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覆盖了整片视野。
当光芒消失之后──
熟悉的景象随即映入眼帘。
魔女的居所。
设置于魔女居所一隅的传送阵就在我脚下。
这里正是使用传送石之际,被设定为传送目的地的场所。
我脱下苍蝇王面具,将其拿在手中。
莫名涌现一股怀念感的我开口说道。
「总算平安无事回来了。」
首先要确认全员的状况。
……没问题。瑟拉丝、伊芙及斯雷都传送成功了。
我接著确认自己的长袍内。
「哔啾。」
哔叽丸也没事。
伊芙在我之后脱下面具,然后竖耳倾听。
「有脚步声正在远去──从声音大小听来,应该是哥雷姆。」
「先确认随身物品吧。」
我们遵循埃丽卡的忠告,减少了物品量。乍看之下似乎没什么问题。
「为了以防万一,先调查一下有没有传送失败的物品。」
我姑且已经做好对策,避免有物品被遗留在我们『消失』的地方。
公主应该会将之处分掉,或者替我们藏起来才对。
不过经过确认之后,似乎没有传送失败的物品。
就在我们如此确认装备等持有物的时候──
「嗯?这脚步声是──」
「姊姊!」
带著哥雷姆赶来的人,是身穿围裙的丽兹。
「──丽兹。」
伊芙呼唤丽兹的声音低沉又平静。
却还是能够听出满溢其中的喜悦。
我们抵达前恐怕出现了某种预兆,例如传送阵发出光芒之类的。
于是彻夜把风的哥雷姆便前去传唤丽兹──看起来像是这样。
倘若能在旅途中使用那只哥雷姆,应该很方便吧……
「太好了。」
丽兹在胸前紧握她娇小的双手,彷佛在品味著这份安心感一般。
「登河大人也平安无事……瑟拉丝大人也是。」
瑟拉丝回以一抹微笑。
「是。大家都平安回来了。」
「噗噜~」
斯雷走向丽兹,并用脸颊磨蹭她。丽兹则温柔地用双手轻抚它的头。
「斯雷你也辛苦了。你很努力呢。」
「噗噜~♪」
就在这时──
「哔啾~」
哔叽丸自长袍冲了出来,像个橡皮球似地跳向丽兹。
丽兹弯下腰,伸手抚摸停在眼前的哔叽丸。
「哔叽丸你也辛苦了。」
「哔啾♪」
面带微笑眺望著这幅光景的瑟拉丝,悄悄地窥伺我的脸。
「登河大人……你怎么了?」
……现阶段尚未瞧见埃丽卡的身影。
收到我们返回的消息之后,埃丽卡理应会立刻露面才对。
「丽兹。」
我道出了自己的疑虑。
「埃丽卡她没事吧?」
「欢迎回来。」
重逢的当下,禁忌魔女如此说道。
埃丽卡正横躺于房间的床铺上。丽兹赶紧奔向床边。
埃丽卡在丽兹的搀扶下撑起了上半身。
接著她对丽兹道了声「谢谢」。
……她没办法自行起身吗?
「你的身体状况……是因为透过使魔,向我们传达魔防白城的情况才导致的吗?」
埃丽卡的使魔遍及各地。
她可以藉由那些使魔的双眼及耳朵,获取魔群带外部的情报。
不过,尽管能够运用视觉与听觉,使魔却无法说话。
不──虽然可以说话,却会连带产生莫大的负担。
我再次确认埃丽卡的状态。
……一旦让使魔说话,就会沦为这副德性吗?
至少,那负担剧烈到让她连自行起身也办不到。
而且她之前曾说明过──那负担将残留数日。
埃丽卡虚弱地举起了手。
「妾身是明知会造成负担,仍决定让使魔开口说话的。无须介意。不过嘛……」
埃丽卡半眯双眸。
「要是你说出『那点程度的贡献是理所当然的』这种话,即便是妾身也会勃然大怒。」
「──埃丽卡•亚纳奥罗巴尔大人。」
瑟拉丝单膝跪地,接著深深地低下头。
「多亏你出手相助,我才能再次为公主殿下挥剑。迟早有一天,我必定会以某种方式回报你这份恩情。」
「原来如此。」
埃丽卡叹了口气──像是放下了内心的大石头一般。她将目光投向我。
「意思是,你们成功达成目的了吧?」
「没错。」
「那真是太好了。妾身一直很担心呢。」
埃丽卡将发丝撩到颈部后方。
「毕竟妾身转告你们魔防白城的情况之后,就立刻失去了意识。」
能窥见她褐色的颈部渗出了几滴汗水。
「昏过去之前,妾身向丽兹交代了许多事。希望她在妾身失去意识之后帮忙打理一切。」
刚返回魔女居所的一行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丽兹身上。丽兹羞赧地缩起身子。
「哥雷姆它们不擅长的事,就由我来协助……所以照顾埃丽卡大人的工作,并非全由我单独一人完成的。」
「不,丽兹著实帮了大忙。哥雷姆很适合粗糙且单纯的工作,却不擅长细活,也不懂得顾及小细节。关于这点,丽兹真的是相当体贴的孩子。正因如此,妾身才能安心地失去意识。再加上她连厨艺都很好,实在无可挑剔。」
「因为我原本在需要提供料理的店家工作……所以多少会一点。」
诚惶诚恐地说道的丽兹,害臊地漾起了一抹微笑。我接著开口了。
「虽然没有上战场,但丽兹也在幕后大显身手呢。」
「……登河大人。」
「你也已经是苍蝇王战团出色的一员了。」
「是、是的!」
丽兹彬彬有礼地敬了一礼。
「非常感谢,登河大人!」
埃丽卡「嗯哼~」一声,并流露意味深长的神情。
「登河你也是一位出色的『王』呢。」
「算是吧。」
她「呼~」地叹了口气。
「尽管想听听详情──但看来你们也很疲倦,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反正妾身也尚未康复。」
紧绷的情绪松懈下来后,疲劳感便一口气袭卷而来。
也许与自律神经的转换有关吧。
例如从亢奋转为放松──相当于交感神经切换为副交感神经之类的。
总之,现在确实该休息一会儿。
只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问埃丽卡一个问题。
离开房间时,我在门前停止了脚步。
我回过头去,向身后的埃丽卡开口说道。
「埃丽卡。」
除了待在我长袍内的哔叽丸以外,其他人都已经前往走廊。
再次躺上床铺的埃丽卡望向我。
「什么事?」
「击溃薇希斯的路上,出现了一些棘手的障碍。」
2C的勇者们──尤其是十河绫香。
「那么你要放弃了吗?」
「我没那个打算。」
「也是。」
沉默降临房内……接著我再次开口了。
「我有一件事,想在此问问埃丽卡•亚纳奥罗巴尔。」
我们对上了彼此的视线。
「你有多恨那位女神──薇希斯?」
埃丽卡恶狠狠地哼了一声。
「──恨到无以复加。」
光从她的口吻,便能感受到她内心无比的憎恶……
「这是理所当然的……那名恶劣的女神,从妾身身上剥夺了无数可能性,最终导致妾身隐居于此的时间比预期提早了好几倍……也在外界留下了很多尚未完成的事。」
「薇希斯的存在很碍事吗?」
「对妾身来说是的。」
「埃丽卡,你──」
「你有什么请托?」
埃丽卡打断了我的话。
彷佛像是在说『立刻进入正题吧』一般。
然后──被女神冠以禁忌之名的黑暗精灵,抢先一步提问道。
「你希望本人埃丽卡•亚纳奥罗巴尔,提供什么协助?」
「……详情之后再谈,我只是想先确认一下你的意愿。现在……我和你都应该休憩一会儿。」
我离开埃丽卡的房间并返回自己的房间之际,瑟拉丝恰巧在更衣中。
「咦、呜──啊、登河大──」
「抱歉,我待会儿再来。」
紧接著──
「请、请别在意!」
制止我的声音自身后传入耳际。
不过,至少从我刚才瞬间瞄到的更衣情况来说……
当然不可能不在意。
我用拳头抵住额头。
……虽然刚才在想事情,也应该注意到啊。
总之,我暂时离开了房间。
这时间点伊芙可能也正在更衣。
话说回来,等一下得让她变回豹人姿态才行。
「…………」
稍微去外头晃一晃吧。
如此作想的我,来到了大家平时用餐的房间前。就在这时──
我顿时停下脚步,并悄悄窥伺房内。
──是丽兹。
她前倾娇小的背部并蹲在地上。
看起来──不像是身体不舒服。
……她似乎正在哭泣。
从丽兹的动作看来,她像是正在用手擦拭泪水。彷佛哭得泪如雨下。
「太好、了……姊姊……平安无事回来了……」
看样子,那是放心的泪水。
「登河大人、瑟拉丝大人、哔叽丸和斯雷也一样……大家、真的太好了……!」
她压抑著哭声,大概是不想让其他人看见自己哭泣的模样吧。
不想被其他人发现,令别人担心。
刚才我就一直感到有哪里不对劲。
前来迎接我们的当下──她也许就在强忍泪水了。
实际上,丽兹恐怕早已不安到胸口几乎要四分五裂。
我倚靠著走廊的墙壁,并抬头仰望天花板。
或许,我现在应该走过去向她搭话。
或许,我应该说些温柔的话语安慰她。
不过那么做的话……总觉得会让丽兹的心意付诸流水。
回头一看──丽兹已经站起身来。
呜咽声亦随之停止了。
「好。」
鼓起干劲的丽兹紧握双拳。
真是个坚强的孩子。
而且──更是个温柔的孩子。
我压抑脚步声,悄悄地离开现场之后,就这么走到屋外。
下楼的途中,我止住了脚步。
「……对了。」
得趁今天尽早把话说清楚才行。
我们各自的身体都获得了充分的休息。
此刻──大家正围绕在桌前。
埃丽卡也列席其中。
『你最好再休息一阵子。』
尽管我这么劝埃丽卡,她却回应道:
『不要~才不要!』
固执到怎么也不肯让步。她是小孩子吗?
不仅如此……
『妾身对你而言,只不过是个方便使唤的女人罢了。所以你偶尔也应该当个为妾身所用的男人吧?可以吧,人•类?』
半眯著眼如此说完之后,埃丽卡用食指抵住了我的嘴唇。
我相当于是被迫的。
只不过由于她还没办法走动,于是只好由我送她到这里。
而且还依照埃丽卡的要求,是以『公主抱』的姿势。
当我问道『搭著肩膀不行吗?』的时候……
『都是因为勉强协助某人,害妾身光是站著就很辛苦。』
她是这么说的……算了,这也无可奈何。现阶段只要一牵扯到这件事,便很难拒绝埃丽卡的要求。
顺带一提,在抱埃丽卡过来的半路上──
『用哥莱姆送你过来不行吗?』
我姑且确认了一下。
『太硬了,不要。』
对方则如此回应道。看来她不喜欢坚硬的触感。
事情就是这样──
久违地齐聚于餐桌前的我们,暂且用完了晚餐。
为了报告详情及讨论其他各种事项,今天的用餐时间特别漫长。
主要内容为我们穿越北方魔群带之后的事。换言之──也就是埃丽卡倒下后的事。
「将咒术师集团与苍蝇王战团牵扯在一起,并将你的技能伪装成咒术──很棒的计画。」
埃丽卡钦佩地说道。
顺带一提,还有魔战车、哥雷姆军队、传送石以及埃丽卡亲制武器等等……
关于我们将这些资源使用殆尽的事,埃丽卡不怎么在意,只是平淡地带了过去。
尽管我早已料想到她的反应会是如此……但仍旧觉得她未免太过大方了。
据埃丽卡所言──
「毕竟妾身的寿命远比人类更长,时间概念与人类不同。也许是因为对妾身而言,只需要再花点时间重新制作就行了。何况这次不用更待何时呢?」
伊芙交叉双臂。
「若没有你的协助,这回我们也不可能成功。」
「相对地,之后要请你们将使用时的详细情况告诉妾身。没错……最令人遗憾的果然还是无法亲眼目睹使用状况。」
「既然如此,就交给我吧。关于使用时的状况,我可以详尽说明。」
「多谢。」
「蒙受埃丽卡大人最多恩情的人就是我,这点程度是理所当然的。」
埃丽卡又转回正题。
「之后你们便利用传送石,从涅亚军的阵地飞到了这里。突然现身于战场,又飒爽消失的神秘咒术师集团……无论是好是坏,你们今后的行踪想必会备受众人瞩目。」
「我已经请卡朵蕾雅公主协助,让她散播我们前往北方的情报。」
「这方法不错。纵使怀疑情报的真实性,薇希斯仍不得不分派人员前往北方。」
「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顶多只能分散一些追兵的人数。」
「根据东西军的战况不同,薇希斯说不定也没有余裕分配人力去搜索你们。关于这方面,现阶段情况还不明朗。」
没错。考虑到这一点,我也颇在意东军及西军的状况。不──南军也一样。
并非十河等人所在的南军,而是在玛格纳王都待命的另一半南军。
我还不清楚该处的战况。
使用传送石时,我仍未收到其他军队的情报。
他们究竟是获得了胜利,还是吃了败仗?
其中最让人在意的是东军。
据说大魔帝现身于东方之后,薇希斯也赶去了。
桐原似乎也跟随在侧……且听说高雄姊妹亦在那里。
假如大魔帝在这时被击败,反倒会让我窒碍难行。
「假如现身于东方的大魔帝被打倒了……薇希斯的下一步,说不定就是倾全力揭发苍蝇王战团的真面目。」
「一旦恢复到能操控使魔的地步,妾身便立刻著手搜集各地的情报。东军最优先。不过……如此一来,在妾身康复之前,登河你们或许得继续滞留于此。」
消耗过度的埃丽卡,目前完全无法搜集情报。
但是若埃丽卡能在万全状态下利用使魔搜集情报,今后将成为十分有利的助力。
我已在白天向她确认过,她往后也愿意继续提供协助。
然而,如何将情报传达给『离开魔女居所的我们』,则成了一大课题。
突破魔群带的途中,埃丽卡藉由让使魔开口说话,将魔防白城的战况转告给我们。若不透过语言,很难顺利传达那些内容。
可是一旦让使魔开口……
刚才将埃丽卡从床上抱起时的记忆,又再度于脑海复苏。
我从近处观察了埃丽卡的面容。那模样实在称不上状态良好。
此时此刻的埃丽卡乍看之下泰然自若,但仔细一看便能发现她脸色很差。
看得出她正在逞强。
让使魔开口说话之后,就会有数日无法操控使魔。
且埃丽卡也会元气大伤……每次运用使魔的说话能力,便会产生这些副作用。
然而若想得知勇者们往后的动向,果然还是希望能透过『言语』来传达讯息。
而且──必须多次传达。
利用传信鸽倒也是一个方法。但耗费时间实在太长了。
尤其是当我有疑问的时候,更得花上两倍的往返天数。
「埃丽卡。关于这件事,我想和你谈谈。」
「?」
「瑟拉丝。」
「是。」
瑟拉丝从身后的袋子里,取出了卷成筒状的羊皮纸。
我在餐桌上腾出空间之后,瑟拉丝于桌面摊开了羊皮纸。
埃丽卡将脸探向前方。
「这是什么?」
使用语言功能的话,对埃丽卡而言消耗过于剧烈。
但不透过言语,便无法顺利传递讯息。
于是我……
「这是──」
想到了一种『投机』的方式。
「钱仙。」
类似啦──我补充说道。
当然不是完全一样,只是借用了钱仙的概念。
比方说这上头没有鸟居,亦没有写上『男』或『女』的文字。
之前一直默默听著的伊芙,扫视了一遍羊皮纸。
「『钱仙』……?在我看来,这纯粹只是一张罗列著文字的纸而已。」
另一方面,埃丽卡则已经领悟了。
「原来如此。」
她的瞬间理解力果然厉害。
纸面上的文字,以类似平假名的顺序排列著。
除此之外,还用这世界的语言写上了『是』与『否』。
我能够读懂这世界的文字,却不晓得文字表的排列规则。
于是我在晚餐前,请瑟拉丝帮忙制作了这张表。
「你应该能够操控使魔的动作吧?」
「嗯。」
「既然如此,理应可以命令它们,用手脚指示这张表上的文字吧?」
「可以。」
「那么,也能指向写在这里的『是』或『否』──」
「当然没问题。」
比起开口说话,这种方法的传话时间更长。
然而却能大幅降低埃丽卡的负担。
旅途中──没错,例如休息中或就寝之前。
非紧急情况下,便能用这种方法慢条斯理地传达情报。
……其实早在前往救助公主之前就该想到的。
我再次向埃丽卡确认道。
「你可以透过使魔听见人类的对话吧?」
「这就是使魔最大的卖点。『使魔』正是因为过于便利──而且危险,才会几乎尽数遭到驱逐。」
「换言之──」
我「咚」地用指尖敲向羊皮纸。
「只要对你的使魔说话,你也能理解我们的话。」
「对。」
「光是用『是』或『否』来回答问题,就可以传达很多情报。」
没错──埃丽卡点头同意。
「倘若能够只透过『是』与『否』来简洁回应,就再好不过了。」
既然如此,提问时最好尽量让埃丽卡能用『是』或『否』来回应。
感觉上类似于哔叽丸用颜色变化来表达『肯定』或『否定』。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以使魔有能力『搜集到必要情报』为大前提。
换句话说──成果大多取决于埃丽卡。
情报搜集能力将是胜负关键。
话虽如此,未曾离开魔群带一步的埃丽卡却搜集到了那么多的资讯。
应该能够对她的情报搜集能力怀抱期待。
若有所思的埃丽卡,将拇指抵上她纤细的下颚。
「确实,只要有这张纸……纵使会花上一点时间,却无须耗费庞大体力让使魔开口,也得以传达情报。原来如此,妾身竟没想到这个方法。」
「与其说是没想到,不如说你根本没必要思考传话方式。毕竟你一直隐居于此,与外界的人交换情报也只会徒增风险。」
「……这也是原因之一。」
「而且,你曾公开使魔的存在吗?」
「没有。」
也就是说,使魔的用途仅限于为埃丽卡搜集情报。
换言之,至今为止她都没机会和别人互相交换资讯。
「话虽如此,妾身还是认为自己至少该想到这个点子。」
语毕之后,埃丽卡略显不甘地噘起了唇瓣。
「不,一旦知道这种东西的存在,当下通常都会认为『什么嘛,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在想到那『没什么大不了』的点子之前,却意外地有许多盲点……」
我嗤之以鼻。
「实际上确实没什么了不起的。」
「登河你太谦虚了。」
「我没有谦虚,这是事实。」
帮助我想到这个点子的契机『钱仙』,也并非我发明的。
记得『钱仙』的起源是西方的文字盘,绝非我的功劳──最终,真正伟大的是过去想出这个点子的人。
结束话题之后,我将羊皮纸卷了起来。
「总而言之,今后我想利用这张纸,请你转达外界的情报。所以──最后我姑且再问一次。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没问题。」
「帮大忙了。」
「那么……」
埃丽卡又继续开启下一个话题。
「苍蝇王大人希望妾身搜集什么样的情报呢?」
于是我将自己想要的情报内容告诉了埃丽卡。
我主要想得知勇者们的动向。
理由也一并告诉了她。倘若有余裕的话,最好也能知道混帐女神的动静。不过──
「无须勉强搜集薇希斯的资讯。我希望尽可能避免被她发现有人正利用使魔探寻情报。」
女神有可能知晓使魔的存在。
被她察觉的危险性,恐怕远比勇者高上许多。
「那么,就把异界勇者视为优先啰?然后──尤其那位名叫十河的勇者情报则是第一顺位。」
「没错。」
「你和叫十河的勇者关系很恶劣吗?」
「不,她对我的态度反而格外友好。在那个班级中,她也许是最为友好的同学。」
「嗯哼,所以登河你是担心那女孩,才想掌握她的动向?」
窥探我反应的埃丽卡,紧接著追加一句。
「──看来原因不只如此呢。」
我叹了口气。
「原因有点复杂。」
十河是最友善的同学──同时亦是最令人不安的要素。
她所拥有的固有技能,加上名为鬼枪流的古武术。
仔细想想……
被传送至异世界,且能操使古武术的大小姐女高中生。
在原本的世界时,她所居住的环境就已经与众不同了。
……十河的主角特质未免太齐全了吧。
「意思是其他勇者不值一提吗?」
「不……」
有人在不同意义上,感觉也像居住于不同的世界。
「有一对名为高雄姊妹的勇者。在原本的世界时,我就完全摸不清那两人究竟在想什么。尤其是姊姊,简直就像外星人一样。」
「──圣吗?」
伊芙插嘴说道。
「虽然只见过她一面,但圣确实并非泛泛之辈。」
嗯嗯嗯──埃丽卡咀嚼著勇者们的评价。
「那个名叫圣的孩子,是三位S级勇者的其中一人对吧?也就是说,优先监视十河及高雄姊妹就没问题了吗?」
「对。最优先的人是十河,次要是高雄姊妹。只不过……」
「剩下的那名S级仍旧令人在意吗?」
「他名叫桐原……至少,那家伙恐怕不会轻易表现出友好的态度。」
尽管从十河口中获得了各S级勇者的技能与其他相关情报,但依然不晓得三名S级之间的实力高低。
最强的究竟是谁?
桐原与高雄姊妹,亦可能在东方战场急遽成长。
异界勇者能透过等级提升而急速成长。
技能也蕴藏著大幅变化的可能性。
不只是我,据说十河也因为固有技能而变得『判若两人』。
所以──令人难以摸透,也难以制定对策方针。
正因如此,我才想尽可能随时取得最新情报。,
「可以的话,希望你也一并搜集桐原的资讯。」
「妾身会在可能范围内试试看。A级勇者呢?」
高雄树以外的两人──小山田翔吾及安智弘。
「听说名叫小山田和安的A级勇者,在魔防白城的战役中下落不明,连是否活著都很难说。不过要是他们生死状况已经明朗,希望你也顺便搜集一下那方面的情报。」
「嗯、嗯。A级以下的勇者不需要吗?」
「…………有个人必须留意。」
伊芙开口了。
「鹿岛吗?」
「不──是一个叫战场浅葱的家伙。」
「那个名为战场浅葱的勇者,不是比最高阶级的勇者低了两个阶级吗?」
「嗯,她的等级确实很低……但毫无疑问是个头脑灵光的人。而且她和我……」
「和你?」
「…………」
(插图007)
和我……
「登河?」
有些相似。
有关使魔的各项细节讨论到一个段落之后,我叫住了伊芙。
「伊芙,能打扰一下吗?」
「唔,我吗?」
「嗯,有事想找你商量。」
伊芙环顾其他三人。
「只和我一人商量吗?」
「就你一人。」
瑟拉丝接下来似乎要入浴。
埃丽卡则带著丽兹及哥雷姆回到了房间。
不抱一丝疑心的伊芙点了点头。
「明白了。」
我在伊芙的陪伴下走到了屋外。
外头一片漆黑,但疑似月光的光源使我们得以确保视线。
来到木制阶梯的最下层之后,伊芙开口了。
「话说回来,什么时候启程?」
「明天就可以出发了,没有理由在这里久留。」
「没问题。」
果然如此。
「伊芙。」
「嗯。」
「与你共同旅行的日子──」
就到这里……
「暂时告一段落了。」
隔了一会儿之后,伊芙显露出错愕的神情。
……伊芙会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她原本大概想继续伴随我的复仇之旅吧。
「这──」
伊芙探出身子,急速拉进我们之间的距离
。
「这次拯救涅亚公主的作战当中……我的表现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这样的。」
「那又是为什么……」
「喂、喂。」
我坐上栏杆。
「你不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了吗?由你担任前往魔女居所的向导,相对地我则提供路途中所需的『战力』。我们一开始的契约内容应该是这样才对。」
「唔……」
伊芙的脸上彷佛写著「说起来,确实是这样没错」。人类姿态的她表情特别易懂。
「听懂了吗?抵达魔女居所的当下,我和你缔结的契约便已完成。所以你根本没有理由协助我。不过你却因为尚未对瑟拉丝报恩,才参与了这次作战。没错吧?」
「嗯、嗯……」
「如今,在你的协助下瑟拉丝也顺利达成目的,我和瑟拉丝都已经获得了你的助力。足够了。今后你无须再陪伴我的复仇之旅。」
嘴角微微扭曲的伊芙,伫立原地俯视著我。
像是想思索出什么反驳的话一样。隔了一会儿之后,她开口了。
「但是……埃丽卡今后不也会继续帮助你吗?」
「因为埃丽卡憎恨薇希斯,恨到『无以复加』。我已经向本人确认过这点。听说多亏了薇希斯,她遗留下许多想做的事后,不得不隐居于此……换句话说,她有充分的理由协助我的复仇之旅。」
不过──我接著说道。
「你又如何?」
「唔……」
「双亲及史毕德族的同伴惨遭杀害,确实是不可饶恕的事。但那件事与薇希斯有关吗?」
沉默几秒之后,伊芙回答了。
「不晓得。我甚至不知道那些小孩子是谁……」
没错。伊芙没有必须向薇希斯复仇的明确理由。
「不、不过瑟拉丝不也一样吗?」
「她之所以流亡在外,追根究柢正是因为薇希斯。那个任意妄为的混帐女神想拉拢瑟拉丝,便是整件事的根本原因。因此她亦有憎恨薇希斯的理由。」
「但是登河……我想成为你的力量──」
「最重要的是,这全是为了丽兹。」
这句话,使伊芙表露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反应。
她恍然大悟,咀嚼反刍著我这句话。
「为了丽兹……」
「没错。你不是说过吗?纵使日子平淡也无妨,希望能两人共度幸福的生活。」
伊芙陷入了沉默。
「我之所以允许你参与这次作战,是因为要是发生什么万一,还能利用传送石将你独自送回来。毕竟我们无法事先掌握敌方战力,自然不能保证可保护你的安全。」
即便如此。
只要我判断现场的敌人极度危险,至少能让伊芙独自返回魔女居所。
从伊芙的表情看来,她似乎在深思著我这番话。
「伊芙。」
「…………嗯。」
「被亲生父母拋弃之后,我便一直与叔叔及婶婶共同生活……正因为我还拥有与他们生活的那段回忆,才能断言自己是幸福的。这点无庸置疑。」
我继续往下说。
「但是,丽兹还没与你缔造幸福的回忆。」
那孩子尚未真正达成『与姊姊共度平稳日子』的梦想。
「出生的村落惨遭摧毁,只好被迫流浪……之后又被奴隶商人追捕……在那种垃圾般的店里工作……好不容易逃离蒙洛伊,又得跟随我们踏上危险的旅程……最后,最重要的人──终于平安无事从足以危及性命的战场回归了。」
「──……」
「我很高兴你有这份心意,但也得考虑丽兹的心情才行。」
我必须趁现在把话说清楚。因为那孩子肯定会这么说──
『我会乖乖等著的。姊姊你去助登河大人他们一臂之力吧。』
丽兹恐怕会说出这种话吧。
那样的话──该怎么说呢……
我不禁觉得,事情很有可能演变成这样。
不,若放任事情自然发展,最后势必会如此。
伊芙想必会接受这个结果。
丽兹肯定也一样。
她们不得不接受。
因为──她们都是好人。与叔叔及婶婶相同。
所以……
「我就直截了当地说了吧,伊芙。」
所以我非说不可。
我必须斩钉截铁地──做出宣告。
我抬头仰望伊芙。
「与你共同旅行的日子,就到此为止。」
我毫无迷惘,清晰有力地下达了宣告。
只见伊芙的双肩无力地垂了下来。然后──
「……你说得或许没错。」
刚才那紧咬不放的态度也不见踪影。
此刻的伊芙顺从到令人讶异的地步。
「也许,我的确没有好好考虑过那孩子的心情……」
「丽兹是个过度乖巧的孩子。为了不让我们察觉自己的心愿,她从平时便一直巧妙地压抑──并隐藏自身情感。也难怪迟钝的你没有发觉。」
(插图008)
呵呵──伊芙漾起一抹微笑。紧接著,她用掌心拍打自己的太阳穴。
彷佛在斥责自己「振作一点」。
「没错。我实在太过迟钝……所以没有察觉到。然而只要站在丽兹的立场冷静想想,似乎就能明白。换个角度想……只能痴痴等待的日子肯定十分煎熬。」
「说得没错。所以从今天起,你就留在这里与丽兹悠闲度日吧。」
「即便如此,登河。」
「嗯?」
「倘若你需要我的力量,随时都能仰赖我。你总不会要求我拋弃苍蝇王战团的身分吧?」
我稍稍双眼圆睁,接著叹了口气。
「既然这是你的期望──好吧。」
伊芙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那就好。要是就此被苍蝇王战团解雇,未免太令人哀伤了。」
语毕之后,伊芙伸出了手。我则强而有力地回握。
「虽然只是句陈腔滥调,还是祝福你们旅途一路平安。」
「嗯。我们真的承蒙你很多帮助,至今为止多谢了。」
「我说过很多次了……该道谢的是我。若没有与你们相遇,真不晓得我们现在会沦落到什么下场。」
当我们几乎同时松开彼此的手──
「慢著。」
──的前一刻。
我像是要挽留伊芙一样,再次握住了她即将松开的手。
「怎、怎么了,登河?」
突然遭到挽留的伊芙,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既然你要留在这里,就不再需要这东西了。」
「嗯──……嗯?」
尽管伊芙反射性地点头赞同……
但她随即又疑惑地倾下了头,似乎对我这句话的含意感到一头雾水。
这里是座落于金栖魔群带最深处的魔女居所。
任谁都无法抵达的场所。
在这里,伊芙无须伪装真面目。
所以她自然也不再需要──化身成『这副姿态』了。
「所以……」
我伸手触碰伊芙的手环。
「我来帮助你恢复原状吧。」
与伊芙道别并返回房间的我,向瑟拉丝告知了伊芙的事。
「这样啊……与伊芙旅行的日子,到此告一段落了吗?」
此刻,我们正并肩坐在床缘。
刚出浴的瑟拉丝的雪白肌肤,还透著一抹红晕。
她身穿著清凉的薄衣,上头又批了一套薄衫。
「其实我早就忘记这个约定了。」
瑟拉丝苦笑一声。
「我总觉得……与伊芙共同旅行的时光会永远持续下去。不过经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当初和伊芙约定的内容……」
她垂下睫毛,将双手放在裸露在外的雪白膝盖上。
「而且这么做,对丽兹也比较好。」
「伊芙留在这里的话,就能够保护埃丽卡。虽然埃丽卡应该已经拟定好各种防御策略……但伊芙的存在或许能派上用场。」
最重要的是,复仇之旅可不是什么美好的旅程。
像伊芙及丽兹那样的善人,不应该继续牵扯其中。
「所以呢──」
我依旧将目光投向前方,并开口提问。
「你打算怎么做?」
「我吗?那个、这句话的意思是……问我要不要留在魔女居所吗?」
「对。」
「我──我是你的骑士,当然会陪伴你直到旅程结束为止。」
「这样啊。」
语毕之后,我「噗通」一声向后躺了下来。瑟拉丝转动上半身并望向我。
「登河大人……?」
「以前我就已经听过你的觉悟了。」
我凝视天花板,继续往下说。
「既然现在经过最终确认,你还是决定要陪伴我一同旅行,那我也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了。只不过……」
瑟拉丝在胸前握起拳头,轻轻地咽下一口唾沫。
过了一会儿,我开口了。
「我不怎么喜欢『绝对』这个词汇……所以我无法断言『绝对』会保护你。但我保证──会用尽自己所有力量来守护你。」
瑟拉丝紧握拳头。
「登河、大人……」
「我会负责照顾你,直到最后一刻。」
「────────」
「不过,前提是你愿意的话。」
高等精灵的公主骑士将嘴唇张成『O』字型,然后……
「我──我当然愿意。是、是的──当然愿意……既然登河大人答应要照顾我……照顾我,直到最后一刻……除此之外……我已别无所求。」
我垂下眼帘,绽露一抹浅笑。
「我明白了。」
接著我再次睁开双眼。
「就拜托你陪我到天涯海角了,瑟拉丝•亚休连。」
瑟拉丝的眼角──漾起了笑意。那双天蓝色的眼眸随之泛起泪光。
她用撑著床的手紧揪床单。
「──是。」
瑟拉丝如白瓷般的肌肤染上了一抹红晕。恐怕──不是因为她才刚出浴。
「我瑟拉丝•亚休连……将作为你的骑士,跟随你到天涯海角。无论目的地是何处,没错……」
她拉近与我之间的距离,接著说道。
「哪怕是世界的尽头,我也会以命相随。」
人造月亮的光芒自窗户洒落。那彷佛一道祝福之光,淡淡地──且温柔地,照耀著瑟拉丝端正美丽的容貌。
就在此时,瑟拉丝忽然弯下上半身。她端庄的面庞就近在眼前。
如高级丝绸般的月色发丝拂过她的颈部,流顺地垂至胸前。
「那个──我有件事要对你说。」
瑟拉丝像是要坦承某个秘密似地开口了……她总算下定决心了吗?
我已大致猜到她想说什么了。
她表示总有一天会告诉我的、那天夜里的事。
那晚,瑟拉丝用自己的唇瓣──在我沉睡时吻上了我的唇。
由我抢先一步说道『我已经知道了,用不著放在心上』也是一个方法。
但现在,或许我应该尊重瑟拉丝的决心。
怎么说呢──总觉得先说出『我已经知道了』,反而显得很不识趣。
瑟拉丝别过目光,并咽下一口唾沫。
「──在抵达魔女居所之前……我曾在洞穴里,为负伤的登河大人进行应急处理。」
「嗯。」
「你……伤得很重,且筋疲力竭。」
瑟拉丝的脚在床单上挪动著,发出了甜蜜耳语般的响音。
我静候著她的下一句话。
只见她将视线移向侧方,像是难以承受内心油然而生的罪恶感一样。
「那、那天……我──」
语落至此,瑟拉丝顿时阖上了嘴。
她紧揪自己的胸口,大概是因罪恶感而呼吸困难吧。
接著瑟拉丝深深地垂下头,犹如在凝视自己的腹部一般。她以告解的口吻开口了。
「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我趁你沉睡的时候……吻了你。」
罪恶感令她不敢直视我的双眸。
我能明确感受到,她很害怕确认我的反应。
但是──即便如此,瑟拉丝依然抬起头,笔直凝视我的双眼。
「万分抱歉……我竟然一时被感情冲昏头,做出这等卑劣的行径。」
「无所谓。」
我如此说道。
「这点小事无须在意。」
瑟拉丝静静地垂下肩头。
「不,不对。这种举动,等同于……背叛了登河大人。」
原来如此。
若站在相反的立场,也许就更容易理解瑟拉丝的感受。
比如说,假设我对因为【SLEEP】而陷入沉睡的瑟拉丝『恶作剧』的话──那种行径相当于背叛了她对我的信赖。
瑟拉丝是因为信任我,才答应让我对她施加【SLEEP】。
以技能的性质上来说,只要我不将之解除,无论做什么她都不会醒来。
若非完全信任对方,答应这种事肯定会伴随某种恐惧。
更别说对方还是个男人。
站在这个观点,就能明白瑟拉丝把她当时的行为看得多么严重。
性格极度认真──甚至有些纤细。
只不过……这种容易萌生罪恶感的纤细性格,反而可以说是她善良的证明。
因为我所唾弃的那些人渣,是不可能抱有罪恶感的。
正因如此,我才想为瑟拉丝……免除这股罪恶感。
「你不需要抱有罪恶感。」
「可是──」
「因为我早就知道了。」
「……咦?」
我将凝视天花板的目光移向瑟拉丝。
「你听得出来我没有说谎吧?而且……你应该也理解这句话背后的涵义。」
我刻意避免直截了当的回答。
因为用YES或NO来答覆的话,便会被她发现我在说谎。
「那时──你醒著吗?」
「谁知道呢。」
我故意含糊地答道。瑟拉丝应该会这么想──
『登河大人当时醒著。』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事后才清醒的我,只不过是推测出了当下所发生的事而已。
不过,让瑟拉丝认定『那时候我醒著』更好。
『明明醒著却没有抵抗。』
如此一来,她就不需要怀抱罪恶感。
瑟拉丝双眼圆睁,彷佛在思索答案一般视线游移不定。
接著她愣愣地向我问道。
「咦、那──那么、那个…………为何你至今都没说……?」
「我在等你自己坦白。这个回答你能接受吗?」
「啊、是……原、原来如此……你在测试我够不够诚实吗……?」
「交由你自行解读吧。不过瑟拉丝你的内心,应该能够轻易找出解答吧……」
看得出来,瑟拉丝心中的罪恶感已烟消云散。
「那、那么──」
她咽下唾沫的声音异常响亮。
「那个……这情况下说这种话实在非常僭越,难不成──」
瑟拉丝吐出炽热的气息。
「既然你那时醒著,意味著……」
她开口了。
「你接受了我。这么解释……可以吗?」
「就是这么回事。」
瑟拉丝雪白的美丽面容上,泛起了一道显而易见的红晕。
她挺直的身躯柔软地松懈了下来。
「────────既然如此……」
接著她以恳切的口吻提出疑问。
「这回,可以正式再来一次吗?」
……还真是个凡事都一板一眼的高等精灵啊。
「你是指接吻吗?」
我如此提问的瞬间,瑟拉丝立即双眼圆睁、浑身战栗。
不过她很快地又鼓起精神,露出严肃的神情。
「是的。」
瑟拉丝全身僵硬,彷佛在等候此生最重大的答覆一般。
我不禁「呵」地笑出了声。
「登、登河大人?」
「假如是伪装的自己,我有自信可以透过演技博取他人的好感。毕竟只要演出受人欢迎的样子即可。不过坦白说……我从未想过有人会对我真实的一面表达好感。」
我撑起身子。
「从前我就想过──面临这种状况时,我想必会相当苦恼。苦恼自己是否真的具有这种资格。」
不过叔叔为我解决了这个烦恼。从前,他曾如此对我说过。
『起初她向我告白时,说实话我十分烦恼。毕竟对方可是学校第一美女。我不禁怀疑……那样的人怎么会喜欢上我?担心自己配不上她,担心她只是高估了我……不过,该怎么说呢……我能够清楚感觉到,对方是提起了莫大的勇气向我告白的。所以最重要的是──我也必须鼓起勇气回应她才行。如今,我由衷庆幸自己当时有鼓起勇气。』
不久之后,叔叔便与那位向他告白的女学生──与婶婶结婚了。
所以──
「我想回应你的心情。」
「喜欢你的是我这种人,真的没关系吗?」
「我也喜欢瑟拉丝,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问题?」
瑟拉丝湛蓝的双眸,随著剧烈动摇的感情而动荡摇曳著。
她开口了。
她以若有似无的声量,回应了一声──没有。
接著,瑟拉丝拉近了与我之间的距离。然而……
「──嗯、唔!」
是我──主动吻上了她的唇。
四周寂静无声。就这样……
「────────」
漫长的吻结束了。
双方同时放开了彼此的唇。
瑟拉丝用指腹抵上自己牵著细丝的唇瓣,宛如在确认什么似地。
她「呼……」地叹了口气,接著以满面通红的脸再次凝视我。
「──真的,接吻了呢。」
我在床铺上重新坐正。
「睡得著吗?」
瑟拉丝无力地坐下,不发一语地垂著视线。
沉默降临了一段时间。
之后──浑身僵直的瑟拉丝,缓缓地摇了摇头。
『睡不著。』
她的举动代表著这个意思。
之所以一直低著头,恐怕是因为她害羞到根本抬不起头吧。
精灵的耳朵颜色变化相当明显。
简而言之──瑟拉丝内心渴求著『那种事』。
「我说,瑟拉丝……在那之前,有件事我得先向你坦白才行。」
瑟拉丝抬起了头。
「先前埃丽卡不是说过吗……她说我对异性的反应过于淡薄。」
她没有插话,只是静候著我的下一句话。于是我继续往下说。
「尽管叔叔婶婶夫妇十分照顾我……然而我的亲生父母,倒是只有长相还不差。他们似乎是喜欢上彼此的样貌才在一起的。基于这个原因……他们经常在家里做那种事。」
我含糊说道。不过察觉了我语中含意的瑟拉丝,用右臂抱住了自己的胸口。
「──是。」
「那幅光景及声音,总是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
「对我而言,亲生父母是憎恶的对象。一想到自己要做那种令他们充满欢愉的事……就令我百般嫌恶。因此一旦提及性方面的话题,率先涌上我心头的便是厌恶感。所以我似乎总是会下意识地,将那方面的事全部逐出脑海……如同埃丽卡所言,我深知这种心态很不健康。只不过……」
「登河大人。」
双颊仍泛著一丝红晕的瑟拉丝,以真挚的神情开口了。
「不能由我来更新这段记忆吗?」
「……──更新、记忆?」
「对你而言,那种行为是令人极其厌恶的事──但我或许可以让你获得不同的感受,进而覆盖你对那种行为的看法。我认为有一试的价值。」
「覆盖…………」
我从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我希望能消除,你双亲烙印于你脑海中的感受。」
「…………」
「第一步……就从这里开始吧?如果你愿意的话。」
「你真的愿意这么做吗?」
我如此询问后──瑟拉丝漾起了一抹似哭似笑的微笑。
「既然你说你喜欢我──我想,只有我能办到。」
我垂下目光。稍作深思之后,我开口了。
「我也认为……」
「是。」
「对象是瑟拉丝的话,我或许会萌生不同的感受。」
我嗤笑一声。
「──不过嘛,倒也难说。」
「那么,看来不试试看是不会知道的。」
「…………或许吧。」
我不由得无奈地想。
她真是──
「你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呢,瑟拉丝•亚休连。」
翌日。
我清晨一大早便告知丽兹──与她们旅行的时光结束了。
丽兹起初显露出了寂寞的神情,但最后还是接受了。
默不作声地离开也是一个方法。
不过考虑到丽兹的心情……我不禁认为那么做是错的。
浮现我脑海的是──不久之前的瑟拉丝与公主。
『没能好好道别。』
瑟拉丝过去一直对这件事留有遗憾。但总算得以与公主好好道别之后,如今的她已抹去了内心的阴霾。所以我也认为应该留一段充足的时间,与丽兹正式道别才行。
反正又不是此生再也不见。
今后也许还有机会重逢。
事情就是这样。
此刻,丽兹正在屋外与瑟拉丝在一起。
伊芙也陪伴在侧。虽然服装还和昨天一样,但她已经恢复成原本的豹人姿态。然后──
「哔啾──!」
「噗噜~」
哔叽丸及斯雷也都开心地与丽兹嬉戏著。
……它们和丽兹真的很亲昵呢。
就在这时──
「竟然延后一天出发,吹的是什么风啊?我还以为你们肯定会今天启程呢。」
埃丽卡向从屋内窗户眺望外头的我搭话了。
「我想留一段时间,与丽兹好好道别。」
她走到我身旁并弯下腰,将双手肘抵上窗缘。
埃丽卡用青紫色的双眸凝视著正在开心谈笑的丽兹。
「登河你好像格外宠溺丽兹呢。」
「因为那孩子的遭遇和我很像……她与从前的我很类似。我对自己特别宠她有所自觉。」
「你认为温柔对待丽兹,到头来能够拯救过去的自己吗?」
「嗯,是啊。」
「哎呀,不辩解一下吗?」
「毕竟是事实啊。尽管这不是全部的原因,但我确实有这种想法。」
「──虽然很坦率,却又感觉不太坦率。」
埃丽卡撑起弯著的上半身。
「不过,应该还有其他理由吧?」
「嗯?」
「延期的理由。」
真是位敏锐的魔女。
「……除了我以外的人,都尚未恢复疲劳。」
我倚靠墙壁,并回头望向瑟拉丝他们。
「努力确实是一件好事,但苍蝇王战团的成员各个都太过拚命了。既然如此,负责统率他们的我,就得根据大家的疲劳程度调整行程才行。」
无论再怎么疲倦,只要我下令『战斗』,他们恐怕都会照做。
肯定会照做──瑟拉丝、哔叽丸及斯雷都一样。
「尤其斯雷更是疲惫不堪……我希望至少让它好好休息一天。毕竟这回拯救公主的作战当中,最拚命的就是斯雷了。」
最逞强的也是它。
「我其实也考虑过,不如让斯雷留在这里。应该说……我现在也仍在犹豫。」
「叩」一声,我轻轻将后脑勺靠向墙壁。
「只不过考虑到今后的旅程……有没有斯雷将带来天壤之别。」
「因为与伊芙不同,斯雷是不可取代的吗?」
「没错。」
伊芙的双眼及耳朵是相当可靠的能力。
不过事实上,凭我也可以勉强代替──当然,性能比不上她。
「就像瑟拉丝及哔叽丸一样,斯雷的能力也是无可取代的。」
「不过嘛,应该没问题吧──嘿!」
埃丽卡轻巧地让臀部坐上窗缘,并俯视窗外。
「斯雷虽然与丽兹相当亲昵,但从妾身眼里看来,它最重视的人依旧是登河你和瑟拉丝。和你们分离,对它而言应该更为痛苦。」
况且──埃丽卡接著说道。
「依妾身判断,斯雷不如你想像中那般疲惫。不如说──它甚至比突破北方魔群带之前更加强韧了。斯雷与其他魔物有著本质上的差异。」
「…………」
斯雷才刚出生,连半岁都不到。
换言之──它还处于成长期。然而现阶段,它就已经拥有令人惊异的能力。
「话虽如此,可能的话我不希望勉强斯雷。这是我的复仇之旅……要强迫别人逞强之前,得先勉强我自己再说。」
埃丽卡耸耸肩。
「就是你这种个性,大家才会逞强帮你。无论如何,你们想在这休息多久都没问题。」
「帮大忙了。况且……我希望瑟拉丝及哔叽丸也能好好休息一下。」
俗话说欲速则不达。恢复疲劳才能提高办事效率。
不管做任何事,休息都是不可或缺的。
「直到与公主重逢为止,最近瑟拉丝的神经也一直很紧绷。」
不仅限肉体上的疲劳,精神面也需要休憩。
埃丽卡的目光前方,是温柔地弯腰拥抱丽兹的瑟拉丝。
隔了一会儿之后,埃丽卡开口了。
「登河。」
她再次将视线移回我身上。
「昨天夜里,你和瑟拉丝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们正式确认了彼此的心意。」
「嗯哼~」
「…………」
「…………」
「话说回来,埃丽卡。」
「嗯?」
「其实我从很早以前就一直想问──不,这纯粹只是出于我的好奇心。倘若你觉得我问得太深入,无须在意无视就好。」
「怎么,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话?你是特别的,妾身能容许你问得深入一点。」
坐在窗缘的埃丽卡双脚交叉,与我四目相交。
「所以呢,苍蝇王大人想问埃丽卡•亚纳奥罗巴尔什么问题?」
「我一直觉得,应该有什么理由才对。」
「理由?」
「从初次见面到现在──你从来没有绽露笑容。」
我指出这点之后,埃丽卡先是眨了眨眼,接著又别开视线。
「是啊。」
她再次看向我。
「你很在意吗?」
「我有点好奇。不知是性格所致,或是有什么深刻的理由。」
在意这件事的人,应该不只有我才对。
其他人恐怕只是有所顾虑,才没有提出这个疑问。
「一直独自待在这种地方,根本没有可以投以笑容的对象。妾身早就忘记笑的方式了。」
埃丽卡垂下视线,摇摆著她穠纤合度的修长双腿。
「──以上只是表面的原因。实际上……」
她停下了摇摆的双脚。
「当时妾身就决定了。在那名剥夺了妾身可能性的混帐女神,笑著在这世界胡作非为的期间,妾身绝不会再露出笑容……下次妾身流露笑容时,必定是薇希斯被彻底击垮的时刻。」
「所以在遇到值得一笑的事情时,你才会用『可笑』来代替吗?」
埃丽卡用脚尖轻轻地顶了顶我的大腿。
「没错。」
在差点露出笑容时,告诫自己『不可』『笑』。
可笑。
虽然与原先的意思略有不同……
这恐怕是埃丽卡的觉悟吧。
「只要薇希斯仍在这世界横行霸道的一天,你就笑不出来是吗?」
埃丽卡缩回双脚,并再次交叉。
「如何?既深刻又单纯的理由吧?」
这表示……
「你之所以定期利用使魔搜集情报,与其说是为了搜集世界各地的资讯,更重要的原因其实是──」
「在令人满心期待的『薇希斯退场』那一天到来之际,妾身可不能错过这项消息。」
原来如此。
「虽然听你说过很多次了……看来你是真的对那名混帐女神愤怒到无可比拟的地步。」
眺望窗外的埃丽卡短暂陷入了沉默。那双青紫色眼眸并未映照出屋外的瑟拉丝等人。映入她眼帘的,恐怕是遥在天边的远处──
魔群带之外的宽广世界。
「妾身本打算把这里当成临终的居所。但是看来……果然还是太早了。与你们相遇、谈笑之后,妾身不禁感到自己仍然想再享受一下外面的世界。」
然而只要混帐女神健在的一天,埃丽卡便无法如愿。
埃丽卡跳下了窗缘。
「而且妾身还得等到与圣灵树的契约结束为止。所以看样子,妾身是没机会与身为人类的登河你一起享受外面的世界了。」
倘若是长寿的瑟拉丝或丽兹,或许还有机会。
不过我的寿命无法延续到那时候。
「那你只好忍著点,透过使魔与我享受外界吧。」
「是啊。真遗憾。」
「……不过嘛,我会趁活著的时候拜见一下的。」
「拜见什么?」
「你的笑容。」
这句话等同于──宣示要击溃薇希斯。
埃丽卡交叉双臂,半眯著眼瞪向我。
「这句台词──太装模作样了。」
「哼,装模作样才好。」
「不过嘛,怎么说呢……」
埃丽卡将右脚趾尖,与自己的左脚趾尖叠合。然后她垂下目光开口了。
「……────谢谢你。」
「…………」
「?怎么,难得见到你露出这种表情呢。」
「嗯?不、那个,怎么说呢……」
这个嘛……毕竟我看见了十分罕见的光景。
尽管只有一瞬间,但这还是头一次。坦白说令我有些讶异。
哦,这样啊。虽然没有绽露笑容──
「想不到你也会害羞啊。」
我原以为埃丽卡不仅没有笑容,也不会流露害臊的神情。
只见她双手扠腰并前倾身子。
「当、然、会。话说回来,真要说起来……」
抹去脸上一丝害羞的表情之后,埃丽卡半眯著眼瞪向我。
「你才是从未露出害臊的样子吧?」
「…………」
听她这么一说,或许没错。
那之后,埃丽卡再次将所有魔导具展示给我看。
她表示倘若有派得上用场的东西,尽管拿走无妨。
「作为日本酒的谢礼。」
──她是这么说的。
日本酒当然是用那只皮囊传送而来的。
是昨晚使用时传送过来的。顺带一提,酿酒厂似乎位于山口县。
虽然没喝过,但连只是高中生的我都听过那瓶酒的品牌名称。
我曾不经意在网路上看到它的标志,还查过汉字的读法。
埃丽卡相当中意那瓶酒──
「登河,妾身好喜欢你。」
语毕之后,她毫不犹豫地紧贴上我。
「你真的很喜欢酒呢。」
事情就是这样。
作为日本酒的谢礼,埃丽卡再次准许我『尽量拿走喜欢的道具』。
「这么说来,传送石已经没有了吗?」
「毕竟那是特别稀有的珍品。妾身获得它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要是有传送石的话,就能大幅增加战略变化了……」
不仅能够撤退,亦可用于奇袭。
「可以获得传送石的地点或方法,你没有头绪吗?记得你以前提过,它的稀有度足以被收藏在魔术师公会的秘宝库里……」
「魔术师公会里应该没有。」
是吗?
「那某国的宝物库之类的呢?」
「这个嘛……」
埃丽卡将指尖抵上太阳穴,并垂下眼帘。
「举例来说,听说约纳特公国坐拥许多被称为『圣遗物』的珍贵物品,基本上仅有女王及圣女有资格触碰它们。」
意思是除了那两人以外,任谁都不许接近约纳特的宝物库吗?
「除此之外,米拉帝国的狂美帝一直积极搜集古代珍宝的传闻,从以前便广为流传。米拉的巨大地下宝物库『大宝物库』,或许会有尚未使用过的传送石。」
听说古代魔导具当中,仍有许多效果不明的种类。
而且也有仅能发挥一次效用的魔导具。
若只为了确认效果就将如此珍贵的物品用完即丢,确实是暴殄天物。
因此未使用过的魔导具数不胜数。
「既然这样,就不能胡乱使用那些魔导具呢。」
「所以直到记载了详细用法的书籍资料被发现为止,有许多魔导具一直被束之高阁。」
「原来如此。」
「也有些国家是刻意保留下来,想当作杀手锏。」
「其他国家呢?」
「除此之外,亚莱昂应该也搜集了特别多魔导具。」
我想也是。
「约纳特及米拉从以前开始就一直独善其身,避免将魔导具交给亚莱昂。然而其他国家都把魔导具当作『赠礼』献给了亚莱昂。换言之──」
「魔术师公会拥有的珍贵物品,也全都成了女神的囊中物。」
简单来说,他们全被那个混帐女神敲诈了。
然而约纳特及米拉却能适当地避免『上缴贡品』。
就地理位置上,那两个国家距离亚莱昂很遥远。原因和此有关吗?
「个人拥有传送石的可能性呢?」
不晓得──埃丽卡耸肩说道。
「就算是妾身,也不可能彻底掌握个人收藏家的情报。硬要说的话,就是本人埃丽卡•亚纳奥罗巴尔吧。」
我望向眼前堆积如山的收藏品。
「倘若是个人收藏家的话……确实,恐怕无人能胜过你。」
那之后,我向埃丽卡打听了一些有关尽头之国的事。
谈话告一段落之后,直到晚饭时间为止,我几乎都是和丽兹一起度过。
其中六成时间只有我与丽兹两人独处。
埃丽卡到屋外与瑟拉丝他们会合时,伊芙在我耳际窃窃私语道:
『包含至今为止的感谢之词,丽兹似乎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想到最近都没有机会和丽兹两人单独对谈。
丽兹说了很多话。
我附和著她,尽量只是倾听,并偶尔回答她的问题。
虽说是回答问题,但大多数只是无关紧要的闲聊罢了。换句话说,尽是些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和平疑问。要问我们是否度过了一段安稳的时光,答案是肯定的。
怎么说呢?总觉得连我的心情也稍微和缓了一些。
彷佛身心都舒畅不少。多亏如此,我也趁这段时间歇了口气。
然后──回过神来时,晚饭时间已近。
「谢谢你,丽兹。」我站起身来向对方道谢。
「不、不会!我才是……啊──只不过,好像都是我一股劲地在说话。但是……非常感谢您听我说这么多…………登河大人。」
语毕之后,丽兹羞涩地绽放一抹灿笑。
「──今天能和登河大人尽情聊天,我真的很开心。」
和刚才相较之下,丽兹此刻的神情显得格外清爽。
不──与我们最初相遇时比较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我打从心底认为,这孩
子能流露这副表情实在太好了。
自己也自然而然扬起嘴角的我……
「嗯。」
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也很开心。」
晚饭过后,在睡魔袭来之前,众人一直在食堂共度时光。
睡意涌上之后,有些人决定在就寝前入浴,有些人则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顺带一提,被酒『灌醉』的埃丽卡早早就退场了。
最终,留在座位上的人仅剩我与瑟拉丝。
哔叽丸及斯雷决定今晚在丽兹的房里入睡。
它们稍早之前和丽兹一起离开了食堂,因此此刻不在现场。
哥雷姆也被埃丽卡带走而不见踪影。
餐具还遗留在餐桌上。
「……来收拾一下吧。」
「就这么办。」
于是我们同时从椅子上站起身,开始著手收拾。
餐具轻微碰撞的声音响起……瑟拉丝一边持续手边的动作,一边开口了。
「这么说来,关于我们两人使用的房间……」
「嗯。」
「和当初来这里时相较之下,变得整洁许多呢。」
「好不容易才收拾乾净,结果明天就要离开了……话说回来,你今天有好好休息吗?」
「是,精力及体力都充分休息过了。」
「这样啊。」
收拾工作即将告一段落之际,我开口说道。
「你先去洗澡吧,剩下的交给我就行了。」
「──登河大人。」
瑟拉丝以劝戒的口吻呼唤我一声,接著将自己的手叠在摆在桌面的我手上。
「没有任何一名骑士,会将宴席过后的善后工作丢给主人,自己先入浴的。」
「那你就开个先例吧。」
「既然没有先例,代表做出那种事的当下我便丧失作为骑士的资格。所以登河大人你先请吧。」
我凝视著瑟拉丝的脸。
「你变得能言善道了呢。」
「呵呵,是从你身上学到的。」
「不过我还是不能答应。瑟拉丝你先去──」
「既然这样。」
瑟拉丝轻咳一声。
「不如与我一同入浴吧。」
双颊染上一抹樱花色的瑟拉丝,以轻柔又不容分说的口吻如此说道。
「如此一来,就没有先后之分了。」
我实在不认为她是考虑过后果才做此发言。
于是我阖起眼帘并叹了口气。
「好吧,就这么办。」
「?」
「不……考虑到昨晚发生的事,一起洗澡根本不算什么吧?」
「…………──咦!?真的可以吗!?」
「……没想到真的能够实现这个心愿。」
此刻的我正和瑟拉丝并肩泡澡。
话虽如此,我们两人身上都包著类似浴巾的布,并非一丝不挂。
在温泉设施之类的地方,除非为了摄影而经过特别允许,否则包著浴巾泡澡是违反礼仪的。然而这里是异世界,加上我们也已经获得了埃丽卡的允许。
『不想要彼此都全裸入浴的话,妾身会为你们备妥泡澡用的浴巾。兴致来的时候尽量使用。唉……这可是妾身特别为了你和瑟拉丝好意准备的哦。』
她以前曾经这么说过。
因此我事先就知道,埃丽卡已经特地为了这种时刻准备了泡澡用浴巾。
正因如此,我才会答应瑟拉丝的提案。
(插图009)
「话说回来……明明不在意昨晚发生的事,若真一丝不挂地共浴却很令人害臊呢。」
「……真是不可思议。」
语毕之后,瑟拉丝将脸的下半部浸泡于热水中,并吹起了泡泡。
大概是在掩饰害羞的心情吧……原来瑟拉丝•亚休连也会做这种事。
总觉得有点新奇。
不过今天的热水十分清澈。纵使浸泡在水里,瑟拉丝的身体轮廓仍然清晰可见。
虽然她的战斗实力了得,肌肉却不特别健壮结实,真是神奇……
(戳。)
「呀!?登登、登河大人!?」
「……啊,抱歉。」
我只不过是轻轻碰了一下瑟拉丝的上臂二头肌附近罢了,不行吗?
「在这种地方,实在不妥……」
「不,我只是在想瑟拉丝你实力很强,可是肌肉却不怎么壮硕……」
「啊──原、原来是这么回事。误会了你的意思,真是抱歉……」
瑟拉丝转而露出认真的神情。
「这个嘛……光是练就一身健壮的肌肉,不见得就能增强实力。我曾听人说过……兼顾柔软度的柔软肌肉,才真正适合战斗。」
「好像在哪里听过这种说法呢……」
不过我主要是在格斗漫画里看到的。
「登河大人你的肌肉也不算特别结实吧?」
「毕竟我有活动状态补正……只不过这项数值,似乎不会对外表带来什么影响。」
「真是有意思。臂力明明增强了,肌肉量却很普通。」
喜好文献的瑟拉丝,似乎被激发了求知欲。
「要摸摸看吗?」
「那我就不客气了。」
(戳、戳……)
「──那个,登河大人。」
「嗯。」
「想摸我的话,你就尽管摸吧?无论哪里都可以,尽量摸无妨。刚才只是……因为事发突然,加上我不小心会错意,所以才会表露出那种反应……」
……就算她说摸哪里都可以。
(戳,戳,戳。)
「…………」
「…………」
总觉得气氛有点微妙。该怎么说呢──
「好像有点煽情,又好像没有……这状况真是诡异。」
瑟拉丝露出反省的神色,并满面通红地垂下头。
「……说得也是。」
「…………差不多该走了吧?」
「…………是。」
启程前最后的夜晚,就这样过去了。
翌日下午。
做好启程准备的我们来到了地面上。
此刻我们正待在那座湖畔小屋的外头。
埃丽卡、伊芙及丽兹都齐聚一堂,前来为我们饯别。
「你们还是打算突破西方魔群带吗?」
埃丽卡确认道。
「因为我想极力避人耳目。」
「既然已经把地图交给你们,应该没问题才对……」
接下来的旅程缺少伊芙的陪伴,无法透过伊芙与埃丽卡之间的距离推估当前的所在地。如今我们手中也不再有立体影像地图。
「我认为直接往西前进,是最明智的选择。」
若走其他路径,便得通过乌尔萨的领地。
而且最终还是必须再次穿越南方魔群带。
那么做只是徒增行径距离,又浪费时间。既然如此,往西方魔群带前进才是最短路线。
考虑到大魔帝死前的这段期间,我能够相对自由地行动,当然得积极争取时间才行。反正还有埃丽卡亲手绘制的地图,应该不需要担心迷路。
「说得也是。」埃丽卡用手抵住下颚。
「虽说有魔战车,但你们毕竟凭自己的力量突破了一半的北方魔群带……区区西方魔群带,应该能轻而易举闯过吧。更别说连心腹级都敌不过你。」
我现在的活动状态补正值,更甚于突破北方魔群带时。
斯雷也进一步成长了。况且──
「我想尽量赚取经验值。」
我希望能一点一滴地累积经验值。
……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有其他想穿越魔群带的理由。
埃丽卡走了过来,伫立于我面前。接著她轻轻调整了一下我的长袍。
「总而言之,祈祷你们平安无事──……这样就行了。」
抚摸著斯雷的丽兹也停止动作,并退后一步。
之后她挺直身子,转身面向我们。
「请各位一定──一定要平安。」
双眼漾起一抹笑意的瑟拉丝,对她回以感谢的话语。
「谢谢。你们也要保重身体。」
「哔啾!」
自长袍探出头(?)的哔叽丸,也接在瑟拉丝之后鸣叫一声。
延期一天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和昨日早晨相比,哔叽丸及斯雷的疲劳度都明显减轻了。
双臂交叉、堂堂伫立原地的伊芙开口了。
「我会等著,相信重逢时刻总有一天会来临。」
「嗯……等一切结束后,我会来露个面的。」
嗯──伊芙点了个头。
「期待那天的到来,『吾主』啊。」
「嗯,好好期待吧。」
好了……
「那么──」
我伸手触碰斯雷的媒介水晶。
「是时候启程了。」
离开湖畔小屋的我们,乘著第二型态的斯雷移动著。
瑟拉丝坐在我身后。她轻轻用手环住我的腰,上身倚
靠著我的背部。出发之前,我们曾讨论过谁要坐在前面──
『登河大人,能请你坐在前面吗?』
瑟拉丝如此说道,于是便决定由我坐在前面。
由于人数的关系,现在我们能两人共乘马匹。凭著两人共乘的移动速度,行进效率应该比穿越南方魔群带时更快才对。话说回来……
「尽头之国啊……」
我一面注意四周的气息,一面低喃目的地的名称。
坐在身后的瑟拉丝稍稍挪动了上半身。
「没想到亚人种及魔物们隐身的国度真的存在,连我也大吃一惊。」
记得伊芙也说过她『以为那只是传说中的国家』。
「听说只能用埃丽卡给我的『钥匙』,或者透过神兽族,才能进入那个国家。而所谓的神兽族,整座大陆也仅有两人……连他们是否活著都不清楚。」
况且──
纵使能够顺利入国,最好也别妄想一定可以活著出来。
那是远离尘世的隐居者所居住的国家。
他们真的会老实地,让知晓那国家存在的人离开吗?
所以恐怕还得利用其他方法,取得对方的信任才行。
「不晓得搬出埃丽卡的名字后,能起多少作用。」
「虽然埃丽卡大人表示『只要国王尚未换人,提起她的名字应当能获得协助』……」
「──前提是国王没换人的话。」
现阶段,我们不晓得尽头之国居民们当前的立场。
他们是否与女神敌对?他们如何看待邪恶根源?
对人类又有什么认知?
我垂下目光。
说不定哔叽丸及斯雷意外能派上用场。我能像这样与魔物构筑友好关系,或许可以当作提升印象的好素材。
「无论如何,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借助禁字族的力量,学会禁咒的使用方法。」
我望向绑在斯雷马鞍上的背袋。
三卷禁咒咒语书就装在里面。
被女神禁止的咒语。
我必须先确认那些咒语的性质,再依情况变更往后的战略。
只不过──换个角度想,终点已近在咫尺。
在尽头之国与禁字族碰面,并学习禁咒。
接著利用学会的禁咒──击溃混帐女神。
大致想来,该做的事只有以上两件。
所以──其余便只需排除障碍,笔直向前。
薇希斯也许打算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然而从我的角度看来,关键在于那个混帐女神会被『我所设下的机关』玩弄到何种程度。
尤其是『苍蝇王战团』的存在,能否化为混帐女神的烦恼根源。
就这层意义上来看,我与混帐女神的战斗早已揭开序幕。
◇【女神薇希斯】◇
「利用名为咒术的力量,勉强击溃大魔帝的心腹级……在魔防白城的大规模战斗中,做出足以颠覆战况的莫大贡献──此外,他们可能拥有珍贵的古代魔导具……甚至能使唤庞大的马型魔物……过去名为亚信特……足以将实力超乎常理的『人类最强』逼上死路的神秘咒术师集团……而且,呵呵……没想到、没想到,她竟然还活著……瑟拉丝──瑟拉丝•亚休连。」
薇希斯她──
「原来如此。」
──将报告书摆到了桌上。
「『苍蝇王战团』──著实令人备感兴趣。」
◇【十河绫香】◇
十河绫香返回了亚莱昂。
不仅绫香。
参加南军的所有勇者,皆已暂时回归亚莱昂。
于魔防白城上演的大激战──
事情始末已传到了亚莱昂。
顺带一提,绫香等人所在的南军,并非全员都来到了亚莱昂。
回来的仅有勇者及少部分人而已。
与绫香他们分别的大部分南军,则是往原先的目的地──王都席那德前进。
(听说演变成激战的,不仅限我们所在的战场……)
有许多军队都面临了一场苦战。
其中也有一些战役,惨烈到不知能否称之为『获胜』。
就像他们所在的南军一样。
考虑到出现了众多死者,便令他们无法坦率地庆祝胜利。
(……不过,还是有得到救赎的。)
关于先前生死未卜的人,他们的安危已经有了定论。
这令绫香感到了一丝救赎。
首先是『飞龙杀手』贝因乌尔夫。
他幸存下来了。
然而身负重伤的他,短时间内很难回归战线。
即便如此他仍意识清晰,也能够对话。
得知贝因乌尔夫还活著时,绫香急忙赶了过去。
『抱歉……我早早就脱离战线了。』
他对眼泛泪光的绫香致歉道。
然而当时,绫香认为贝因乌尔夫光是活著便已足够。
纵使无法回归战场,她也还能像这样与对方谈话。
被人面种压制住的贝因乌尔夫解除变身之后,已无力参加战斗。
当时他甚至难以动弹。从他现在浑身绷带的模样看来,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贝因乌尔夫设法藏身至魔物的尸体下方。
幸运地没被魔物发现,才得以延命。
发现自己的左臂完全举不起来之后,贝因乌尔夫略感讶异。
『不过嘛,总而言之……幸好我没忘记十河你呢。』
贝因乌尔夫扬起嘴角,并如此说道。
为了让绫香安心,他本来打算抬起手臂做些什么。
然而对当时的他而言,那是不可能办到的动作。
对了──绫香这才回想起来。
龙化会剥夺贝因乌尔夫的记忆。
他漾起一抹微笑,使得才刚凝固的嘴唇疮疤又再次龟裂。
『虽然很不甘心,但看来我暂时无法参战了。』
他眯细双眸说道。
『剩下的──可以交给十河你们吗?』
『是。』
绫香坚定地点头允诺。
『就由我们勇者来击败大魔帝,所以请贝因先生您好好休息吧。还有──』
接著她端正站姿,并低下了头。
『非常感谢您……救了我们。多亏有您,我现在才能作为一名勇者──站在这里。』
据说贝因乌尔夫会经由亚莱昂,直接返回乌尔萨。
因此他与绫香等人一起回到了亚莱昂。
接下来──
说到其他生死不明的人,还有四恭圣的亚季多•安衮。
他在战场上拯救了许多人。
利用远距离攻击术式,从人面种手中救出绫香等人的是他──
引开那只人面种,救了桐原组勇者的亦是他。
亚季多•安衮是在活著的状态下被发现的。
然而他已奄奄一息。
亚季多的伤势比贝因乌尔夫更加严重,为他诊治的医生甚至表示『他还能活著就已经是奇迹了』。
他到现在仍未恢复意识。
绫香也确认过亚季多的状况。
确实,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像是能重返战线的样子。
不过──亚季多幸存下来了。
这件事同样也为绫香带来了救赎。
尽管她认为这份安心感稍稍有些自私。
然后是──本来生死未卜的两名南军勇者。
陷入混乱状态,在粉尘中消失踪影的小山田翔吾。
以及失去了几根手指之后,无视安组成员的恳求并逃之夭夭的安智弘。
他们两人都还活著。
小山田翔吾竟是在魔防白城内被发现的。
他躲在城堡的地下牢房深处。听说他当时面对墙壁,蹲在角落不停颤抖。
负责搜索的士兵出声叫唤他的时候,小山田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声。
停止尖叫后,双肩打颤的他又蹲回了墙角。
幸运的是他身上没有明显外伤。但──
(小山田同学……)
与绫香重逢之后的小山田翔吾完全骤变。
与先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小山田的变化过于剧烈,连绫香都难以向他搭话。
小山田也和绫香等人一同返回了亚莱昂。
只不过才刚回来,他就马上与大家分开,目前不在现场。
至于安智弘──则是在与魔防白城有段距离的平原被找到的。
和小山田相比,发现安的时间较晚。
因此他没有和绫香等人一起回到亚莱昂。
绫香也是刚刚才获得这项情报。
听说安正在士兵的陪同下,踏上往亚莱昂的归途。
情报是经由军魔鸽,先一步抵达了亚莱昂。
据说空腹难耐的安,烤了他乘坐的马匹作为食物。
当士兵发现并出声叫住安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
『好慢……太慢了……!我可是抱著必死觉悟,在南军中幸存下来的上级勇者──足以被称为最后希望的A级勇者!
别慢吞吞的,还不快为我诊治伤口……!告诉女神!尽快治疗我安智弘的手指……!用那什么军魔鸽,把我的话一字不漏地传达给她!』
除了被砍断的手指以外,安似乎没有其他外伤。
(安同学……)
从这番话听来,安刚被发现时,大概以为绫香已经阵亡了。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平安活著……没错,那种状况下就算丧命也不奇怪。光是还活著,就已经称得上幸运了。除此之外,就差鹿岛同学他们……)
参与西军的浅葱组。
绫香特别担忧的鹿岛小鸠亦在那个组别里。
目前尚未得知有关他们生死状况的消息。
仅听说沦为西军主战场的约纳特王都,遭受了毁灭性的破坏……
(鹿岛同学、浅葱同学,大家……请务必要平安无事。)
就在此时──
「哎呀哎呀,太好了太好了,大家都齐聚一堂了呢。」
现身眼前的人是……
「你们似乎取得了超乎预期的出色战果呢!真是太棒了!我已经听说来龙去脉,实在令人感动!真的!」
女神薇希斯。
现在,绫香等人正位于城内的广场。启程之前他们曾造访这里好几次。
绫香怀著近似乡愁的感情,望向女神的附近。
从前,她身边曾站著许多人。
四恭圣及飞龙杀手。
剑虎团此刻也不在(不知被编入西军的他们,情况怎么样了?)。
(喵丹小姐亦不见人影。)
这么说来,回来后还没见过她。
「尤其是十河同学!」
绽露满面灿笑的女神鼓掌几声,接著走向绫香并握起她的双手。
「S级勇者的称号果真不是浪得虚名呢!!不仅人面种,没想到连心腹级第二誓都被你一刀两断!说实话,我打从一开始就对你抱持信心。之所以用严厉的态度对待你,其实也是希望你早日觉醒。恭喜你学会了不愧对S级之名的固有技能!」
女神咄咄逼近。
然而突然间──女神停止了动作。
没错,宛如播放中的影片忽然暂停一样。
而且依旧笑容满面。
「?」
「你是不是在想,我居然敢说出这么恬不知耻的话?」
女神以毫无起伏的口吻如此说道。接著,她开始上下翻动自己的掌心。
转啊、转啊、转啊、转啊……
然后──女神赫然停了下来。
「呵呵呵,我也明白自己的态度未免转变太大了。明明至今都用如此过分的态度对待十河同学,现在却完全不反省过去发生的事,在你觉醒的瞬间就忽然骤变……身为女神,程度可想而知。」
女神将双手绕到腰后,微微前倾身子并漾起微笑。
「没问题的,我已经发自内心反省过了。」
女神挺起上半身并调整姿势,接著再次深深低下头。
「真是万分抱歉。竟然没能看透深藏于你体内的素质,我实在没眼光……虽说追根究柢,都是因为你刚被召唤过来时就精神错乱而伤了我的心,我才会用严厉的态度对待你。所以根本原因依然得归咎于十河同学你……纵使如此,我毕竟贵为女神。即便错不在自己,还是必须表现出愿意主动认错、道歉的器量才行。所以实在非常对不起,十河同学。」
女神抬起头,并加深她的微笑。
「这下子,过去的事就让它付诸流水吧。让我们友好地携手击败大魔帝。不好意思……刚才那番话带有少许讽刺的语气,还请见谅。是啊,一般来说只要道歉就能让事情化为过往云烟──只不过,前提是对方是个正常人。唉……」
安心地叹了口气之后,女神将手搭上自己的左胸。
「幸亏十河同学你是个正常人,真是帮大忙了。原来如此,所谓的班长就是这种人呢。就连击败大魔帝的动机都是『为了同伴们』──真是太了不起了。居然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诸位同班同学……真的、真的很令人尊敬。」
这还是绫香头一次接受如此无足轻重的『敬意』。
不过女神这种难伺候的性格也不是今天才开始的。
「女神大人,既然如此……」
「好的好的,从今天起让我们齐心协力吧。」
「作为对您以往的态度既往不咎的条件,能请您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咦,竟然马上就狮子大开口?多么地────贪心啊。」
绫香不放在心上,而是继续说道。
「请您帮忙治疗伤患。」
女神的双眸勾勒出毫无温度的弧形。
「咦?治疗谁?」
「贝因乌尔夫先生、亚季多先生……小山田同学及安同学……佐仓同学在魔骨遗迹被斩断手腕时,女神大人您帮忙让那只手腕痊愈了。您能用同样的方法,为他们治疗伤势吗?」
「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十河同学果然很为同伴著想呢!真是一点也没变。本以为你会沉溺于强大的力量,变得更为傲慢──啊,不。从某种角度看来,这也算是极为傲慢的请求……」
扬起一抹苦笑的女神,将手抵上自己的唇边。
「哎呀哎呀,我真是的。不小心说溜嘴,又让气氛变差了……呵呵呵,还请你别放在心上,好吗?」
绫香无视女神的挑衅。
「办得到吗?」
女神僵直一瞬间之后──
「嗯~是办得到啦。只不过小山田同学属于精神层面的问题,无法轻易痊愈。除此之外,我的【女神气息(HEAL)】存在副作用。」
「副作用?」
「无论伤势多么严重,我的治愈能力大致上都能令其痊愈。只不过──治疗结束后,有些伤患会陷入不知何时才会苏醒的长眠之中。」
呼啊~──女神用手掩住口部,边打呵欠边继续说道。
「并非所有患者都会陷入沉眠。什么样的人会沉睡,什么样的人不会;短暂睡眠之后便会醒来的人,以及并非如此的人……就连我自己,都尚未厘清那些人之间的差异。不过伤势愈重的人,陷入长眠的机率就愈高,这点倒是毫无疑问。」
冠以神之名的能力也并非万能的,是吗?
据说其中也有人虽然伤势痊愈,却持续沉睡了数十年之久。
甚至有人在沉睡中寿终正寝。
意思等同于伤患能否苏醒全凭运气。就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说是一场赌注。既然如此──
(这代表贝因先生及亚季多先生陷入长眠的可能性很高吗……?)
那么,不要请女神治疗贝因乌尔夫他们是否比较妥当?
「别沉溺于理想论,也得考量一下现实层面的问题。持续照料那些不知何时才会醒来的人,相当浪费人力及资源……所以我不太想使用【女神气息(HEAL)】。之前也说过了,最重要的是我本身也得耗费很多精力……我本身,也得耗费很多精力。」
女神叹了口气,一副想避免麻烦事的模样。
「尤其是勇者们。万一你们在邪恶根源依然健在时陷入长眠,那就棘手了……在最重要的时期身受重伤的勇者,真的值得拯救吗……这令我十分苦恼。真的,十分苦恼。」
垂下眉梢的女神,完全没有显露出一丝苦恼的态度。
「不过嘛,下级勇者倒还好说。只是如果S级陷入长眠,便失去当初召唤你们的意义了……事情就是这样。所以就算身为S级的十河同学受重伤,我也难以帮忙治疗,这点还请你谅解。那个,所以……我该怎么做才能令十河同学满意呢?」
据说亚季多目前的状态,光是还活著就很不可思议了。
换言之他的伤势刻不容缓。既然如此──
「请您帮亚季多先生治疗吧。」
「明白了。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啰。」
「只不过……还是应该先徵询贝因乌尔夫先生及安同学的意见。所以在事先告知副作用的情况下,若他们也希望获得治疗,届时可以再麻烦您吗……」
女神眯细双眸。她的金色眼眸,映照出了拄著拐杖的绫香。
「我知道了,就这么办吧。啊、十河同学。」
「是。」
「我刚才那番话你应该已经听懂了,还请你努力让伤势尽早痊愈。尽管我由衷为你实力增强感到开心,但这副身躯应该还没办法好好战斗吧。」
绫香毫不动摇地承受了女神的视线。
「是的。」
她以坚毅的口吻正面回答道。
「原来如此,这样啊。那么,十河同学──」
女神端正站姿,并绽露一抹微笑。
「纵使无法改善我们个性合不来的问题,但还是一起加油吧。我们两个人,都差不多该拋下幼稚的那一面了。」
女神转过身去。
「我接下来还有其他事要办,暂时先失陪了。稍后我会请下属代为下达指示,请你在这里稍等一会儿。」
离去前,女神又回过头来敬了一礼,之后便就此扬长而去。
她的
身影于城内消失后不久,一名男人踏入了广场。
「啊……」
「──是十河啊。」
「桐原同学。」
身披勇者装束的桐原拓斗,朝绫香走了过来。
然后他在绫香面前停止了脚步。
「太好了……桐原同学你平安无事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
「咦?」
「十河你──居然在担心我?」
「咦?是啊……因为听说大魔帝在东方现身,所以──」
「难不成,你认为我会输给大魔帝……?你的想像力竟如此贫乏?」
绫香这句话似乎触怒了桐原。
紧接著,隶属东军的另外两名上级勇者亦在广场现身了。
是高雄姊妹。乍看之下她们没有受伤。
(圣同学及树同学看来都没事……太好了。)
「啊──比起这个,桐原同学……」
绫香转移话题。
「我想你可能已经听说了……那个,小山田同学他──」
「我当然听说了,十河……」
「嗯……小山田同学他现在──」
「据说你杀了大魔帝的心腹级?」
桐原打断绫香的话,并如此说道。
(咦?)
绫香深受动摇。
(不是在说小山田同学的事……?)
「听说第二誓是个大人物……你若想夸耀自己现在的活动状态,我也没义务制止……」
「既然那么在意自己和班长目前的活动状态差距,就老实说出来嘛。」
自言自语般地插入对话的人,是高雄树。桐原一脸无奈地将浏海梳向后方。
「你真是搞不清楚状况啊,树。这不是一目瞭然吗……十河收拾掉的是心腹级第二誓,相对地我则让大魔帝本人逃之夭夭……差距显而易见。没有比这更清楚明白的事了。」
两人对话的期间,绫香仍未停止动摇。桐原难道不担心小山田翔吾吗?
她望向身后的桐原组。
当桐原走近的时候,那些人起初本打算奔向他身边。
然而他们现在都驻足不前。树开口向绫香搭话。
「不过,班长你的固有技能终于也觉醒了对吧?」
「咦?嗯,是啊……」
「呵呵呵,这下桐原再也不能在班长面前摆架子了。」
「?我?摆架子……?」
桐原停下了抚摸颈部后侧的手,并对树投以不悦的目光。
「我完全没印象有这种事。你可别擅自捏造事实,树……」
树回瞪桐原。
「少啰嗦……你才是,少把大魔帝撤退的事当成自己的功劳。要不是有姊姊在──」
「没关系的,树。」
圣出声制止树。
「可是,姊姊……!」
「桐原同学成长之后的固有技能抵挡了大举来袭的东侵军,这是不争的事实。」
「开始对我拍马屁了啊,圣。不过嘛……」
桐原嗤笑一声。
「尽管微乎其微,但你体内倒也存在王之视点(桐原)。只懂得当个小跟班的树,也应该向圣好好看齐才对……没错,向她看齐吧。我允许。」
树咬牙切齿地紧抓姊姊的手臂。
「呜~」
接著她就这么用额头抵住圣的手。
「根本无法和这家伙沟通,好痛苦。」
「这也无可奈何,毕竟是异世界嘛。」
用似是而非的答案回应树之后,圣转而望向绫香。
「十河同学你身体不要紧吧?」
圣关心的话语,令绫香忍不住欣喜地扬起笑容。
「复健过程很顺利……但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原本的状态。」
隔了一会儿之后,圣才开口道出下一句话。
「你的伤势,不是心腹级第二誓所造成的吗?」
兹瓦伊古锡德造成的伤,并非原因所在。
被血刃砍伤的部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倒是使用极弦所带来的负荷要严重数倍。
然而绫香的身体尚未『毁坏』──这点她很清楚。
只要耗费一段时间便能康复。只不过──
(明明有勇者补正值,居然还是带来了如此严重的负荷……)
绫香仅创造出了一根『弦』。
据说遥远的古代,甚至有高手能操使好几根弦。
当时的人,似乎称之为『穷极之人』。
(就连同时创造两根弦,都令人难以想像了。)
持续不懈地锻炼下去,她是否也能抵达那个境界?
抵达远比此刻更加遥远的──足以被喻为强者的境界。
「其实──」
「用不著回答我的问题。」
「?」
瞬间,圣瞥了桐原一眼。
(难不成……)
圣或许是认为,最好别把造成负荷的原因告诉桐原。
「话说啊。」
将双手绕向后脑勺的树开口了。
「班长你不是杀了所谓的心腹级吗?那你的等级提升了多少?」
「我现在的等级是……」
这么说来,她目前的等级提升至几级了?
发生太多事情,令绫香晕头转向。因此打倒心腹级之后她便没再确认过。
「STATUS OPEN。」
基本上,仅有本人及女神能够看见活动状态面板的内容。
因此这种情况下,她必须口头告知自己的数值。
于是绫香说出了显示于面板上的数字。
「那个……上面显示LV499──」
──咻!──
「──────」
喀锵──!
「……咦?」
绫香的身体──自然而然采取了行动。然而却出现了差错。
她的身体以『能够自如行动的状态』为前提,擅自做出了反应。
原本无法做出那种动作的身体,却在这种状态下勉强采取行动。
「──唔!」
剧痛流窜全身。
「……………………桐原同学,你刚才──」
语带谴责的声音传入耳际。那是圣的声音。
仔细一看──桐原的刀刃,在绫香眼前停了下来。
不。准确来说是被挡了下来。
伫立于绫香身旁的圣,横向举著她拔出的长剑。
绫香的心脏剧烈鼓动。
若要问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其实是──
桐原突然拔刀砍向了绫香。
对此做出反应的圣立即飞奔而出。
她用剑身挡在两人之间,防御了桐原的斩击。
绫香全身大汗淋漓。汗水令她湿冷不已。
圣以冰冷剑刃一般的眼神质问桐原。
「你这是什么意思,桐原同学?」
她的语气听来相当严厉。
换言之,她也感受到了。
(桐原同学刚才的斩击──)
带著明确的杀气。
桐原平静地收回剑,并将其收进剑鞘。
「……这是理所当然的举动。」
这究竟哪里『理所当然』,绫香实在毫无头绪。
叹了口气的桐原,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我们迟早要与大魔帝进行决战。倘若连刚才的攻击都无法防御,实在难以成为战力。用不著放在心上……刚才那充其量只是测试罢了。」
同样收回剑刃的圣开口了。
「无论怎么看,现在的十河同学都与万全状态时相去甚远。若想知道她当前的实力,至少该等她康复之后再说吧?」
「要是十河无法挡下攻击,圣──你就必须看透现况,并出手制止。如我所料,你确实抵挡了我的剑刃。」
咚、咚。
桐原用指尖敲打自己的太阳穴。
「一切完全如我所料,准确到令人畏惧的程度。」
「──你打算杀害十河同学对吧?」
面对圣的质问,桐原只是咋舌一声,丝毫不放在心上。
「不含杀气的虚假攻势……根本毫无价值。不是有句话,叫作拚死的觉悟吗?任何事都得拚上性命去做才行……」
桐原并非因为罪恶感而狡辩。
这番话不含一丝反省的语气──他只是一脸理所当然地阐述著想法。
「要是没挡下攻击而死,就证明十河仅有这点程度……届时我也只好放弃她。反正她也不可能在今后的战争派上用场……圣,你也一样。」
「在我看来,你更像是对十河同学的等级抱有什么疑虑,才做出这等暴行。」
桐原不耐烦地用双手将头发梳向后方。
「那只不过是『在你看来』罢了。仅靠臆测来辱骂他人,没有比这更可耻的行为了,圣……」
「就说了,桐原。不许你继续羞辱姊姊──」
当愤慨的树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
「桐原!」
某人突然高声插入了话题。
「刚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