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溅起的声音,使我的眼皮震了一下。
「…………呜……」
朦胧的视野慢慢张开。
全身布满一阵阵的抽痛感,我缓慢地抬起头来。
首先映入眼里的,是一小盏魔石灯的灯光。
四周很暗。
看来……这似乎是一间石砌房间。地板、墙壁与天花板都是以暴露在外的石材盖成。室内很宽敞,飘散著类似凉意的寒气。
等我眼睛渐渐习惯了光,我开始模糊地思考这里是哪里。
「……!?」
昏倒前的光景重回脑海。
在迷宫中层,身穿连帽长袍的袭击者们,实力非比寻常的阿伊莎小姐,然后是——
最后想起了丑怪女巨人的笑脸与话语,使我头一阵抽痛,紧紧闭上眼睛。
对了,我……!
「被抓到了……!?」
意识一下变得清醒,我赶紧想站起来,突然听见了束缚的锵啷一声,同时让我发现自己现在是什么姿势。
我坐在石头地板上,靠著墙壁,头顶上……双手手腕被银锁链绑了好几圈。我瞠目而视,接著拚命想用能力扯断链条——但是没用,一点都扯不动!
一阵刺耳的金属声响后,我终于放弃了。
我稍微喘著气,放松了身体力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疲惫地喃喃自语,还有突然遇袭的事也是,什么都搞不清楚。
袭击我们的是阿伊莎小姐她们,不会错,应该就是【伊丝塔眷族】。虽不知道她们有什么目的,总之……我被打败,落入她们手里,大概被带走了……那么,这里是【伊丝塔眷族】的总部吗?
莉莉、韦尔夫还有命小姐不知道要不要紧?
(好像有受到治疗……)
我双手被绑在头顶上,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虽然武器(匕首)与防具都被拆掉,衣服也变得破破烂烂,不过那时被痛打一顿的身体,几乎没留下一点伤痕。
也许她们是随便拿灵药洒在我身上,衣服有被弄湿的痕迹,被房间里寒气一吹,有点冷。
身体热度渐渐散去,头脑也逐渐冷静下来后,我重新环顾周遭。
石砌房间感觉有点老旧,没有窗户,还有淡淡的霉味。
固定在墙上的魔石灯照亮的室内……有鞭子、锁链、蜡烛、脚镖、手铐、狼牙棒……还有许多其他难以启齿的道具,放在木桌上或墙脚边。
视野正面定睛一看,才好不容易能看见阴暗的房间深处——有著黑色的铁格栅。
「简直就是……」
拷问室。
我赶紧吞下差点说出口的词语。
虽然除了我以外,这里好像没有别人,可是……不安急速从我脚边匍匐逼近。
我锵锵摇响著缠绕手腕的锁链,坐立不安地晃动身体,视线左顾右盼——就在这时,听见了脚步声。
「……!」
我憋住呼吸。
从天花板滴落的水滴声之间,走在石头地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近。我怀抱著加快的心跳声,凝视房间深处。
不久,薄暗深处浮现一个人影。那人动了一下之后,随著铁格栅门「叽咿……」开放的声音,走进了这间有如牢房的房间。
我的神经越来越紧绷,突破黑暗出现在我眼前的,是——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你醒啦~」
我差点再次失去意识。
※
「快把那只蟾蜍找出来!?」
【伊丝塔眷族】的本营(总部),女主神娼殿闹成一团。
受主神之命,阿伊莎率领的战斗娼妇在地下城奇袭贝尔他们之后。
她们把贝尔与命塞进货物箱里,暗中运往总部,身为团长的女巨人(芙里尼)却突然揍飞了看守的亚马逊人,带著贝尔消声匿迹。她这是无视命令,擅自行动。
宫殿霎时闹得天翻地覆,阿伊莎在宫殿中大声做出指示,包括兽人与精灵在内,就连高级娼妇都慌张地在走廊上到处奔波。
「那个大只女……!?」
「主神都说不准了,她还是想『偷吃』!!」
非战斗人员也被叫出来,全体出动进行搜索,亚马逊人们都气疯了。
「有你的,芙里尼……」
团员们闹闹哄哄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伊丝塔也不悦地眯细了眼。
这里是宫殿中位于较高楼层的大厅,在铺著红地毯有如王座厅的室内,女神躺卧在巨大的长沙发上。
上半身赤裸的仆从们——美男子与美少年正在为她搧扇子。
「可是……那么吓人的女人,男人应该硬不起来吧?」
最近才让美神看上的兽人少年尽心服侍之余,无意间小声地提出了疑问。听他这样问,肤色黝黑的青年随从,女神的贴身侍卫塔木兹将视线转向他。
「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咦?」
「被芙里尼抓到的男人,会被硬灌壮阳药,不容分说地拖上床。那个女人不管猎物怎么哭叫,都照吃不误的。」
男人只能等著变成废人。听塔木兹这样说,少年脸色变得惨白。
讲话的青年随从自己也露出极不愉快的表情,周围的男人们也浑身颤抖。
「这样或许还是能对芙蕾雅还以颜色……但我果然是很不爽。」
伊丝塔从仆从递给自己的水果篮中取出葡萄,咬住了饱满多汁的果实。
女神伸出艳红的舌头舔舔嘴唇,目光朝向自己宠爱的侍从。
「塔木兹,你也一起去找。」
「遵命。」
在美神的指示下,人类青年恭敬地行了一礼,就离开了大厅。
女巨人造成的混乱,不只宫殿上上下下,就连外面都受到骚动波及。
「……」
而就在总部一带闹得满城风雨时。
春姬独自一人,做出了下定决心的神情。
她站在走廊上,眼前是一间仓库,从门上的铁窗,可以看见昏倒的人类少女躺在地上。
为了寻找贝尔他们,连看守都离开了岗位,春姬东张西望,确定走廊上没人。然后她踮起脚尖,把一串钥匙从铁窗空隙扔进了仓库里。
「对不起。」
就像被另一项使命驱使般,春姬对著门低喃。
狐人少女竖著兽耳,快步离开现场。
※
被瞪大蠢动的两眼俯视著,我的脸上迅速失去血色。
「这里是只属于老娘的爱巢啦~」
嘶哑的声音听起来极其愉快,站在我眼前的芙里尼小姐,强壮的胳膊肌肉露在类似狩猎服的红黑服装外面,粗手指拎著一串钥匙摇了摇。
「因为与『代达罗斯路』相邻,所以呢,宫殿(总部)地下有这么个秘密房间与通道。」
建造了那个错综复杂的迷宫街的奇人,任意改造这一区所留下的痕迹。
芙里尼小姐这样说,又往我走近了一步。
「老娘都把看上眼的男人带来这里,那些丑八怪不用说,就连伊丝塔女神都不知道有这个地方哟!」
听到这个房间除了自己以外谁都不会来,绝望的宣告使我口中变得乾燥。
不用问我也知道这个人想做什么了。
因为我四天前——才被人以「狩猎」之名,在风月街里追著跑!
惨了,惨了,惨了!?
我拚命后退想拉开距离,但背后是墙壁,没得后退!
「老娘才不要捡人吃剩的咧,要吃就要抢头香,肥美的部位全部归老娘,你说是不是啊?」
她眯细了巨眼,整张巨脸挂著笑,咯咯咯咯咯地笑得肩膀直晃。
她又拉近了一步距离,巨大身影逼近——我再也承受不住,终于陷入了恐慌。
「噫、噫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我窝囊地惨叫,铿锵铿锵铿锵铿锵!!一再摇响锁链。
我试著想挣脱重重缠绕的银锁链,然而双臂的束缚仍然文风不动。
「没用的啦,那条锁链是『秘银』制,只要缠个几圈,就算是高级冒险者也不能立刻弄断的。」
她还提醒我,要是想使用「魔法」,魔力传导率高的精制金属(秘银)将会产生反应,连同锁链绑住的手腕一起炸飞。
芙里尼小姐不怀好意地笑著,拿著解锁的整串钥匙在脸边晃,然后往背后木桌上一扔。接著她把那张大饼脸——逼近了表情发僵脸色铁青的我。
「啊啊,看起来真可口。」
「————」
她的大舌头舔了我的右颊。
我几乎要永眠了。不是譬喻,是真的差点蒙主宠召。
那就像是被蛙类怪兽「青蛙射手」舔到一样,我的意识差点断线,全身起满鸡皮疙瘩,翻白眼仰望天花板。
才一瞬间就让我奄奄一息的第一级冒险者,用舔过我脸颊的舌头滋润了厚唇。
「是要去床上,还是用道具呢……」
「等、等一下!求求您!请等一下——!?」
「咯咯咯咯咯!一开始还是应该来硬的吧。」
欺上来的庞大身躯用右手提住我的嘴,然后左手抓住我的前襟,想撕开我的衣服。
牙齿格格作响,眼角泛出泪水,身体不断发抖。
我难看地抽泣,全身缩成一团,连挣扎都办不到。
芙里尼小姐似乎连我这种表情都觉得诱人,嗜虐地笑著,打算压倒我——
「……啊啊?」
她看了看我的脚。
正确来说,是我因恐惧而缩小的……胯下。
「啧……小鬼就是这么没用。没办法,去拿壮阳药来吧。」
芙里尼小姐扫兴地起身,放开了我的前襟。
我只是暂时得到解放,她站起来,投给我一个笑脸。
「等著吧,老娘马上让你变成发情的兔子,好好疼爱你喔。」
芙里尼小姐转身背对牙齿还在打颤的我,哈哈大笑著消失在房间深处。铁格栅的开闭声传来,她似乎暂时离开了这问牢房。
「……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快点逃走才行!?」
被扔下的我,再度用力摇响头上的锁链。不顾手腕擦伤渗血,我死命想解开束缚。
我现在不过是死期稍微延后,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然后,我像发疯的兔子般激烈摇摆全身时——只听见「叽咿……」一声。
「噫咿!这么快!?」
铁格栅的开启声再度响起。
她回来得太快使我泪腺决堤,这时,一个人影从薄暗深处进入了房里。
一切都完了,我陷入绝望,视野中看到的是……狐狸的耳朵,与金色的尾巴。
我热泪盈眶的眼睛睁到最大,只见身穿鲜艳和服的她,出现在我眼前。
「您还好吗,克朗尼大人?」
气喘吁吁的狐人少女,赶到我的面前。
「春……春姬小姐~~~~~~~~~~~~~~~~~!?」
「嘘,嘘——!要小声,克朗尼大人!」
看到我一边喷泪一边大声欢呼,春姬小姐吓了一跳,手指抵在嘴上。
她慌张失措的声音,现在的我完全听不见。
是女神,女神就在我眼前!?
远东的女神降临了!!
在绝望深渊受到救济圣光的照临,我的思考变得天马行空,春姬小姐没管我,只是确认了缠绕手腕的锁链,然后东张西望。接著她发现了刚才芙里尼小姐扔在木桌上的整串钥匙,赶紧去拿。
她回来后,跟层层上锁的锁链搏斗了半天,钥匙一把一把插进去。
「打开了!」
最后,精制金属的锁链终于全数解开。
获得解放的双手从头顶掉到地上,重获自由的我,泪水一下从双眼里涌出。
接著,我扑向眼前的少女。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
我抱住了春姬小姐。
她接不住飞进怀里的我,往后倒下。
从压倒性恐惧中获得解放,现在的我已毫无冷静可书。我压倒了春姬小姐,依偎在她胸前,完全退化成了幼儿。
好可怕,超可怕的,活到现在没遇过这么可怕的事。
我抱著她,她的胸口好温暖,使我的脸窝囊地哭得皱巴巴的。
「春姬小姐~~~~……!」
看到我从胸前抬起头来,泪如雨下,春姬小姐脸红了。
我的脸就在春姬小姐身旁,她轻轻地,紧紧地,把我的脸抱入怀里,「乖喔,乖喔。」像哄小孩一样摸我g{l发。她悄悄挪动身子,粗尾巴绕到我的腰上。
她就像保护欲被激起的狐狸一样,把我这只可怜的兔子抱进怀里。
「好、好了,克朗尼大人,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呜呜~!」
春姬小姐让我站起来,又红著脸执起我的手。
我左手让春姬小姐拉著,右手用力揉著眼角,看起来肯定就像让邻居大姊姊牵著手的迷路小孩。
我暴露出令人不敢置信的丢脸模样,离开了拷问室……说错,是牢房,在阴暗的石头通道上前进。
「对、对不起,春姬小姐……」
「不、不会……您别放在心上。」
我们在点著零星魔石灯的地下通道走了一会。
爆发的情绪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我含泪欲哭地向春姬小姐道歉。
我请还红著双颊的她,放开牵著的手。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我对来救我的她感激涕零的同时,也产生了疑问。
芙里尼小姐应该说过,这里是无人知晓的秘密房间与通道。
我用哭得红肿的眼睛——虽然本来就是红的——看向春姬小姐。
「其实妾身曾经在宫殿里,看过芙里尼小姐利用这条通道。」
春姬小姐一边走,一边告诉我她亲眼看过芙里尼小姐在总部进出秘密通道。
「她说如果妾身说出去,就要给妾身好看,所以妾身从没跟别人说过……」
「咦……这、这样的话,春姬小姐不就……」
如果她受到威胁而没跟任何人说过,除了芙里尼小姐之外,知道这条通道的就只有春姬小姐,芙里尼小姐会马上怀疑是春姬小姐救了我的。
我担心她会受罚,但她对我笑笑。
「妾身已经没关系了。」
我之前也看过她露出这种美丽而虚幻的微笑,使我无法接话。
惊慌失措的我,只能在春姬小姐的催促下,继续在昏暗通道上前进。
「…………啊啊?」
一手拿著壮阳药的芙里尼,看到眼前的光景,全身发抖。
精制金属锁链上的锁被解开,白兔凭空消失。
空空如也的牢房,将她有如青蛙的五官,转变为气急败坏的嘴脸。
「知道这个房间的是……!?」
额头冒出青筋后,她立刻在地上发现一根金色长毛。
「——春姬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狂暴的怒吼在地下通道轰然响起。
※
那栋建筑盖在南大街附近,几乎就位于闹区的中心。
有如神殿的庄严府邸,即使位于繁华的闹区之中,仍然拥有庭院等宽广用地,四面环绕高墙,那副光景显示了巨富、权力以及荣耀。
这幢府邸矗立于夹在南边大道与东南大道之间的第五区,与座落于都市北部的【洛基眷族】大本营「黄昏馆」遥遥相对,名为「战场原野( Fólkvangr)」。
这里就是都市双巨头之一【芙蕾雅眷族】的大本营。
「芙蕾雅女神,【伊丝塔眷族】有动静了。」
在这幢由于样式有如天上明月,又被称为「银邸」的建筑物深处,芙蕾雅坐在格局宽大的大厅中心,一名少女(人类)眷属跪在跟前。
美神坐在雅致的椅子上,视线从摆著葡萄酒与酒肴的圆桌上移开。
「详细情形呢?」
「在风月街的总部周边,娼妇们似乎一反常态,正四处奔忙。」
「监视员……是艾伦他们吧?」
「是的,奥它大人从代达罗斯路那边指挥监视,艾伦大人与格尔大人他们则潜入了风月街。」
「这样啊,你可以退下了。……谢谢你,赫伦。」
芙蕾雅慰劳了代替暂离总部的侍从(奥它)前来报告的人类团员。她将手伸进团员的长发之中,怜爱地抚摸她的脸颊。
少女一瞬间僵住,然后感动万分地颤抖,背脊哆嗦著说「您过奖了」,低头致意。她低著头遮掩染红的脸,匆匆离去。
芙蕾雅望著少女的背影一会,然后仰望头顶上方。
设置在墙上高远位置的窗户,代表著西边方位。
「……」
当芙蕾雅正在听团员报告时,那人从娼馆楼上俯视著外头。
窗外路上明明还是白天,却已经有娼妇三三两两地在外走动。看到她们像在忙什么,又像在找什么,那人眯细了眼,摇晃著腰上伸出的细尾巴。
拥有黑色与灰色毛皮,身高大约一百六十C的小个头猫人青年。
拾起视线,定睛注视著建造在远方的巨大宫殿。
「艾伦!」
一名美丽的娼妇,啪嚏啪嚏地跑进他所在的房间。
被唤做艾伦的猫人青年,从窗边慢慢转过头来。
「【小新秀】似乎真的是被带进宫殿(总部)了。不过他现在不见踪影,大家都在找他。」
娼妇是名人类女子,身高与猫人男子差不多,身材却不合个头地丰满。
而她也是隶属【伊丝塔眷族】的非战斗人员。
她将只有战斗人员与派系干部们才知道的情报,拱手交给了眼前的男子。
「竟然被区区娼妇抓住……臭兔子。」
猫人艾伦长得五官端正,开口讲话却极为粗暴。
他歪扭著黑瞳,舌头啧了一声。
「艾伦,我这么努力,这样我就能成为你的女人了吧?」
娼妇双颊绯红,眼眸湿润地靠近他。
她为这名猫人青年付出了很多。
虽然没上过床,但她对青年言听计从,要什么她都帮他完成。这次她又为了心爱的男人背叛自己人,冒著危险弄到了情报。
她想依偎到艾伦的胸前,然而他只瞥了娼妇一眼,就用力把她推开。
「不准碰我,贱货,美神的宠爱会被你玷污的。」
她瞠目结舌,艾伦残忍地拒绝她。
「我怎么可能迷上你们这些妓女啊,欲望深重的一群淫妇。」
他用嫌脏的侮蔑眼神,看著礼服胸口大开的娼妇。
在迷宫都市当中让拥有力量的高级冒险者看上,或是成为他们的女人,是娼妇的一种身分地位。娼妇得到冒险者的宠爱,能够过著挥金如土的享乐生活,还能与【眷族】攀上关系,藉此增强权力。
为了获得强力后盾往上爬,娼妇们也是拚了命的。
谁都梦想能成为夜世界的女王。
「人尽可夫的寄生虫。」艾伦用冷彻心屝的口气,辱骂身为那些娼妇之一的女子。
「好过分……我对你是真心的啊……」
娼妇知道自己遭到利用,一道泪痕沿著脸颊滑下。
艾伦看都不看一眼肩膀颤抖的她,就从她身边走过。
眼见猫人青年就要走出房间,娼妇猛地吊起了眼角。
「你这王八蛋!!」
娼妇尖声叫骂,拿起什么就往他身上扔。
床上的枕头、小东西,伴随著叫嚷飞来的这些物品——艾伦一回头就全部躲掉,接著反手抽出腰上短剑,刀尖抵著娼妇的喉咙。
「——啊……」
「吵屁啊。」
惊人的神速身手,使人类娼妇停住了呼吸,当场冻结。
与脖子皮肤只有毫厘之差的刀尖,吓得她一屁股跌坐在地。艾伦将短剑收回剑鞘,转身背对她,再次准备离开房间。
娼妇坐在地上,双手掩面呜咽著说「你好狠的心」,他头也不回,只把一个装满金币的小袋子扔到她身边。
艾伦拋下一个娼妇,离开再也不会回来的房间。
「……」
猫人青年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娼馆。
在他的头顶上,建筑物屋顶与游廓顶上,有好几个人影散布在风月街里。
那是精灵与黑精灵的俊美青年,以及外貌十分相似、像是四胞胎的小人族。
他们没被任何人注意到,持续监视著风月街的动向。
※
激烈的脚步声与喧嚣唤醒了她。
「呜……」
命发出呻吟声,微微睁开眼睑。
「这里是……?」
她想从横躺著的地板上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的手脚无法自由移动,视线移过去一看。只见双手双脚上,都被套著散发银色光辉的手铐脚镶。
「在下,在地下城……难道是被抓来了?」
他们受到一群神秘冒险者袭击,在莉莉与韦尔夫的催促下,她去追赶贝尔,反遭高个子的女战士(亚马逊人)击败——全身一阵阵的抽痛唤醒了记忆,命推测著自己的现况。
「贝尔大人呢……!?」
虽然还不知道袭击者们的真面目,不过她们的目标恐怕是贝尔。回想起她们的强袭手法与手段,命担心起同伴(眷族)少年的生命安全,忧心忡忡。
在阴暗的房间里,她站都站不起来,扭动著挣扎了一会……室外从刚才就不断传来吵闹声,让命狐疑地弯著眉毛,姑且先侧耳倾听。
她闭起眼睛与嘴巴,偷听房外的声音。
(……「兔子」与芙里尼……找不到……伊丝塔女神的命令……)
受到【能力值】强化的听觉,接受到对话的片段。
命推测那些穿著连帽长袍的袭击者应该是【伊丝塔眷族】,这里是她们的大本营,而跟自己一样被抓来的贝尔很可能脱逃了。
虽然无法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不过至少贝尔还活著,让命放下心来。
而且也得到了些许情报,使她稍微恢复了冷静。
「不管怎样……都得先弄掉这些枷锁才行。」
她注视著限制四肢自由的束缚,喃喃自语。枷锁十分坚固,命放弃靠自己的力量拆除,抬起头环顾周围,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工具。
「……钥匙?」
她发现紧闭的铁门前,掉了一串钥匙。
虽然觉得不可能,但她还是爬了过去,抓起钥匙。她迎著门上小窗照进来的光线,费劲地把钥匙插进钥匙孔,就听见「喀嚓」一声。
命哑然无语地,看著掉在地上的手铐脚镑。
「……春姬,大人?」
一定是隶属于【伊丝塔眷族】的狐人少女。命虽然没有根据,却十分确定。
一定是温柔的她为了自己,把这钥匙扔进来的。
「感恩不尽……春姬大人。」
命感觉到自己笑逐颜开,恢复自由的身体站起来。
她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先思考行动方针。
(第一优先是跟贝尔大人会合,然后是逃离此地……再来就是得先拿到武器吧。)
命低头看看没有任何武装的身体,以及满是伤痕的紫罗兰色战斗衣。
确保武器虽然也是当务之急,不过自己现在的打扮也有点衣不蔽体。成了一块破布的衣服遮不住血液凝固的擦伤与水嫩肌肤,或者该说都快看见内衣裤了,老实说,只差一步就成了女色狼。
双颊泛红的命,一边双手抱住自己的身体,一边东张西望。
魔石灯没亮的阴暗大房间,看起来像一间仓库。虽然没放武器之类的,不过收藏著许多穿衣镜等娼妇们的用品。命一边道歉,一边打开每个架子上的道具箱,然后找到了衣物收纳箱。
「喔喔!」她翻翻找找,该说不愧是风月街吧,连远东的服装都有。
命毫不犹豫地穿起了故乡的民族服装,因为其他那些形同内衣的女战士(亚马逊人)服装根本无须考虑。
她雀跃地脱到只剩一件内衣,下半身穿起裤子,缠了白布的胸部穿上短衣。
「大概就这样了吧……」
她拉了拉长至小腿的裤子,与薄薄的短衣。
穿不习惯的触感让命觉得有点刺痒,不过她终于能开始行动了。
她靠近大房间唯一的出入口铁门,一边偷听一边窥视窗外。
虽然房门前不时有人跑过,不过似乎没人看守。门屝内侧也有钥匙孔,命用刚才那串钥匙打开了门,抓准机会迅速出了房间。
她趁别人还没过来,无声地跑过淡淡飘来麝香香气的宫殿走廊。
命开始在广大敌区中移动。
「喂,找到了吗!?」
「!」
一感觉到声音或人的气息,她马上躲进死角或暗处。
完美阻隔了呼吸与存在感的命,别说非战斗人员的娼妇,就连身为高级冒险者的战斗娼妇们,都完全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虽然忍者不是在下的本业……)
在远东受到武神(建御雷神)教导的各种武术当中,也包括了「忍术」。
她对派上用场的密探技术感到心情复杂之余,从背部贴著的天花板角落无声地降落。
蹑手蹑脚,悄悄移动。钻过亚马逊人知觉范围漏洞的身影,配上身穿的服装,还真像个「忍者」。
「……差不多该用了吧。」
发现连接楼上楼下的阶梯,命在这里——发动了「技能」。
(——【八咫白乌】。)
命目前拥有两项「技能」。
一项是在地下城里韦尔夫提到的,能探测敌踪的【八咫黑乌】。
除了初次遇见的怪兽例外——这项索敌类「技能」能对曾经过过的同种怪兽发挥效果。虽说有条件限制,但这项能力能预防怪兽偷袭,在地下城内相当宝贵。
而另一项就是【八咫白乌】。
它跟【八咫黑乌】正好相反,是探测同伴的「技能」。
(贝尔大人……似乎不在这层楼。)
【八咫白乌】只会对背部由同一位天神以鲜血刻下【能力值】——分享同一种「神血(ichor)」的同胞起反应。
换句话说,它能感应到领受同一主神「神的恩惠」的眷属。
有了这种「技能」,就算在构造复杂的地下城里,也能根据超越视野范围、直接浮现脑海的位置资讯,与分散的队员会合。
命就是靠这项力量(技能),在迷宫内追上贝尔他们的。
(即使身心处于最佳状况,现在的在下,最大恐怕只能侦测到半径三十M……)
两项技能的效果范围,会受到命的【能力值】与状态所左右。
不只如此,两项技能都是由命主动发动,会消耗精神力(mind)。命想避免连续使用,于是计算著效果范围,每移动一段距离就使用【八咫白乌】。
「……?」
就在她避开娼妇们的眼睛,走到下面楼层时。
她在知觉范围的边缘地点,侦测到了一个反应。
「贝尔大人?不,可是,这个感觉是……」
那是至今从没感受过的,细微的「同伴的感觉」。
命疑惑地走向存在感的所在位置。
她好几次走下阶梯,来到了位于边角的一个房间。
「宝物库……?」
这里一样没有看守,命一样使用手边的钥匙串开门溜进室内,只见林林总总的武器、道具还有宝箱摆在眼前。这些宝物收藏在左右两面墙固定的架子上,放在墙角的大袋子里可以看到闪闪发光的法利金币。
命惊讶地走进房间深处……只见放著黄金天秤的桌上,一个物品正发出「同伴的反应」。
「这是……贝尔大人的……」
命拿起了收在漆黑刀鞘里的〖赫斯缇雅之刀〗。
她握著刀柄将匕首抽出,刻在刀身上的【神圣文字】对命的「神的恩惠」起了反应,散放出微弱的蓝紫光辉。
「赫斯缇雅女神的匕首……原来是这个对在下……」
她在几天前募集团员前的那场骚动,知道了这把匕首的价值与起源。
化为贝尔专用武器的匕首带著蓝紫光芒,告诉命自己跟她一样,都是领受同一位天神的「恩惠」与「血」的同胞。
这把活武器也是他们的同伴,命对手中的匕首露出微笑。
「总之,先把贝尔大人的武器都拿回来……」
桌上除了〖赫斯缇雅之刃〗之外,还有〖牛若丸〗与〖牛若丸贰式〗。大概是敌方抓住他们,解除武装时,把看似值钱的——刻有【ΗØαιστοs】商标的——贝尔的匕首收进了宝物库,打算之后一起卖掉吧。
她替少年拿回了三把匕首、吊剑带、腰包以及装了灵药的腿包,装在自己的腰与左脚上。
「再来是……毕、毕竟情况特殊嘛。」
命环顾周围的宝物,边找藉口边拿陈列在架上的道具。
她暍下治疗身上伤势与恢复精神力的灵药与魔法灵药(magic potion),高等灵药(high potion)等高级药水也尽量往腿包里塞。
除此之外,也把闪光弹与烟雾弹等或许用得到的道具装进腰包里。
「呜呜,这样岂不是跟宵小没两样……」
她对自己猛拿可用道具的行为产生了罪恶感,但还是没停手。
命明白想平安逃出大派系(伊丝塔眷族)的大本营是多难的一件事,装备再怎么齐全,可以想见都会有一场激烈死斗。
她青紫眼眸一边无奈地流泪,一边不禁想像如果是同伴(莉莉)与主神(赫斯缇雅),一定会开开心心地东挑西拣,往背包里塞。
「久留……无用呢。」
她察觉到宝物库门屝另一头传来几人的脚步声,环顾房间。
墙上没有窗户,不过命在头顶上发现了通风口。她纵身一跃,抓住了天花板的突出处,两脚并拢如钟摆般摆动,踹破铁栅栏。
命流畅地溜入其中,把铁栅栏重新装好,在通风口中移动。
※
「女人逃走了?」
脸色发青的团员,对正在寻找贝尔与芙里尼下落的阿伊莎耳语。
「这是怎么回事,看守都在做什么?」
「那、那个,我离开岗位,去找芙里尼他们了……抱歉,我太大意了。」
被指派的其中一名看守,绑起长发的亚马逊少女垂头丧气。
此时周围仍然吵吵闹闹,战斗娼妇四处奔波,阿伊莎叹了口气。
「不过等一下,丽娜。那个丫头不是戴了精制金属的枷锁吗?Lv.2的【绝†影】应该怎么挣扎都弄不坏才对。」
「就、就是啊!?照理来说应该跑不掉的!」
讲到这里,少女再度失去气势,说:
「可是,枷锁就是被打开了……果不其然,枷锁与仓库的钥匙都不见了。」
少女又嗫嚅著说,也许是逃走的「兔子」拿著钥匙去救了女人。阿伊莎听著……突然问,想起半天前在迷宫看到贝尔与命时,脸色惨白的狐人少女。
「……春姬现在人在哪里?」
她沉默半晌后问道。「咦,对耶。」亚马逊少女偏著头。
「她说为了替仪式做准备,要去净身……我刚才去看时,她不在房间里,」
阿伊莎彷佛察觉到了什么,眯细了双眸。
※
「那个,春姬小姐。」
昏暗的通道中,不断响起两人份的脚步声。
从离开芙里尼小姐的房间以来,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吧。
我与春姬小姐在秘密地下道里移动。
看起来好像是往宫殿(总部)的反方向走……但因为不时遇到岔路或十字路口,有时又要转弯,老实说我已经搞不清楚方向了。听她说这里与风月街的许多地方相连,可以走到地上。
不被允许离开娼馆街的春姬小姐,真的只有偶尔——趁「红灯区」居民都入睡了的早晨时段——才会偷偷利用与游廓相通的出入口,在这地下道散步。她说我们现在正往离宫殿(总部)最远、人烟最少的出口前进。
被认为由「代达罗斯路」的设计者……拥有「奇人」之名的工匠代达罗斯亲手打造,风月街的秘密通道。
这么广大的地下通道,真的都是他一个人建构的吗?我不禁感到震栗。
「什么事,克朗尼大人?」
我的眼光不由得追著前方缓缓摇晃的粗尾巴跑,春姬小姐被我叫住,脸转过来看我。
「让我逃走,真的……没关系吗?」
回想起阿伊莎小姐在地下城里的手段与口气,这次掳人骚动的主要目标应该是我,而且好像跟伊丝塔女神的神意有关。
主神的意志就是派系的全体意志。春姬小姐背叛了神意帮助我,一旦穿帮,她必须扛下所有责任。
虽然我也很担心她刚才提到的命小姐——我知道第一级冒险者(芙里尼小姐)就在地下通道等著,所以不能折回去救人——但我仍不禁为眼前的她忧心。
「请您别放在心上,克朗尼大人。」
春姬小姐并不在乎我的担心,又对我笑了笑。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金色长发轻柔地晃了晃。
「这是妾身最后的任性,阿伊莎小姐她们,一定也会原谅我的。」
她那安抚小孩般的笑靥,又让我产生了一种不协调感。
是我变得太神经质了吗?
我从她的言行中,彷佛能感觉到某种不安。最后的任性……是否只是个小语病,没有更深的含意?
一种莫名的感觉抚触著我的颈项,使我欲言又止了半天,我勉强挥开那种感觉,故做开朗地说:
「那、那个!春姬小姐!其实是这样的,我们想为你『赎身』!」
我终于说出了与命小姐他们讨论后,决定救她脱离火坑的事。
我笑著告诉她以后不用再当娼妇了,想一扫阴郁的气氛。
「咦……?」
春姬小姐睁大了她的翠绿眼眸。
她整个人愣住了,我解释道:
「是命小姐说服了我们的主神!呃,虽然存钱可能还要花点时间就是……」
我很想逗她开心,
不是白高兴一场,而是想告诉她好消息,让她由衷欢笑。
「我们的主神与派系,都答应我们为春姬小姐赎身了!」
不是那虚幻而沉郁的笑容。
而是在聊英雄谭的时候,像孩子般天真无邪的笑靥。
「命小姐也是……那个,我也,很想帮助你!」
如同命小姐说过,还想再看到她的笑容。
我只是想跟她手拉著手,傻气地分享喜悦。
「不会吧……」
然而,春姬小姐。
却静静地流泪了。
「……春姬,小姐?」
她睁大双眼,两道泪痕沿著白净脸颊滑下。
看到她注视著我、伫立原地的模样,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啊啊……」
不知是出于喜悦还是悲伤,春姬小姐叹了口气,双手按住胸口。
然后闭上眼睛,流著美丽的泪水。
「妾身……春姬真是太幸福了。」
她的嘴唇浮现微笑。
「竟能受到命大人……还有您如此关爱。」
她双手按住颤抖的胸口,按住她那某种情绪即将满溢而出的胸口。
声音沙哑地低语:这颗心都要融化了。
「能听到您这样说……妾身已了无遗憾了。」
然后她睁开眼睛,以含泪的翠绿眼眸,对著我笑。
「…………」
喜极而泣?
真的是这样吗?
这样听起来,简直……像是今生永别似的。
「谢谢您,克朗尼大人,我们走吧。」
她道谢后转向前方,背对著我。
看著背影独自向前走去,我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追上去。
只能拚命追赶往黑暗深处走去的背影。
总觉得心绪不宁。
有种不祥的,脉动声。
※
某栋建筑物。
一栋还算宽广,外观还算精美,还算有点存在感的石砌府邸。
在屋里,有一名女性摇晃著纯白披风,快步不停地往前走。
「露露妮,荷米斯神呢?」
「里面房间。」
受到银框眼镜的视线一瞧,在长沙发上休息的犬人少女指了一个方向,意思是「那边」。女性踏响脚上的金翼凉鞋,更加快了走路速度。
来到房门前,她——亚丝菲·阿尔·安朵美达像要发泄怒气似的,用力打开木门。
「荷米斯神!!」
室内整面墙上贴满了各种地图。
有标示了陆路的平面图,还有看似遗迹或秘境的全视图,连海图都有。这些地图几乎都是以羊皮纸制成,上面打了几个红色的X,彷佛表示目的已达成。
在各式各样的地图围绕下,他就在房间深处。他坐在摆满小东西的桌前,一个人下著棋盘游戏。棋盘旁放著容量足以计算几小时的大沙漏。
看到自己的眷属激动地进来房间,荷米斯肩膀上下一震。
「您前两天自己跑去风月街了,对吧……?而且还甩·掉·了看守。」
「你、你从哪里听说的!?不,等等,亚丝菲!我没做任何亏心事……!?」
看到气坏了的亚丝菲一来就马上进行盘问,荷米斯急忙伸出双手制止。
碰!她手掌往桌上一拍,探出上半身,根本不听主神的辩解。
「拿我们流血流汗赚来的军费玩女人?您可真是了不起啊,荷米斯神,您以为您是谁?喔喔对吼是天神嘛!拜托您行行好,再有一点做为主神的自觉吧!是说您平常的行为就已经够不检点了,知不知道啊!?」
看到派系团长涨红了脸大吼大叫,理应拥有最高权力的主神被骂得往后仰。
「冷、冷静点,亚丝菲!?我那是有原因的,应该说是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
受到她一顿好像太太骂丈夫花心似的口头攻击,荷米斯抵挡不住,说了出来。
亚丝菲怀疑地用视线催促他快招,他这才勉勉强强地开口。
「是这样的——」
「你说命被抓走了,是真的吗!?」
建御雷发出巨大声响把门打开,冲进了客厅。
跟在主神身后的樱花与千草等【眷族】成员们,看到放在墙脚的破损大刀与脏兮兮的背包,还有衣衫褴褛的韦尔夫与莉莉,都倒抽一口气。
「嗯,是真的。她在地下城跟贝尔一起……对不起,阿建。」
陪伴著疲惫的眷属,正在帮忙两人疗伤的赫斯缇雅,转过头来看他们。
她迎接来到总部的建御雷他们,在客厅正中央谈起这件事情。
「知不知道掳走命他们的冒险者集团是哪个派系的?」
「虽然对方穿著长袍遮掩……不过袭击我们的,全都是亚马逊人。」
「说来丢脸,我完全被那些人打好玩的,混帐王八蛋。从那实力来看,不会错,绝对是战斗娼妇。」
「【伊丝塔眷族】……」
莉莉与韦尔夫回答了樱花的询问,最后千草不寒而栗地低喃。
知道这次的骚动是由那个大派系挑起的,所有人内心无不动摇。
「可是,伊丝塔为什么要找上命他们?你知道些什么吗,赫斯缇雅?」
「嗯:最近我们发生了一些跟风月街有关的问题……可是应该都不会发展成这么大的事啊。」
对于建御雷的疑问,赫斯缇雅双臂抱胸,沉吟著说。
他又问有没有向公会报告,赫斯缇雅摇头说没有证据,公会恐怕不会马上行动。前两天贝尔在风月街被追赶的骚动,她有去向公会申诉,但后来就没消息了——亚马逊人在风月街造成的损害,几乎可说是家常便饭—
对风月街……尤其是【伊丝塔眷族】,公会发挥不了太大的权限。就算给予处罚,对伊丝塔她们也成不了致命伤。
可以说正因为如此,美神的军势才敢如此胆大妄为。
「呃,那个,我在想……会不会像【阿波罗眷族】的时候那样,目标是克朗尼先生……」
「有这个可能,可是……伊丝塔耶……」
「贝尔好像不是伊丝塔的菜……」
听到女战士(亚马逊人)们先让贝尔孤立再下手的手法,千草红著脸,但仍怯怯地说出了看法,这次建御雷也跟赫斯缇雅一样,双臂抱胸沉吟。
两尊主神都纳闷地偏著头,眷属们也都面面相䝼。
「……会不会是跟春姬有关?」
樱花以压抑感情的声音,对众人低声说道。
听了命的报告,【建御雷眷族】已经知道故乡旧友沦为娼妇,而贝尔他们正要为「赎身」做准备。
千草悲伤地低下头去,认识狐人少女的另外三名团员也都脸色一沉。
建御雷也紧闭双眼。
「听他们说那个狐人小姐只是个一般成员,应该不会促使美神(伊丝塔)采取行动……」
赫斯缇雅手放在下巴上,「对了。」忽然好像想起什么事,抬起头来。
她说出了听贝尔说过的情报。
「伊丝塔好像有个叫『杀生石』的道具——」
「虽、虽然早就料到了,不过还真窄……」
在【伊丝塔眷族】宫殿(总部)里,命沿著石砌通风管一路爬行。
她在有人接近的宝物库,从通风口逃进这条通风管——天花板与屋顶之间的空间,虽然不用再担心被人看见,但长宽高都只有棺材大小的空间实在很挤。
少女不时擦到手肘与头,还黏到蜘蛛网,拖著身体匍匐前进。
「……?」
命一边移动一边使用了不知第几次的【八咫白乌】时,听见了说话声。
「春姬好像不见了。」
「杀生石的仪式不就是今晚吗……难不成她!?」
「难道是去求【小新秀】他们救她逃走?」
她从嵌著铁栅栏的通风口往下偷看。
命偷听著亚马逊人们的对话,狐疑地皱起眉头。
(「杀生石」……?)
她俯视著亚马逊人说「糟糕了,快把春姬也找出来!」匆匆忙忙的模样,心中产生好几个疑问。
什么是「杀生石」的仪式?这跟春姬有什么关系?真要说起来,春姬不是只是个娼妇——低阶成员吗?
命一边感到心里萌生灰暗的疑念,一边在通风管中继续前进。
她在移动的同时,听到亚马逊人们的搜索开始扩及宫殿之外,正在考虑自己是否也该出去时,通风管内的空间突然开始变窄。命放弃继续前进,从身旁的通风口确认下面没有人影后,拆开铁栅栏。
「这里是……」
好几个书柜围绕著降落到地板上的命。
收藏在书柜里的藏书量,让她猜测这里可能是书库,或是资料室。
昏暗的房间里,飘散著纸张与木头的香气。
命屏气凝神,慎重地在书柜迷宫中前进,寻找出口时,一幕景象闯进她的视野。
那是随便扔在桌上的一堆羊皮纸与卷轴。
看起来好像有很多人看过,命试著拿起一张羊皮纸看看。
「……关于杀生石的仪式。」
命在薄暗中勉强读了一行文字,心头一惊。
她环顾周围后,点亮了放在桌上的油灯型魔石灯。她将灯光拉到手边,跪在地上,开始阅读写在纸上的通用语,
「某日,待收到【荷米斯眷族】送来『杀生石』,战斗娼妇——」
「——你说『杀生石』 !?」
建御雷抓住了赫斯缇雅的双盾。
面对神友的大嗓门与横眉竖目的脸孔,赫斯缇雅哑然无语。
「你说的是真的吗!?伊丝塔——真的拥有这个道具吗!?」
「建、建御雷神!」
「请冷静下来!?」
看到男神大吼大叫,樱花先上前劝阻,接著莉莉与韦尔夫也介入两位天神之间,保护赫斯缇雅。
千草等人都愣住了,睁大眼睛看著自己仰慕的主神变了一个人。
「抱、抱歉,赫斯缇雅。」
「不,没关系……先别说这个,阿建,『杀生石』究竟是什么?」
建御雷放开了赫斯缇雅的肩膀后,她马上神情严肃地要求建御雷说明。
在樱花的劝解下,建御雷退后一步,咬紧牙关。
「『杀生石』是狐人专用的道具。」
「杀生石……以『玉藻之石』与『鸟羽之石』为素材所制成,禁忌的魔道具(magic item)。」
身为魔道具制作者的亚丝菲,厌恶而不屑地说道。
从荷米斯口中问出送货委托的内容后,她瞪著眼前的天神。
「您把那种东西送去给伊丝塔派了?」
「我也是看到内容物之后才知道的啊。」
承受著亚丝菲责备的视线,荷米斯耸耸肩。
主神的这种态度似乎是火上加油,身为眷属的亚丝菲加重了语气。
「那货是从哪里弄来的!『玉藻之石』的原料可是……!」
代替讲不下去的眷属,荷米斯开口道:
「对,是狐人的遗骨。」
「竟然用小孩子的遗骸做出道具……这是真的吗!?」
听了「玉藻之石」的说明,赫斯缇雅一脸惊愕地问道。
建御雷抿紧了嘴,皱紧眉头,沉重地点头。
「『玉藻之石』本来是能大幅提升狐人的魔法……又称『妖术』之力量的道具,然而……」
挖掘死者的坟墓,制成的非法宝珠。
当樱花与千草听到真相而无言以对时,只有莉莉一个人冷静地向建御雷问道:
「您提到的另一个『鸟羽之石』……莫非是月叹石(lunatic light)?」
「正是。」建御雷说。
「月叹石?」赫斯缇雅反问,这次换韦尔夫说话了。
「『月叹石』是一种特殊矿石,照到月光会变色,发出光芒,并且产生魔力,铁匠也会拿来当成武器素材。」
之所以又被称为「鸟羽之石」,是因为矿石原本的颜色黑如濡湿乌羽。
由于某个吟游诗人一手拿著沐浴月光散发各种色泽与光芒的矿石,吟唱了关于月亮的悲恋诗歌,广为流传,而使这种矿石获得了世人认知。
建御雷点头表示韦尔夫说得对,接著继续解释:
「用这种素材制作武器与道具,会随著月光改变其硬度、威力与效果等等。不过这项特性对深入地下的地下城而言没意义,所以月叹石本身并未在迷宫都市(欧拉丽)的市场流通……」
「而『鸟羽之石』能发挥最大效果的时间,是在满月的夜晚。届时,融合两种矿石的『杀生石』会化为恶魔之石。」
看著从沙漏轻声落下的沙子,荷米斯移动了棋盘游戏(西洋棋)的棋子。
亚丝菲视线仍然严厉,开口道:
「它会将石子的使用者……狐人的魔力,不,是『灵魂』封入石中。」
「没错,配合使用相应的设备,完美封入了魔力的『杀生石』,能够将狐人的珍贵魔法……『妖术』的力量提供给第三者,不输给『魔剑』的魔道具就此完成。」
荷米斯将另一个棋子用力敲在盘上,露出一丝笑意。
「做为代价……被牺牲的狐人,会变成失去灵魂的空壳。」
活生生将「灵魂」剥离肉体。
这就是它之所以称为禁忌的缘由。
这是能让他人使用狐人的「妖术」,人族先人发明的负面魔道具。
「听说做出『杀生石』的同样也是狐人,真教人惊讶。」
亚丝菲默默注视笑著的荷米斯,瞥了一眼桌上棋盘的棋子布局。
白色军势与黑色军势。
在黑色皇后(Queen)的率领下,士兵们(Pawn)包围著兔子与狐狸造形的棋子。
就像在对白色皇后率领的敌军之居城耀武扬威似的。
「被力量迷惑的孩子们的执著,真是可怕啊。」
「被夺走灵魂的人会变成怎样!?」
千草几乎是惨叫著说。
她用吓到【建御雷眷族】成员的大喊,以及泫然欲泣的表情,问「杀生石」的牺牲者会有什么下场。
「将『杀生石』注入肉体,被夺走灵魂的狐人就会清醒过来。只要肉体平安无事,应该就能照常活下去。」
建御雷的回答让大家松了口气,然而男神表情仍然严肃,随即继续说道:
「但是,『杀生石』会碎裂。」
建御雷告诉大家,应该说碎裂开来后才会发挥最大效果。
「碎裂的『杀生石』每个碎片都是能使用『妖术』的魔法发动装置。效果与正式魔法(original)完全一样,也无须咏唱。」
听到他说这种道具能把狐人的魔法提供给所有人,大家都哑然无语。
领受了石子的恩惠,施展称为「妖术」的稀有魔法的军团。
虽然也要看封进石子里的「妖术」,但其力量将会强大无比,没有上限。
——这样简直就是「克罗佐的魔剑」了。
听到某人低声说出的话语,韦尔夫一言不发,拳头握紧到骨头叽叽作响。
「……如果碎片弄丢了或是坏了,灵魂移入石子里的器皿(孩子)会怎么样?」
赫斯缇雅神情沉重地问。
建御雷一时犹豫该不该回答,最后视线游移著,说道:
「至少不可能再恢复原样了,就算把剩下的碎片收集起来,将灵魂物归原主,当事人恐怕也会变成婴儿般的人偶……或是废人。」
千草差点虚软倒地,樱花赶紧抱住了她。
「那这样的话,春姬她……」
藏在浏海下的美丽眼眸因泪水而扭曲,少女声音沙哑地说。
美神的企图,她手中的「杀生石」与春姬这名狐人的存在。
「杀生石」必定是用来封入春姬魔法的道具。
「……如果『杀生石』的发动,会受『鸟羽之石』性质所影响,那么能进行移魂仪式的时间,就是满月的夜晚……」
「下次满月是……」
莉莉与韦尔夫正在交谈时,男神(建御雷)忍著心痛般仰望天花板,说了:
「就是今晚。」
「——这怎么可能!?」
看完了所有资料的命,声嘶力竭地大叫。
她甚至忘了自己身在敌营之中,颤抖的手握紧了羊皮纸。
春姬的灵魂将被封进「杀生石」——她会成为失去灵魂的空壳。
几乎等同于死亡的事实,夺去了命内心的平静。
这种行为能被允许吗?女神究竟有什么目的?难道她想开战吗?春姬会变成怎样?
各种疑问与叫唤在脑中迸开又交缠。
受到打击的命,不顾一切地当场冲了出去。
「贝尔大人……春姬大人!?」
※
伴随著石材「叽叽」的摩擦声,用手推动的石板往上掀开。
从地下通道推开了石头门屝,我从某条后巷的石板地露出脸来,久违了半日的地上空气笼罩著我。
「终于出来了……」
我忍不住喃喃自语一句,从地下出入口完全爬了出来。在染成枣红色的天空俯瞰下,我转过身去伸出手,把春姬小姐也拉上来。
她让我握著手一拉,来到地上,笑著对我说谢谢。
「已经傍晚了啊……」
我还是把与周围石板地融为一体的石板门放回原位,仰望风月街的天空,被剪裁成建筑物形状的夕阳色天空红得鲜明强烈。我从一大早就钻进地下城,遭到袭击,被掳走,逃跑……时间感变得有点不准。
矗立在宽广后巷周围的,是彷佛遭到弃置的老旧娼馆,里面不像是有娼妇的样子。的确,来到这里应该就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了。
「真的很谢谢你,春姬小姐,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在半废墟化的娼馆围绕下,我回过头,春姬小姐笑著摇头。
「是妾身自己想这么做的,您不用放在心上。别说这个了,您还是快逃出这里吧。」
「可是……」
「命大人妾身也会想法子相助的。」
看到我犹豫的模样,春姬小姐好像误会了,提起了命小姐的事。
我的确也担心命小姐,可是……我就是心绪不宁。
我是担心一直故作坚强的她。
担心在地下通道亲眼看到的她的言行。
虽然就像覆盖了一层雾气般不明确,但我就是无法拭去心中这份担忧。
「春姬小姐!我还是觉得再这样下去,你会……」
我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焦急,结果只好像找藉口似的,担心春姬小姐反抗派系保护了我与命小姐,会受到什么处罚。
「……克朗尼大人,请看这个。」
我想留在这里,春姬小姐要我看她纤巧颈项上的黑色项圈。
「这是魔道具,会把妾身的所在位置告诉她们……有如看不见的锁链系住的『项圈』。」
「咦……?」
「妾身不管去哪里,都总是在伊丝塔女神她们的掌握之中。只要妾身踏出风月街一步,这个项圈就会发出鸣响,烧灼颈子使妾身无法动弹,各方追兵会赶来捉妾身的。」
她诉说的内容,使我瞠目结舌。
春姬小姐说就算想弄坏,项圈也会立刻发出紧急讯号,用手指碰了碰散发怪异光辉的黑环表面。
「等到被发现了,这里一定也会出现追兵的。」
所以您快逃吧,她说。
「妄身就到此为止了。」
说完,春姬小姐又微笑了。
「怎么,会……」
我整个人呆住了。
同时,心里那种不协调感也达到了最高点。
对一名低阶成员、非战斗人员会做到这种地步吗?
真的会为了限制她的行动,还特地准备魔道具吗?
春姬小姐会不会在派系(眷族)当中,其实担负著某种重要的职责?
我们还说什么要「赎身」,其实这个前提从一开始就弄错了……体内传来思考渐渐受到侵蚀的声音。
一幕光景重回眼前。
诉说著往昔的憧憬,断定自己是个骯脏娼妓的春姬小姐。
从囚禁自己的牢笼深处,用艳羡眼光注视外面世界的模样。
然后是放弃了什么似的,她虚幻的微笑。
——春姬小姐的绝望,不只是对身为娼妇的自己?
也许我搞错了某种决定性的问题,这种疑虑困住了我,使我呆站原地。
「……克朗尼先生,您快走吧!」
致命性的预感使我无法动弹,春姬小姐看我这样,慌张起来,急著要催我走。
「贝尔大人!!」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紧张万分的声音传来。
「命小姐!?」
我霍然转过头去,只见命小姐从化为废墟的娼馆上,迅猛地降落在地。
大概是藉助之前她告诉过我的【八咫白乌】之力,她凭著一己之力逃出了宫殿,靠自己来到了我们面前。看到她摇晃著绑起的黑发现身,春姬小姐也吓了一跳。
至于换了套衣服的命小姐,似乎早就知道春姬小姐会与我同行,定睛注视著同乡的儿时玩伴。
「命大人……」
「春姬大人,在下有话想问你。」
「……什么事呢?」
命小姐散发出毫无重逢喜悦的氛围,向她问道。
她面露急迫紧绷的表情,对春姬小姐低声说出一个名词。
「……『杀生石』。」
「!!」
春姬小姐的变化十分明显。
她肩膀颤抖,双眼睁大,头低了下去。
看到她这副模样,命小姐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跟不上状况的我,听到命小姐的下一句话,整个人冻住了。
「告诉在下这不是真的!今晚……你就要成为牺牲了!?」
牺、牲……?
突然的噩耗令我大为惊愕,春姬小姐低著头保持沉默,什么都没否定。
「春姬大人!」命小姐喊著,想继续追问。
「——果然是这么回事啊。」
然而,另一个人的声音阻止了她。
「!?」
一道有如飞箭的身影,让黑色长发飘曳著,奔向命小姐与春姬小姐身边。
然后她只抓住了春姬小姐,通过了惊愕的命小姐面前。
「真是,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来者是左手握著大朴刀的阿伊莎小姐。
她抱怨著,右手把春姬小姐的头抱进怀里。
「阿伊莎小姐……!?」
身高足足矮了一个头的狐人少女,行动完全被高个子亚马逊人困住了。
阿伊莎小姐抱紧了春姬小姐,像是不让她逃跑,又像是保护她远离我们。
「你们知道了我们的计画啦。」
「!……这么说来……!?」
之间约有十来步的距离,四人在后巷里分成两个阵营,正面对峙。
阿伊莎小姐先看看摆好架式的命小姐,然后定睛注视著我,我忍不住对她吼回去。
「这是怎么回事!说春姬小姐要成为牺牲……究竟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一切都如主神(伊丝塔女神)的心意啦。女神要利用春姬,打倒敌对派系(芙蕾雅眷族)。」
我想不到该说什么接下去,阿伊莎小姐开始讲起她们的计画。
「阿伊莎小姐!不要说啊!?」春姬小姐边喊边想挣扎,阿伊莎小姐单手硬是压住了她,讲出了计画要点。
——将春姬小姐的灵魂封入叫做「杀生石」的魔道具。
——打碎石子量产碎片,让所有人能自在行使被称为「妖术」的狐人魔法。
——美神(伊丝塔女神)要用这种力量,摧毁她的眼中钉【芙蕾雅眷族】。
事情规模太大,我来不及理解。
打倒君临都市顶点的【芙蕾雅眷族】?用春姬小姐的「力量」?
我脑中乱成一团,同时拚命弄懂了「杀生石」的能力,以及成为石子牺牲之人的命运,使我无言以对。
超乎常识范围的荒唐魔道具,竟然能达到这种效果,令我大惊失色。
同时,我想起在夜晚的游廓里,春姬小姐与我聊到的一个故事。
故事是关于被封印在魔灯里的仙精,拥有奇迹之力的少女长久遭到囚禁,直到实现魔灯主人的愿望。
历史会重复上演,过去有过相同的例子——脑中的理性冰冷地如此告诉我。
「可、可是!您说春姬小姐的『力量』,她只是……!?」
「你想说她只是个没用的娼妇吗?你忘了在地下城是怎么反败给我的?我打垮你的那份『力量』,就是春姬的『妖术』。」
她尖锐的语气使我无法反驳,回想起在「中层」的交战,我与命小姐喉咙颤抖著,被阿伊莎小姐抱著的春姬小姐,泪水彷佛就要夺眶而出,受到悲叹与自责所困。
当时的阿伊莎小姐,身上缠绕著无数光粒恣意逞暴。
那简直无人可挡,她凭著恐怕能与Lv.4之中高阶冒险者匹敌的能力,瞬杀了我与命小姐。
我这才被迫理解到,那种像是附加魔法的光粒,正是让春姬小姐成为牺牲的「力量」,也是可能击垮都市最大派系的超级「魔法」。
如果能巨幅提升能力的那种力量,包括第一级冒险者(芙里尼小姐)在内,附加在大派系(伊丝塔眷族)的所有团员身上——
也许,是有可能的。
也许真能推翻【芙蕾雅眷族】——让他们由顶点摔落地面。
「阿伊莎小姐,求求您!?请您放克朗尼大人与命大人一条生路吧!?」
春姬小姐的叫喊,从思考的大海把我唤了回来。
阿伊莎小姐理都不理在自己怀里抬头求情的她。
「没办法,只要知道了计画的一部分,就不能放他们走了……伊丝塔女神不会让他们活命的。」
阿伊莎小姐用大朴刀的刀尖对著我们,拒绝了春姬小姐的求情。
面对她定睛注视我们、惊人地冰冷的眼光,一股热血冲上我的脑袋。
「您要对眷属……对家人见死不救吗!?」
「……」
「把她当成战争的工具,用完就丢吗!?」
对于我的谴责,阿伊莎小姐露出有如面具的表情。
「伊丝塔女神说好了,只要解决掉敌对派系(芙蕾雅眷族),就会把『杀生石』里的灵魂还给春姬。」
「那种口头约定,怎么可能实现啊!?」
听了阿伊莎小姐的主张,这次换命小姐顶撞回去。
与【芙蕾雅眷族】这样强大的对手展开全面战争,根本不可能保住所有杀生石的碎片。灵魂遭到粉碎的春姬小姐,一定不可能恢复原样。
我与命小姐都否定她的安慰话。
「您!!……能接受这种事吗?」
我最后用颤抖的声音,向阿伊莎小姐问道。
「……你们什么都不懂。」
春姬小姐低垂著眼,阿伊莎小姐用疲倦不堪的口气说:
「没什么比女神的嫉妒更麻烦、难搞了。」
「咦……?」
「光是女神的嫉妒,就足以扭曲下界的样貌,连人的命运都能打乱,也会掀起战火,我们的主神抱持的嫉妒,就是这种玩意。」
阿伊莎小姐向我们解释,那尊蛊惑人心的美神所隐藏的心思,是有如漆黑业火的存在。
口气粗鲁,语调却骇人地逼真。
「怎么劝阻都没用的,我们无法反抗伊丝塔女神。」
如同无法违抗天神命令的殉教者——同时不掩烦躁之情——阿伊莎小姐瞪著我们。
「告诉你们一个愚蠢娼妇的故事吧,总是一副郁卒相的狐人小姑娘,让那个娼妇看了就倒胃口。不管怎么照料她,她总是笑得好像看开了一切。」
「……!」
「那个愚蠢的娼妇烦了,就拿过去曾经运进宫殿的某个『杀生石』出气,把它打坏了。」
在阿伊莎小姐的怀里,春姬小姐彷佛毫不知情,惊愕地拾起头来。
我与命小姐也睁大了双眼。
阿伊莎小姐话还没说完。她就像打从心底臭骂那个「愚蠢娼妇」的不成熟,忿忿地出声说道:
「那个娼妇干的好事马上就露馅了,她被该死的蟾蜍痛扁一顿后,让主神亲手……『魅惑』到神智失常。」
阿伊莎小姐目皆尽裂的眼瞳深处,此时第一次浮现出惧意。
「她被迷得浑身酥软,只要想违背主神的命令,手脚就会擅自发抖,一想打坏杀生石就会站都站不住……,那个娼妇,已经不可能违抗伊丝塔女神的命令了。」
阿伊莎小姐握著大朴刀的左手晃了一下,发出喀哒一声。握著春姬小姐肩膀的右手彷佛违反她的意志,把春姬小姐搂向自己身上。
我与命小姐只是呆站原地,无法开口。
脑内浮现出一幕光景。
褐色的女神有如奸尸一般,奸淫倒卧血泊的阿伊莎小姐。
她双手捧著泪湿的双颊,嗜虐地微笑,呢喃著如同诅咒的甜言蜜语,不顾对方的哭叫,蹂躏著受伤的肌肤。
即使才见过一次面,我已经能想像「美之女神」魔性的一面了。
眼前这位态度坚毅的女英豪尊严遭人践踏的事实,使我的手心像患病般冒汗。
身旁的命小姐也忘了呼吸。
「自从发生过那件事,战斗娼妇就团结一心了。有些人是从一开始就期望开战,也有些人是害怕伊丝塔女神。已经无法阻止战争爆发了。」
她说那次彻底的蹂躏,也等于是杀鸡做猴。
从此以后,对与敌对派系(芙蕾雅眷族)的抗争存疑的一部分战斗娼妇也对女神表示恭顺,再也没有人对成立于春姬小姐的牺牲之上的战争提出异议。
一切都如伊丝塔女神所愿。
「你们不明白那位女神的可怕。」
阿伊莎小姐如此断言。
她抱紧了像在害怕什么、开始发抖的春姬小姐。
「……再说呢,我就明讲了,你们为什么只动口,不出手?」
最后,阿伊莎小姐对我们眯细了双眸。
「你们已经知道春姬会遇到什么事了吧?为什么不来抢?你们在犹豫什么?」
「「!!」」
听到她的指摘,我与命小姐的肩膀痉挛了一下。
她的话让我想起荷米斯神的忠告。
一旦跟伊丝塔派开启战端,这次【赫斯缇雅眷族】真的会毁于一旦——
一旦我们采取行动,神仙与同伴都会遭受波及。
一旦我们把春姬小姐带走,战斗娼妇必定会来加以制裁。
都市数一数二的战斗集团,会攻打我们的【眷族】。
「那是,因为……」
我喉咙僵硬,发不出声音,只漏出乾燥的呼气。
我与命小姐一步都踏不出去,颤抖著眼瞳看向春姬小姐。
对于我们与阿伊莎小姐的对话,她始终低垂著头。
以浏海遮起双眸,兽耳贴在头上。
什么都不想看,什么都不愿听,只是在阿伊莎小姐的怀里垂著头。
她那模样,使我的胸口发出声音龟裂开来。
『——娼妇是毁灭的象徵。』
为什么,怎么会。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想起了那句话?
「……还是不行呢,我不能把这个女孩交给你们……交给你,贝尔·克朗尼。」
见我迟迟无法行动,阿伊莎小姐眼神锐利,指名道姓地叫我。
「如果只是同情的话,劝你还是省省吧,看了就恶心。」
「不、不是的……!?」
「那你是说你能救这女孩了?我看不出来,我没办法把她托付给你。」
我情急之下想反驳,却被她的眼光震慑住了。
那视线丝毫不留情面,同时,语气中也带有试验般的声调。
「我不是在说单纯的实力问题,你的觉悟不够。」
「……!!」
「你没有与春姬私奔、跟她殉情的觉悟。」
这番话彷佛看透了我的内心,揪住了我的心脏。
「你没有一张雄性面孔。」
然后,她给了我决定性的一句话。
「你就是没有那种傲慢、粗暴、欲望深重的雄性面孔。」
「只是一张软趴趴、没志气、窝囊废的小鬼德性。」
「你无法为了这女孩舍弃一切。」
阿伊莎小姐用交杂失望的语调,一口气说完。
她的话语如利箭穿心,我哑口无言,身旁的命小姐也是一样。
看到我们只会呆立不动,阿伊莎小姐用更加气馁的视线望向我们。
春姬小姐彷佛只等著这段时间过去……双手抱紧了身体。
射进宽广后巷里的枣红色余晖,包覆著四人的身体。
「——找到了,在这边!!」
亚马逊人的大嗓门,传到了面对面的我们耳里。
命小姐与春姬小姐霍然抬起头来,只听见远方传来好几个人的呼喊。
茫然自失的我仍然与阿伊莎小姐四目交接,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命大人,快逃啊!?」
最先做出行动的,是春姬小姐。
春姬小姐甩开阿伊莎小姐的手臂,用上全身抱住她握著大朴刀的左手。
阿伊莎小姐吃了一惊,而被春姬小姐出声催促的命小姐,不假思索地抓住了我的手臂。
「贝尔大人!」
我呆若木鸡,她拉著我的手臂往前跑。
我像人偶一样被命小姐硬拉著,任由她带著我跑。
战斗娼妇们陆陆续续聚集而来,阿伊莎小姐伫立原地,然后。
我逃离了她们与春姬小姐的身边。
「……」
一群亚马逊人喊著「别让他们跑了,快追!」,吵吵闹闹地通过她们面前。
当同伴追赶著消失在后巷岔道里的命与贝尔时,阿伊莎放松了身体力道。
「……可以放开我了,糊涂虫。」
阿伊莎伸出一只手,在「呜~呜~」叫著、抱住自己左手的春姬头上「啪!」地拍了一下。「啊呜!」哀叫一声的狐人少女一下就被拉开。
Lv.1的春姬根本就不可能抓得住她。阿伊莎对按著头蹲在地上的少女叹了口气,注视著贝尔他们逃走的方向。
她任由落日余晖烧灼著侧脸,眯细了眼睛。
※
「应该就在这附近,把他们找出来!」
悍妇粗鲁的声音传来。
战斗娼妇发出指示,让非战斗人员的娼妇也加入搜索,到处都能听见数不清的脚步声。
「哈啊,哈……!?」
我们逃离穷追不舍的敌人,来到了一条昏暗小径。
在阳光都照不到的建筑物之间的缝隙里,我们气喘吁吁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不久,命小姐放开了握到我发疼的手臂,转过头来看我。
「在下……我们……」
我无法回应命小姐硬挤出的声音,摇摇晃晃地将双手撑在建筑物墙上。
我与灰色墙壁面对面,脖子向下弯,紊乱的呼吸落在脚边。
我瞪大双眼注视著黑色地面,继而整张脸扭曲成一团。
——被看穿了,全被看穿了!!
全都跟那个人……阿伊莎小姐说的一样。
我无法为了春姬小姐舍弃一切。
我把神仙他们——同伴跟春姬小姐放在天秤上比较了!
那时候,我没能说自己要救她!!
「咕呜,呜……!?」
呻吟声从咬紧的牙关之间漏出。
我害怕被大派系(伊丝塔眷族)盯上的巨大风险,站著不敢动。
我没能勇敢向低垂著头的她伸出援手。
我犹豫了。
我的视野变得模糊,眼皮底下异常地发热。
自己真是逊爆了,难看死了,还让我伤害的春姬小姐救了我。
最烂的是,我什么都无法决定,只是从她们面前逃走。
撑在墙上的双手颤抖著握拳。
懊恼、可耻与后悔快要把我逼疯了。
「贝尔,大人……」
在我身边,命小姐也拚命压抑著哽咽的声音。
她也在受苦。
也夹在对春姬小姐的心意,以及与神仙他们的羁绊之间。
握紧到陷入肌肤的拳头,在责怪自己什么都无法决定。
我与她一同忍著泪水,受到无力感所支配。
「我……!」
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对?
是该明哲保身,舍弃春姬小姐?
为了不让神仙他们陷入险境而忘记一切,转身背对她?
还是该贯彻自己这份拋不开的任性?
倾听自己胸中的嘶吼?
无尽的懊恼,相反的选项,割舍不下的心意。
我在没有出口的迷宫里仿徨,只有时间残酷地流逝。
头顶上遥远的天空,正从黄昏静静地转为等待满月的黑夜。
(谁来……)
谁来告诉我。
人也好,仙精也好,天神也好,谁都好。
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对?
我,想怎么做?
(——如果他还在的话……)
如果祖父还在的话。
如果我那养育之亲还在的话,他会对我说什么呢?
他看到我知道有个女生遇到困难,如今举棋不定,他会说什么呢?
我将手放开墙壁,站在原处,扪心自问。
我说,我有个想帮助的人。
也有不想再失去的家人。
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你觉得怎么做才对?
你觉得我可以呼喊出……胸中即将溢满而出的这份心意吗?
我呼唤、询问沉眠内心深处的儿时记忆。
然后。
浮现在内心深处的他。
记忆中的祖父——只扬起了嘴角。
「——去吧。」
他用灿烂到气人的笑容,如此告诉我。
「!!」
我眼中亮起了灯火。
右手握到最紧。
「连一个女孩都救不了,还算什么男子汉。」
他会这样说。
他绝对会这样说。
我那祖父,绝对会用力推我一把!!
(——没错。)
决定吧。
决定吧!
决定吧!!
就算被取笑,被人指指点点,也没什么好丢脸的!
最丢脸的是什么都决定不了,不敢动弹!!
(我——)
——去吧。
去救她。
去救只能虚幻地微笑的她。
「……对不起,命小姐。」
我颤抖著声音道歉,命小姐好像在害怕什么,晃了一下肩膀。
我慢慢与她面对面,竖起盈满泪水的眼角。
「我想救她。」
听到我说出自己的意志,命小姐大大睁开了双眼。
我要去救春姬小姐,会因此让【眷族】面临危机,原谅我。
听我用含泪的声音这样道歉,她将身体向前挺出。
「可、可是!就算能救出春姬大人,之后又该如何是好?大派系(伊丝塔眷族)会一直追我们——」
「我会逃出都市(欧拉丽)。」
看我一边说,脸部一边害怕得颤抖,命小姐大吃一惊。
我会跟神仙他们死命道歉。
等道了歉,被迫离开都市时,我会接受。
这跟【阿波罗眷族】那时候不一样。
我是为了拯救一个女生,而离开都市。
「我会逃出都市……然后一定会回来。」
「咦?」
「我会变强——强到能保护她!比现在更强!!」
然后,我一定会回来,回欧拉丽。
不管要花多少时间,就算会离憧憬更远。
我会将自己锻炼到能保护春姬小姐,然后一定要回到这座都市。
我注视著倒抽一口气的命小姐,告诉自己:你差不多该坦然面对了。
看到春姬小姐那头美丽的金发,我第一个想到谁?
我在心里想像了谁?
如果我现在对春姬小姐见死不救……以后我每次遇到那位憧憬的剑士。
我一定都会想起春姬小姐的身影,变得再也不敢站在她面前。
我会变得无法抬头挺胸,说自己成为了配得上憧憬对象(她)的男人。
春姬小姐也好,同伴也好,憧憬也好,我都决不会放弃。我会继续挣扎,所以——
见我目光坚定,毅然决然地注视著她。
命小姐的双眸慢慢浮起一层水膜,现出笑容。
「能跟你成为同一个【眷族】……这是在下最感庆幸的一刻。」
她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用双手包住了我的右手。
「能有你这位团长,能与你相遇……真是太好了。」
最后她用微弱的声音说著,把包著的右手抱到胸前。
她低著头轻声说「谢谢你」,几滴水珠落在手背上。
「……我也会向赫斯缇雅女神他们叩头道歉,就让他们骂个过瘾吧!」
命小姐放开了我的手,用手擦擦眼睛,抬起头,对我露出满面笑容。
看到她不但笑著接受我的任性妄为,还愿意帮助我,我也差点流下眼泪。
我们俩都向对方露出皱成一团的笑容,并且戮力一心,互相点头。
难看也没关系。
变得浑身泥巴也没关系。
就这么一次就好。
我要成为她的「英雄」。
管她是娼妇还是毁灭,我就是要成为能握住她的手、她所憧憬的「英雄」。
「……!」
我瞪大眼睛,与命小姐一起回首。
从阴暗小径的深处仰望,只见金碧辉煌的宫殿屹立前方。
※
「所以你就这样恬不知耻地让『兔子』他们跑了吗!?」
芙里尼的大嗓门,使得躲在背后的狐人少女肩膀一震。
在聚集了众多战斗娼妇的宫殿某个大厅当中,袒护春姬的阿伊莎泰然自若。
「真要说起来,是你先反抗神命(伊丝塔女神)才搞出来的,要追究的话你也有错吧。」
「少说傻话啦:!?要不是那个丑八怪放走了老娘的猎物,事情也不会搞得这么复杂!」
她用青蛙般的巨大双眼瞪著春姬。
女巨人对浑身颤抖的狐人少女啧了一声,布满血丝的眼光朝向阿伊莎。
「『杀生石』的存在已经让他们知道了,说什么也不能放【小新秀】他们走啦!?要是就这样让他们跑了……你打算怎么负起责任啊,阿伊莎!?」
在女主神娼殿,此时亚马逊人们正在四处奔忙。一半是为了准备「杀生石」的仪式,一半是追赶知道了计画的贝尔他们,两组人马在总部附近一带奔波。
喧闹声也传到了这个接近宫殿最高层的大厅,阿伊莎瞥了芙里尼一眼后,淡定地说:
「那小老弟会来的。」
一啊啊?你有什么根据……」
她不再去看狐疑的芙里尼,俯视著窗外。
「他虽然没有雄性的面孔,但眼神不一样。那是……」
对著下方铺展开来的风月街,阿伊莎低喃道:
「死不放弃的冒险者的眼神。」
看到阿伊莎眯细了眼的侧脸,春姬独自一人,表情因各种感情而摇曳。
她也将目光转向窗外,俯视著华灯初上的风月街——少年与少女应该就在那街道中。
同一时刻,少年与少女的思绪,飞往彰显威势的壮丽宫殿。
仅仅两个人,从荒废的后巷当中,与直达天际的女神王宫对峙。
天上是一片苍茫夜色。
盈满的黄金明月,开始现出它清晰的样貌。
为了救出一名娼妇,少年与少女即将攻略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