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晨,从宿舍通往校舍的路上没有其他人。
平常悠理总是要睡到快迟到才肯起床,今天却稀奇地早早出门,跟向来都习惯早起上学的妹妹碰到面。
「嗯……就忽然醒来了。」
「真是稀奇的一天。」
随后两人肩并肩一同前往校舍。
他们走在地砖铺设的人行道上,悠理忽然摆出了严肃的表情说:
「榭莉雅,关于昨天雪羽的事……」
「人家没有错!」
榭莉雅听到哥哥一副开口要非难她的语气,她即刻开口大叫了一声:
「她……她根本一点都不了解哥哥……」
「是啦,你没有错。不过雪羽也没有呀。」
「…………」
「我很开心看到你为了我的事情这么生气。不过,人家雪羽也有她自己的难处。你可能会觉得我被她刺伤了,但其实……刚好相反,受伤的人是她。所以……你要跟她重修旧好啦。」
「……知道了。」
看到榭莉雅点头,悠理随即显露出温柔的笑魇。
「之后我们一起去找雪羽吧。我们之间的话也才说到一半……嗯?」
就在他们穿过中庭的时候,悠理忽然看到前面有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家伙是……」
一个肩扛一把长刀,身形矮小的少年——史上最年轻的七天骑士·加木原一王。
「啊,是一王同学呀。」
「一王同学?」悠理的眉头忽然抽动了一下。「喂,榭莉雅,你认识他呀?」
「与其说认识嘛,因为我们同班呀。不过他很少来学校,所以我们几乎没有说过话就是了。」
这件事悠理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听你称呼他的方式会不会太亲密啦?」
「哥,你不要光听人家叫他一王同学,就觉得我们关系很亲密嘛……欸,不过一王同学很受女生欢迎,可以的话人家是想跟他拉近关系就是了。」
「什、什么?那个眼神凶恶的矮冬瓜会受女生欢迎?」
「他的眼神是很凶恶没错,不过因为他的容貌端正嘛。加上实力强得没话说,又是出身名门『加木原』家,家里相当有钱呢。而且他已经站在前线作战了,所以个人财产应该也相当丰厚才对。」
「又强又帅,又有钱呀……可恶,竟然都有了。那家伙缺的就只剩下身高了吗……」
「人家也以一王同学当目标好了?顺利的话,可以嫁入豪门呢。」
「什么!?喂!榭莉雅!你开玩笑的吧?你谈这个会不会太早了一点?我这个作哥哥的可不答应喔!」
「呵呵,人家开玩笑的啦!」
话说到这里,一王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将目光投射过来。
「……有两只猴子大清早就叽叽喳喳吵死人了。」
看来他似乎听到悠理跟榭莉雅之间的对话。一王抬起头显露出了锐利的眼神,瞪视着一旁的这对兄妹。不知道他是不是年纪轻轻早上起床就有低血压,看起来情绪相当低落。
「要说人家闲话就到我不在的地方说——比方说,对了,就另一个世界好了。」
「嗯啊?你这么说是叫我们去死吗,死小不点?」
「喔?我刻意说得迂回一些,没想到你听得懂呀?看来你不是没有智商嘛。就算长了一副丧家之犬的长相,也还是个人呀。」
「谁长得像丧家之犬了呀……!」
「早安,一王同学。」
在这般一触即发的凶恶气息之中,榭莉雅忽然插进来对着一王点头打了招呼,让一王蹙起了眉头。
「你谁呀?」
「我是跟你同班的麻上榭莉雅。」
「喂,臭小不点,你这家伙不记得我家妹妹呀?班上有这么可爱的女生,稍微留意一下是身为一介男人的常识吧?」
「不好意思喔,我对班上的事跟学校的事都没有兴趣。」
一王边说边看了看悠理和榭莉雅。
「嗯,你们兄妹长得真是一点都不像。没想到哥哥是一副工业废物人,妹妹竟然也可以长得这么漂亮。」
「什么叫工业废物人……!是说我长得像工业废弃物吗?啊?」
「哪有漂亮啦……人家会害羞的。」
「你害羞个什么东西啦!榭莉雅!」
悠理表现出了敌意,同时将榭莉雅拉到自己身后,但一王却显露出一副兴致索然的反应叹了一口气,连招呼都不打就转过身去。
而这时候——
轰——
忽然一道强烈的冲击,冷不防地袭击了麻上兄妹和一王。
「——!」
那是一种宛如被毒蛇舔舐着全身的悚栗感受。
三人同时将目光挪到同一个方向。
「如此凶恶的魔力……是魔族吗?」
「很强很强的魔力,不是普通的魔族……龙,不对,是魔女等级的魔族……」
「不过……距离也太近了吧?喂喂,这是学校里面吧?不是有张设结界吗?」
一王、榭莉雅,以及悠理各自开始分析现况的同时,紧急警报忽然大作,四处回荡。
『紧急事态,可能有魔族侵入校园。教职员以及B级以上的学生,请到讲堂集合。C级以下的学生,请至地下防空洞避难。』
一声电子广播讯息响彻了整片校园,让四周一片骚动。
魔族闯入校园——这件事究竟有多严重,就连身为转学生的悠理也可以明白。
(不会是露希雅吧……)
他的脑中浮现出确实在人界出现的魔女脸庞,同时提高感官的敏锐度。
(……不对,这不是露希雅的魔力,这——这魔力是……)
「榭莉雅!」
悠理转头,望向魔力探知能力更为强大的妹妹。
「……哥哥,应该兢是你所想的那样没错。虽然这股魔力的质出现很大的改变——不对,应该说是被污染而变得混浊……不过,从中可以感受到一点点雪羽学姊的气息。应该不会错了,这股不祥的魔力来源,就是久远院雪羽学姊。」
悠理听了咬紧牙根。
(难怪结界没有启动……不过,这是为什么……?为什么雪羽会——)
「这么说,我也确实感觉到了久远院雪羽的气息。」
相较于麻上兄妹动摇的反应,一王则是显得相当冷静。
而且除了冷静,他的嘴角甚至微微上扬,露出浅浅的笑容。那一双带着倦容的眼眸也忽然焕发出漆黑的光彩,显露出一副猎人瞄准猎物的眼神。
『你听好,悠理,我们魔法使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涵,是使唤魔法的人。』
忽然间,悠理脑中晃过与朱利亚斯相处时的记忆。那是朱利亚斯刚开始教导他战斗技巧时发生的事。
由于师父开口时先叫了他的名字,所以他清楚记得这段话。因为师父一旦开口叫他的名字,就代表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是非常认真而严肃的。
『不过我们终究只是使唤魔法之人,不是魔。这点你要清楚刻画在你的灵魂之中。否则——你可是会反过来被魔使唤的喔。』
被魔使唤——这样的说法究竟是怎么回事,悠理现在可是再清楚不过了。因为三年前的那天,他就是……
「『魔化不思议』。」
一王淡淡地说:
「很久以前,在魔导器开发出来之前,人类只能在没有任何辅助的情况下强行发动魔法。其中有极少部分人会被失控的魔力吞噬,失去理性而变成怪物。这就是所谓的『魔化不思议』。」
魔导器虽是将人引入魔道的道具,但同时也有避免让魔法使踏出规范领域之外的功用。引导人踏入魔域而不迷失,就是所谓的魔导器。
「现在魔导器普及了,这种情况也变得极为少见……她该不会是使用了禁咒吧?」
一王面不政色地分析着,而一旁的悠理则握紧拳头。
「……你走火入魔了吗,雪羽。」
这句话询问的对象不在现场,当然也得不到回应。
而这时候,一王先一步走了出去。但目标不是广播指示的讲堂,而是传出魔力的方向。
「喂,你要去哪里?」
悠理慌张地拉住了一王的肩膀。
「这还用问吗。既然对手是魔族,当然是去把它除掉了。」
一王一派轻松地回了话,嘴角同时扬起有如修罗般嗜血的笑容。
「战争之宴要开始了。」
「……你说什么?」
「出现这种程度的敌人,骑士团迟早会派我出动的。因为黑瓜绯蜜一定知道,派我单独出动是最能够减少损伤的作战方式。」
一王说的也许是事实。虽然校方将B级以上的魔法使召集到了讲堂,但在这个状况下,若是有七天骑士的人在现场,也许最后就会下达这个命令。
——然而,悠理生气的不是一王不待命令擅自行动,而是……
「……敌人?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个人是雪羽呀!」
「这个可能性很高,但那又怎么样?」
「她是人呀!是自己人呀……!」
「损失掉一个魔法使是很可惜没错。如果她还听得懂人话,我当然会试着说服她。不过如果不行,我会先砍断她的手脚;要是再阻止不了她,我就会刺穿她的心脏,刎下她的头。」
「……她可是个女人呀。」
「我知道。」
一王答话的同时,宛如刀刃般锐利的眼神没有丝毫犹豫。焕发着漆黑杀意的目光,夹带着坚定不移的意志。看来在加木原一王面前,性别差异不具任何意义。
「这是个好机会。我早就想过,迟早都要跟那个女人好好打一场了。虽然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取得这股力量的……不过有这种程度的力量,确实够格让我拔剑。」
他拨开悠理的手,再次迈步前进,但随后却又被拦了下来。
「让开。」
「不要。」
悠理双脚比肩地站在一王前方,这句话让一王微微眯细了眼睛。
「我以七天骑士,同时身为长官的身分命令你——让开。」
「我就是不要。」
一王露出彷佛要将悠理射杀一般的凶恶眼神,但悠理却毫不畏惧地瞪了回去。
这位七天骑士轻轻地呼了一口气,然后——笑了。
「真是让人景仰的骑士精神呀。你以为自己是正义使者吗?」
「哈,才不是呢!」
悠理也笑着回话:
「我,麻上悠理,不是正义的一方也不是邪恶的一方,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而已。」
「原来如此,你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呀……去死吧。」
一王带着一双焕放着刀光的眼眸,吐出冰冷的言词几乎要将当下的空气急冻。那一副矮小的身躯,释放出非比寻常的魔力与杀气。
悠理不听命令给了一王正当处决他的理由,他毫无保留地解放了自己所有的力量。
「七天骑士第三席,『饕餮』·加木原一王——来吧,来一场疯狂的决斗吧。」
一王放下他扛在肩膀上的长刀,维持着收鞘状态地将它直立在面前。
「如孤狼吠夜,若饿狼啖尸——」
他的黑式魔导武装接收到『起始咒语』之后随即启动。这个只有七天骑士才能拥有的最强武器,即将发挥其真正的实力。
「《狂狼》(Fenrisulfr)!」(编注:Fenrisulfr为北欧神话里的芬里尔狼。)
瞬间,一道漆黑的光芒包围了四周。外型看来极为不祥的黑色长刀,刀鞘和刀柄同时浮现出红色的图腾。
从刀鞘异样的形状看来,实在令人难以想像沉睡其中的刀身,究竟长成何等形状;尽管无论怎么想,那看起来就是不可能拔刀出鞘的歪曲刀身,但这把长刀却仍释放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彷佛一头嗜血的野兽精粹而成的武器。
一王用左手抓住刀鞘,将长刀拉到腰际。右手手掌贴在刀柄上,蹲低了身子摆出居合的拔刀架势。
「撑个两秒让我看看吧。这样我就当你有资格作为我的敌人。」
他勾起嘴角展露了狞笑,随后猛力蹬地,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向悠理。
——但他却又在下一个瞬间消失无踪。
是『歪空』。
这是一种摆脱『速度』这种概念的超高速移动方式。
加木原一王没有任何徵兆即可发动的『歪空』,已足以称为一种必杀的招式。任何人都追不上他的脚步。
一王出现在悠理的正后方——在微微歪斜的空间中,这名矮小的王者有如浮出水面的泡沫一般现身。
他将力量灌注到了右臂,准备一刀撕裂悠理破缇百出的背影。
骇人的拔刀速度完全彰显了《狂狼》的特性,让这场打斗的胜负即刻分晓……
别说两秒;这一切发生的经过连一秒钟都不到。
——麻上悠理回头的同时,由上往下祭出了一记勾拳,重重咬住了一王的脑袋。
就这么结束了。
彷佛什么搞笑漫画中的情节似地,悠理仅仅一拳就在铺设了地砖的地板上凿出一片放射状的裂纹,同时将身后这位史上最年轻的七天骑士嵌进了裂纹中央。
在主人失去意识的情况下,《狂狼》随即恢复成基本形态。
「你睡一下吧,小不点。」
悠理挥了挥手,同时背对着一王转过身去。
「榭莉雅,小不点就拜托你了。他满强的,所以我没办法控制力道。」
「好的。」
听到哥哥这么说,榭莉雅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彷佛她早就已经知道了似的。
「我过去一趟。」
「慢走。」
悠理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而榭莉雅目送着哥哥的背影离开之后,一把抓起了埋在地上的一王的脚,喝地一声,像是拔萝卜一般把一王从地上拔起来。
「唉呀,完全瘫成一条了呀……不过看起来好像没怎么受伤呢。以跟哥哥交手的情况来说,还挺厉害的哩。真不愧是七天骑士。」
榭莉雅看着已然失去意识的少年,喃喃自语地嘟哝了一声:
「嗯~……虽然一王同学也不错,不过还是哥哥比较强,比较帅呢。」
但随后又小声补上一句:「虽然没有钱就是了。」说完露出腼腆的笑容。
圣春学园拥有广阔的校地。从校舍前的中庭,到雪羽魔力散发的源头之间有一段距离。
悠理以超乎常人的高速狂奔。一路上只要建筑物挡在前面就用跳的,踩着屋顶飞过去;遇到树林的话,就像猴子或飞鼠一样飞荡穿梭。
就算是魔法使,这般狂奔的速度还是很惊人。
他为了内心牵挂的女孩极速奔驰着,仅仅几分钟就来到这股魔力的源头——第三训练场。
「……这也太凄惨了吧。」
悠理看了看四周,忍不住蹙起眉头。
整个第三训练场几乎面目全非;无论是格外坚硬的外墙,或是用以召唤拟似魔兽用的魔导器,全都遭到破坏。
悠理穿过已然失去本来面貌的大门,踏入了训练场中。在这个所有设备全部遭到毁坏的空间里,漆黑的冰晶漫布在每个角落。
就好比黑色的雪片一般。
是久远院雪羽的魔导武装——《月华冰尘》。悠理在『象牙之塔』与雪羽交手过一次之后,他一眼就看穿这些黑色雪片是怎么回事。
但这些充斥于视线中每个角落的《月华冰尘》,却和当时截然不同——原本有如细雪,纤细如玻璃精工的冰晶,现在全染上黑夜漆黑的色泽。
就好像噬光的黑闇,四散成碎碎细片在空中翩然起舞——其中站着一名少女。
「嗨,雪羽。」
悠理凝视着她,带着轻松的语调呼唤。
雪羽的脸和手上都刻着不祥的魔纹。黑色纹样宛如侵蚀一般蠕动,逐渐向外扩张,彷佛要将雪羽的身体完全掩盖。
「……是悠理呀。」
雪羽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显露出疲惫的表情。
那对眼神没有半点力气,而从她的站姿来看,似乎也只是勉强撑着。
——然而,她的身上却发出异常强烈的魔力。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第一个赶来的人应该是你……」
「那真是我的荣幸呀。」
悠理往前跨出脚步,但这时候——
「……呜呜!」
雪羽身上的魔纹忽然焕发出浑厚的光芒,让她发出痛苦的呻吟。
「喂、你没事——」
「快闪开!」
扬起这声悲痛叫唤的瞬间,弥漫在空气中的漆黑冰晶全扑向悠理。
率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一阵剧烈的破碎声回荡,无数的细碎冰刀,将触碰到的物体全部撕裂成粉尘。
训练场的外墙被冲破,地板被凿开;以麻上悠理作为中心,四周的景物全被连根刨起。
「嗯……的确,这招的威力提升了非常多呢,让我都觉得有点刺痛了。我在『象牙之塔』遭遇到的情况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他站在这阵飞烟中心,毫发无伤地冷静分析着。
(虽然威力大幅提升,不过……精准度却一整个往下掉了。)
之前雪羽的攻击就有如精密机械一般准确;所有的细节全都在她的讦算之中,只要出招就直逼要害。
但现在这一击,却只是放任力量宣泄的一击。而且攻击的余波还划破了她的学生服。
(她已经完全失去控制力了。)
悠理接着看了看四周。
(这片荒芜的景象不是爆炸或雪羽的失控力量……是战斗的痕迹吗?)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雪羽正痛苦地挣扎着。虽然原因不明,但她正被来历不明的力量侵蚀着。
但雪羽还没有被这股力量吞没。
她拚命地抵抗着这股无法控制的力量,使尽全力想要压抑它。
「……呵呵,『快闪开』呀……就凭我也胆敢说出这种毫无意义的话。」
对于无能的自己,雪羽口中扬起了自嘲的笑靥。
「光是这种程度的力量还是伤不了你呀……你到底是什么来历,悠理?」
「那是我要说的话,雪羽……」
悠理蹙起了眉头。眼前这个女孩凄惨的模样,实在是让人不忍卒睹。
「……你做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昨晚……忽然就变成『这样』了……我拚命抵抗……不过……差不多也撑不下去了……我的意识……快要被吞没了……」
听到雪羽这么说,悠理忍不住咬牙。
(可恶!雪羽……竟然一个人奋战了好几个小时……为什么我完全没有发现……)
当他脑中浮现自责的念头时,雪羽轻轻地笑了。
「在你眼中……我一定很滑稽吧……」
「…………」
「我想要力量,想要变强,以非常难看的姿态挣扎着……结果竟落得这个下场……着了魔而终将被魔所吞没。不过就算我触碰了禁忌,却仍然构不到你的脚尖……唉,我好不甘心呀……我想变强……想变得更强……」
雪羽带着哀恸的语气,吐出埋藏在心里的想法。
话语中毫不掩饰的嫉妒,悠理默默地聆听着。
随后,他开了口——
「雪羽……」
他带着闲聊一般的语气说:
「所谓的『强』,是怎么定义的呢?」
他说完便迈步朝着雪羽走去。
这一刻,雪羽的魔力起了反应,身上的魔纹焕发出更耀眼的光彩。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雪羽彷佛在看不见的丝线操控之下举起了细身剑。身上那股莫名的力量,将眼前的不速之客定位为敌人,为了守护主人而展开迎击。
冰系第六阶层魔法——『双天冰牙大颚』。这是久远院雪羽最强的攻击招式。
瞬间,训练场四周全都布满了黑色的冰柱和霜柱。一副吞噬天地的巨颚即刻形成。
虽说同样都是『双天冰牙大颚』,但这次的魔法无论速度、规模,或者力道等等,各方面的表现全都是在『象牙之塔』使用时无法比拟的水准。
然而——
「哈,空心的魔法呀。之前的这招还比现在强多了。」
悠理凝望着整片冰质的世界说:
「这才不是真正的『强』呢。」
漆黑的巨颚朝他扑了过来,但他仍是不回避也不防御。
「——喝呀啊啊!」
他大吼了一声。仅仅是使劲地大吼。光是如此就让黑色的冰柱迸出裂痕,随后这一副遮蔽天地的漆黑巨颚也即刻应声碎裂。
这个第六阶层的魔法连碰都没有碰到悠理,便在悠理使劲的吼声之中烟消云散。
这太不合理,超出法理规范太多……
a级魔法使——麻上悠理。在碎冰飘落的同时,他再次开口询问:
「雪羽,所谓『强』到底是怎么定义的?」
「…………」
「能打倒敌人就是强吗?能痛揍令人生气的家伙就是强吗?所谓的强悍,就只是这么单纯的东西吗?」
悠理边说,脑中边浮现出三年前的景象。
——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着了魔,随后展开一场血腥杀戮的景象;妹妹恐惧的眼神、空虚的胜利……他成了『灾厄之黑魔女』,成为『世界最强』的那天,那段记忆根深蒂固地烙印在他的心里。
「对我来说,你『很强』。」
「我……很强?」
「嗯,你不甘于现状,一直为了自己的目标努力不懈……我觉得这样的你真的『很强』。我很尊敬一直想要变强的你。」
「…………」
「想变强的人的形象,怎么会是难看地挣扎呢?想变强的你,肴起来既美丽又帅气呀。」
「这——你、你这种时候还想要玩弄我……」
雪羽微微红起了脸庞,而悠理则是嘻嘻笑着。
「你可以听我说一下我的事吗?」
他随后开口提起昨天没说的话:
「我呀,我想悠悠哉哉,无所事事地活着。」
「……啥?」
雪羽瞪大了眼睛愣了一下。
「该怎么说呢……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尽量不要插手管麻烦事;想吃东西的时候就吃,想睡觉的时候就睡……还有,我也想跟漂亮的姊姊跟可爱的美眉嘻嘻哈哈,快乐地生活。」
听到悠理充满怠惰和纵欲的想法,雪羽露出一副想敬而远之的反应。眼神中流露出跟昨天一样的厌恶。
「你……真的是个废物呢。」
「唉呀,你听我说完嘛。」
悠理说:
「我想过着每天笑嘻嘻的生活。不过,我要笑,为此我周围的人也非得带着笑容不可。」
「…………」
「为了让周围的人脸上挂着笑容,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无论多么麻烦,多么严苛的争斗,我都会积极介入。」
他边说边将目光挪到自己的拳头上。
「……我,有一天忽然变强了。在那之后我思考了很多事……虽然我有试着思考自己能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不过……我的头脑很差,想破头都想不出来。」
——一个人变成世界最强的人之后,他究竟应该做什么……这个问题悠理找不出答案。
「所以——我决定做我想做的事。我想让自己生活的世界,变得可以容纳我想做的事。我要为了我喜欢的人,我想保护的人使用我的力量。」
——不是为了什么特殊目的,而是为了自己想做的事……悠理在得出这样的想法之后,察觉到沉眠于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
「我想变成像我师父一样的人。」
「师父……?」
「他虽然是个令人生气的大叔,不过却也是个很帅的大叔。他不属于住何组织,也不听从任何人的命令;悠悠哉哉地到处闲晃,只为了守护自己的原则和价值观而战。」
悠理看着师父的背影长大,因而打从心底想过着与师父同样的生活方式。
如果只比拳头,『觉醒』之后的悠理应该比起朱利亚斯更强大吧。
——然而对悠理来说,他却仍不觉得自己已经超越师父。
「我跟你一样,雪羽。我也想变得更『强』。这么说不是指拳头或战斗力,而是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男人……我想要变得更强——」
于是,这名『世界最强』的男人说:
「——我有我想过的人生。」
这名『世界最强』之人毫不掩饰的真心话,深深沁入雪羽的内心。
「原来如此……我为我昨天对你的侮辱道歉——对不起,你似乎不是一个单纯的笨蛋。」
雪羽扭曲脸上的魔纹笑着。
「你是个大笨蛋。」
「喂,结果到头来你还是在损我呀?」
「我开玩笑的。」
雪羽回了话之后呼了一口气。
随后——一股剧痛蔓延全身;好比一条巨蟒缠住她的身子,用力绞动的同时还一口咬住她。要是她稍不留神,意识便会被连根拔起。
「……呜、呜呜呜……呼啊……呼啊……」
她拚命抵抗着身上几乎要将她完全吞噬的魔纹和不祥的魔力,同时带着忧郁的眼神凝视着悠理。
「悠理……我有事想要拜托你。」
「我拒绝。」
悠理即刻回了话。语气中甚至带有些许责备的意味。
「我、我什么都还没说耶!」
「哈,你不就是要说『要我杀了你』吗?」
悠理似乎是说中了,让雪羽哑口无言地叹了一声:「呜……」
「我才不要。绝~对~不要。」
「……那、那你要我怎么办?要我压抑『这股力量』……我也已经差不多撑不住了……」
雪羽从昨晚就一直抵抗着这个侵袭她的『某种东西』。现在她无论体力或是意志力,都已经来到极限。但她完全无法想像,要是她停止抵抗,委身于这股甘美的诱惑结果会如何。
「……我也不想死,不过……要是我停止抵抗……『这股力量』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我大概可以感觉到,『它』就是这么凶悍,这么危险的东西……」
雪羽紧咬着下唇,凝视着手臂上的魔纹以及漫布于大气中的漆黑冰晶。一种自我意识失而不能复得的恐惧,以及作为魔法使的骄傲,在她的心里纠结着。
「与其失去自我就此变成怪物……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带着舍生的觉悟拚命地央求,然而……
「我就是不要。」
悠理的决定没有半分动摇。
「我死也不打女人。」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雪羽悲痛地大叫了一声。对此,悠理凝视着雪羽,吐出了非常不负责任的话:
「你自己想办法处理好吧。」
「什、什么叫我自己想办法处理好……」
「没问题的,你可以办得到。你要相信你自己。」
「…………」
「拿出斗志来——毅力、毅力!对了,只要有斗志跟毅力,一定可以办得到。」
「这也太精神论了吧!」
雪羽忍不住呛了一声,悠理则『哈哈哈』地大笑着。
「欸,总会有办法的啦。你没问题的。久远院雪羽才不是会输给这股来路不明的力量的女人呢。」
这一句毫无根据的说法,让雪羽哑口无言。
不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般没头没脑的信赖却也让她觉得安心。
眼前这个男生,带着深信不疑的眼神凝视着她。
「现在不是我表现的时候。是你啊,雪羽。」
麻上悠理,他决定什么也不做。
尽管拥有『世界最强』的力量,但他将只会站在一旁观看。
他相信雪羽一定有办法,因此全权交给她自己一个人处理。
「……啊啊啊!」
然而,体内那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却彷佛在嘲笑这份信赖,再次猛然扑向了雪羽——她的脑、心脏、精神、意识……全部都染上黑色。彷佛沾着毒液的触手在她的体内肆虐,欲从内侧将她吞噬殆尽。
此时,在逐渐蒙胧的意识之中——
「加油!雪羽!压制住它!你不是要去找你失踪的妈妈吗!」
她感觉到一个不负责任的加油声,正鲜明地呼唤着。
「不要输了!我喜欢的女人才没育这么懦弱呢!」
「呜、呜呜呜——」
她拚命抵抗。双手按着疼痛欲裂的脑袋,拚命地与欲将她整个人吞噬的黑暗持续奋战。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时候,双手传来温润的触感。
悠理伸手握住了雪羽的手。
那是一双又大又温暖的手。将她从绝望的深渊之中救了出来。
「展现你的毅力!久远院雪羽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后……
淡淡的光芒笼罩着周遭一切,漫布于空气中的黑色冰晶转眼便消失无踪。《月华冰尘》恢复成基本形态,从雪羽的手中滑落。
身上的黑色魔纹消失,侵蚀着她精神意志的不祥魔力也不复存在。
总有办法……她似乎也真的办到了。
唰地一声,她的身子在瘫软中倒下。此时的她无论精力、体力或是魔力都已经全部耗尽,膝盖再也撑不住了。
但在她倒地之前,有个人将她搂进了怀里。
「你辛苦啦。」
听到这声慰问,被搂在怀里的雪羽带着苍白的面容,得意地展露了微笑。
「……怎么……样?我……很强吧?」
「嗯,很强。就跟我所想的一样。」
随后,雪羽绞尽最后的力气,握紧拳头。她以虚弱得不能再虚弱的力气,出拳打在悠理的脸上。
悠理的魔力对于女性的肉搏式攻击全然不设防的特质,也让雪羽的拳头毫无窒碍地敲中了他——咚地一声,发出孱弱的声响。
「嗯?这是怎样?」
「因为你……有太多地方……让我觉得生气……所以我要揍你……」
看到悠理歪着头,雪羽忽然显露出安心的笑靥。
(唉呀,原来如此……)
她的拳头仍贴在悠理的脸颊上,心想:
(原来我的拳头,打从一开始就击中他了。)
麻上悠理,这个人非常认真地注视着她。所以他才会自始至终对她深信不疑。
「雪羽呀。」
悠理封着怀里的雪羽说:
「我又重新爱上你了。我们还是结婚吧。」
这是他第二次向她求婚。
此时雪羽已经没有力气感到羞怯,或者出言反驳了。
「……才不要呢,笨蛋。」
她道出了极力压抑着的羞怯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