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研究室一般被称作「Love Labo」。在我打开房门时,房间的主人狮堂吹雪已经在里面了。
她挺直腰杆坐在沙发上看文库本。这女孩只要不开口,外表倒也像个认真的文学少女。
嗯,她此刻在看的书是——我偷瞄了文库本的封面一眼。
书名我没有看得很清楚,不过好像是本轻小说,封面画着色彩缤纷的画。
狮堂平日的涉猎极广,从学术、美术、宗教、法律等艰涩书籍到漫画、轻小说之类的轻松小品,都在她的阅读范围中。我前阵子还曾看到她专心地看着一本陈旧的游戏攻略本,我实在不懂只看攻略本有什么意思。
为了避免干扰她的阅读,我只轻轻道了声「嗨」,然后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了下来。
……啊,趁我还记得,赶快设定一下。
我自口袋取出智慧型手机,迅速操作某个APP。
做好必要的设定后,我再次将智慧型手机收回口袋里。
此时我歪了头表示疑惑。
若是平常,管家六连晶兄会像是老早就掌握我的行踪一般,立刻送上一杯茶给我。可是今天直到现在,她都还没露脸。
狮堂的桌前摆着一个茶杯,不过里面的茶她已经喝完了。六连兄没有再来帮她把茶补满这一点也很奇怪。
彷佛看穿我正在想什么,狮堂声音冰冷地对找说:
「六连今天不在这里。」
「她今天早退?」
「不,是我派了另一个任务给她。」
狮堂随意合上文库本,将它放在沙发上。喂,不夹书签会不知道自己读到哪了吧——之类的提醒对她而言没有必要,因为她不用书签便能直接记住页数。我没有智慧型手机的话,连自己家里的电话也有可能忘记,两相比较实在是天差地远。
狮堂有些不耐烦地拨了拨她的黑色长发。
「听说有个叫佐寺翡翠的风纪委员想抓你的小辫子?」
「是啊,她对我下战书,说要让我『走投无路,只有退学一途』,弄得我在校内总觉得有双眼睛不时盯着自己。」
佐寺同学似乎是为了不让我有为非作歹的机会,总是待在远处监视我。
话说回来,她的跟踪其实都很明显。佐寺同学的外貌实在太过性感,不管待在哪里都会引起周遭男同学一阵骚动。就像看海鸟群众在哪就能找到海里的鱼群一样,拜那群闹哄哄的家伙所赐,佐寺同学人藏在哪里,其实我都一清二楚。
「被风纪委员盯上实在不太好,毕竟你可是有着『犯法王』称号的男人。」
「等等,我何时犯了什么法?」
「像是社会秩序维护法、青少年健全教育法罗。你想想,你不是有全身赤裸上大街,一见到放学回家的女童就想让她看些脏东西的倾向吗?对不对?」
「虽然你用很可爱的口气问我『对不对』,但我还是要强调,你说的统统都是错的。」
「附带一提,我有时会沉浸在全身赤裸上大街,让大家看见我不检点模样的幻想喔。」
「我会替你向所有我想得到的神祈祷,保佑你不要因为犯法而遭逮捕……」
「总而言之,你这个人本身就不干净,一定会被抓到把柄,所以身边阴魂不散跟着一个风纪委员会很麻烦。」
在狮子神学园,校方赋予风纪委员很大的权限,尤其在学治楼更是拥有莫大的权力。
学治楼——正式名称是「学生自治楼」。楼如其名,是一栋完全由学生经营管理的校舍,学治楼发生的所有纠纷一律交由风纪委员仲裁。据说他们的权限甚至大到可以依据校规对学生处以退学处分。
「如果事情发生在校园内,我还能拜托爷爷把事情压下来。」
「也是,就连我在毕业典礼上劫场,最后也只是写写悔过书就了事。」
「可是如果在学沽樱被逮到不纯洁异性交往的证据……事情就会有点麻烦。因为即便是学园的理事长,也很难插手这边的事,所以我才派六连出去办事。」
我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问她:
「你到底派她出去做什么?」
「我要她对佐寺翡翠进行调查,试着掌握她的把柄。」
狮堂的嘴角扬起,露出有如反派的不屑笑容。
「我对其他学生没什么兴趣,就连同班同学对我而言都只能算是布景的一部分,别班的学生我更是几乎都不认识。即便如此,佐寺同学这个人我还是多少知道一点。她真的很优呢,我指的主要是身体。」
「这一点我无法否认。」
「我们班上的男生在谈论一个很下流的传闻,说她八成是表面扮演正经八百的副风纪委员长,私底下却以那妖艳的身体诱惑了不少男人。」
这个传闻我也听过。
传闻的内容是——佐寺翡翠是一名很严苛的风纪委员,不论犯的校规有多轻微,统统逃不过她的法眼。但她私底下却是夜夜笙歌,每晚都和不同的男人过夜。
我还曾听过班上那群混蛋说:「希望有天我也能拜托佐寺同学帮个忙!」帮个忙……帮什么啊!
「钢铁处女」这个恶质的绰号应该是来自这些传闻吧。
「倘若哪天佐寺同学想妨碍我们的治疗,手上握有她不可告人的秘密会比较方便吧?如此一来,佐寺同学也无法继续追究我们的事情。」
我感到轻微头疼,以手指按了按太阳穴。
如果是一般人,应该会这么想。
「我被风纪委员盯上了!」→「这阵子安分守己一点好了。」
可是狮堂吹雪的反应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我被风纪委员盯上了!」→「好,设法找出可以威胁她的把柄吧!」
这种思考逻辑基本上很接近黑道人士的想法。
狮堂似乎察觉我对这种做法感到傻眼,有些意外地皱起眉头。
「我这样做已经对她很客气了,真要找她麻烦,我甚至可以将她赶出这个学园。我只要拜托我爷爷就好了。」
「这么说是没错啦……」
「只要佐寺同学不积极妨碍我们治疗,我就不打算动她。就算掌握到她的秘密,我也不打算公诸于世。」
此时,狮堂缓缓地换脚翘腿,这动作让我感受到一种有别于佐寺同学性感的冶艳。
「要是佐寺同学真的如传闻所描述,和多名男人发生过性关系……这种行为可能也有参考一番的价值,说不定对我的治疗有帮助。」
「唔……」
我不禁哑然失声。不过会有这种反应,也有可能是今早作的那个怪梦还遗留一些影响。
「开玩笑的,至步我不打算让我们彼此的关系超越你与飞鸟井同学的发展。」
「刖开这种恶劣的玩笑啦!对心脏很不好耶。」
「对不起,因为我就爱看你不知所措的表情嘛。」
脸上没有丝毫歉意的狮堂接着说:
「狮堂家当初之所以建造Love Labo这间密室,目的便是避开旁人耳目进行亲昵行为。过去我的曾祖母和爷爷也都是在这房间与治疗者亲热。只要我们都待在Love Labo亲热,应该没有被风纪委员找麻烦的机会。泽渡同学,请你像平常那样努力做好治疗者的工作吧。」
狮堂的手拍了一下,试着改变原先的谈话氛围。
「那么我们就来治疗吧。可以请你发表『本日的亲热项目』吗?」
「好,我来之前有先想了一下。我和爱火昨天有发生一个小插曲,我不知道有没有参考价值,不过还是先说说看——」
XXX
「累——死——了~~~~……」
时间是下午六点快七点的时候,地点是我家,我的房间。
爱火躺在我的床上,双脚垂挂在床的一边,我则坐在她的旁边。她不晓得为什么「啪啪啪」地不停拍打我的腰部一带。
「别闹了!你是小孩吗!」
我的青梅竹马身上仍穿着制服,在放学回家途中顺带晃来我家。
附带一提,我已经先换上便服,具体而书是牛仔裤加上衬衫的休闲款式。
今天没去Love Labo,所以我提早回来打扫一下家里,出去买菜回来做晚餐,被妹妹嫌「不好吃啦!」便带着微微不爽的心情放了洗澡水,叫她先去洗澡。而爱火就在这时候跑来我家。
我看着躺在床上的青梅竹马问:
「怎么了?你很难得会在这时间跑来我家耶,有什么事吗?」
「没事啊~~突然想到就过来了。」
爱火整个人虚脱地躺在我床上,明显处于精疲力尽的状态。
「话说,你怎么会累成这副德性?长曲棍球社的练习有这么严格吗?」
「嗯——你这个回家社或许不知道,现在这个时期会有一年级学生来参观,我们大家都希望社员可以多增加一些,所以都很拚罗。」
她们为了让新生能对长曲棍球产生兴趣,似乎做了很多努力,像是展示比赛形式的练习,让新生拿着球棍体验射门和传球的感觉。
「我放学后就一直全场跑个不停,现在腿都虚脱无力了~~在路上走着走着,觉得自己再也走不动的时候就看到你家,回过神时已经一路摇摇晃晃被吸进你家了。」
「呃,你家距离我家根本花不了几分钟吧,快点回家比较好吧。」
「烦死了——你不说我也不会待很久啦!」
爱火微微噘嘴,脸颊微红地说:
「人家突然想看一下你的脸嘛。」
要是以前的我,一定马上回她一句「别讲这种害臊话啦」。
不过,我最后还是搔搔鼻子,小声回答:
「嗯——怎么说,那个,我能看到你也很开心。」
我的青梅竹马顿时像个不倒翁坐起上身,移动位置在床边坐好,直直盯着我的脸。
「真的?」
「嗯,一方面是最近在学校也不能随便开口跟你说话,所以看到你很开心。」
「嘻嘻。」
她有些羞涩地笑了,将头倚靠在我的肩膀上。
「喂、喂,别贴这么近啦。」
「有什么关系!我在充电啦!」
「充电?」
「我累得浑身无力,所以想从你身上分一些元气过来呀。我的电池已经没电了。」
她紧紧抱住我,将脸埋在我的手臂上,接着两脚开始乱踢。
透过手臂感受到青梅竹马的体温和心跳,我的心跳也加速了起来。
「充电,充——电——!」
「你是小孩子吗?」
「罗唆罗唆!人家这样子有被疗愈的感觉嘛!」
我念了她一下,但其实也觉得她这样好可爱。
我想摸摸青梅竹马的头,手指伸向她轻飘飘的茶褐色头发。
就在我的手快碰到爱火头发的前一个瞬间——闪!
爱火双手捂着头,身体与我分开。
「啊,糟了!」
「怎么了?」
「……我可能有点臭。」
爱火往后缩,试着和我保持距离。
「我社团活动结束后没有冲澡,而且在操场上东奔西跑,身上都是土屑灰尘,早知道会来你家,我今天就先冲个澡了。」
「你们的社办有淋浴间?」
「学治楼里有间相当大的淋浴间,不过社团活动结束的时段人都很多,所以我通常都是用体香湿巾简单擦一下身体就离开学校,今天也是一样。」
爱火嘟着嘴,有些惋惜地说:
「我很想充电,不过今天好像不行,真是失败~~」
「过来,给我闻一下。」
见青梅竹马一副准备闪人的摸样,我手脚俐落地逮住她的肩膀。
「呀啊啊啊啊啊啊!」
并将鼻子凑向爱火的耳边。
「不行不行!你不可以闻!」
爱火拚命槌打我的胸膛不停挣扎,但我不予理会,嗅了她一下。
「呃,完全不会臭啊?」
我的鼻子依稀可以闻到汗水、尘土、洗发精和肥皂的味道,不过更明显的是青梅竹马那令人熟悉的味道。
这是爱火的味道,我从小闻到大的味道。
「骗人!我现在一定很臭。」
爱火将自己的手臂抵在鼻子上,不停嗅着。
「真的啦,我觉得很香啊……话说回来,说不定是我比较臭吧,我刚刚还炒了菜。」
青梅竹马将鼻子凑向我的衬衫,嗅了几下。
「哈哈,我有闻到番茄酱的味道。」
「因为今晚我做了番茄酱义大利面啊。」
「既然由吾说我不臭……嘿!继续充电!」
爱火的头再次靠在我的肩膀上,
这丫头虽说是我的青梅竹马,但好歹也是个女孩子,而且现在还是我的女朋友。她这样紧紧靠在我身上,真的会让人小鹿乱撞……
可是爱火说她这样紧紧和我靠在一起,会有「得到疗愈」的感觉,所以我也很难狠下心要她离我远一点,只能任由青梅竹马拥抱了。
「充电~~~~※」
额头一直贴在我身上转呀转的爱火突然改变动作。
「接——下——来——」
她的脖子和脸颊开始在我的衬衫上磨蹭。
「留下味道——※」
摩擦,摩擦,摩擦摩擦。
她的脸颊使劲在我的衬衫上蹭来蹭去,彷佛一只撒娇的猫咪。
「……你在干什么?」
「我在主张我的地盘,让其他坏女人无法靠近你呀。」
爱火有些害羞地嘻嘻笑了。
「我听说社团的学姊在和男朋友撒娇时都会这样磨蹭,我觉得很羡慕,所以试着模仿了一下。」
长曲棍球社怎么每次都在聊这种话题啊!你们最近不是忙着拉新人吗?
爱火不理会我提出的问题,继续她的转呀转&磨蹭磨蹭。
然而,她突然停止动作。
在片刻的寂静后——咕~~~~~~~~~~~~~~~~
青梅竹马的肚子发出巨大声响。原来是她的肚子饿得咕噜叫。
「啊……」
爱火满脸通红,连忙压低头不好意思地看向我。
「你的肚子叫得好大声喔,哈哈哈哈。」
「不要笑啦!人家社团活动结束后本来就很饿!而且你身上又有番茄酱的香味!都是你害的啦!」
「是是是,对不起……你要不要在我家吃点东西再走?」
「不用啦,我妈应该有帮我做饭,我回家吃。」
爱火从床上站起来。
「那么,我也差不多该回家了。嗯——可是我今天社团练得太拚了,感觉脚好沉喔~~沉到一个不行耶~~」
她说这句话时,眼神不时瞄向我这边。
……啧,这丫头好任性。
「我可以骑脚踏车送你回去喔。」
「耶!可是可是,骑脚踏车到我家花不了一分钟耶,那样感觉好寂寞喔——」
「那么我们先去便利商店一趟如何?我请你吃哈根达○。」
爱火开心地跳起来,制服裙子也随之舞动。
XXX
回想完毕,场景再次回到Love Labo。
狮堂听完我的故事,露出这样的表情——
∵
那张脸简直就是面无表情的最终进化版。她似乎不知如何回应,勉强挤出一句:
「您、您们做了那样的事啊,感觉好幸福,真是太好了,泽渡先生。」
「敬语?而且你还叫我先生?」
「啊,对不起,你们那行为实在太让人敬而远之,我不禁和你出现心理隔阂。」
「我们做的事没那么惹人厌吧?」
「飞鸟井同学这次的行动实在太莫名其妙了,你没有将大脑的重要部位分一些给她,帮助她解决空腹问题吗?」(注:典故出自面包超人中,主角每次都会将自己的脸分给其他好朋友,解决空腹问题)
「你把我女朋友当成什么超人了!我也觉得她的『充电』和『留下味道行动』充满谜团,不过也不算是全无道理逻辑吧?我认为她还是有个核心的行动原理。」
「飞鸟井同学昨晚的行动有什么一贯性?」
「爱火因为社团活动而精疲力尽、疲惫不堪……所以想找个人撒娇吧,」
我想不只是肉体上的疲劳,接待新生应该也会让人产生精神上的疲劳。所以爱火可能是想透过向男朋友——也就是向我撒撒娇,多少恢复一点元气。
「这么说来,『本日的亲热项目』是……」
听到狮堂这句话,我点点头说:
「主题定为『向情人撒娇』如何?」
「我们有时会以『甜蜜蜜』来形容一对惰侣感情很好。甜蜜应该可以说是悸动的重要因素之一,所以『撒娇』这个主题是还不错。」
「好,题目就定这个吧。」
「不,先等一下。」
狮堂将食指抵在下巴,摆出沉思的模样。
「所谓的『撒娇』,具体而言要做什么呢?在我的记忆中,我从来没向谁撒娇过。」
狮堂这个人有些孤傲,或者说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倾向。这样的个性确实和「撒娇」这种行为不太搭轧。
「而且从我懂事开始,我想要什么东西大人都会给我。不过我也不是什么都想要的小孩就是了。所以我根本不需要向人撒娇。」
狮堂家是世界首屈一指的有钱人,就连上学,家里也会分派一名管家给她,帮她打理身边琐事。换句话说,不用她撒娇,她身边的人便会顺着她。
「所谓的『撒娇』,到底是什么样的行为?泽渡同学,你可以举些具体的例子吗?」
「举『撒娇』的例子啊……」
有没有什么撒娇方式比较好让她理解——啊,对了。我尽可能露出下流的表情说:
「喂,狮堂,你很会念书耶。下次要期中考的时候,你的笔记可以借我抄一下吗?好嘛,我们是好朋友啊,嘿嘿。」
「……泽渡同学,你很厉害耶。」
狮堂大大点了个头表示理解。
「我刚刚很想骂你:『少在那边撒娇了!』所以你那种说话方式的确是在『撒娇』。」
「只不过这种撒娇和情侣间的甜蜜相差甚远。所谓的撒娇,我想应该是『利用对方的善意央求某些事物的行为』。」
「我重新思考一下,突然觉得『央求』这个单字真的有表现出『撒娇』的本质。『央求』——这个字以平假名来写会有一种可爱的氛围,可是用汉字来表示便成了『强请』,和『勒索』是相同的汉字。所以我们可以说,利用对方的善意要求他做某件事,和掌握对方的把柄进行威胁,这两件事本质上的差异或许不大。」
「差很大吧,我觉得完全不同。比方说,『我妹央求我』和『我妹胁迫我』这两句话给人的印象就天差地远。」
「以茧居族青年用力踩地板向母亲要东西吃为例好了。那是一种利用父母亲情的强迫行为,可以说青年在向父母『撒娇』,对吧?」
这种讽刺性的看法很有狮堂的风格。
我觉得此刻的讨论意见开始离题,所以将话题拉回来:
「嗯,『撤娇』这个词在字典上的意思大概就是那样……只不过,情侣间是怎么个撒娇法,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和狮堂一样,几乎不曾向什么人撒娇过。
尤其是「向情人撒娇」的经验,更是一片空白。
我能理解爱火昨天的行动是在「向我撒娇」,可是要我自己尝试这种行为可就没辄了。
狮堂站起来坐到我旁边,古董沙发微微下沉。
「总之,我先试着模仿飞鸟井同学吧。这样或许能让我们理解情侣间的撒娇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说的模仿,指的是……」
「我先来试试『充电』那一招。」
狮堂坐在我身旁,以她有如玻璃珠的美丽大眼凝望着我。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她清了好几次喉咙后,将手伸向我这边想抱住我。
「…………」
然而,她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指尖微微颤动,脸颊染上一抹粉红。
她似乎做不出抱住我这样的行为。
「唔……」
狮堂的眉头皱在一起,似乎很不甘心,手便这么愣在半空中。
——轻轻捏住。
她的指尖捏住我的制服袖口,羞赧地轻声嘀咕:
「充…………………………………………………………………………………………………………充电。」
「…………」
「…………」
「…………」
我们沉默地对望。
狮堂的脸颊红透了,彷佛再也撑不下去般低下头。
「泽渡同学。」
「怎么?」
「这动作让人害羞到不行。」
「好巧,我也这么觉得。」
我这名同学平常没事便会猛开黄腔,或是不停耍我,但本质其实相当清纯。她是个性幻想达人,但没有半点实战经验。
她没办法抱住我,光是捏着我的袖口便已用尽所有勇气。
而且就连这个动作都让她很害臊,变得面红耳赤。
狮堂这样的表现真的好可爱,所以连我也感觉到脸颊发烫。
「抱住男生向他撒娇,从对方身上获得元气……这样的行为实在让人难以置信,我现在光是这样捏住你的袖口就很难为情了……」
狮堂瞄了一眼自己捏着我制服的指尖,继续说:
「我现在不仅没有充电,甚至有种在放电(注:日文发音为Hoden)的感觉,我的能量正以一种可观察到的速度不断流失。」
「看来你是完全不适合『撒娇』这种行为了。」
「话说回来,你知道吗?据说德文中睾丸好像就叫『Hoden 』呢。」
『喂,不要拿黄腔来掩饰你的害羞!另外,如果你觉得自己好歹还是一名高中女生,就不要这样毫不犹豫讲出睾丸这个单字!」
「我现在不仅没有充电,甚至有种Hoden的感觉。」
「你的发音前后几乎一致,但我怎么感觉你这句这么猥亵啊……」
狮堂放下捏着我袖口的手指,像要拨掉灰尘似的拍拍手。
「喂,我的制服没有那么脏吧!」
「哎呀,抱歉,我只是觉得好像会感染泽渡菌,觉得很害怕。请不要介意。」
「我当然会介意!不要把别人讲得好像病原体一样!」
「这也是我掩饰害羞的手段之一啦,不要一直斤斤计较。」
狮堂哼了一声,瞪着我说:
「接着来试『留下味道』这招……飞鸟井同学是怎么做的?」
「爱火那丫头就抱住我,头转呀转的不停在我身上磨蹭,就像猫在撒娇一样。」
原先一直瞪着我的狮堂将脸别向一旁。
「抱住你然后用脸颊在你身上磨蹭……很抱歉,这一点我办不到。」
「可以不用勉强啦,毕竟我们现在也只是在『治疗』。」
「不,我也不喜欢半途而废,我决定用有别于飞鸟井同学的方式来『留下味道』。」
「有别于爱火的方式?」
她打算怎么「留下味道」?
我心中存疑,但狮堂并没有当场开始做什么,就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像是在等待什么一般。
「怎、怎么了?」
「你等我一下,我还没有尿意。」
「喂喂喂!你想怎样?不会是想真的留下你的味道吧!」
「动物的标记行为也是一种留下味道的方法啊?」
「可是那方法比脸颊磨蹭更让人害羞吧!」
「的确是很让人害羞,可是如果标记在你身上就可以看见你屈辱而扭曲的表情吧?我觉得如果能看见你那德性,我也能忍耐一下羞耻心的不堪。」
「……我老早就知道你是虐待狂了。」
「请你别误会,我只是喜欢看你伤脑筋而已。你想想,不是有些人会故意去捉弄自己喜欢的女生吗?就和那种行为一样。」
「喜欢的女生」这个单字有些冷不防地登场,让我顿时哑然失声。
狮堂似乎早料到我会有那样的反应。
「以上当然都是开玩笑。如果只比谁的反应最像处男,你真的是日本第一把交椅耶。我可以赐你『终身名誉处男』这个称号,就让这个事迹在你的子子孙孙之间永世流传吧。」
「我不需要那种不光采的称号!况且如果我是终身名誉处男,根本不会有子孙吧!我都已经是末代了,要如何永世流传啊!」
「就像你平常常做的那样,一个人对着墙壁说这件事不就好了?」
「光是想像那画面,我就悲伤得要飘泪了!」
「说不定有一天墙壁会回你一声喔。」
「太可怕了!」
「玩笑话先到这里,我们继续治疗吧。泽渡同学,这次轮到你向我撒娇看看。」
「……我来撒娇?」
「是啊,只有我撒娇的话不公平,就让你也来撒娇一下吧。」
呃,你突然要我这么做,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啊。
狮堂轻轻摊开双手,轻蔑地笑着说:
「你可以往我身上蹭蹭喔。」
「干嘛用这种和婴儿讲话的口吻!」
「我听说有些男人喜欢玩这一套罗。泽渡同学以高二生来说长得成熟一些,所以光是想像你学婴儿讲话来向我撒娇,我就忍不住想笑。好了,试试看吧。」
「我才不干咧!」
「一、二、三,来!」
「你就算学乐队指挥比出手势我也不干!」
「既然这样,我来帮你换尿布吧。『冰雨姊姊的衣柜』里应该也备有玩婴儿游戏专用的道具才对。」
「那个房间里真是无奇不有耶……」
「冰雨姊姊的衣柜」指的是Love Labo里的衣帽间。一位叫冰雨姊姊的人(好像是狮堂的亲戚)为了庆祝狮堂升上高中,为她准备了满坑满谷「增添她和治疗者情趣的道具」。
「拥抱这种撒娇方式真的很让人害羞,我也办不到啦。」
「可是只有你不用撒娇,也太狡猾了吧。」
我瞬间绞尽脑汁思考了一下,想到一个我能对狮堂撒娇的方法。
「——好,我知道了,那么我就向你撒娇罗。」
Love Labo房间的尽头有两扇门,我伸手指了下是通往衣帽间的那扇门,门的另一头有厨房、洗手间和浴室。
「嗯,狮堂,你可以为我泡杯茶吗?」
狮堂一脸不解地蹙起眉头。
「讨厌,泽渡同学,你让我摄取水分想做什么?」
「不要再搬出标记的话题好吗!你想想喔,拜托人家帮自己做事也是一种撒娇吧?就像爱火昨天想要我送她回家一样。」
「……好吧,感觉很麻烦,不过还是给你泡杯茶吧。毕竟是我自己允许你可以撒娇。」
狮堂从沙发上站起,走向位于Love Labo房间尽头的厨房。
然而,她途中突然停下脚步,甩着黑色秀发转身回来。
「……我可以也向你撒娇吗?你能不能来帮我一起泡茶?」
「来这招是吗……」
我也从沙发上站起,与她一起走向厨房。
Love Labo的厨房比我家的还大,采用的是最新款的系统厨房。
由于平常只有六连兄会使用这里,我们甚至不知道红茶的茶叶收在哪里。
「嗯,狮堂,你可以为我找一下红茶在哪里吗?」
「……你这是在撒娇吧,那你来准备茶杯吧,记得一定要温杯喔。」
「任性耶你,那你顺便找一下砂糖好了,我不知道它放在哪里。」
「你的要求好多喔,你要不是治疗者,我早就让你退学走路了……我找不到砂糖,蜂蜜可以吗?」
「……我本来想学任性的小孩,跟你说我就是要砂糖,其余免谈!不过我忍下来了。好吧,就用蜂蜜将就一下,毕竟是你求我罗。」
「你一直在撒娇耶。」
「彼此彼此。」
我们就在这样礼尚往来的撒娇——不,是你来我往的命令下,泡了一壶红茶。
我们回到沙发,一起举起茶杯品尝。
……唔哇,好难喝。是不致于无法入口,但蜂蜜甜到一个不行,喉咙都快痛起来了。
喝了这杯茶后,我更深刻体会到六连兄泡的红茶有多好喝…
「蜂蜜是败笔,我个人喜欢比较清爽的味道。」
「我也是,早知会变成这样,当初就什么都不加了。」
我们看了彼此一眼,同时耸耸肩。
「——就算向彼此提出小小的要求,还是无法构成情侣间的『甜蜜』耶。」
「是啊,甜的只有这红茶而已。」
「泽渡同学,我想我们一定无法模拟出那种『甜蜜』。」
「你为什么这么想?」
「要向对方撒娇,应该需要对对方抱持亲爱之情吧?」
狮堂面无表情地啜了一口蜂蜜红茶,接着说:
「我们彼此是青春症候群的患者和治疗者,这是一种无机质的关系,其中根本不合任何亲爱之情。所以,或许我们真的无法向彼此撒娇。」
我的同班同学声音极致冰冷。
「不含任何的亲爱之情……吗?」
我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不愉快情绪,但我只是将那不知为何的情绪和着红茶一饮而尽。
「或许真是你说的那样吧。本日的亲热项目似乎宣告失败,这点我感到很惋惜,我下次会再想个有用的治疗法。」
「我很期待。」
哎,不成功的东西就是不成功,也无法太勉强。
我整理一下情绪,接着和狮堂一边喝着甜死人的红茶一边闲聊。
我们聊的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不过和狮堂闲聊真的又刺激又好玩。
后来也不知和她聊了多久。
——哔哔哔哔哔哔哔♪
我放在口袋里的智慧型手机突然发出有些刺耳的铃声。
「有人打电话给你吗?」
「不,是闹钟,我先前设定让它下午五点响一次。」
我家附近的超市五点半起有限时特惠,我计划那个时间去买晚饭要用的食材。
「这样啊,所以你今天要提早走罗。」
「是啊,我是这么打算的……」
我自沙发上站起来,将放在茶几旁的书包拿在手里。
我看了同班同学一眼——咦?我突然发现……
狮堂脸上仍是平常的那张扑克脸。
可是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露出不太开心的表情。
她并未露出噘嘴或压低视线之类的明显变化,那变化十分细微,我只能说她给我的感觉似乎有那么一丝不同。
「你要继续留在Love Labo吗?」
「嗯,我等六连回来。我也能叫家里派车来接我……不过她应该马上就要回来了。」
她拿起先前读到一半的轻小说,随意翻页说:
「我会看这本不太有趣的书来打发时间。明天再见罗,泽渡同学。」
和我道别的狮堂刺客变成彻底的面无表情,我先前感受到的不对劲已经无影无踪,感觉就像一张无生命的面具。
嗯……
在考虑短短十秒钟以后——我放下书包,重新坐回沙发上。
「……???泽渡同学,怎么了?」
「我还是留下来一起等六连兄囤来吧。毕竟佐寺同学的事和我也不是全无关系,我们就再闲聊一下吧。」
「你不去买菜,你妹可是会饿死喔?」
「安啦,冰箱里还有剩一些食材,用来做今天的晚餐应该不成问题。」
「……这样吗?没问题就好。」
狮堂再次将手上的文库本放回沙发上。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陪你闲聊,听你那些没营养的话题吧。」
狮堂缓缓换脚翘腿,笔直地注视我。
她的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不过我还是看出来了。或许是这几个月的相处让我多少学会如何辨识狮堂的表情吧。
在我说要继续留在Love Labo的瞬间。
我这位冷到不行的同班同学脸上的面无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有那么一点点……
——因为高兴而变柔和的感觉。
我猜想,狮堂原先是想和我继续聊的。
她可能想要我陪她打发时间,和她一起等六连兄回来。
狮堂刚才说我们之间不合任何的亲爱之情。
而她想和我继续聊天。
那就表示——
我重新坐回沙发上说:
「话说,我刚刚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们先前有提到,所谓的撒娇是『利用对方的善意央求某些事物的行为』。也就是藉由人家对自己的信赖或好感,请他帮忙某件事……大概就是这类的行动吧。」
「是啊,怎么了吗?」
「不过,我刚刚发现另一个重要的因素。」
「——有人向自己撒娇,其实还满令人开心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