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轮旋转着,一台一台的车厢缓缓离开地面。
天空染上了朱红色,在摩天轮上可以看到远处影子已经变得更加清晰的街道。
一个月前跟椎名一起搭的摩天轮,如今则是跟真奈两人一起搭。一想到这点,伊织便觉得很不可思议。
攻势四……在摩天轮上接吻。
(——要解除诅咒不是都要靠王子的吻吗?我、我开玩笑的啦……)
(——请迅速地达成目标吧。)
伊织回想起放学后商量事情时,苏菲亚跟景所说过的话,心里有了觉悟。
为了让真奈恢复正常,伊织可以做的事就是……
「我不知道还有这样子的景色呢……好美喔。」
整个人趴在车厢窗户上的真奈喃喃自语着。那些话并不是要讲给伊织听的,纯粹是她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的话。
「……原来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呢……」
夕阳柔和地染上了真奈的脸颊,低垂的眼睫毛,在眼睛上落下微小的阴影。
「……当然啰,如果一直关在家里的话,就看不到这些事情了呢。」
伊织说完,真奈摇了摇头。
「虽然如此,但又不太一样。那个……是因为跟学长在一起——」
真奈突然回过神来,她蹙起眉头。
唔,她嘟着嘴巴瞪伊织。
「请、请不要误会了。我可是很讨厌学长的喔!」
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往前一推,真奈哼的一声别过头去。随着她转头的动作,她的双马尾也顺势落在肩膀上。
……傲娇?
真奈现在看起来就像是这种感觉。
不知道是否是攻势奏效,真奈似乎渐渐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说不定,魔眼的效果已经有点减弱了。
「呃……今天你玩得开心吗?」
真奈侧眼瞄了一眼伊织。
「…………嗯。」
她有点不情愿地点头。
「感觉很奇怪。我虽然讨厌学长,可是约会很开心。所以,要我跟你道谢也可以喔,我可以给你特别的奖赏。」
「是吗?那就好。」
「我把话先说在前头喔,我刚刚一点都不害怕呢。」
「嗯,是啊。」
伊织露出苦笑,她还想逞强吗?
「唔,你不相信是吧?所以我才讨厌学长啊。」
真奈又闹脾气地别过头去。
看到她那气鼓鼓的脸颊,伊织有一股想要捏捏看的冲动。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因为魔眼而讨厌伊织的真奈——通称:黑真奈。
拿猫来比喻的话,她就像是一只还没跟人类混熟的猫。
只要想碰她,她就会害怕地往后退。
「…………」
伊织看着染上夕阳余晖的真奈侧脸。
顽固、不服输、爱逞强,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弱点。
但伊织觉得——那其实只是因为她很害怕,所以才会这样伪装自己。
真奈的本质是很胆小的。
拥有魔眼的真奈在遇见伊织之前所向无敌,因此,面对不顺自己意的人事物,她可以说是毫无耐性。
一直以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真奈,根本不懂什么叫做不安。
所以她才会要求伊织要『绝对服从』。
只要使用魔眼,对方便绝对不会背叛,但伊织却不怕魔眼。不管如何,一定要让他对自己绝对服从——要不然真奈无法安心。真奈非常不安,非常不安,不安得不得了。
她一直钻牛角尖地想,如果伊织不对自己绝对服从的话,也许就会离开她。
……真奈想要永远跟我在一起啊。
但实际上,她却对自己使用了魔眼,结果本末倒置。
这种状态下的真奈,看起来一点都不幸福。
因此伊织再度慎重地决定。
——我想让真奈恢复正常。
所以……
「真奈。」
「……真是的,这次又是——」
真奈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转过头来。
「和我接吻吧。」
伊织说。
2
真奈跟伊织,搭载着两人的车厢即将抵达最顶端的位置。
「我不要。」
真奈不高兴地半眯着眼睛,看向伊织。
「为什么我非得跟学长接吻不可?」
真奈的反应完全在他预想之内。
但伊织并没有退缩。
「这是奖赏啊。」
伊织说。
「奖赏……?」
听到真奈讶异地回问,伊织向她说明:
「没错,奖赏。你想要我对你绝对服从吧,那就得给我奖赏啊。藤村不是也这么说吗?」
「所以我不就跟你约会了吗?」
「那样不够。」
「什么?」
「光是只有约会还不够。」
伊织认真地说,他直盯着真奈的眼睛看。
「学、学长你真贪心啊……」
真奈好像有点胆怯,她用手遮住自己薄桃色的嘴唇,不让伊织得逞。
但伊织知道该怎么解决。
真奈虽然讨厌跟伊织接吻,但为了让伊织对她绝对服从,没办法,这是必要的——真奈心里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只差一步了。
伊织再度进攻。
「我想跟你接吻,要不然,我没办法满足。」
该怎么说呢……这台词真的很过分。
伊织也有自觉——自己正在用卑鄙的条件想要强吻真奈。但就算用欺骗的手段,他也得让这个吻成功。伊织不知道这样到底有没有效果,但只要有解除魔眼的可能性,他就得试一试。
「唔唔……」
真奈发出呻吟,她的背紧靠着身后的椅背,想要尽可能地跟伊织保持距离。
伊织往前探出身子。
隔着连身裙,他将手放在她那纤细的肩膀上。
真奈的身体僵住了。
她终于理解到自己正在跟不怕魔眼的对象独处,而且根本无路可逃。真奈咬紧着嘴唇,忿忿地瞪着伊织。
她的眼角隐约浮现泪水。
伊织心想……我让她感到害怕了呢。我明明不是想要让她害怕的啊……
但现在,那些自我厌恶的情绪都先摆在一旁。
「没问题吧,真奈——这都是为了让我对你绝对服从啊。」
「唔……啊……唔唔……?」
伊织的脸愈靠愈近。
这种时候,一鼓作气很重要。这是在真奈一直展开攻势的情况下,伊织学到的经验法则。
老实说,不久之前跟现在完全是相反的情况。伊织没想到在开学典礼上躲避真奈亲吻的自己,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闭上眼睛。
「……嗯。」
两人的嘴唇相接。
3
柔软的触感,热度……
连呼吸都忘了,希望时间就停止在这一刻。
但是——
真奈按着他的肩膀,两人的嘴唇分离。
仔细一看,真奈的双手推开了他。她一脸面红耳赤的模样。
「已、已经够了吧。你要亲到什么时候?你是变态吗?太恶心了!唔唔。」
她用手背拚命地擦嘴唇。
「奖赏结束了!就算你再求我,我也不会给你了!之后你一定要对我绝对服从,请觉悟吧!真是的……真是的,太糟糕了……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呸呸呸,我真的什么事都会叫你做喔!要不然的话,我就要使用魔眼啰!」
「…………」
「欸,学长,你有在听吗?」
「啊,嗯……」
……还是不行吗?
伊织的吻拥有可以解除魔眼效力的效果——这个假设,看来是错误的。亲完之后,真奈仍然是黑真奈的状态。
「真是的,学长实在是个莫名其妙的人耶……」
大叫完之后,真奈好像已经不那么生气了,她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你想要跟我接吻呢?」
「咦?为什么你会问这种问题啊?」
「因为,学长不是讨厌我吗?」
伊织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什么?」
「我也讨厌学长,所以无所谓啦。」
「不,等一下!你在说什么啊?」
……真奈以为我讨厌她吗?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啊。
「我会想亲你是因为……我喜欢你。喜欢的人的吻,就像是奖赏一样不是吗?约会也是一样,不是每个人我都想跟她约会的。」
哼,真奈用鼻子冷哼了一声。
「骗人,为什么要撒这种马上就会被拆穿的谎呢?」
「什么撒谎……」
「因为,学长之前不是不愿意对我绝对服从吗?」
「那是因为……」
伊织语塞,他想不出有什么说法可以让真奈接受。
喜欢的话就要绝对服从。
真奈会变成现在这样,就是因为执着于这件事情啊。
她说,因为不绝对服从,所以说『喜欢』是骗人的。
但光凭这样的理由,就认为伊织讨厌她……这想法也太极端了吧。
「我现在……不是对你绝对服从了吗?」
伊织一脸痛苦,硬是挤出了一句话。
「话虽如此……但那并不是因为『喜欢』我吧。学长会对我绝对服从,是因为不想要让我使用魔眼。也就是说,像这样嘴巴上说对我绝对服从,但却同时让我感到很困扰……所以我才讨厌学长。」
「真、真奈……?」
「没错。就是……就是这样……」
真奈低着头喃喃自语,她好像自己接受了自己的说法。
「约会……接吻……啊啊,原来如此。」
真奈抬起头,她的眼睛里燃烧着黑暗的火焰。
「果然,学长还是想要让我对你绝对服从啊……!」
4
「真奈,我说……」
「闭嘴。」
真奈的语气很冷淡,眼神也很冷淡。
「就算你讲话的声音再怎么温柔也没有用,我说什么都不会对你绝对服从的。」
摩天轮的车厢渐渐降低了高度。
「…………」
伊织的指甲深深嵌入了他紧握的手掌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约会——攻势失败了。
接吻也没有效,真奈还是黑真奈的状态,甚至还更加充满了警戒心。
沉默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车厢即将抵达终点时,真奈呢喃着。
「真是的……为什么会有像学长这样的人呢……」
……真奈放在膝盖上的手,将裙摆揉得皱巴巴的。
「要是没有认识学长的话,我就……不会……不会……」
真奈还没说完之前,车厢的门就打开了。
一走出车厢,外面的风吹得身体好冷。然后——
「我不想再跟学长在一起了。」
真奈背对着伊织说。
「什么……」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宣言,伊织的脑袋里瞬间一片空白。
「你没听见吗?我说,我讨厌跟你在一起,我已经玩腻你了,我不要你了,我要把你丢掉、丢掉。」
真奈转过头来,抛下了这番话。
绑着黑色缎带的马尾随风飘扬,夕阳余晖照耀下的白色背影,迅速地离开了伊织。
「喂、喂,等一下啊,真奈!等一下!」
伊织连忙追上前,他不能追丢。
他总觉得——现在要是分开了的话,他就再也见不到真奈了。
然而,尽管现在的游客比白天来得少,她那小小的身影还是很快地便淹没在人群中。
「……」
伊织咬紧牙根,一边跑一边对着真奈的背影叫着:
「什么叫做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啊?我不是说过了吗?就算你讨厌我也没关系,我会追你追到天涯海角!」
周遭的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伊织,但伊织没空在意这些,他继续喊道:
「等一下啊!真奈!」
于是,真奈突然停下脚步,再差一点伊织就能追上她了。
但转过头来的真奈却用一只手遮住眼角。
「啰唆,你这个骗子。你就这么爱让我困扰吗……你只有一个人,要解决你很简单的。」
——魔眼。
真奈打算使用魔眼。
理解到这件事的瞬间,伊织马上停下脚步。
他就站在旋转木马前面。周遭的目光因为刚刚伊织的大叫而被吸引住,要是真奈在这里使用魔眼的话,伊织的确会被解决掉。
「……住手,真奈。」
「那就请乖乖地站在那里,我们约好了,你要对我绝对服从。」
「那是……」
伊织的身体失去力气,眼前一片黑暗,这样下去,真奈会离开的。
……已经,没办法了吗……?
话说回来,本来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束缚住真奈。只要真奈不再执着于伊织,他们之间的约定也就简单地结束了。
「再见了。」
真奈背对着伊织。就在这时候——
「小奈,你已经无所谓了对吧?」
是苏菲亚的声音。
5
「苏菲、亚……?」
「大主厨?」
伊织一脸茫然,真奈则是讶异地睁大眼睛,两人同时看向声音的来源。
在暮色的天空下,一个银发少女背对着旋转木马。
她一手抵着胸口,湛蓝的双眼瞪着真奈。
……咦?瞪着?
伊织觉得非常奇怪,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苏菲亚生气。
苏菲亚握紧放在胸口的手,朝真奈走去,一直走近到伸手就能碰触到彼此的距离。在这期间,真奈就像是被钉住似地动弹不得。平常温和的苏菲亚,一生气起来,有着一种不容分说的魄力。
「小奈……你刚刚说不要雏谷同学了,是吧?这句话是真的吗?」
「我、我是有这么说……」
真奈的眼神飘移着,不敢跟苏菲亚对看。
「那,你无所谓啰?」
「你、你是指什么事情啊?我根本听不懂。」
「我是说,我要抢走雏谷同学,你也无所谓啰?」
「——咦?大主厨?」
真奈目瞪口呆,伊织一时间也听不懂苏菲亚到底想说些什么。
……苏菲亚,这句话的意思是……
伊织看着苏菲亚,她露出温柔的微笑,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喜欢小织!」
——告白。
苏菲亚的脸颊瞬间比夕阳还红,她有点悲伤地眯起眼睛。
「小织,之前我说有话要跟你说,就是这件事……」
伊织发现自己惊讶到几乎忘了呼吸。
「!等、等一下。」
他把手放在双眉之间。
苏菲亚……喜欢我?
「那个……如果我搞错了的话很抱歉,你所谓的喜欢……应该不是那种朋友的喜欢吧。」
「嗯……我的喜欢就跟小织喜欢小奈的心情是一样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
「小学……三年级的,夏天……啊,应该要说出日期比较好吗?」
「你还记得真清楚。」
「很、很奇怪吗……?」
「不,不会啊,没那回事……抱歉,我不太记得那时候的事情了……对不起。」
「没关系……我终于说出口了。」
嘿嘿嘿,苏菲亚很害羞地笑了。是觉得脸太热了吗?她的手拚命在一旁掮风。
青梅竹马流露出的可爱动作,让伊织不禁心动了一下。但伊织马上警告自己,他虽然很开心苏菲亚向他告白的这份心意,可是……
「苏菲亚,那个……」
「所、所以啊!」
这时——
苏菲亚拉高了音量。
「小织!下次跟我约会吧。」
「苏菲亚,等一下!你、你刚刚说约会?」
看到她不同于以往的强硬态度,伊织感到有些困惑。苏菲亚紧接着用双手握紧伊织的手,她用又细又长的手指,牵起了伊织的手。
「我也想要有个机会……我一定会努力,让你比起小奈,更喜欢我——拜托。」
「就、就算你这么说也……」
伊织考虑着下一句话该怎么回答,苏菲亚马上又看向真奈。
「就算我抢走伊织,小奈也无所谓吧?」
「咦……嗯。」
真奈呆呆地看着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直到苏菲亚叫她,她才回过神来。
「当、当然啦!当然没问题!请请请!」
「之后就算你说你还是想要,我也不会把他还给你喔。」
「嗯,没问题!我不会那样说的!」
「真的吗?」
「真、真的啊!因为我已经不要他了!如果是大主厨想要的话,那就拜托你把他带走吧!」
「喔……是唷。」
「唔,你不相信啊?那我愿意帮忙大主厨,让学长完全变成大主厨的人喔,就当作是售后服务啊!因为大主厨每次都请我吃好吃的点心嘛!这就算我向你道谢啰!」
苏菲亚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小奈,那个啊,我想要跟小织一起约会。」
「我知道了!请交给我吧!」
真奈拍了拍自己的胸部,指着伊织。
她伸手一指。
「学长,请跟大主厨约会。」
「等一下啊,真奈!」
「学长,你知道吧。如果你违抗我的命令,我就要使用魔眼。」
真奈把右手放在右眼上,威胁伊织。
——结果,隔天星期天,伊织只好跟苏菲亚去约会。