽刺。」
「……您原本想用怪异杀手斩杀小扇?」
「喂喂喂,别这样瞪啦。你究竟站在哪一边?」
虽然是毫无含意随口询问,但卧烟这种说法使我紧张了一下。感觉像是紧绷的心情被扎了一针。
不过,若问我站在哪一边,我无法断言站在卧烟这边。即使没有昨天和小扇的那段交谈也一样。
「用怪异杀手斩杀怪异,这原本不会产生任何矛盾。专家就该这么做。」
「……您就是为此制作了妖刀『心渡』吗?」
我在北白蛇神社被切片的时候,对于卧烟为什么拥有那把刀感到疑问,不过如今制造方法昭然若揭。
最初的眷属──死尸累生死郎所穿的甲胄,八月下落不明的那具甲胄,其实是被她拿来重铸成刀。
……我不知道这种推理是从我心中哪里冒出来的,但我确信是这样没错。不过这么一来,就代表卧烟从那时候就计画斩杀小扇?
荒唐。
无论小扇是怪异还是转学生,她都是在十月出现在我们面前。所以不会是卧烟在八月这个时间点打造怪异杀手的原因。
因为在这个时间点,小扇没犯下任何需要被除掉的罪过。
「还是说,因为您『无所不知』,所以在八月的时间点,您就在手册行事历的三月十四日挑明今天预定在这里开会?」
「怎么可能。我这个年纪没在使用学校行事历。」
这个回答有点鸡同鸭讲。
现在并不是在讨论行事历从一月还是从四月开始。
「无所不知和预知能力不一样喔。没能回应朋友的期待令我于心不忍,但我终究没有高超到在八月那个事件就预测接下来的所有进展。虽然经常被误会,但我即使全知却不是全能喔。」
「……可是,既然这样……」
「我并不是预谋要斩杀忍野扇。不过,我早就预期忍野扇会登场,认为这种做法也是一种选择,所以我回收了初代的他身穿的甲胄。这当然是考量到最坏的事态才这么做的。」
「哼。都趁火打劫了才讲这种话。难怪吾吃起来不过瘾。」
忍不太高兴般说。
她突然在我耳边说话,我还是会吓到。感觉她的气息带著体温传达给我,令我脸红心跳。
「别这么说啦,忍小姐,所以我不是还你了吗?」
卧烟说。从她的发言推测,刚才打板球使用的妖刀「心渡」似乎不是忍的,是卧烟制作的复制品。
忍在抱我之前面不改色地吞下去,所以她体内现在有两把妖刀。加上应该也一起归还的「梦渡」就是三把?
「因为没必要了。既然争取到历历的协助,就没必要来硬的。我这个除妖专家能以正当的手段,以标准的方法除掉忍野扇。」
「……您说您早就预期小扇会登场,这是什么意思?」
比起询问什么是正当的手段或标准的方法,我更在意这一点。既然早就预期小扇登场,那么到头来不就等于从那时候就预谋斩杀小扇?
「不,这单纯是经验法则。虽然不算是和忍野扇一模一样……但我看过类似的怪异。」
原来是这么回事。
该说不愧是经验丰富的专家总管吗?即使对我来说彷佛晴天霹雳的事,对于卧烟来说也只不过是通例之一。
我是这么想的,但事实并非如此。
「我是在小学时代遭遇『那个』。所以虽然这么说怪怪的,但这次的事件也令我怀念喔。」
「小学时代……?」
我完全无法想像卧烟的萝莉时代,但她终究不可能从小学时代就当总管,也不可能从那时候就是「无所不知」的卧烟吧。
「嗯,严格来说,有这个经验的不是我,是我姊姊──卧烟远江。你所熟识神原骏河的母亲。我这个做妹妹的,近距离目睹姊姊的体验。说来意外,这或许是我最初始的体验。」卧烟像是真的很怀念般说。「当时,我姊姊遭遇真身不明的怪异……话说历历,关于我的姊姊,你具体来说知道多少?」
「不,我不太清楚……只知道她将『猴掌』遗留给神原……」
因为神原很少讲这种正经话题……老是在说蠢话。记得是和神原家的独生子私奔,生下神原,后来出车祸过世?
这方面的实际经历我略知一二,却完全不知道她本人是怎样的人。
个性大概近似神原吧,但我不太愿意想像这是怎样的个性。
「『不成药,便成毒。否则你只是普通的水。』」
卧烟改变音调这么说。
「这个姊姊会对亲妹妹讲这种话。哎,老实说,是个不好应付的姊姊。」
听到卧烟说她对家人的感想是「不好应付」,我觉得首度接触到她具备人性的一面。
只不过,即使是间接听到,会讲这种话的人物还是有点恐怖。
但我在心中表示同意的同时,卧烟这么说。
「某方面来说,很像历历。」
我真是丢人现眼。
「我姊姊虽然不是鬼,却是一个很像鬼的人。我的意思不是说她很像吸血鬼历历,但我还是小学生就觉得这姊姊不太妙,真心觉得她是危险人物。该怎么说……虽然不是怪物,却有著怪物的味道。」
「…………」
「严以律己,严以待人。认为愈严格愈好。她就是这种人喔。哎,有机会的话,改天找骏河问个详细吧。虽然年纪小小就天人永隔,她身为女儿肯定还是有一些感受。不过,总之这是题外话。我不是想介绍姊姊这个人,我现在想表达的是我姊的个性令我联想到历历,如此而已。」
严以律己,严以待人……?
我是这种个性吗?
说来挺好笑的,这时候露出最惊讶表情的是八九寺,不过卧烟没多加著墨。
「正因如此……」她继续说下去。「正因如此,我预测历历迟早会踏上和我姊姊相同的路。与其说预测应该说担忧?八月和你一起工作的那时候我就在想,历历或许总有一天会遭遇我姊姊遭遇的那种怪异。总之,这个不安成真了……你早就该小心了。」
「小心……吗?」
要是平常过生活小心到这种程度,我的精神大概会崩溃吧。或许因为我这么不小心,才会注定落得这种下场吧。
「我想当成参考请教一下,当时是怎么做的?毕竟那时候当然不可能有妖刀『心渡』……」
「所以说,当时是正攻法喔。这次我也想用相同的手法,要请历历做我姊当时所做的事。」
「……?由我来?不是由卧烟小姐?」
「只能由你来。」
卧烟点头说。
用力点头。
「我做就没意义了。忍小姐来做也一样。只有这件事,就算由咩咩或余弦来做也没意义。这件事只有你做得到,也非得由你来做。由你自己一个人来做。」
卧烟说的时候强调「自己一个人」。
「人只能自己救自己……是这个意思吗?」
「那是咩咩的主义,不是我的主义……不过,在这种时候引用,就觉得是打动内心的一句话。确实,关于这件事,我可以说完全帮不上忙。」
「…………」
卧烟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在催促我和小扇一对一对决,但她劈头这么要求也只会令我困惑。
如果是和死尸累生死郎对决,那就好懂了。
而且在这一年,我进行过许多各式各样的对决,而且是赌命的对决。虽然这么说挺自大的,但如果我为自己打分数,要说我在枪林弹雨存活至今也不为过。现在抱著我,以手指拨弄我肋骨的妖艳美女,我和她的前身──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在春假杀个你死我活,从那时候算起,我经过鬼门关前不入的次数甚至不计其数。
不过,正因为是这样的我,所以就算卧烟要求我和小扇对决,我也完全没头绪。就像是听到一段不知道笑点在哪的笑话,完全感觉不到内容。
对决、了断、赌命……字面看起来花俏,实际上却空洞无比。
「嗯。阿良良木哥哥,如果要譬喻的话,就像是欣赏一部片头做得非常用心的五分钟动画吧。实际内容不到一分钟的那种。」
「八九寺小姐,请不要这时候来乱。」
这个譬喻意外地浅显易懂,但现在并不是在讲这个。
我想,我这时候觉得不对劲的原因,起因于小扇的真面目无论为何,也是完全不属于战斗类型的高一女生。
虽然有著神秘的一面,外表却是可爱的女高中生。要我拿大太刀将她劈成两半杀掉,刑案的味道也太重了。
「就说没要用了。这个计画已经作废了喔。多亏历历所以不必使用。要我斩杀女高中生外型,应该说人类外型的对手,我也会抗拒的。」
「…………」
你斩杀过吧?
之前在堪称神域的神社境内,你将人类外型的我残忍切片到看不出原形吧?
她究竟是基于风趣还是发自内心这么说,我一时之间难以判断,不过既然事情已经过去,如今再讨论也无济于事。我很好奇这个计画为什么「多亏我」而不必使用,但我这时候该问的是刚才没问到的「现行计画」。
如果我非得独力实行这个计画,我就更应该问清楚。
我也有做得到与做不到的事。虽然做得到的事比较少,但如果卧烟的要求就像是要我拿大太刀斩杀小扇一样困难,即使她曾经费神协助处理八九寺与忍的事件,我还是必须拒绝。
「我不打算拜托太难的事喔,反倒是简单至极。如果只是做的话,任何人都做得到,只是非得由你来做才有效罢了。」
「……总觉得您在卖关子。该不会讲得简单,却要给我一个大难题吧?」
「没有啦。我姊姊十几年前做过的事,这次要由你来做。如此而已。」
「所以说,您虽然像这样讲得简单,但刚才就提过您姊姊是不得了的人吧?严以律己、严以待人,很像鬼的一个人……这种大人物所做的事,我不认为自己做得来。」
「不不不,某方面来说,历历做起来应该比姊姊简单吧。因为你是为了拯救濒死的吸血鬼,不惜舍弃自己生命的男生。」
「…………?」
我不太懂其中的因果关系。
我在春假拯救忍的事迹,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提及?难道是要我和当时一样,拯救小扇这个怪异?这样简直……
──请救救我。
简直和她的恳求一模一样吧?
不过,卧烟当然不可能讲这种话。这种甜到蛀牙的情节和她极度无缘。不可以被她温吞大姊姊般的外貌欺骗。
她身为专家的行事原则只有一个。
以严谨到一丝不苟的手法寻求最佳解。
千石抚子被供奉在北白蛇神社的时候,卧烟似乎姑且以她的方式协助处理,但这始终只不过是因为千石不适合成为神。
「真身不明的怪异──忍野扇的威胁,极端来说,仅止于真身不明。」
然后,卧烟说了。
说出我该做的事。
「所以只要揭发她的身分,她就会瓦解。」
「瓦解……」
「也可以说是互毁。这里的重点在于她是将自己应有形态伪装起来的伪物。无论如何就是一个『大骗子』。谎言被揭发之后将面临什么下场,忍小姐与八九寺小妹肯定很清楚。」
她们知道。
我也知道。
「『暗』──」
「──『暗』──」
「──『暗』。」
我们三人异口同声地说。
「是的。伪装己身立场的怪异,会被黑暗吞噬。尤其她将自己本身伪装为『暗』。违反这个规定将面临的制裁,应该会炽烈至极吧。所谓的自作自受。这半年她在历历周边的所作所为,各种凶狠的作为,这次将会报应在她身上。」
卧烟咧嘴一笑。亲切大姊姊不应有的狡猾表情。
不过,与其说这是自作自受,也可以说这单纯是滑稽的终幕。
就像是童话的结局。
真实身分曝光。光是这样,自身的存在就会「终结」。
对于主打「真身不明」的忍野扇来说,这也是必然的弱点。
「总之,怪异原本就是这种东西。所以我将忍野扇称为『普通的怪物』。历历遇见的第一个怪异是稀有种的吸血鬼──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后来也历经许多赌命的战斗,还认识了影缝余弦这个举世罕见的暴力阴阳师,所以可能被危险的想法污染,认为怪异是只要交战就有办法应付的对手,不过『怪物』基本上是『化怪之物』,就像狐狸或狸猫那样,揭发真面目就会消灭,如此而已。」
「…………」
「怪异现象只要以科学阐明,就成为普通的迷信对吧?同样的道理。我们这样的专家,在历历这种现代年轻人眼中或许是老古董,但我们的工作其实是将调查完成的都市传说,以傲慢又粗鲁的手法彻底解剖,使其失去作用。我的意思不是说世间还有许多无法以科学阐明的事,我们做的生意是逐渐减少科学无法阐明的事情,我们混饭吃的方法是将不可能说明的事情加以说明,对任何人都能浅显易懂的说明。基于这层意义,我们这种职业迟早会消灭吧。如同章鱼吃掉自己的脚那样。」
卧烟半自嘲地这么说。老是想用战斗解决事情是一种粗暴的做法。我想起忍野也在很早的阶段就对我这么说过。
──阿良良木老弟的思考方式真粗暴啊。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啊?
他这么说过。
原来如此。
依照卧烟的论点来说,我要做的不是和小扇一对一对决,是单方面的除妖。
确实,说到事后不是滋味的程度,感觉和我拿大太刀将女高中生劈成两半没什么不同。
不过,这也确实是解决这座城镇现状的最佳解,是最佳方案。
「卧烟小姐的姊姊,就是以这种方式除掉近似小扇的怪异,除掉不是『暗』的那个『类暗』吗?」
「嗯,没错。姊姊不是专家,当时年纪也和历历差不多,但她以自学的方式漂亮突破这个难关。真的是一位很强的人。当年的姊姊真的很强。」
卧烟以过去式重说一次。
「不过,这么强的人也输给车祸就是了。这个话题对八九寺小妹来说很刺耳吗?」
「还好啦……不过,车子确实很方便。而且现代社会没车子就无法运作。」
十一年前,绿灯过马路被车子撞死的少女──八九寺真宵装傻回答。
还真的装傻带过……怎没变成心理创伤之类的?
「历历,你刚才说『类暗』这个词,或许是忽然想到就脱口而出,但其实讲到重点喔。讲得这么好懂真是太棒了。不过,如果你从『类』这个字认为对方是劣化版,我就得批评你大错特错。反倒是正因为对方不是真物而是伪物,所以比真物更棘手。我的不才学弟──骗徒贝木泥舟说过,伪物比真物更想成为真物,所以比真物更像真物。」
「……将八九寺供奉在北白蛇神社,真正的『暗』就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不过伪物的『类暗』还是可能会出现……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就我所见,『类暗』比『暗』还危险。不准用这种机会主义的手法解决,大家都幸福的答案只有奸诈可言……对方将会表明这种立场吧。」
「…………」
「所以,务必要在今天,在今晚做个了断。我的工作与历历的希望,满足这两者的第二个条件,就是除掉忍野扇。如果没做到,第一个条件就没有效果。我刚才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请救救我。
──愿意站在我这边吗?
──请救救我。
我免不了反刍小扇的话语。我不知道小扇基于什么心态讲这种话。
她是出自内心这么说吗?还是以「真身不明」,以「类暗」的立场这么说?
然而不管答案是什么,即使完全是另有意图,我大概都无法回应她的要求。
或许是被卧烟的花言巧语朦骗,或许是被大人的话术说服。
但是无论如何,我不能坐视八九寺可能被吞噬的下场。
不能坐视我身边遭遇更大悲剧的可能性。
我不可能坐视不管。
这半年,就是发生过这么多不同种类的事件。
我务必,非得除掉忍野扇。
即使她露出何种笑容。
我转身瞥向忍。
忍也以金色的眼眸静静注视我。
昔日,我曾经拒绝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的请求。
救救我。她如此乞求。
我救不了你。我如此回应。
是的,我没答应。
我也以相同的话语回应小扇吧。
「知道了。我不救忍野扇。所以……」我下定决心之后询问。「所以卧烟小姐,请告诉我。神秘转学生忍野扇的真面目是什么?」
「那孩子的真面目是……」
卧烟立刻回答。始终是立刻回答。
毕竟卧烟无所不知。
而且到头来,我一无所知。
009
阿良良木月火是怪异。
她是阿良良木家的么女;是下个年度升上三年级的国中生;是火炎姊妹的参谋;是经常换发型的女生……也是不死鸟。
若是详细分类──不是基于生物学,而是基于怪物学进行详细分类,那么她是杜鹃,是「死出之鸟」。
杜鹃是往来于现世与冥界的鸟,说穿了也是不死性质的象徵。实际上,阿良良木月火是比吸血鬼更完美的不死怪异。
不死能力更胜于吸血鬼,复活能力更胜于丧尸,永存能力更胜于幽灵。不会生病而死,不会中毒而死,也不会出意外而死。
几乎和怪异性质附加的特殊能力无缘,始终以人类身分生活,连自己也就这样毫无自觉地寿终正寝,然后若无其事地诞生成为下一个生命。
转生。
据说不死鸟是在烈焰中复活,但月火和这种花俏场面无缘,真要说的话就是彻底低调的怪异性质,即使如此,她仍然是怪异无误,因此在八月,怪异专家的阴阳师来到这座城镇要「除掉」她。
影缝余弦。
斧乃木余接。
专门对付不死怪异的双人组,当时究竟要以何种方式「除掉」阿良良木月火这个怎么样都死不了的怪异?事到如今不得而知。如果只说结果,就是专家们饶过月火了。
不过她自己不知道就是了。
阿良良木月火被放过一马。
得以继续当个怪异,继续当个人类。
继续当阿良良木历的妹妹。
得到认同,受到认知。
受到他人的认知,是怪异的本分。
这就是现在的她。今天的她在这里。
三月十四日星期三的阿良良木月火在这里。
「我出门了~~!」
阿良良木月火一到下午就率先出门,不过虽说「率先」,但这天她是最后一个从阿良良木家出发的人。这个双薪家庭的父母早就正常上班,考完大学的哥哥吃完早餐就立刻出门,和女友进行高中生活最后的约会,下个学年成为高中生的姊姊也意气风发外出挑战百人组手。从阿良良木月火的角度来看,这两人都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出门,但个性奔放的她不会特别在意哥哥与姊姊的一举一动。
到头来,在三兄妹之中,动向最难捉摸最令人担心的,就是这个么妹。要是扔著不管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她在这方面的危险度是挂保证的。
这天,已经放春假的她表面上对家人告知的行程是「探望疗养中的朋友」,但这其实也不是正确的计画。
她说谎。
没什么罪恶感就欺骗家人。
虽然这么说,不过大致来说符合事实,她这天前往的目的地,是预先对哥哥说过的千石家──小学时代好友千石抚子的家。
虽然升上中学就不同班而变得疏远,但她们曾经是以绰号互称的交情,最近透过哥哥重新开始来往。
这个好友从去年底就离奇失踪好几个月,担心的月火在她出院之后经常前去探视。虽然名义上是如此(阿良良木月火当然不知道千石抚子不只是失踪还成为神),不过实际上,千石抚子已经完全恢复健康,至少没必要每周探望三次吧。
去见千石抚子是真的,目的却不是慰问。阿良良木月火为了协助千石抚子正在进行的作业,所以在白色情人节的今天也造访千石家。
那么,究竟是什么作业?
「月火,谢谢你。多亏你帮忙,应该赶得上截稿日喔。」
听到千石抚子这么说,阿良良木月火回应「这不算什么啦」。地点是千石家二楼,千石抚子的房间。她坐在书桌前面,正在进行漫画原稿的涂黑工作。
阿良良木月火个性阴晴不定,如果在她做事情的时候对她说话,她心情凑巧不好的话可能会大发雷霆,不过这时候的态度挺大方的。
与其说是被道谢所以心情好,或许是好友的变化令她感到开心吧。不久之前的千石抚子,在这种场面想必不会说「谢谢」,而是说「对不起」。
这种懦弱的态度令人不耐烦。
如果不是朋友,月火大概已经一拳打下去了,甚至可能正因为是朋友所以打得更凶狠,不过这个儿时玩伴失踪回来之后似乎稍微改变了。
发生了什么事?
阿良良木月火不会担心这种事。
她不会做这种常人会做的事。
就只是专注于眼前的作业──为了赶上月底新人奖的截稿日,协助千石抚子绘制漫画原稿。换句话说就是专心当助手。
千石抚子失踪之后回来,月火纯粹以探望为目的造访她所住的医院时,才知道她的兴趣是画漫画。
当时,月火生气询问为什么隐瞒至今,而且是气到暴怒的程度,但抚子拜托她帮忙买画具,并且拜托帮忙制作原稿的时候,她没有抗拒。
然后顺其自然演变成现在这样。
以千石抚子的立场来说,她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火炎姊妹参谋,也就是肯定很忙碌的阿良良木月火,居然愿意长期协助绘制漫画,基于这层意义,好像也有点强迫造成困扰的感觉。
不过,如果从阿良良木月火的角度来看,至今只建立千篇一律乏味交情的千石抚子,居然主导进行这种创作工作,令她觉得新奇又有趣。
打趣坚守助手的立场。
千石抚子即使出院,却还没康复到能够上学,所以阿良良木月火当然不是完全没有担心与关切的想法(千石抚子所就读公立七百一国中发生的事件,身为当地国中生领袖的阿良良木月火当然清楚掌握),不过看现在进行完稿作业的原稿内容,这方面似乎是白操心了。
大概是在各方面都放下了吧。
月火心想。
千石抚子现在的发型,就是她心境变化的表现之一。以前……应该说从小学时代,她一直都是留长浏海遮住脸蛋,与其说是害羞、害臊或怕生,根本就是对人恐惧症的发型,但她现在将头发剪得超短。一出院就前往发廊剪成这种发型。
如果是以前的她,到头来甚至不敢去发廊吧。至今除了一次例外,千石抚子总是由家人帮她剪头发,所以听到她要求介绍平常光顾的发廊时,阿良良木月火吓了一大跳。
由于可以拿介绍费,所以也没有理由拒绝,但阿良良木月火(在旁边座位)听到她想剪成超短发的时候,终究怀疑她是不是吃错药。虽然这么说,不过千石抚子毕竟天生丽质,即使造型焕然一新,也没有奇怪的感觉。
至少和阿良良木月火昔日粗暴剪掉千石抚子浏海那时候相比(这就是那次例外)可爱太多了,但是这次改变发型不是追求可爱,单纯是长发在画漫画的时候会碍事,理由非常合理。
总之,看她今天工作时穿著沾到墨水也没关系的学校运动服,就知道这个理由是真的,不过看在对于发型有强烈执著的阿良良木月火眼里,不免擅自推测某方面来说应该是「因为失恋而剪短头发」。
但她只是心里这么想,完全没说出口。
阿良良木月火的信念是有话直说,却也不是完全口无遮栏。
「我不太懂漫画,不过……」
可惜这番话有点口无遮拦。
「抚子,这份作品,你有多少自信?得奖的话会领到奖金吧?」
「唔~~不知道。」
千石抚子转过身来,露出为难的笑容。这样的表情,以前也会被头发遮住看不清楚。
「因为像是自信之类的东西,我已经不去想了。」
「是喔……」
「有人说我或许有天分……但是这种事情,即使是有天分的人,不顺的时候还是会不顺的。」
「不相信自己的天分,就没办法成为一流喔。因为在没办法努力的时候会失去支柱。只懂得努力的人,在没能努力的时候就会遭受挫折。」
阿良良木月火直接将想法说出口,以前听到这种意见就会屈服的千石抚子,如今却确实接话回应了。
「与其说是相信,感觉比较像是受骗上当……不过是否能成为漫画家,或许真的如你以前所说,就像是买彩券那样吧。」
「我说过这种话……总之,这也无妨吧?毕竟要是没人买彩券,也凑不到奖金给中奖的人。」
不知道阿良良木月火这么说是否算是打圆场,大概不算吧。即使如此,千石抚子依然向她露出微笑。
「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再怎么难看或丢脸也没关系。月火也是这样吧?」
听到千石抚子这样反问,反倒是阿良良木月火语塞。原因说来意外,在阿良良木月火心中,「做自己想做的事」这种观念,没有旁人想像的那么强烈。
所以,她也直接将这种想法化为言语。
「我很少有这种想做的事情或是目标,所以才喜欢像这样为别人做的事情加油打气吧?毕竟火炎姊妹与其说是正义使者,原本比较倾向于是国中生的互助组织。」
「这样啊……?」
千石抚子一脸诧异。
好友至今很少提及的这一面,使她暂时停止描线工作。
「可是就我看来,人生立场像月火这样明确的人,连一个都没有喔。」
「哈哈哈,能听你这么说是我三生有幸,月火幸福到尽头喔,是尽火喔……慢著,火烧尽了怎么行啊?」【注:日文「月火」与「尽火」同音。】
阿良良木月火调侃地说,同时怀念起抚子以前好像都是自称「抚子」。她依稀记得指摘过这件事,不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改成以「我」自称的?
「不过,我比较稍微偏向虚无,应该说偏向破灭的方向,所以某方面来说容易被有目标的人影响。」
「是指火怜或是……历哥哥吗?」
「历哥哥」的发音怪怪的。
有点怪,而且有点尶尬。
不过,阿良良木月火没刻意点明。
她判断现在拿这件事开玩笑还是太敏感了。
「算是吧~~而且像这样帮你工作,感觉也像是被你的干劲带著走喔~~」
「工作……」
千石抚子脸红了。
毕竟她不是机械,虽说已经「放下」了,但腼腆属性似乎没有完全消失。
「不是工作啦。还完全不是那样。」
「我这种家伙,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这个问题可能会因为语气而变得沉重,不过阿良良木月火以天生的个性,营造出大而化之的气氛。
「大部分的事情都会做,不过会做的事情反倒就觉得不想做。毕竟做自己会做的事情也很无聊。但终究不能这样,所以会交给别人决定我要做什么……」
「并不是什么都不想做吧?」
千石抚子讲得像是拿昔日的自己做比较。如果是以前的她,应该也不会讨论得这么深入吧。
「嗯,我想做点事,想活动,想活泼地行动。所以只要是稍微感兴趣的事,我都会做做看。不过总是很快就腻,很快就变得乏味。我不太清楚自己是怎样的家伙。该怎么说,活蹦乱跳的现在还好,不过长大之后,好像会被述说无聊梦想的没用男生骗走,步向凄惨的人生。」
「听起来好写实……」
「为了避免这样,得趁现在规划未来才行。毕竟火怜也升上高中,哥哥也升上大学,从小学六年级以来,隔了两年第二次觉得被抛弃的现在,我想决定自己将来要做什么,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就像现在的抚子你一样。」
阿良良木月火说。
「光是听到月火对我这么说,就不枉费我这么努力了。」千石抚子附和说,然后回头继续进行描线作业。「人就算没能幸福,还是会发生好事对吧──只要活著。」
「嗯。哎,大概吧。」
这是在安慰我吗?阿良良木月火心想。
到最后,阿良良木月火一边像这样闲聊,一边继续涂黑,还受邀吃了晚饭,在完全入夜的时候决定下次工作的日期(已经说好要帮忙到原稿完成),离开千石家。
「哎呀,那边的人是不是阿良良木学长的妹妹?」
就在刚离开千石家,犹豫要直接回家还是绕路晃晃的时候,如同逮到内心瞬间出现的犹豫,如同混入夜晚的黑暗,如同钻入内心的缝隙,传来了一个声音。
某人的声音。
仔细一看,一个女高中生身穿哥哥高中的制服,跨坐在脚踏车。黑色的双眼灿烂发亮,甚至让人瞬间误以为周围的路灯同时停电。
洋溢诡异气息的微笑。
还不到形容为妖艳的年纪,外貌却完全称不上稚嫩,全身散发毛骨悚然气息的女高中生。
虽然骑著帅气的脚踏车,却完全没给人健康的印象。
「你好。我们昨天也见过面吧?」
「……你好。」
见过吗?
如此心想的阿良良木月火,总之先点头致意。
既然和哥哥有交情,那就不能失礼。阿良良木月火剎那间如此判断。
「我叫做忍野扇。」听到她回应的对方这么说。「我经常听你哥哥提到你喔。你是他引以为傲的妹妹。哎呀,阿良良木学长是你的哥哥,我好羡慕。」
「这样啊……」
就算听她这么说,阿良良木月火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此外,哥哥应该没说过「引以为傲的妹妹」这种话。阿良良木月火确信自己的哥哥打死都不会讲这种话。
「这么晚了,我送你一程。坐我后面吧。」
忍野扇说著朝脚踏车后方示意。居然亲切邀第一次见面(昨天也见过面?)的人共乘脚踏车,以那个哥哥的朋友来说还真是随和。阿良良木月火有点惊讶。
千石家和阿良良木家的距离,并没有远到必须特地让人送,但这个邀请也不到特地拒绝的程度。如此心想的阿良良木月火心怀感谢想接受这份好意,不过仔细一看,忍野扇示意的脚踏车后面没有座位。
越野脚踏车限乘一人。
「放心放心,我有火箭筒。双载用的火箭筒。」
忍野扇说著暂时下车,迅速进行双载准备。与其说迅速应该说俐落。
「好,准备完毕。上车吧上车吧!记得手搭在我肩膀上保持平衡喔。」
「我不用搭肩也能维持平衡啊?」
「哈哈,这种事怎么可能?」
做得到。
阿良良木月火真的做了。
大一岁的姊姊阿良良木火怜,体干能力是世界水准,虽然在这样的光环背后鲜为人知,不过阿良良木月火的身体能力也绝对不落人后。她踩在后轮安装的横杆,双手往两侧平举(过长的头发缠在双手手臂以免卷进轮子),以这个状态为忍野扇殿后。
虽说殿后,实际上只是站在后面罢了。
脚踏车双载原本就危险,阿良良木月火却毫无意义做出徒增风险的行径,堪称很像她的作风。背后有人做出像是特技的举动,骑手应该会很在意吧,不过忍野扇面不改色。
阿良良木月火当然也很享受这种骑车特技。尽情享受快乐的事情是她的行事主义。
「感觉哥哥会喜欢这种脚踏车~~」
「啊啊,这么说来,阿良良木学长喜欢脚踏车。不过好像因为某些原因,所以两辆都没了。嗯,所以我才像这样骑脚踏车。」
「嗯?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是暗喻之类的东西。如果你适度放在心上,之后或许会发生好事。」
「是喔……?」
「千石小妹还好吗?」
忍野扇这么问。看来她不只认识哥哥,也认识千石抚子。难道这个人刚才待在那附近,是想看看抚子现在怎么样吗?难道我打扰她了吗?阿良良木月火如此心想。
但她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很像她的作风。
阿良良木月火虽然具备不主动打扰或插队的道德观念,但即使从结果来说是如此,她也不会抱持罪恶感。她没有这种自我批判的精神。
「这方面就是和你哥的差异吗?」
「咦?什么事?」
「没事,没事喔。不提这个,关于千石小妹的健康状态,她的心电图是哪种感觉?是死电图?还是活电图?」
「……要说健康应该算健康吧。」
超健康!
阿良良木月火原本想这么说,但这个朋友毕竟还在请病假,讲这种话应该不太妙,所以就帮她作伪证吧。她在这方面是贴心的少女。
不只聪明,还爱耍小聪明。
「没死掉。死掉的反倒是以往的她吧。」
「或许吧。嗯,总之,只以可爱组成的人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就我认为,那种孩子不可爱的话比较可爱。」
忍野扇讲得莫名其妙。
不过在她心中,这似乎是非常符合逻辑的说法,所以没特别详细说明。
「太好了太好了。」她径自松了口气。「对于千石小妹来说,当个可爱女孩只会成为伤害自己的利刃。这样很悲哀对吧?」
「悲哀?可爱的话不是很幸运吗?」
阿良良木月火提出纯真……应该说神经大条的疑问。
「比方说,人无法选择在哪个家庭出生,所以会羡慕出身豪门或名门的人。不过出生在这种家庭的人,也会在诞生的瞬间扛起重担。就算想当漫画家,或许也不会被允许,这样就是一种不幸吧。」
忍野扇如此说明,不过阿良良木月火……应该说年仅十四岁的少女似乎听不懂。
「也有人主张一个人的将来不是取决于『能做什么』,而是取决于『不能做什么』。因为能做的事情太多会分散注意力。」
忍野扇似乎察觉阿良良木月火听不懂,所以稍微岔开话题。
「正因为丢了一辈子的脸,再也无法做别的事,所以千石小妹才得以专注寻梦。就是这么回事。」
「…………?」
「对于千石小妹来说,『可爱』大概是束缚自己的锁链,不过这种天分由她自己斩断太可惜了。所以需要下猛药。」
「下猛药?这是在说什么?」
「天晓得。我不知道。」
忍野扇张开双手。
换句话说就是松手骑车。
双载的两人双手都处于自由状态。也可以说是获得发生车祸的自由。
「我一无所知喔。知道的是阿良良木学长。」
「…………?」
「与其说是猛药,或许应该说是负面教材。不过,这样就对不起那个骗徒了……我原本没要做到那种程度。就算反省,阿良良木学长也不会原谅我吧。」
忍野扇说到这里,再度抓稳龙头。
「千石小妹将来好像想当漫画家。」忍野扇踩著踏板加速。「阿良良木月火小妹,你想成为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
刚才也和抚子聊过这个话题耶……阿良良木月火心想。
「这种事,我没什么规划。」
她答道。
这么说来,抚子应该把自己画漫画这件事当成最高机密才对,难道对这个人说过吗?
「现在的心态是及时行乐。我的将来大概会以此为出发点吧。」
「你不是无所不知的类型,却是无所不能的类型。不是全知却全能的你有太多选择导致志向分散,这也是你没规划未来的原因之一吧。所以你总是甘于屈居第二名。对你来说,被别人牵著走应该是最轻松的处世方式吧。」
讲得像是很懂我,哥哥对这个人说了多少关于我的事?阿良良木月火心想。
「虽然在讨论你的将来,但你的将来非常远大就是了。」
忍野扇一边苦笑,一边这么说。
「……?意思是我的依附心态很重吗?」
阿良良木月火听不太懂「将来非常远大」是什么意思,所以忽略不提。但她在意「第二名」这段话,想要问个究竟。
或许这也是在千石抚子房间所聊话题的后续。
「这个嘛,你说呢?想到杜鹃原本的托卵性质,与其说依附更像是寄生……你具备这个性质的同时,己身个性也有点特殊。说不定是受到哥哥的影响?」
「杜鹃?」
「月火小妹,你是得到周围的扶持而活,得以活下去,这是可以确定的,要不是哥哥与姊姊的贴心关照,你在暑假死掉也不奇怪。」
「……?在暑假……?」
什么意思?
这也是比喻吗?
「也就是人无法只靠自己活下去的意思吧?」
阿良良木月火以自己的方式解释,说出老生常谈的言论。
「人是靠自己活下去的生物喔。」
不过,忍野扇随口否定。
「无法只靠自己活下去的……是怪物。就像我与你。」
忍野扇这么说。不知所云。
阿良良木月火原本认为这个人在哥哥的朋友之中算是稀奇的人种,不过像这样交谈就发现挺像哥哥会来往的朋友,这种神秘感和哥哥很配。
「……呃,咦?等等,忍野小姐……」
「叫我扇就好。」
「扇小姐,方向完全不对耶?」
并不是因为双载的姿势很奇怪,所以风景看起来不一样。阿良良木月火一时大意没察觉,但两人不知不觉大幅脱离了千石家到阿良良木家的路线。
到头来,两家之间的距离没有远到可以聊这么久……这里是哪里?
「喔,抱歉抱歉。我好像迷路了。暂时停下来用手机查地图吧。」
忍野扇没什么愧疚的样子,寻找方便停脚踏车的地方。不久,她选择在某栋建筑物前面用双脚煞车。
不过,阿良良木月火认为这绝对不是适合停脚踏车的地方。这里是四下无人一片荒凉,应该说落魄潦倒的地区,这栋建筑物看来也是没人使用的废弃大楼。
如果忍野扇不是女生,阿良良木月火就会担心自己是被谎称哥哥朋友的不肖歹徒诱拐(在这种场合,吃不完兜著走的是歹徒),不过至少从忍野扇滑手机的样子感觉不到这方面的危险,所以阿良良木月火好奇仰望废弃大楼。
哎,也没什么好看的。
除非迷路,否则也没什么机会来这种地方。阿良良木月火想到这里就失去兴致,由此看来,她是一名总是活在当下的少女。
「……嗯?咦?」
不过,她在这时候想到了。
说来神奇,她对这栋废弃大楼有印象。明明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第一次看到这栋建筑物才对。
「啊……对了。记得这是八月那时候失火烧掉的大楼……?」
阿良良木月火看过相关的新闻。
身为火炎姊妹的她,以维持城镇治安为己任,这种情报自然会集中过来。即使当时城镇发生多起火警,不过这是建筑物全毁的严重火灾,令她印象深刻。
全毁前与全毁后的照片,她都看过。
说穿了,这不是纵火之类的危险案件,而是普通的自燃意外,即使如此,肯定是连一根柱子都不留的严重灾难。
可是,本应烧光的大楼,为什么像这样堂而皇之矗立在这里?重建了吗?不对,既然要重建,不可能刻意重现废弃大楼的样貌。
「月火小妹,我查到路了。放心,这次不会走错。不然要不要由你骑?这辆越野脚踏车也可以倒著骑,很刺激喔……哎呀?哎呀哎呀?怎么啦?为什么一脸诧异仰望这种平凡无奇的建筑物?」
「没有啦,那个……」
阿良良木月火说明了。忍野扇只是迷路来到这里,就算问她,当然也问不出本应焚毁的大楼为何像这样位于这里,不过阿良良木月火总之想分享这个心情。
「是喔,真奇妙。换句话说,这是建筑物的幽灵吗?进去看看吧?」
忍野扇刚说完,就用链条锁把脚踏车锁在一旁的树干(这辆车没有脚架,所以只能让车身靠在树干),进入大楼建地。
忍野扇行动迅速,看来和凡事想太多的哥哥不同,具备剽悍的个性。阿良良木月火自己也不是在这种时候胆怯的个性,所以不是目送,而是立刻跟著走。
「扇小姐是废墟迷吗?」
阿良良木月火从忍野扇轻快的脚步不禁如此推测,开口询问。
「不,废墟本身没那么吸引我。我身为女生同样会怕。不过,考察这种看起来暗藏玄机的场所,哎,算是我的工作吧。」
「工作……吗?」
出言附和的阿良良木月火,想起千石抚子曾经因为这两个字而腼腆。不过忍野扇这番话听起来不像是在从事这方面的打工。
「嗯。」
然后,两人进入废弃大楼。
严格来说是非法入侵,不过大楼内部的荒废程度,让人难以想像这里有人持有或管理。
地面难走至极,加上这个时间也无法期待采光,必须小心翼翼避免跌倒,否则可能会受重伤。
「看起来像是学校……不对,像是补习班。」
在这样的环境中,阿良良木月火定睛观察,做出这个结论。电梯当然坏了,她是一边爬楼梯一边这么说的。
「嗯,好像是。哎呀哎呀,壮胆闯进来却一下子就看穿真面目吗?一旦知道真面目就没什么好怕了。」
虽然从一开始就没有害怕的样子,不过忍野扇行经阶梯转角处这么说。看来她想从顶楼依序往下探索。物色柜子内容物的时候,有人主张从最下层开始找的效率比较好。她这样算是反其道而行吧。
「到头来就是这么回事对吧?任何事物之所以恐怖,都是因为真身不明,没人知道真面目。如果想到将来就会不安,原因在于无法想像将来的自己。拥有清晰远景的人不会害怕成长。」
「…………」
「薛丁格的箱子,一旦打开就只是普通的箱子。既然箱子关著,不知道箱子里的猫是死是活也是理所当然的。打开箱子就会知道这个道理。推理小说也是这样对吧?因为不知道凶手,才会忐忑不安看下去。要是谜题不再是谜题,嫌犯删减到剩下一人,老实说,接下来就扫兴了。解谜场面用一行结束就好。」
一旦拆穿真面目,恐怖与趣味都会消灭。
就是这么回事。
忍野扇一边说一边上楼。一步步往上走。
这番话真有深度,哥哥的朋友大多是聪明人耶……阿良良木月火难得率直佩服,但她每次佩服的时候必定会鸡蛋里挑骨头,这是她的坏习惯。
「是这样吗?」
「唔……怎么了,要反驳?有的话我想听听看喔。不只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你。」
「该说是反驳吗……没有啦,如果是推理小说或许是这样没错,不过在现实世界,凶手被抓之后比较恐怖吧?因为至今害怕的对象被证实真的存在了。」
「喔……」
「拆穿真面目才是真正的开始……实际上,凶手落网之后的程序比较长吧?像是要上法庭或是判刑之类的。」
即使感觉有点离题,不过对于忍野扇来说,这个意见似乎相当新奇,饶舌的她沉默了一段时间。
阿良良木月火继续说下去。
「而且,虽说是真面目,但也不一定是正确的吧?以推理小说的编排,或许接下来的剧情其实会上演大逆转。」
「这……或许吧。原来如此,『真身』是『真正的身体』,也就是『正确的形体』吗……形体终究只是形体。这下子败给你了。真不愧是阿良良木学长的妹妹。不过这个意见即使适用在你身上,应该也不适用在我身上吧。」
说到这里,忍野扇抵达顶楼。
明明爬了四层楼的楼梯,忍野扇却连喘都不喘,脚力非常好。不过立刻追上来的阿良良木月火也不遑多让。
要说多健康就有多健康。
生命力也是充沛到可以拿来卖。
这就是阿良良木月火。
「月火小妹或许可以接受自己的真面目,或是打趣看待自己的真面目,但我应该没办法吧。我的真面目是……丑陋。」
「…………?」
「就像酗酒的鬼。不过鬼也和神一样爱喝酒就是了。」
「『酒』字旁加上『鬼』,写成『丑』吗?可是这样不就多了三点水?」
「就是要多出来喔。三点水暗示的是『水』,是『湖』,或者是『沱』。」
听到这样的说明,阿良良木月火愈来愈糊涂了,只觉得忍野扇无意说明。
「月火小妹。」
这层楼有三间教室,忍野扇走向最左边教室的门,同时这样叫她。
「说来遗憾,你大概没有所谓的将来了。不是不知道将来会变得如何,是没有将来。再怎么累积现在,也无法造就将来。你拥有的只有永远的现在。即使如此,你还是能够不在意将来,不理会未然,继续活在现在吗?」
「总之,应该吧。」
阿良良木月火也听不太懂这个问题的意思,就这么以不太在乎的心态回答。
「因为说到活下去,我算是挺擅长的。」
「……说得出这种话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我好羡慕。羡煞我也。就说了,听你讲这种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了。」
忍野说著,将手放在门上。
轻轻转动门把。
挂著笑容打开。
「小扇,你真慢啊。」
然后,「我」这么说。
在打开门的教室里,我从一直坐到现在的椅子起身,模仿她昔日称作自己叔叔的那个人这么说。
「我都快等得不耐烦了。」
010
「月火小妹,不好意思,脚踏车给你骑,你可以自己先回去吗?因为我接下来要和你哥讲重要的事情。链条锁的密码是『1234』。」
小扇这么说完,让月火从这里退场。这么随便的密码,如今很像她的作风。
教室剩下我们两人。
昔日在这栋废弃大楼,我数度和忍野面对面,却没想到自己会站在忍野的立场迎接他人到来。
应该说,我居然会再度踏入这座焚毁的补习班废墟,我完全没猜到事情会这样进展。就某方面来说,这个场所堪称一切的开端,我接下来将在这个场所终结一切,这样的安排有点巧妙过头了。
也可以说是演出过剩。
「小扇,这栋废弃大楼,你是怎么打造出来的?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重现了一年三班教室,这次也是使用相同的原理吗?」
「不,和当时的法则有点不同。那时候反倒下了比较多的工夫。以这栋废弃大楼来说,只是使用了物质实体化的技能喔。就是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忍野忍常用的那招。」
小扇一边说,一边检查教室堆放的桌椅,挑出有资格让她这个洁癖女孩坐的椅子,将椅子拖到我身边。
「细节做得挺马虎的,到处都有拼拼凑凑的感觉吧,不过毕竟是临时赶工,这方面请不要过问。希望您可以从充满手工感的布景感受到温暖……对了,说到小忍,她现在怎么样?她肯定已经回复为完整形态,没和您一起来吗?还是躲在影子里?」
「关于这个,我们的连结还没回复喔。我们已经说好,要等到一切结束才会再度束缚彼此。」
「这样啊?」
小扇双腿内八坐在椅子上,和我面对面。
「原来如此。我这么问的意思,纯粹只是想知道她在不在这里就是了。这样啊,小忍想回到之前那样吗?至于阿良良木学长……难得特地跑一趟地狱除厄,不只是停止化为吸血鬼,还完全回复为人类,却再度想成为近似人类的半桶水吸血鬼吗?要和忍小姐束缚彼此吗?您是一位被虐狂耶。」
「我只是喜欢幼女罢了。」
心想这段对话毫无意义的我如此回答。
「要为了幼女断送人生是吧?除去厄运却也没能除去麻烦事是吧?所以,少女那边会怎么安排?」
「供奉在北白蛇神社。不过这也是一切结束之后的事。」
「嗯。该配对的配对,收进该收进的位置。是这样规划的吗?那座神社──这座城镇开出的大洞究竟要怎么处理果然是一大课题,却顺心如意就解决了。」
「课题……你的工作是吧?」
「哎,算是吧。我之前说过这种事吧?不过,这种事您逐一认真看待过度,我也会很困扰的。哈哈!」
小扇快活地笑。
看来即使在这种状况,她的立场也不会特别改变。忍野扇正常运作中。从十月初识的那时候,她就维持一贯的作风直到现在。
「说到工作,你和我妹……」
犹豫该怎么接话的我,决定提及先回家的阿良良木月火当成试探。
「和那家伙聊什么话题聊得那么起劲?」
「完全只聊到一半喔,还没达到设局的程度,所以请不用担心。我的工作就这么遗憾又惋惜地草草了之。」
「我做了不好的事吗?」
「您做了正确的事喔。我原本也想做正确的事,却以未遂收场。但无论如何应该都是白费力气吧。来到这里的路上,我多少和她聊了一下,但真的很棘手。不愧是不死鸟,好难应付。不知道影缝余弦究竟打算怎么收拾那种长寿种。」
「怪物……只要揭发真面目就能除掉了吧?」
「我不是说了吗?就算揭发那孩子的真面目,也没办法解决问题喔。因为她有一个即使知道真面目也坚持爱她的哥哥。」
「…………」
「唔,或许影缝余弦就是因为这样而放弃的。不过以我的状况,实在没办法逃过一劫吧。」
「…………」
「对吧?我将在这里被阿良良木学长揭发真面目除掉。是这样安排的吧?」
小扇说著注视我。一反她像是完全死心的发言,漆黑深邃的双眼像是估价般注视我。
「其实已经达到不错的阶段了……没有啦,既然早就预见月火小妹这件事会失败,或许可以说即使留下没成功的事,也不会留下没做过的事。这么一来,我的诞生应该也有意义了……不好意思,我这样问很像是再三确认以防万一,不过忍野忍不在这里吧?」
「不在。」
「斧乃木余接已经失去战力,八九寺真宵也还没升格为神的话可以忽略……最关键的卧烟伊豆湖也不在这里吗?」
「那当然。」
这么说也很奇怪,但总之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小扇应该是要确认这件事吧。
「这是一对一的决斗。」
我言不由衷地说。
小扇听完破颜一笑。
「这真是令我满心期待耶。」
不过用不著破颜一笑,她基本上总是保持微笑的表情。
我一直以为这是老神在在的笑,不过在这个时候,我觉得这或许出乎意料是洋溢死心念头的笑。
隐含无常观与厌世观。
或许是这种惆怅的表情。
「能够和身经百战的勇者阿良良木历对决,这份荣幸我承担不起喔。我的天啊……我始终以为会是卧烟伊豆湖握著『心渡』挡在我面前,这样的话就是我赢了。但她却将重头戏交给朋友负责,这肯定是她的处世之道吧。」
「这确实也是原因之一,但我早就认为这次一定要由我来处理。这是只有我做得到的事,也是我想独力去做的事。」
「想做的事……是吗?您只是被大人的花言巧语欺骗才这么认为吧?阿良良木学长或许自以为是在为小忍或八九寺小妹粉身碎骨,但这和惰性有什么不同?您真是愚蠢耶。」小扇这么说。「对于差点失去的东西,人们很容易高估个中价值,不过就是因为被这种怀旧心态束缚,才会永远到不了未来喔。啊,我姑且说明一下,这是在求饶。」
「……求饶?」
「所以我不是说过吗?我曾经问您是否愿意站在我这边,请您救救我。不过我的请求似乎被您冷漠拒绝了。是我缺乏魅力吗?」
小扇说。
看起来挺开心的。
看似开心的这个反应,如今也令人感到悲哀。
「总之阿良良木学长,这么做是对的,是正确的。什么嘛,您也做得到正确的事嘛。说来遗憾,我本来就希望您拒绝喔。那个,阿良良木学长,您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说过吧?要让忍回到影子里,守护八九寺被供奉到神社的过程,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善后工作,所以得和卧烟小姐讨论才行。」
「这样啊。原本想说您有空的话可以一起吃饭……那么,既然您好像很忙,虽然现在不算是进入最高潮,不过就请阿良良木学长收尾吧。」
「……嗯,容我这么做吧。」
我不想用什么奇怪的方式折磨她。
这样反倒残酷。
应该以一招──以一句话收拾她吧。
我没能站在她那边,也没能救她。说到我能为她做的事,也只有这个了。
「啊啊,对了对了,阿良良木学长,我再讲一件事就好。是关于大学测验的事……阿良良木学长或许觉得胜券在握,不过您擅长的数学科目,您的作答从中途就和题号全部差了一格喔。」
「什么?」
「应该是先前发生各种事情,所以太慌张了吧……请节哀顺变。擅长的数学科目发生这种意外,应该没希望考上了吧。明年一整年请再度努力喔。」
小扇坏心眼地说。
我感觉被她还以颜色,同时也觉得这单纯是激励我的话语。
明年。
我拥有这样的将来。
「小扇,你的真面目是……」
然后,我说了。
钜细靡遗,清楚回忆著遇见忍野扇之后发生的所有事件,对她这么说。
「你的真面目,是我。」
011
「忍野扇的真面目是阿良良木历。
历历听我这么说,或许会觉得唐突过度难以接受,所以我当然会详细说明。放心,没有很复杂,但也不是粗略说明就好。
错综复杂,掺杂混合。
必须以某种程度的步骤来解开。
实际上,就算要揭发忍野扇的真面目,她本身也给人错综复杂,掺杂混合的感觉,像是纠缠在一起的电线般杂乱,属于杂种。如同历历受到各种不同人的影响而成立,若要单纯将忍野扇的真面目和阿良良木历划上等号也有点粗暴。
不过,若要以最好懂的方式解释,还是这么说最快:忍野扇是阿良良木历产生的怪异。如同我姊姊打造出雨魔那样的怪异。
这里说的『打造』,和我们当年在大学『打造』余接的意思不一样。反倒比较接近羽川翼小妹『打造』黑羽川与苛虎的那种意思。
正因如此,所以我在八月那时候就有点担忧会变成这样。担忧将小翼奉为心灵导师的历历,或许会发生这种事。
总之,从前例说起吧。
虽然像是揭露家丑,不过先说我姊姊的事。
我刚才没说明就提到雨魔这个名字,不过历历应该记得吧?这是我姊姊的女儿,我侄女神原骏河许愿的怪异──『猴掌』的正式名称。
不过,这原本不是『猴掌』,也不是雨魔。姊姊自己产生一个真身不明的怪异,并且赋予雨魔这个『真身』,处理成木乃伊。
原本是更加莫名其妙的怪异现象。
是神秘事件的集大成。
我长话短说吧。我姊这个人经常遗失东西。动不动就会发现姊姊身边的各种东西不见。频繁到当时念小学的我都觉得姊姊嘴上严格却相当粗心。
不过,我察觉某个倾向。
姊姊遗失的东西,乍看之下五花八门毫无章法,其实暗藏唯一的倾向。她遗失的都是娱乐用品或赏玩物品。
游戏、书、零食、呼叫器。称不上朴素的漂亮衣服、高价包包或时尚鞋款。
简单来说,就是『非必要却想要的东西』。或者应该说是『会妨碍到正事』的东西。尽是严厉父母会从孩子那里没收的东西。
姊姊也很快就察觉这一点。同时也察觉这些私人物品如同被黑洞吸走般遗失的原因。
不是遗失,是丢掉。
犯人是姊姊自己。
严以律己的心态,打造出无法原谅不正确事物的『暗』。正确来说,是类似『暗』的某种东西。
为了压抑青春期常见、小女生常见的『想玩』心态,由姊姊自己诞生、培育的怪异。当时是小学生的我不明就里,疑惑姊姊为什么这样自导自演,不过现在这样回顾往事,就觉得很像严以律己的那个姊姊会做的事。
说穿了,就是原因不明的怪异现象。
卧烟远江打造的这个真身不明的怪异,是以她的自制心塑造出来的。讲到这里就结束的话不太好,所以我姑且说一下后续吧。虽然在那之前终究感到混乱,不过只要知道真面目就是姊姊的主场了。严格的姊姊不容许自己的自制心擅自运作,对上自己的严格也毫不留情,除掉了这个『类暗』。
拋弃了无法控制的压抑心态。
以西洋怪异『雨魔』的形式整理,做个了断。将自己的另一面命名为爱哭的恶魔,终结这个物语。
可喜可贺。
我只是大致述说这段往事,不过那个黑洞曾经想吞噬姊姊的朋友,吞噬姊姊当时的男朋友,所以如果姊姊没这样做个了断,事情应该会变得很严重。有兴趣的话,这段外传改天也告诉你吧。
结果留下来的木乃伊残肢,居然当成传家宝遗留给亲女儿,我深刻认为这个姊姊的个性真的很麻烦,这就暂且不提了。
姊姊之于『雨魔』,等同于阿良良木历之于忍野扇。这样想就比较好懂。
说穿了,忍野扇是阿良良木历的自我批判精神。
……别露出这么抗拒的表情啦,我只是说实话罢了。光是我没说自我否定而是说自我批判,你就应该感受到我的贴心。
到头来,只要这么想,很多事也能得到解释吧?忍野扇过于熟知你内心的烦恼、难言之隐与人际关系。即使是你忘记的事、隐瞒的事、不愿回想的事,她也知道。
嘴里说自己一无所知,但如果是关于阿良良木历的事就无所不知。
『知道的是您才对,阿良良木学长。』语带玄机的这句话,可以直接从字面来解释。
不只知道,而且还责备。你的谎言、欺瞒、含糊、笼统、中庸、马虎……不断斥责你是否可以这么做。
我刚才所说,『让八九寺小妹成为神』这种称心如意的结论,如果是真正的『暗』应该会放过,但是『类暗』的忍野扇不会放过,就是这个意思。擅自从地狱带八九寺小妹回来,却用这种伪君子的方式解决问题,你无法接受自己这么随便。你自己的这个想法、这份严格,促使忍野扇采取行动。
当然,如我前面所说,她并非只以你的自我批判精神塑造而成。若是如此,她就不会打造为你口中的可爱学妹。
我说过吧?她掺杂了各种成分。
也经过一段麻烦的历程。
关于这个,卧烟大姊姊我也不是完全没责任,所以只有这段我想严肃说明。
不过,是这样没错吧?
如果像是羽川翼或我姊姊那样跳脱常轨的人就算了,怪异这种东西,不是区区高中生轻易就能创造的东西。
如同千石小妹没能创造出『朽绳先生』。
实际上,忍野扇诞生的过程,牵扯到几个登场角色,以及一些无法避免的事件。只要欠缺任何一个要素,历历最后半年的高中生活应该会更多采多姿吧。
不过,追根究柢果然是你播下的种子。播种的时期是去年八月。
我和历历并肩作战那个事件的前一个阶段。
八九寺小妹被『暗』袭击的事件。
历历在那个事件得知『暗』,得知『修正错误』的现象。这是第一期。
不行的事物就是不行。
错误的事物就是错误。
你得知某种存在会协助审判这种事物。
当然,企图吞噬心爱忍野小妹的这种现象,对你来说应该难以原谅,不过对于自罚倾向强烈的历历来说,你从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变得无害开始的一连串欺瞒,『暗』或许能给予相应的惩罚,因此『暗』也是吸引你的对象。
此外,也有这样的想法。
明明八九寺真宵不被原谅,这样的我不可能被原谅。
想和八九寺小妹一样受罚。
明明那样不行,这样也不可能行得通,既然一个不行就应该全都不行。历历想保护眼前的一切,因此只要一件事不顺利就想全盘否定。
你抱持这种想法。被『植入』这种想法。
总之,这方面是心态问题。
即使心中再怎么抱持这种想法,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创造怪异。不过,若要断言历历是区区高中生就有点语病了,因为你是将传说吸血鬼渣滓养在影子里的类吸血鬼。
那么,第二阶段当然是紧接著发生的事件,和传说吸血鬼第一名眷属──初代怪异杀手的对决。这是我应该负起责任的部分。
不过,我的侄女骏河在这时候也有份。
第一次遇见初代眷属的时候,骏河的『雨魔』左手中了能量吸取对吧?『猴掌』的效力在当时被吸收了。
初代眷属原本就像是这座城镇怪异的集合体,所以和『猴掌』也很搭吧。
不过,这时候和初代眷属混合的不是『雨魔』,是我姊姊打造的『真身不明』的原液,这招致什么样的结果?不,我并不是在说毫不相关的事喔。
我可以理解你将初代眷属视为劲敌的心情,不过透过刃下心──忍野忍这个媒介,他和你其实是互通的。
然而,小忍『吃』了初代眷属。基于食物链的机制,我姊姊遗产的一部分透过小忍注入你体内。
我刚才说过『前例』对吧?
不只如此,若说我是专家总管,初代眷属就像是怪异现象的总开关。在这座城镇是如此。结果,具备这座城镇所发生所有怪异现象以及相关事件的『真身不明』就诞生了。
基于这样的性质,这样的由来,忍野扇应该如你所说不属于战斗型。即使如此,刃下心拥有的物质实体化技能,她应该是得心应手吧。所以她是能引发绝大部分怪异现象的妖怪混合体。
即使拿她没辙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初代眷属堪称这座城镇的怪异本身,透过初代眷属诞生的她,在知识层面应该也是怪物水准吧。不过因为规格过于杰出,所以她自己也花了相应的时间才练到得心应手。
话说回来,『扇』这个名字是从『神原骏河的球迷』这个设定随便取的,这部分八九寺小妹已经说明过了,不过『忍野』这个姓氏,她保留到之后再说明对吧?现在就是说明的时机。
换言之,『忍野』这个姓氏不是来自忍野咩咩,是来自忍野忍。考虑到你们两人异体同心,忍野扇堪称历历与忍野忍共同制作的成品。
她乾脆自称『阿良良木扇』会好懂许多,不过,终究不会做得这么明显。她自称『忍野咩咩侄女』的这个点子,应该是我在八月贸然自称是那家伙的妹妹,开了这个不好的先例吧。
对不起喔。
我试著道歉一声。
虽然是不重要的细节,但她登场的方式,为什么是以神原骏河的球迷,以她学妹的身分介绍给历历?追根究柢,原因在于她左手臂的元素。
这应该是必然吧。
骏河当然完全不知情。无从知情。
因为那孩子也几乎不知道母亲的事。不知道比较好吧。姊姊也这么希望。
正因如此,我那时候才会报上假名,谎称是咩咩的妹妹。绝对不是基于恶作剧的心态喔。不过只能说完全弄巧成拙了。
总之事情都过了,现在讲什么都无济于事……像这样看开似乎也挺有趣的,不过历历,我说到这里还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忍小姐至今将物质实体化技能发挥得淋漓尽致,这样的她想创造怪异或是女高中生,都是有可能的事。
相较于我刚才举的例子,也就是羽川翼小妹的黑羽川与苛虎,我姊姊打造的怪异有原点可循,所以理论上比较好懂。此外,以『雨魔』左手将自己潜意识显现的神原骏河,或是虽然不算怪异,却在自己心中打造『朽绳先生』这个妄想的千石抚子,都是类似的例子。
历历并不是做了什么特别奇怪的事。不过,历历和她们相比的特别之处,和我姊姊同样特别之处,在于创造出来的怪异是会攻击创造者本人的怪异。
不是自我中心,是自我批判。
换个角度来看,甚至可以说是自我中毒。
关于老仓育的事件。
关于八九寺真宵的事件。
关于千石抚子的事件。
关于战场原黑仪的事件。
关于忍野忍的事件。
关于斧乃木余接的事件。
忍野扇不是扮演黑脸,而是扮演『暗』执拗地苛责你,不断将你逼入困境。这种事可以吗?这样就原谅自己吗?真的解决了吗?这不是在欺瞒吗?一辈子都要这样活下去吗……她一直在你耳边持续呢喃。
不是独白,是对话。
她以这种形式和你形影不离。
……我这种说法,听起来像是你的内在精神试著自律,不免给人相当了不起的印象。我姊姊当时也是这样吧,不过坦白说,到头来这就像是在人生路上不断为自己找藉口。是不顾一切帮助他人,总是为他人行动,以助人为人生价值的历历,达到某种极限时产生的内心扭曲。
不是值得夸赞的事。
说穿了,是拐弯抹角的自残。
总之你想要反省,想要被骂。从春假到现在,你心中某处、体内某处有一份自觉,认为自己在耍诈。
基于同情心而救了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你想接受报应。
和羽川翼建立友情,却没能回应她心意的自己是否有这个资格?你一直为此感到苦恼。
你拯救战场原黑仪脱离长年的烦恼,在后来和她交往,却不得不怀疑能够成功交往是因为『趁人之危』。
你尊敬神原骏河。自己无法像她那样活得率直,使你感到自卑。
虽然救了千石抚子,不过当时真正想救的不只是千石抚子。
即使和忍野忍顺水推舟地和解,但这是可以被原谅的事吗?说到原谅,初代眷属在八月获得小忍的『原谅』,但你还无法原谅小忍,这样的自己心胸是不是太狭窄了?而且自己该不会也妄想获得原谅?
当时你决定选择幼女,而不是选择恋人或恩人。虽然你装作毫不犹豫,但果然还是放不下吗?
到头来,得心应手自由使用不死之身的能力,这样是不是很卑鄙?是不是应该遭到报应?
以人类的标准来说,我是不是差劲透顶?
……听八九寺小妹说,历历在地狱好像也一直絮絮叨叨发这种牢骚。忍野扇就是你对自己这份批判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的形态,她可以说是黑历历,所以她就像是『暗』,以老仓育的事件为起点,就某方面来说是脚踏实地逐一摧毁。
进一步来说,忍野扇是独立的精神体,所以不是只顾著应付历历,而是不遗余力打造一个责备历历的环境。
忍野咩咩、影缝余弦,大概还包括解决千石抚子事件之后的贝木泥舟,忍野扇将他们赶出这座城镇。
不用说,原因在于他们这些专家的『工作』会妨碍她的『工作』。
不,这不是什么难事。和我现在对这座公园做的一样,架设结界就好。
除此之外,只要让他们迷路,这边也没办法引路。初代眷属引发过迷路的怪异现象吧?那么,出身相近的忍野扇不可能做不到。
所以历历,放心吧。
咩咩与余弦应该没事。
关于贝木就无法保证,也还没确定细节过程是什么状况就是了……你似乎很担心他们,不过他们现在之所以不在这里,只是因为你自己拒绝专家的协助。
就算现在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只要除掉忍野扇,应该就能正常找到他们。
嗯?啊啊,我之所以能像这样待在这里,当然不是因为我身为专家的阶级比较高。
我用了对付怪异的最犯规方法。用妖刀『心渡』砍开结界进来。
如果『类暗』诞生,必须准备斩杀用的武器。我抱著这个想法打造的刀,以出乎意料的形式派上用场。
应该说,正因为妖刀来得及打造完成,我才得以在这个时间点登场。算是勉强赶上喔。
正如预料?不对不对。
我原本认为历历就算让『类暗』诞生,规模也会更小一点。基于这层意义,我低估了阿良良木历。
早知道会演变成这么严重的事态,我应该在更早的阶段准备不同的手段。
所以才会被压著打喔。
这么多专家被历历你这个外行人压著打。想自豪的话请自便。
不过,要等到除掉忍野扇喔。
你的自我批判精神,在某些状况值得夸赞,或许应该受到万人嘉许,不过在没有神的城镇做出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事,这可不是闹著玩的。
我昨天也说过,我完全猜不出考完大学的历历今后会如何行动,换句话说,也猜不出忍野扇今后会如何行动。
所以才会设下陷阱。
为了除掉她而思考对策,围起栅栏。
趁现在预测忍野扇的行动,设下埋伏。这部分正如我先前的说明,她如果要行动就是在今天。
在今晚。
毕竟忍野扇应该也和我们一样,想避开历历预料之外的行动。直到放榜的这段期间,或者是直到毕业典礼的这段期间,应该就是她完成工作的最后时限。
你知道吧?
如果忍野扇是阿良良木历的自我批判精神……是对世间罪恶感的表层显现,那么她就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有一项未完成的工作。
是的,阿良良木月火──你的妹妹。
是妹妹,又不是妹妹。
不死之身的怪异──死出之鸟。
即使被影缝余弦与斧乃木余接锁定为目标,你还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不讲道理地袒护她,因此她依然照旧活到现在。假扮为人类活到现在的她,真的可以就这样放任不管吗?阿良良木历,你内心并非没有这种质疑。
即使你袒护妹妹的心态毫不迷惘。
你的理念没有明确到不去责备当时不迷惘的自己。
所以,我在这时候以你的妹妹做为诱饵。
我的计画是逮到忍野扇想危害你妹妹的犯行现场,当场揭发她的真面目。以忍野扇经常引用的推理小说来比喻,就是企图在没证据的状况下逮捕现行犯。
嗯。
是的,没证据。我现在说的全部只是推测。是因为只要这么想,各方面就神奇地说得通,如此而已。所以如果历历在这时候反驳说『不对,不可能,我不相信那孩子是我』,我就没办法说服你。
但你肯定早就知道吧?
肯定明白吧?
忍野扇的真面目,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正因如此,非得由你来揭发她的真面目。
不能由我来。
……如果强行实施当初要将小忍供奉为神的计画,我应该不会找历历帮忙,但因为历历从地狱带八九寺小妹回来,所以我可以放心将事情交给你收拾。
放心交给你。
不,我真的放心了喔。
对自己严格到将自我批判以及自我否定化为怪异诞生的阿良良木历,不可能无法除掉最讨厌的阿良良木历自己。
打赢这场和你自己的战斗吧。
很简单吧?
至今你为了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为了羽川翼、为了战场原黑仪、为了八九寺真宵、为了神原骏河、为了千石抚子、为了阿良良木火怜、为了阿良良木月火……回归原点的话也曾经为了老仓育,不知道在鬼门关前面走了多少趟。
你牺牲自己,杀害自己至今,一直杀害自己至今,最后甚至下了地狱。
阿良良木历是以他人为本位的利他主义,就旁人看来甚至会觉得你脑袋有问题。对于这样的阿良良木历来说,要除掉忍野扇这个阿良良木历的分身,比扭断婴儿的手臂还简单。和扭断自己的手臂一样轻而易举。
为了拯救他人,轻易将自己的生命当成垃圾般扔掉的你,在扔掉生命的同时也放弃思考的你,这次也一样不必思考任何事,杀掉自己就好。
自残,自杀就好。
为了他人而杀害自己。
这是你每天在做的事。
一点都不难。
你就杀害自己,展现最伟大却又一如往常的自我牺牲精神吧。你接下来要面对的不是女高中生也不是学妹,更不是恩人的侄女。不是别人,这正是你自己。
是你最憎恨的阿良良木历。
所以,终结吧。
以你的手终结吧。
这是你的终结──青春的终结。」
012
「你的真面目,是我。」
你是我。
忍野扇是阿良良木历。
我这么说的瞬间,如此道破的瞬间,「那个东西」出现了。
曾经看过的「那个东西」。
不过,其实很难形容为「看见」。位于那里的只是黑暗,是吸收一切的洞,就只是一片漆黑,是黑暗。只有黑暗。
暗。
位于那里的是「空无一物」。
是虚无,是绝无。
却漆黑得无法形容为「空白」。
如同将这个世界写错的地方覆写,涂改得乱七八糟──黑漆漆的黑。
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
吞噬黑暗的黑。
「啊~~还真快耶。主力已经登场了吗?因为说的谎、犯的罪太严重吗?」
我想起昔日的逃命戏码,因为脑中重现的记忆而语塞。相对的,小扇非常冷静,脸上甚至露出微笑。
我当然早就知道了。
早就得知了。
当我揭发忍野扇的真面目,换句话说,当我揭发我的欺瞒,「暗」就会出现并且吞噬她,这一切都按照卧烟的计画进行。
所以我肯定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不过,像这样重新面对的「暗」,是以唐突到足以让人惊呆的方式,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居然妄想扮演『这种东西』……连我都只觉得自己脑袋有问题。我自认是以更胜于真物的准则展开行动……但是差太远了。根本称不上模仿。居然妄想比世界的法则还要严谨,到头来,想自称是宇宙的法则果然不可能吗?我很想当个暗物质就是了。」
「暗」以强烈到令人失去距离感的魄力出现在教室,我无法移开目光,完全没有余力做其他事,小扇却轻易转移视线,面向我这么说。
这份从容,也像是在这个节骨眼还在暗中批判我的软弱。
「阿良良木学长,请不用担心,我不会逃也不会躲喔。因为我是推理小说的忠实书迷,觉得没有坦然认罪的真凶是最丢脸的人种。顺带一提,我是认为推理小说在最后应该以凶手自杀作结的老派读者喔。」
「…………」
「啊啊,就算这么说,但我可不是老神在在喔。被迫正视真相却依然一派从容的凶手,就某方面来说令人扫兴,讲明了就是令人火大。想到接下来会消灭,我内心也七上八下。这是物质与反物质对撞的互毁对吧?我只是在阿良良木学长面前尽力虚张声势耍帅罢了。哎呀哎呀,消灭会是什么感觉呢?再怎么样应该也比下地狱好一点吧?哈哈!」
小扇笑了。
相较于站起来的我,她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的意思。
「自杀……」
我以颤抖至极的声音询问小扇。
「不过,你不是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吗?既然你是我,应该早就知道我正在这里等,也知道我已经看穿你的真面目。那你为什么来到这里?你应该可以停止『批判』月火,也可以逃离这里吧?」
「您说逃离,是要逃去哪里?就算知道白费力气,我也要做该做的事,如此而已。我说过吧?即使会留下未完成的事,也不会留下遗憾。基于这个意义来说完全是自杀耶。」
小扇笑咪咪地说。
「有时候即使知道会输也非战不可喔。我的意见和阿良良木学长的意见应该不会一致,不过如果要我留下类似遗言的话语,那我认为我以自己的方式成功矫正阿良良木学长的人生,矫正得挺不错的。我只是以半年的时间修正半年累积的错误,所以形容成『人生』有点夸张?那就改成『青春』吧。阿良良木历的青春就算没有变得更好,应该也变得更正确了吧?」
「如果你说这是正确……那我不需要『正确』这种东西。你不知道自己添了别人多少麻烦吗?」
我原本决定不说责备她的话语。因为是我令她这么做的。
但我还是说了。
以批判的态度,面对自我批判的精神。
明明吞噬一切的「暗」就在一旁,明明非存在就存在于那里。
能够和小扇对话的缓冲时间,明明剩下不到数十秒了。
「对战场原、对神原、对千石、对羽川、对忍、对忍野、对影缝小姐、对斧乃木小妹……还有对贝木,你不知道自己为他们添了多少麻烦吗?你不知道他们受到多么严重的损害吗?」
「如果他们受到损害,那应该说是报应喔。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事。您其实也知道吧?麻烦、受害或是不幸,都不是能够这么轻易下定论的东西。想得太复杂就更难下定论了。」
「……如果是『正确』,你就能下定论吗?你能够明确分辨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吗?」
「这种事当然不可能啦。所以我才会和阿良良木学长团结一致应付事件至今吧?即使没办法决定什么事物正确,也可以决定哪一边比较正确吧?」
「…………」
「在老仓育的事件,我是错误的;在千石抚子的事件,我是正确的;在手折正弦的事件,算是因伤停赛吧?我知道手折正弦与卧烟伊豆湖是一伙的,但我认为只看这场战斗的话算是我赢。毕竟斧乃木余接和您之间,没有产生我原本预期的裂痕。」
战斗。
小扇用了这个词。
原来如此……她和我的对决,从我们初遇的时候就开始了。不只是刚才提到的三战,每句对话肯定都像是决斗吧。
不是定义什么事物正确,是测试哪一边比较正确的决斗。
这就是她的「正确」……比起矫正错误的「正确」,这种做法确实比较接近「正确」吧。不过……
「总战绩怎么样?到头来,小扇,我和你是哪一边比较正确?」
「既然我像这样消灭,那么阿良良木学长,这就代表您比较正确吧。阿良良木学长,恭喜您。」
此时,小扇终于从椅子起身。
「您至今的所作所为没错。是正确的。」
不过,就算她这么说,也没成为任何慰藉。
反倒像是朝伤口洒上大量的盐。
这不就像是让自己不幸,想藉此求得原谅吗?斧乃木曾经点出这个痛处。这是不是在主张自己这么可怜,所以不要再批判下去了?如果造就我这种态度的元凶,是至今如此放肆的小扇,那么我就大错特错了。
不过,「放肆」这种说法或许不太好。或许不正确。她是以她的方式,试著平定这座城镇。
小扇想在北白蛇神社供奉神明。基于这层意义,她和卧烟没有两样。小扇具备远见,这样的她如同在斥责只注意眼前事物的我。
如果小扇一直在矫正我的错误,那么我反倒应该向小扇道谢。
不过,我做不到。
即使我们即将就此道别,即使我们即将永远不再相见,我也不能感谢她。
因为我们只能以对立,以相互批判的立场存在。
因为我们只能否定对方的存在,藉以肯定自己的存在。
这个存在也即将消灭。消失不见。
赎罪。
「暗」即将吞噬「类暗」。
「青春的终结是吧。也可以说是物语的终结吗……不是人生的终结,也完全称不上是世界的终结。只是您许多物语的其中之一即将终结。不是什么完结篇。能够像这样在您毕业之前消灭,真是太好了。」
小扇在最后说得有点不明就里,然后向我鞠躬。
「阿良良木学长,您辛苦了。再见。」
「小扇,再见。」
然后,忍野扇──以神原骏河的学妹身分登场,将我第二学期之后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在城镇各处暗中活跃,挖出字里行间隐藏的伏笔,将已经结束的事情回锅,要求自觉与补偿、自罚与缄口,不怕对立,不畏敌对,如同在嘲笑想要马虎了事的一切,不原谅任何事物,也不原谅任何人的忍野扇,像是我的影子,无论我在哪里都会出现的忍野扇,随时都见得到面的忍野扇,按照真面目被揭发之后的处理程序,基于伪造己身的罪过,和她至今定罪的诸多欺瞒一样,却像是从一开始就不曾发生任何事般,即将被等同于空无一物的真正「暗」吞噬。
消灭得无影无踪。
她的正确与我的错误、我的正确与她的错误,对撞互毁。
消失。不见。
她做过的一切,如今终结了。
所以我再说一次吧。撕破嘴也说不出感谢话语的我,至少再度说出道别的话语,送我自己这一程吧。
永别了,忍野扇。
永别了,我的青春。
「……慢著,我还是办不到!」
我弹起身子。
让动弹不得的人类身体起反应,以人类的腿力从椅子站起来,和人类一样运用体重,像是人类般奔跑。
换句话说,我和人类一样,维持人类的模样,扑向忍野扇,推倒她。
如同要躲开接近到只差几公分距离的「暗」,将女高中生扑倒在废墟裂开的地板。
不知道是否在动的「暗」,从我头顶经过。
我救了忍野扇。
「阿……阿良良木学长?您……您做什么……」
这是第一次。
来到这里,小扇第一次发出慌张的声音。不对,即使回顾过往,这或许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小扇真正惊慌的样子。
「您在想什么啊!」
不对。
或许她是在生气。
不过,对于这样的怒火,这样的责难,我无法回应。不是因为没办法好好说出自己的心情。
是因为痛到发不出声音。
「…………呜!」
我刚才说躲开「暗」,实际上没有完全躲开。右手擦到了。
光是擦到,就整个被带走。从上臂到指尖,彷佛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般消灭。
血流不止。
当然也没再生。
因为现在的我,是百分百的人类。
疼痛程度肯定和之前残留吸血鬼性质的时候一样,所以从耐性来说,我肯定已经习惯这种疼痛,但是失落感完全不同。
感觉像是身体的某部分被拆走……不是比喻,是正如字面所说。
「明明不是不死之身,却想要救我这个外人……」
小扇的愤怒源源不绝。
她就这么被我推倒在地,以漆黑的双眸瞪我。
「到……到头来,您就是这种人吗?会轻易为了他人拋弃生命吗?连我这种只会批判您与责备您的家伙也要救吗?死在这里有什么用?死掉又能怎样?在这里救我有什么意义?您果然是错的。以人类来说是错误的,是最差劲的人种!」
「我救的……」
因为出血而差点模糊的意识,我靠著这段严厉的斥责维持,断断续续对小扇这么说。
「不是外人。我现在是在救我自己。」
卧烟判断错误了。
无所不知的她,正因为无所不知,所以出错了。
严以律己、严以待人?
我不是这种人。
我总是自我牺牲、自我批判、自我惩罚。
一直为自己以外的某人拋弃生命。
这样的我,现在第一次以自我中心、自我本位的精神,救了我自己。
没顾虑任何人,恣意妄为,不管三七二十一,任凭欲望与本能的驱使,救了我自己。
虚假的镀膜剥落了。
仔细想想,这真是夸张的自导自演。
不过,只是如此而已。
我不是那么优秀的家伙,不是那么伟大的家伙。
不过,正因为我如此弱小,所以我非救不可。
不然我就要死掉了。
「黑仪……」我像是梦呓般说。「羽川……忍……斧乃木小妹……她们都救过我……大家都救过的我,我怎么可以不救……当然不能这样吧……」
「…………」
小扇没说话。
她不发一语,轻触我的伤口。光是这样就止血完毕。是继承自死尸累生死郎?还是卧烟远江?我不知道她使用哪种怪异的能力,总之停止出血了。
这或许也没有意义吧。和我压在她身上一样没意义。
因为即使躲过第一下,已经动弹不得的我,也只能就这样和小扇一起被「暗」吞嗤。
全身使不上力。
即使现在改变想法,让严格的心态觉醒,抛弃小扇动身逃走,也已经为时已晚吧。
我很庆幸为时已晚。因为反过来说,就代表我可以和至今为了我尽心尽力的她一起被吞噬。
「真是的,我原本要自杀,却变成带人一起上路了……阿良良木学长,话说在前面,我可不是幼女喔。」
「没差……就算这样……你也等于是……出生半年……刚诞生的婴儿吧?」
卧烟说过,由我来除掉小扇,比扭断婴儿的手臂还简单。
不过,婴儿不是用来扭断手臂的对象。
应该是像这样呵护的对象。
「如果你说我至今的所作所为没错,那我现在这么做肯定也没错。」
我说。
「我……没有做错。」
是的。
如同你没有做错。
大概是止血的效果,我这句话神奇地说得很清楚,听到我这么说,小扇脸上恢复笑容。
不。
这也是第一次。是她至今从来没展现的一种表情。
有点害羞,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
「您……真是愚蠢耶。」
「也不算愚蠢喔。」
就在这个时候,响起难以置信的声音。
不是我也不是小扇,是第三人的声音。
往声音的方向,也就是往小扇进入教室时打开的那扇门看去,位于那里的同样是我难以置信的人。
刚开始我以为是月火回来了,不过位于那里的人,和我那个外表姑且算是可爱的国中妹妹截然不同。是夏威夷衫。
身穿夏威夷衫的中年大叔。
「不能小看。你终于为自己而战了。阿良良木老弟,我很尊敬你喔。」
他就这么咬著没点燃的菸,吊儿郎当地这么说。
忍野哮咩这么说。
「…………!」
我以为是幻觉。以为我临死之际,看见不可能位于这里的男性幻影。不过,压在我身体下方的小扇也一脸惊讶地看向相同的地方,所以这绝对不是称心如意的妄想。
不对,既然我和小扇是同一人,那么也可能在极限状态看见相同幻觉吧。
如同在沙漠寻找绿洲时,称心如意地看见海市蜃楼。
不过,那个不良中年人的身后,摇摇晃晃走出一个像是初生小鹿……更正,像是濒死小鹿般双腿发软的第二人。看见这个人,我就知道这不是我称心如意的妄想或是海市蜃楼,单纯是合理努力的结果。
努力的结果。
像是随时会趴倒在地,气色很差,这么远都看得到黑眼圈,身穿的厚重衣物也破破烂烂,总之全身上下从内到外消耗得不成人形,头发黑白相间的女生──羽川翼付出超出常轨的努力所获得的成果。
「连续熬夜十天终究好难受……」
不过羽川这么说,并且挤出最后的力气,朝著压在我下面的小扇硬挤出倔强的笑容,挑衅地笔直指过来。
「我赢了。」
她说完之后倒下。
倒下的力道强烈到我还以为她死掉了,不过看来只是睡著而已。
「不会吧……羽川学姊真的带他过来了……从南极大陆带来。她是用什么交通手段啊……」
小扇以几乎快听不到的微弱声音,轻声这么说。
唔唔?南极大陆?
南极大陆。
例外的怪异,全盛时期的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也无法存在,非得离开避难的极寒土地。绝对没有怪异的场所。
换句话说,就是专家绝对不会去的场所。
她说的逆向思考……是这么回事?
我们总是去忍野可能会在的地方找,但是不应该这么做,而是要去忍野可能不会在的地方找。是这个意思吗?不是「藏树木最好的地方是森林」,而是「将树木藏在海底」这种道理。
虽然是这种道理,不过以一般人的心理,找树木确实会到森林里找。除非是羽川,否则不可能会到海里找。
我哑口无言地如此心想。
既然这样,黑仪,羽川说的不是「This is a pen」,是「Dépaysement」。【注:超现实主义的错置手法。】
那么,她之前说的两个候补地点,就是南极大陆以及另一边的北极吗?二分之一的机率居然被她成功猜中,找到忍野,而且提前一天回国。
「那个人脑袋有问题。」
这应该不是在说那头黑白相间的双色头发吧。堪称是忍野扇对羽川翼的败北宣言。
回想起来,小扇打从一开始就在提防羽川。
既然是黑羽川与黑历历的关系,就可以理解她们为何不合。
卧烟与八九寺认为「扇」这个名字来自「Fan」,认为这是牵强附会的解读方式,不过我事到如今才发现,这与其说是牵强附会不如说是后设,是推理小说的误导手法,正确来说应该是朝著「羽」架立防御用的「户」而成为「扇」。
这样的戒心,尽可能预先准备的对策,即使有效也只能稍微拖延时间,依然像这样徒劳无功被突破。
羽川翼,你究竟多么羽川翼?
「阿良良木老弟。」
久违重逢的忍野咩咩,连看都不看倒在一旁的羽川一眼,笑嘻嘻地说。
在这种四下无人的地方对我说。
「你粗鲁推倒『我可爱的侄女』是想做什么啊?真是的,阿良良木老弟精神真好啊,是不是发生什么好事啊?都已经有女友了,怎么可以对同校的学妹毛手毛脚呢?」
在这种时候还在胡说八道什么?你好歹知道现在不是这种场合吧?我差点就如此吐槽,就像之前在这间教室你一言我一语激烈争论的时光。
不过,我还没开口,就消灭了。
不是小扇消灭,是「暗」消灭。
随时会吞噬我们的自然法则,消失得一乾二净。
原本看不见也感觉不到的存在──非存在消失了。「空无一物」消失了。
「啊……」
侄女?刚才是这么称呼的。
忍野咩咩是这么称呼小扇的。
换句话说,忍野咩咩将忍野扇视为「亲戚」。这么做的意义,在于忍野扇因而「真实存在」了。
位于这里的她不再是谎言,不再是虚假。
所以,「暗」消灭了。
「…………」
小扇说不出话,愣住不动。
为了隐瞒自己的真面目而架设结界,拒于千里之外的对手,居然以这种形式拯救她,即使是言行举止展现得像是看透一切的她也想不到吧。
不过,忍野咩咩就是这种家伙。
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彷佛看透一切的男人。
「忍野……感谢相救。」
我代替语塞的小扇说。既然是代替小扇,换言之就是据实说出我的心情。
「阿良良木老弟,我没救你喔。你只是自己救了自己。干得好。」
听到他这么说,我就达到极限,双腿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无力倒下。承受我全身体重的小扇发出「咕恶」的声音。这么真实又不可爱的哀号,或许是她实际存在,拥有实体的证明。
真面目被揭露的她,在这一瞬间获得了真实的形体。
忍野扇成为了忍野扇。
就这样,我──阿良良木历的青春终结了。不惜牺牲自己拯救他人,相信不珍惜自己就是爱别人,洋溢肤浅又软弱的陶醉,充满温柔欺瞒的这个时代迎向终结。
不过,我与小扇完全平分秋色,炽烈至极的凄惨战斗,现在才要开始。
没有明确肯定自己。
却也没有胡乱否定自己。
不放弃进行思考,不畏惧采取行动,不断跌跌撞撞地摸索,毫不犹豫重来无数次,吹毛求疵般彻底反省与后悔,却更是持续挑战与赌博,每次失去就三倍夺还,追求幸福的无止尽战斗,于此时此地正式开打。
013
接下来是后续。
隔天,三月十五日。
毕业典礼早晨,我一如往常被两个妹妹──火怜与月火叫醒,踏上最后一次的上学路。不对,是骑脚踏车。我踩下踏板,嗯,就是这种触感。这是小扇借给月火的越野脚踏车。当然一定要归还,所以只有今天能骑,不过久违骑自行车的舒适感,总觉得像是我历经各种事件直到今天,得以像这样顺利从高中毕业的甜美奖赏。
顺带一提,关于昨天「焚毁的补习班再度出现」这个事件,月火早上起床就忘了。
真的假的?你这是哪门子的记性?虽然我这么想,不过讲得更正确一点,她似乎是以「活著就会发生的各种神奇事件之一」来解释。
看来,我这个小只妹每天被麻烦事点缀的程度超过我的想像。难道说,这种低风险的事件,她没空逐一理会吗?下个学年度开始,她和火怜分别就读高中与国中,我真的很担心她自己会闹出什么事件。
升上大学之后住外面,而且和黑仪一起住……虽然我也做过这个美梦,不过想到那个妹妹,我实在无法立刻搬走吧。
因为月火的「不死鸟」事件,其实也完全没解决。
黑仪应该也不想离开父亲吧。
而且这种事也要等放榜之后再说。
到头来,既然小扇说我的作答和题号差了一格,我就不可能搬得出去。也可能就这样毕业找工作。
不过,落榜之后被父母赶出家门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啦……
「这么说来,小月,你留头发到底是许什么愿?」
虽然没资格说别人,不过我在出门的时候,提到她不知何时留长的头发。
这是还没回收的伏笔之一。
我很久以前听她说留长发是为了许愿,不过话说回来,我没听她说过许了什么愿。既然还在留长,应该就是愿望还没实现吧。
「啊~~对喔,这应该可以剪了。到头来,我根本忘记许了什么愿。」
「说真的,你这是哪门子的记性?」
「其实是为哥哥的大学考试,以及抚子的事情许愿喔。用头发求神。」【注:日文「发」与「神」同音。】
月火说。
我的天啊。
我原本就隐约觉得可能和我有关,原来也包括千石。这家伙在这方面的友情意识,我这个做哥哥的果然得学著点。
「总之哥哥考完了,抚子现在也康复了。嗯,或许神真的存在喔。」
「是啊。从昨天开始存在。」
「嗯?」
「不,没事。」
「这样啊。」
妹妹很乾脆地接受。
我卖这么大的关子,她却毫不在乎?
明明这么小只,器量却这么大。
「等哥哥放榜,我要不要剪成和抚子一样呢……毕竟火炎姊妹解散了,今后乾脆和抚子搭档……哥哥,你不剪头发?」
「啊啊,我……」
我含糊带过,同时摸著脖子后方,深深刻在颈项的咬痕。
到头来,月火是否会剪掉留长的头发,端看我的大学考试结果,不过今天就忘记这件事吧。
今天是毕业典礼。
曾经认真思考辍学的我,能像这样迎接这一天的到来,目前光是如此就令我满腔感慨。
……这么说来,今天早上也和火怜聊了一阵子。
兄妹多聊聊是好事。
「哥哥,哥哥,我下个月就是高中生了,再也没办法和之前一样打情骂俏,所以最后我们用嘴巴喂彼此吃饭吧!」
「…………」
这个大只妹在某方面也令我担心。
或许是百人组手被殴打到出了问题。
顺带一提,我没问她是否全胜。我不想被妹妹吓得更惨。
「然后帮彼此刷牙吧!」
「你该做的不是刷牙,是锻炼知性……那个,我说小怜,你升高中之后,栂之木二中的火炎姊妹解散之后,你也打算继续维持正义使者的活动?」
「逼不得已!」
这个妹妹如此回答,挺起最近变得丰满的胸部。这家伙大概是满腔正义吧。但我觉得她想说的不是「逼不得已」,是「义不容辞」才正确……
「正确」是吧……
「小怜,那么总之当成一个段落,趁现在为国中这三年做总结吧。到头来,你心目中的『正确』是什么?」
「唔咪?」
「正确。正义。这是什么意思?」
是做正确的事?
是矫正错误?
还是决定何者为正确?
小扇曾经扔给我的问题,我就这么传给妹妹,扔给下一个世代。
就我个人的看法,火炎姊妹的正义是诗意的正义,是「打倒坏蛋」,不过当事人至今究竟是基于何种心态执行她们的正义?今后又要怎么做?我想问清楚。
「救人。」
火怜肯定没听懂我这个问题的意思,反射性地如此回答。简洁易懂,难易反驳,却也难以实行的回答。
这就是她的回答。
「这样啊。」
我站上一旁的椅子,伸手摸火怜的头(没站上椅子就摸不到)。
这在吸血鬼界是服从的证明,不过我这么做的意思,仅止于疼爱这个不成材的妹妹。
「那么,你也一样先从自我努力做起吧。」
以上是我们的对话内容。
无论如何,以那个大只妹的能耐,她的高中生活不会重蹈我的覆辙吧。
但愿阿良良木火怜永远是个不屈不挠追求正确的女孩。
我喜孜孜地骑著还没骑惯的脚踏车没多久,前方出现一个我一眼就认出是谁的人影。背著大背包的双马尾小五学生。
如果是背影,我大概又可以展现我的拿手特技,用整整五页的篇幅假装天人交战然后扑过去,不过说来遗憾,她是面对面朝我的方向走过来。
这么一来,阿良良木我也变不出什么把戏。
「哟,八九寺。」
我只能正常打招呼。
八九寺对此明显蹙眉。
「请不要跟我说话。因为我已经是神了。」
她说。
一点都没长进吧!
还重置成最初期的形态!
「如果无论如何都想和我说话,请进行二礼二拍手一礼之后交出香油钱,确实以面对神的态度和我说话。」
「谁要和这种家伙说话?我可不想理这种人!」
到头来,虽说成为神,不过就我所见,八九寺没有变化。没有穿上巫女服,也没改成日式服装。
总之,今后或许也可能换装吧,不过怪异似乎和人类一样不会说变就变。
是慢慢改变。
「不过,神为什么在镇上闲晃?难道是迷路了?」
「说什么傻话。现在的我真的是拯救迷途羔羊的这一边。」
「我才要说你在说傻话,不过你的身分确实三级跳了……」
「总之,请不要说我在闲晃,下凡巡视众生的生活,也是神不足为提的工作之一。」
「不准真的硬是摆出神明的架子。不准短短一天就改变这么多。我才刚说要慢慢改变耶?」
「阿良良木哥哥今天是毕业典礼吗?出勤辛苦了。」
此时,八九寺终于像是慰劳我般低头致意。
「原本我很想出席毕业典礼庆祝,不过神出现可能会惊动俗世,这方面我就贴心一点吧。」
「这样不会有人去你的神社参拜喔。这里又会成为没有神的城镇喔。」
「哈哈哈,别这么说,请随时过来吧。北白蛇神社是自由参拜,所以真的请随时过来玩喔。」
「嗯,我随时会过去玩。去你家玩。」
我说。
「是的,来我家玩。」
八九寺说完,朝我前来的方向走去。看来至少她说要巡视城镇不是玩笑话。
「…………」
我目送她离开。
哎,她不是会乖乖待在家里的类型。昔日和那家伙的这种互动令我怀念,却也觉得她现在这样是理所当然。
是历经千辛万苦获得的理所当然。
总之,卧烟想将八九寺真宵拱立为神的这个胡来计画似乎顺利完成。这种强硬的解决方式是否成立,老实说我很担心,不过这次的成功终究是专家总管发挥本领吧。
「发挥本领的反倒是历历喔。这真的是预料之外的结果。拜托,真的算我求你,这种乱七八糟的结果,请不要随便谣传说是我一开始就想这么做。」
……卧烟昨晚是这么说的。
但我觉得用不著讲成这样。
「真的,上次受到这么严重的打击,是我为了吸引年轻人而聊到诺斯德拉达姆斯的预言时,对方却说『我一九九九年还没出生』。我真的也老了。」
「……我听不太懂您这番话的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在说我们位于当时没终结的未来。」
「这样啊……不过,卧烟小姐,走到这个乱七八糟的结局,我认为羽川立下很大的功劳。」
如果没有她,老实说,或许会以我和小扇共赴黄泉作结吧?这样的终结还真是枯燥乏味。
「说得也是。小翼帮忙找到半桶水学弟,我怎么谢她都不够吧。我也对她举白旗了。她真正厉害的不是找到,而是在找到之后带回来。」
「……意思是突破结界吗?不过,羽川原本就住在这座城镇,所以结界对她没意义吧?迷牛的迷路效果,对于想回家的人肯定不管用。」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卧烟摇头回应我这个外行的想法。「我是说她让忍野咩咩有意愿回来。」
「…………」
「就我所知,他不是会『友情客串』的那种人。不过既然就我所知,那么应该就是这样没错了……话说回来,忍小姐,真的可以吗?」
卧烟说到这里,向站在我身旁的金发金眼幼女(更正,是妖女)搭话。
「老实说,我这个做专家的,很感谢你这么决定,不过我难以理解你为何想再度被封入历历的影子。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希望你在这时候讲明。」
「没什么想法。而且,吾厌倦战斗所以想处于被认定无害之立场,这对于专家来说并非那么难以理解吧?」
从幼女成为妖女。
然后又想恢复为幼女。
「喀喀!」
露出凄怆笑容这么说的忍没说谎。我即使还没和她再度连结也很清楚。
「反倒是吾之主好不容易成功完全去除吸血鬼成分,若他不愿意再度恢复为半人半吸血鬼之笼统存在,吾亦会收回自己之愿望。会在这条手臂康复之后找一座山隐居。」
「休想。」
卧烟还没开口,我就这么说。
「忍,山上没有Mister Donut的分店喔。」
「对喔。」
经过这样的讨论,我与忍的连结第三次恢复了。我当然被要求发誓,不能再因为吸血……应该说喂血过度导致我自己变成吸血鬼,不能再犯下这种失败。
春假至今久违成为完整形态的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再度以忍野忍的身分,以八岁无害幼童的身分,封入我的影子。
不像春假那时候没有选择的余地。
是以自己的意愿,封锁自己的存在。
这部分也没有半点虚假。
四百年前拒绝成为神的她,经过四百年之后选择成为幼女。
不,或许还是没有选择的余地。至少我不可能不和忍共赴未来。
即使如此,我们当然还是没有原谅彼此。若是经过四百年,或许会有原谅或忘记的一天,但无论被形容为相互串通还是嬉闹,无论被说成惰性还是妥协,我们现在都处于这样的关系。
「如果你的生命明天到了尾声,那我活到明天便足够;如果你今天为我活了下来,那我也会活在当下。」
「若汝之生命后天到了尾声,那吾活到大后天便足够。吾会找人述说汝这位大爷之事迹。骄傲述说汝这位大爷之事迹。」
我抵达学校。
钻过装饰成毕业典礼样式的门,前往脚踏车停车场。羽川翼在那里等我。
优等生在体力方面也是优等生吗?昨天看起来精疲力尽的她,至少表面上已经完全恢复。连黑眼圈都消失了,真厉害。
「阿良良木同学,早安。」
「羽川,早安。你真的来毕业典礼了啊。我还以为你今天会昏死一整天。」
该说她身体是铁打的吗……
最不会死的不死之身,或许出乎意料是这个家伙。
「你怎么在脚踏车停车场?」
「当然是在等你啊。因为有很多事想对你说。」
「嗯?」
「毕业典礼结束之后,我就必须直接出发,所以,能够单独和你说话的时机大概只有现在了。」
「…………」
好强的行动力。
不过既然这样,那我也有事要对羽川说。有许许多多的事要对她说。不过与其说是有话要说,应该说是想和她对个答案。
「你说必须立刻出发,是因为飞机航班吗?」
「唔,唔唔,是因为……」
羽川拨弄头发,似乎有点难以启齿。
她自从第一学期剪头发到现在也留得很长了。因为在校内,所以终究不是维持黑白相间,而是完全染黑。
「因为从南极带忍野先生回来的时候,我稍微卖了我的头脑。」
「卖了头脑?」
那是怎样?
听起来挺吓人的。
「好像叫做『jet stter』?总之得这么做才行,不然战机又不能包机……放心,我卖给还算是有良心的机构。」
「…………」
你在海外经历什么样的冒险啊?
这家伙一走出去果然很厉害。
到头来,这家伙穿制服出现在学校,给人非常格格不入的感觉。不过今天也是她最后一天穿制服了。
想到这里就觉得多看几眼比较好。
我目不转睛打量。
「我揍你喔。」
「好恐怖!」
这也是她在海外锻炼的防卫意识吧。
要是羽川习得足够的战力,那就是完人了吧?
「说到战力……已经确认影缝小姐在北极了。早就知道忍野去向的卧烟小姐五分钟就查出来了。」
「这样啊……我当时按照直觉选择南极大陆,不过既然这样,假设我选择北极也不算选错吧。」
羽川松一口气般说。总之,只有这部分真的是赌博吧。
只是,如果要将忍野与影缝隔开,那么影缝必然会被分配到北极。因为那个人无法在地面行走。
那么,小扇也不得不将影缝送到没有地面,只有冰面的北极。
「斧乃木小妹原本想去接她,但她说什么正在跟北极熊对打,享受这种似乎在哪里听过的武者修行,所以叫斧乃木小妹别过去。」
「好厉害的人……我真的庆幸没去那里。咦,那么斧乃木小妹呢?她现在在做什么?和卧烟小姐与忍野先生一起离开城镇吗?」
羽川问完,我摇了摇头。
「还在我家。」
「这……」
羽川表情复杂。
我懂她的心情。
这么说来,斧乃木之前就说影缝可能外出进行武者修行之旅,所以这个预测虽不中亦不远矣,到头来,或许那孩子位于最接近真相的地方。
真不想承认。
「总之,也是因为卧烟小姐与忍野太急著出发,大人好像有各种事要忙。」
说来挺扫兴的。
卧烟将八九寺拱立为北白蛇神社的神,将忍封入我的影子之后,以「那我走啰,拜拜~~」的调调离开,这就算了,忍野也没说再见就不知何时无影无踪,彷佛和小扇组装的废弃大楼一起消失。
真的像是幻影之类的。
忽然间就不见了。平淡无奇。
虽然是来不及叙旧的第二次离别,不过,即使是南极那么远的距离都能像那样重逢,所以我觉得总有一天,在不久的将来也会再见面吧。
不过包含正弦的事,他不给我道谢的机会就离开,我还是不太能原谅。
就这样,其实也不知道是怎样,在影缝结束修行回来之前,斧乃木暂时收容在我这里。
如果影缝不是忘记带走她,那么或许是藉此继续监视我。
即使如此,这也是在所难免。
因为我做了那种程度的事。
我自认这是「立功」,但是世间难免有人不这么认为。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女生──正是我自己。
「你说『大人』……但我们明天起也是大人吧。」
「我与黑仪还是学生喔。只有你将成为大人。」
「『黑仪』?」
我自以为说得很帅气,却完全说溜嘴。羽川开心地抓著这一点不放。
「喔~~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我不在的时候发生这种事啊。」
「慢著慢著慢著,别急著判断,说不定没发生你想像的那种事喔!」
「太好了太好了。这么一来,我就能无牵无挂地出发了。」
羽川说著踏出脚步。
她再度离开日本之前想和我单独说的事,就是关于黑仪的事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该说她重视友情吗……总觉得这家伙真的为很多事情操心。
这次的事件,应该说从八月开始的所有事件,回想起来或许到最后都是羽川独力解决的。不只是立下大功,全部的功劳或许都由这家伙独揽。
刚好距今一年前,要是我没认识羽川,不知道我高中生活的最后一年会怎么过。
我感伤地这么想。
不交朋友。因为会降低人类强度。
我或许会留下这句话,一个人静静地毕业(也可能无法毕业)。
这就某方面来说,或许是不错的选择。
不过事到如今,我无法想像其他的结局。
「啊啊……对喔。」
「嗯?阿良良木,怎么了?」
「没有啦,我后知后觉发现一件事……就是卧烟小姐断定小扇会在三月十四日对小月采取行动的原因……」
小扇自己也说过,想在我毕业之前做个了断。
「在我毕业之前」的另一个意思,应该是「在我的青春终结之前」吧。
想在高中时代达成的事。
既然要抓我行程上的空档,等待月火露出可乘之机应该也是必备条件吧……不过那个家伙基本上总是有机可乘。
即使如此,她什么都没做依然好好活下来了,可以说她不愧是不死鸟。
我和羽川并肩前往教室的途中,在校舍入口发现战场原黑仪。她一看到我与羽川就「唔」了一声,瞬间露出不甘心的表情。看来是发现自己埋伏的地点在羽川之后。
朋友之间不要上演这种奇怪的竞争好吗……
气氛都变僵了。
总之,黑仪面对羽川时的自卑感,我觉得实在难以去除,不过羽川已经飞到我们遥不可及的领域,所以我个人认为黑仪最好慢慢克制这种情感……
不过,我在这方面也没资格说别人。我嘴里讲得那么信奉羽川,却生出那么讨厌羽川的小扇,代表我内心某处确实视她为劲敌吧。
「阿良良木,早安。」
「咦?不是叫『历』吗?」
我还没回应,羽川就这么问。
在世界的影响之下,羽川性格稍微变差了。
「历,早安。」
黑仪大概认为抵抗也没用,稍微不好意思地羞红脸颊改口。
「然后欢迎回来,翼。」
黑仪还趁机换了对羽川的称呼方式。羽川此时露出惊讶表情,但她果然机智。
「小仪,我回来了。」
羽川回应说。
小仪……这称呼真可爱。
羽川大概打算晚点自己和黑仪慢慢聊吧,没有在这时候提到毕业典礼结束之后就会立刻离开日本,我们三人一起前往教室。
我不经意觉得学校的气氛和以往不同。大概是心态问题。
「历,神原说她准备了礼物庆祝我们毕业。」
「是吗?神原送的礼物……我开始担心了。」
「不,那孩子终究不会在这时候准备奇怪的东西。我试著套话之后,问出好像是正常送花束给我们。」
「花啊……」
既然有套话,代表黑仪也不是没担心吧。我们如此闲聊的这段时间,她一如往常什么都没问。我昨晚发生的事件,以及事件的解决方式,她连问都不问。
等待我主动说明。
总之,或许是因为说出来没什么面子,也不是什么需要我主动说的事,不过这一连串的事件还是得让她知道吧。
但愿可以成为笑话带过。
但愿我能挂著笑容说明。
「这么说来,阿良良木。」羽川问。「入学考试,你差多少可以考满分?」
「…………」
这种问题,我从来没听过。
哎,这终究是开玩笑吧。
我考数学时,作答好像和题号差了一格……羽川听我说明之后思索片刻。
「我认为没这回事。」她说。「我从考上同一所大学数学系的老……考生那里,打听到你考的题目内容,不过答案卷不是会写错题号的那种类型。」
这也太行动派了。
她究竟多么关心我?
不过……不是会写错题号的那种类型?
确实,我也觉得从题目的数量来看,会写错题号是很奇怪的事,既然这样,小扇为什么要讲那种话……?
但我一直认为既然小扇这么说,就应该是这么回事。
「只是扇学妹会做的恶作剧吧?」
黑仪说。
「不过如果是阿良良木,应该绝对不会开这种玩笑吧。」
是这样吗?
不,或许正因为我不可能开这种玩笑,她才会这么说吧。因为她赋予自己的职责,就是做我做不到或是不去做的事。
至今如此,今后大概也是如此。
忽然间,我在这时候想到为我们准备花束的神原。成为忍野扇诞生远因之一的神原骏河。她没有直接知道「暗」的事情,不过关于自律的天分不是我这种人比得上的。
最重要的是,她是卧烟远江的直系后代。
无论是何种形式,产生怪异的这种天分本身,果然是卧烟家代代相传的吧。
那么,或许总有一天,她也会在青春当中体验相同的事。神原的忍野扇或许会出现在神原面前。
到时候,我能够成为她的助力吗?
如同羽川成为我的助力。
……总之,只能尽力而为了。
因为我终究只是我。
不以忍野的方式,也不以羽川的方式,以我自己的方式成为他人的助力吧。
成为让某人自己救自己的助力吧。
我耍帅抱持这种像是顿悟的想法,爬到阶梯的尽头时,和一名女学生擦身而过。
这个女学生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就这样逐渐下楼。从领巾颜色判断是一年级的学生。大概是为了参加毕业典礼而到校吧。为什么一年级的她会在三年级教室的区域走动?
这名女生的脸色苍白到足以压下我这种疑问。与其说身体不舒服,不如说她心理不舒服,脚步摇摇晃晃令人担忧。
看起来像是疲惫至极。
也像是被某种东西凭附。
如此心想的我,停下脚步。
黑仪与羽川转头看向这样的我,无奈耸肩。动作完全同步,感情真好。
「路上小心。」
这句话也是异口同声。
「嗯。毕业证书帮我领吧。我出发了。」
我说著将手上书包交给黑仪,沿著刚才走上来的阶梯一跃而下,追著刚才那个擦身而过的一年级学生。我在阶梯转角处著地之后一个转身,感受著背后两人的目送视线,继续沿著阶梯往下跑。
我一边寻找她可能行走的方向,一边跑过一年级教室走廊,途中超越一名学生──双眸漆黑的少女。
如同黑暗的这名少女,挂著冷笑对我说话。
「阿良良木学长,您还是没变耶。」
不。
我会改变。
但我再怎么变,我依然是我。
「很久很久以前之某处,有一个名为阿良良木历之古怪家伙。而且这个家伙至今仍在该处。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和我一起奔跑的影子里,传来这样的朗读声。
这是一部令人在意后续的物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